论华君武延安时期的漫画创作

2016-04-04闵靖阳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闵靖阳

论华君武延安时期的漫画创作

闵靖阳

华君武；延安时期；漫画

华君武1933年到上海读高中，开始了漫画生涯。他勤于学习和创作，发表了大量漫画，在上海漫画界小有名气。此时华君武以画人物众多的大场面为特色，《一二九运动》等漫画由千百个人形的圈构成画面，时事民生已成为华君武漫画重要题材。华君武1939年到鲁艺美术系任研究生，1941年起任美术系教师。在延安时期华君武的艺术开始走向成熟。整风之前华君武由于政治观念不成熟，漫画题材多为内部讽刺画，表现方法还带有模仿痕迹，读者对象主要是文化人。整风中华君武的政治思想逐渐成熟，转为创作对敌斗争漫画，追求民族化的形式和大众化的风格。此后60年的漫画理念、漫画主题、漫画形式风格都在此阶段确立并一以贯之。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被华君武奉为圭臬，是其毕生创作的指导。华君武的艺术观贯穿着一个根本理念——漫画创作来源于生活，漫画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漫画的形式风格要求是民族性大众性，漫画的旨归是幽默地讽刺。

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对文艺的根源问题进行了经典性的论述。“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1］华君武关于漫画来源的观念就是建立在毛泽东文艺来源论的基础上的。华君武认为：“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没有生活的源泉来滋润你，你的创作就搞不出来，你也搞不好。所以我们提倡到生活中去，仔细观察生活。”［2］华君武的漫画题材广泛，切入生活每个侧面，几乎达到“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境界，又总透出生活中常有却不易为常人发觉的幽默，秘诀就在于全身心投入生活，在生活中感受漫画，创造漫画。所以，华君武每每强调体验生活。华君武对体验生活的重视正是源于延安时期的生活。延安物资贫乏，供给困难。学生吃大灶，饭菜好的时候是土豆、萝卜、小米饭，差的时候只有黑豆面。学生常常不得不挖野菜、采树叶，掺和玉米熬粥吃，华君武甚至曾将浆糊作宵夜。然而每月都有一两次改善，一般是吃面条。每听到有面条吃的消息，学生们几分钟内便蜂拥而至，一看到盛面条的桶端上来，便一拥而上，争抢去捞，长幼尊卑瞬间崩塌，谁也不顾及谁。华君武感受这个情境，于是创作了漫画《吃面条》。画面上学生们都端着特大号的缸子，探出筷子和勺子，一齐向面条桶“冲刺”，“热汗与面条齐飞，缸子共眼睛一色，”。有的学生有飞毛腿，脚不沾地，很多人争抢面条乃至有些手上、头上、肩膀上、帽子上都挂着面条。固然争抢面条的机会难得，但每月一两次就足以成为鲁艺艰苦生活中的一景。漫画家感喟生活发而为画。《吃面条》在鲁艺的墙报上发表后，学生们都觉得很有趣，固然自己也参与了抢面条，却没有谁因被讽刺而难堪，然而下次再吃面条时，大家都谦让起来了。

文艺为工农兵服务、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是解放区文艺的指导思想，也是建国前三十年文艺的指导思想，它回答了漫画创作的目的，漫画就是要让工农兵理解、喜欢，进而教育工农兵，号召工农兵发奋生产勇敢斗争，最终赢得革命的胜利。“我们画漫画的目的就是为人民服务，这不是讲空话。作为漫画作者，人民在想什么，喜欢什么，憎恨什么，你都要考虑。”［3］“毛主席的《新民主主义论》和《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对我的漫画创作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使我思索漫画如何为工农兵服务，如何为工农兵所理解。”［4］当年延安盛行漫画创作，因为漫画内容浅显，主旨明确，形式夸张，容易为工农兵理解和接受。十七年间漫画盛行也是这个原因。为工农兵服务、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是华君武从事漫画创作的根本目的，他的漫画创作贯彻了毛泽东的《讲话》精神。延安时期华君武保留下来的漫画有三幅内部讽刺漫画《为了整顿三风有给你一下石头的必要》《这下总算有的放矢了！》《知识架子》和十多幅对敌斗争漫画《无题》（二）、《救国公粮》《汪逆耍猴戏》《丰收》《诱降》《相差不多》《希特勒统治下的人民》《太阳出来，雪人就要融化》《最后一个傀儡》《赫尔利们的把戏》《做梦》《榜样》《脱离轴心》等。这些作品或配合解放区的整风运动，或揭示蒋介石假抗日真反共的反动面目和四大家族加剧压榨中国人民的反动行径，或昭示法西斯统治必将失败，反法西斯斗争必将胜利的革命前景。

《为了整顿三风有给你一下石头的必要》《这下总算有的放矢了！》《知识架子》是配合整风运动之作，是知识分子改造的结果。尽管这些漫画蕴含着严重的左倾思想，却是时代氛围的真实产物。《为了整顿三风有给你一下石头的必要》画面上一个人掉到了井里，双脚朝天，井外另一个人高举大石，准备砸向井里的人。他说：“为了整顿三风有给你一下石头的必要。”整风运动旨在祛除中共内部非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意识形态，整风运动的内容为反对主观主义以树立马克思主义学风、反对宗派主义以改造中国共产党党风、反对党八股以重塑解放区文风。整风运动中流行的政治词语是“脱裤子割尾巴洗洗澡”，即袒露真实的自己，检省自己的问题，并割弃，因此画面上举大石的人也半脱裤子露着屁股，并且没有尾巴，寓意已改造完毕。对于顽固分子不但要让其落井，还要下石，彻底消灭各种非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整风运动初期中共内外各种问题都暴露出来，教条主义、宗派主义和知识分子问题最为严重，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中央目标明确，将这些问题集中准确歼灭。《这下总算有的放矢了！》是这一历史事件的形象的反映。经过毛泽东讲话和整风，知识分子认识到自己作为小资产阶级属性必须改造为无产阶级。工农兵是中国革命的主体，在革命中没有经过改造的知识分子犹如稻草人，徒具人形却无人力，只是一个架子，空在风中摇摆，对围绕嬉戏的乌鸦根本无效。只有改造为工农兵的一员，才是真实的人，才能驱走乌鸦保卫庄稼，开展革命。《知识架子》反映了整风中知识分子的自我改造。

《无题》《救国公粮》《汪逆耍猴戏》《丰收》《诱降》《相差不多》《希特勒统治下的人民》《太阳出来，雪人就要融化》《最后一个傀儡》《赫尔利们的把戏》《做梦》《榜样》《脱离轴心》等都是时事题材的对敌斗争漫画。华君武的对敌斗争漫画一个主题是揭露中华民国政府的反动统治，另一个主题是揭示国际反法西斯斗争终将胜利。《丰收》和《榜样》是表现这两个主题的经典作品。1944年中原地区蝗灾四起，很多地区颗粒无收，日军的扫荡更使庄稼绝产、饿殍遍地。这时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不拿出钱粮赈灾，反而加紧搜刮已无物可献的中原农民。一个骨瘦如柴、只穿短裤的农民跪在地上，双手高捧仅有的几颗麦穗呈献给对面端坐的三位大爷。这三位大爷安然稳坐在米袋之上，右边的身材较瘦，带黑色礼帽，半遮着脸，八字须，身披黑色大氅，中间的有着孔祥熙的脸和身材，左边的大爷赤身裸体，细长的头，两只极大的眼睛，头顶高耸两根触角，分瓣的钳子似的嘴，短平的胸腔下是一节一节的硕大的肚子，肚子下长着超过身长的两条细细的腿，竟然是一只大蝗虫！作品构思巧妙，将蝗虫与孔祥熙、疑似蒋介石之人并坐，准备收取农民的庄稼，揭示了中原的蝗灾、饥荒是天灾人祸一起发作，四大家族的收刮盘剥不亚于蝗灾的危害，预示着中国农民要想翻身必须推翻四大家族的统治。而题目是《丰收》，有两重含义：一重是对于四大家族，任何年份都是丰收之年，搜刮不减，完全不在乎人民死活，另一重是丰收之年尚且如此，而如今天灾人祸并至之时人民又将如何！人人之间对比、人虫之间对比又类比，题目与图画相生，使人过目不忘，揭露与讽刺效果极好。1943年意大利墨索里尼法西斯统治被推翻，1945 年4月28日墨索里尼被枪决，尸体被运到米兰，倒挂在广场上示众。《榜样》中两个人身体前倾，战战兢兢地观看被倒挂着的墨索里尼的尸体：一个人是日本军官，有着东条英机的面孔，右手五指张开，同墨索里尼一个手型；另一个人在他身旁，光头，身穿黑色大氅，脸被日本人挡住，疑似蒋介石。华君武将蒋介石与东条英机并站观看墨索里尼曝尸，并取名为榜样，寓示东条英机与蒋介石的结局将与墨索里尼一样，被反法西斯同盟、被中国人民击败并杀死。墨索里尼就是东条英机与蒋介石的榜样。《丰收》与《榜样》分别创作于1944年和1945年，这两幅作品中都有人物疑似蒋介石，但都没有将蒋介石真容完整展现出来，或许真因为如华君武后来所说当时蒋介石是国家元首，依然是抗日的领导者，不宜直接呈现和讽刺揭露，只能用暗示的方法。但华君武同时期的作品1945年的《赫尔利们的把戏》和《做梦》都将蒋介石直接完整呈现出来，即使是1945年后四个月国共关系也未破裂。故华君武晚年的说法仅供参考。

华君武自学成才，没有受过专门的西方的美术训练，其画法是完全中国的，完全出于中国社会现实，完全出于他的艺术感悟，因此，漫画形式也就具有了强烈的民族性特征，而这也是华君武一生追求的目标。“任何文学、艺术都应立足于‘民族化’的问题，也就是毛泽东说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四十年来我一直为此在摸索、实践中。”［5］1939-1940年延安文艺界进行了广泛的关于文艺民族形式的讨论，建立具有中国传统文艺特性、为工农兵喜闻乐见的中华民族文艺新形式成为共识。由于华君武的美术渊源，他对于民族化大众化的文艺形式运用得得心应手。其漫画能产生持久的影响力，形式的民族性特征是重要因素。1962年他在《我在漫画创作上对自己的要求》一文中对自己提出了七点要求，最后一点就是“努力使农民能够看懂我的漫画”。从艺二十多年的华君武依然把真正能为农民服务作为自己努力提高的目标，其毕生都在努力画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漫画，都在追求漫画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1942年2月蔡若虹、华君武、张谔举办讽刺画展，在延安引起轰动，为期十多天的画展有超过3万人前来观看，而当时延安的文化人2万余，陕甘宁边区总人口不过140万，人多拥挤连窑洞的门都挤坏。可见当时蔡若虹、华君武、张谔的漫画不但让知识分子欣赏，而且已经能让工农兵接受并喜欢。整风开始后华君武更自觉地追求民族化和大众化，《知识架子》《无题》《救国公粮》《汪逆耍猴戏》《丰收》《诱降》《相差不多》《太阳出来，雪人就要融化》《最后一个傀儡》《赫尔利们的把戏》《做梦》《榜样》《脱离轴心》等，除了作为介绍和对话的语言文字，图画是工农兵一看即懂的。比如《丰收》，工农兵未必能看出蒋介石和孔祥熙，但二人身穿大氅和西装，显然是富人。农民对蝗虫、麦穗和瘦骨嶙峋的赤裸的跪着的人很熟悉，因此很容易理解华君武要表达的含义。《相差不多》用多幅图片类比和对比的方式，让人很容易理解民国政府与法西斯政府的相同本质。《赫尔利们的把戏》中蒋介石就是工农兵都熟悉的气球，靠着赫尔利们的打气才撑那么大，揭示了蒋介石就是假老虎。《做梦》中蒋介石跪捧大块蛋糕献给日本人的画面，没有人会不理解。另外大众化也不是盲目迁就工农兵的素质，而是一点一点教育工农兵使之提升，所以华君武1947年的《磨好刀再杀》在解放区军民中产生了广泛影响，说明经过几年的教育工农兵的文化素养获得了一定提升。华君武的漫画画面往往很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直指主题，用夸张的方法表现人物和行为，在幽默中讽刺，同中国古典戏曲、地方戏等有异曲同工之妙，在20世纪的漫画大家中最富民族特色。

从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党的群众路线的重要论述来看，可以看出习近平的理论贡献在他在遵循和继承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价值精髓的基础上，吸收了中国传统优秀政治文化的积极因素，创造性的提出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并从马克思主义政党同其他政党的本质区别出发论述了党的群众路线的政治意义和实践意义。他提出了“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就是要把为民务实清廉的价值追求深深植根于全党同志的思想和行动中”。〔13〕质言之，通过群众路线巩固党执政的基层基础，提升党的创造力、凝聚力、战斗力；通过群众路线构建“共建共治共享”治理过程，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

《讲话》以后鲁艺的文艺精神就是为工农兵服务，配合对敌斗争，讽刺是漫画的唯一功能。华君武特别注重漫画的讽刺功能，“漫画的生命力和价值在于讽刺”［6］。华君武的漫画绝大部分是讽刺漫画，他认为：“漫画是一种批评的艺术，它批评旧的思想、意识、作风和习俗，用讽刺的手法来揭露他们的丑恶和可笑，引起人们的警惕和注意，缩小它们在新社会里的市场。”［7］华君武晚年对漫画讽刺的社会作用的认识与早年时期一般不二。1942年的内部讽刺画展，画展《作者自白》指出延安社会存在着不良的现象和错误的思想，“我们的讽刺画展的任务就在于揭露他们的原形，要大家警惕，使他们不至于在新的社会，新的生活，新的革命事业中存在和滋长。”［8］只是经过了延安整风华君武的讽刺漫画便“非常注意区别讽刺对象，对敌人不遗余力讽刺挖苦，揭露敌人的本性和必败的前景，对人民的讽刺则根据对象和问题的不同有所保留，秉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在注意团结的基础上给予婉转的批评，并且对事不对人，从不进行人身攻击，旨在引起民众对此问题的关注与思索。”［9］

整风前华君武的内部讽刺漫画就以幽默地讽刺著称。华君武或许也是抢面条的一员，对抢面条的行为具有深深的理解与同情，故采用的手法只是幽默地讽刺，使画之者无罪，看之者足以戒。《知识架子》记录了知识分子被动和主动改造的历程。华君武作为知识分子，改造的过程是痛苦和漫长的，被群鸦戏弄的稻草人在风中飘荡，知识分子的自嘲和哀伤渐行渐远。华君武在建国后的内部讽刺漫画常常怀着幽默地讽刺。“幽默是漫画的灵魂。”［10］“幽默来源于对世事之洞达，含着笑去面对人生之矛盾。”［11］人生是痛苦而不自由的，“人如果都能有些幽默的情怀，因世事洞明更能微笑着品尝人生的苦痛品味生命的笼牢，那么苦痛和束缚至少在这一刻涣然冰释。如果能将幽默的情怀推而广之并能一以贯之，人生之矛盾也会少了许多，人生也就更加幸福。或许这就是华君武画漫画的终极追求。”［12］

注释：

［1］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6

［2］郑化改.华君武说漫画［M］.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98：28

［3］同［2］，1

［4］同［2］，2

［5］通［4］

［6］同［2］，65

［7］同［2］，63

［8］毕克官，黄远林.中国漫画史［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208

［9］闵靖阳.华君武的漫画创作观［J］. 美育学刊，2013（3）：75

［10］同［2］，72

［11］同［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