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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现代科学批判思潮的启蒙性

2016-04-04吴兴华

关键词:现代科学思潮科学

吴兴华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论现代科学批判思潮的启蒙性

吴兴华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随着科学在现代社会的发展,科学由原本作为启蒙的助推器,而蜕变成需要被启蒙的对象。现代科学批判思潮的出现并非是要反对科学、反对启蒙,其实质是对科学进行启蒙。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的启蒙不仅有利于我们正确认识科学的本性,而且有利于我们正确发挥科学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

现代科学批判思潮;科学;批判;启蒙

从一定的意义上说,现代社会的发展与现代科学的发展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文艺复兴为现代科学的诞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启蒙运动则对科学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科学的发展反过来又推动着社会的进步,特别是为现代社会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然而问题是,伴随着物质财富增长而来的,却是人的精神世界的失落、社会道德的滑坡、生态危机的频繁爆发。面对新的生存困境,在理论界展开了一场对人类自身行为进行反思的活动,由于科学与现代社会发展的特殊关联性,使得人们理所当然地将一切矛头指向了现代科学。对于现代科学的反思也就成了当今社会思想家们的一项重要职责,现代科学批判思潮正是在这种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随着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在社会中的迅速发展和蔓延,理论界给予高度关注并普遍将其定性为反科学、反启蒙。然而问题的关键是,从现代科学批判思潮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来看,它并非是真正要抛弃科学、反对启蒙,其实质恰恰是要对科学自身进行启蒙,从而达到维护科学本性、推动科学发展和正确发挥科学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的目的。

一、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并非反对科学,而是批判性地反思科学

近代科学自诞生之日起,可以说,批判之声就不绝于耳。早在启蒙运动时期,法国思想家卢梭就在其成名之作《论科学与艺术》中,对科学进行过批判,他认为“我们的灵魂正是随着我们的科学和我们的艺术之臻于完美而越发腐败。”[1]25-26卢梭的警觉可以说为科学以后的发展敲响了警钟,同时也唤醒了人们警惕科学霸权和对科学进行不断反思的意识。卢梭由此而成为现代科学批判的始祖。自卢梭之后,对于科学的反思就一直没有间断过,西方哲学史上具有人文主义倾向的思想家们大多都对现代科学肆无忌惮的发展和应用深表担忧,并试图采取一些措施来矫正科学的发展。20世纪,以意志主义、生命哲学、现象学、存在主义等学派为代表,批判科学发展对人性的压制,并试图以非理性主义来取代理性主义,从而开始对启蒙运动以来的科技理性进行全面的反动。20世纪50、60年代更是在学术界萌生了反科学运动,并成为西方反文化(anti-scientism)思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反科学运动在70年代后,在西方世界开始迅速升温,并酝酿着一场“科学大战”。可以说,索卡尔的诈文是个导火线,“触发了一场席卷全球的由科学家、持实证主义立场的哲学家组成的科学卫士与后现代思想家之间的‘科学大战’”。[2]由此,在西方学术理论界一股强大的科学批判思潮诞生了。

可以说,“科学大战”的爆发是科学危机的集中体现,人们将其原因归结为“后现代相对主义及其反科学思潮的日益泛滥和猖獗”。[3]“科学大战”的性质也被人们界定为科学卫士为维护科学的权威性与科学的反对者反对科学而进行的一场论战。论战双方对立的焦点是科学具不具有权威性的问题,科学卫士们是要继续维护科学在世界的话语霸权,然而反对方恰恰是要消解其霸权地位。正是鉴于科学在社会发展中的影响,人们普遍将论战的反对方称为反科学派,至此在理论界凡是对科学持怀疑态度的都被归并为反科学之列,科学批判思潮也就由之而被冠名为反科学思潮。然而问题是,对科学的批判是否就是反对科学呢?按照霍耳顿的理解,“通常定义的反对科学可以取多种多样的形式,从对占星术感兴趣到攻击相对论,从由于对科学无知而相信虚假事物到支持李森科主义或神创说。”[4]183但到底什么是反科学?理论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往往是将只要对科学存在异议的都划归为反科学之列包括反科学主义。就这样,科学批判思潮由于对科学提出较多质疑,因而便顺理成章地就成了反科学思潮。

其实,对于主张科学批判思潮是反科学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认为现代科学批判思潮无非是从两个方面来反对科学:一方面是要终结科学,另一方面是歪曲科学。按照这种理解,我们也可以将反科学理论归为两大类即科学终结论和科学歪曲论。所谓科学终结论,主要认为现代科学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尽头,而等待着解构,像霍根在《科学的终结》一书中,对科学提出的怀疑式的挑战,斯宾格勒提出“形而上学的穷尽”等,这些观点都是认为科学在现代社会已失去了前进的可能性了,预告科学的终结。而科学歪曲论则主要是歪曲科学的本性,削弱科学在公众中的形象,将科学等同于占星术、巫术等迷信,混淆科学与非科学的界限从而达到瓦解科学权威的目的。像科学哲学家费耶阿本德等就反对科学划界,认为“科学的优越性是被假定的,并没有得到论证”。[5]73而且“科学到处被非科学的方法和非科学的成果所丰富,而经常被视为科学本质部分的程序却被暗暗地放弃或取代了。”[5]105既然科学与巫术、迷信等非科学没有明显的界限,那么科学就不再拥有霸权地位。实际上,科学终结论和科学歪曲论的共同目标都是要摧毁科学在现代社会的霸权地位。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正是由于科学批判思潮触犯了科学在现代社会的至高威权,因而被斥之为反科学思潮。

既然科学批判思潮是反科学的,那么同样也就是反启蒙的,因为启蒙运动正是依托于科学的发展来展开和推进的。科学和理性曾是启蒙运动的两个主要思想主题,并在启蒙运动中广远流播,深入人心。尤其是,科学的理性和实证精神更是成为那个时代的精神气质乃至社会风尚。正如汉金斯所说:“18世纪的哲学家们相信,科学革命正在改变人类的一切活动——不仅仅是自然科学。‘理性’是正确方法的关键”。[6]实际上,启蒙运动的科学就是“牛顿的科学”,从哲学的角度来讲也就是牛顿的还原主义、机械论和决定论思想。正是在牛顿科学范式的指引下,启蒙运动昂首阔步前行,与此同时科学也赢得了至高无上的威权。然而由于两次世界大战以及持续不断的生态灾难,彻底地摧毁了西方理性主义的根基,全面动摇了自启蒙运动以来一直倡导的理性至上的思想基础。科学与理性遭致最严厉的质疑和批判,这种对科学与理性的批判进而被延伸到对启蒙的质疑。所以说,科学批判思潮既然是反对科学的,那么同样也是反对启蒙的。

然而问题是,科学批判思潮并非是要真正反对科学和启蒙。一般将科学批判思潮理解为反科学、反启蒙,其关键是将反科学(anti-science)一词直接理解为科学的反面。实际上,“反科学”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正如刘华杰教授所言,“就字面意义而言,‘反’就是‘反对’之意,‘反科学’就是‘反对科学’,包括反对科学的研究、科学的主张、科学的解释、科学的方法、科学的应用等等。”[7]但这并不能将其定义为是反对科学的,因为科学本身就是在观点、方法等方面的不断否定中推进的,这种“反对”本身就是科学发展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科学批判思潮对于科学的批判不仅不是反对科学本身,反而是推动科学的发展。

正因如此,我们不妨将“反科学”的“反”理解为“反思”,可能更为贴切。在英文中反思为“reflection”,通常译为“反省、反映”,原意指光的反射。在哲学中,往往将其理解为不同于直接认识的间接认识。而从字面来看,“反思”在中文里,又可理解为回头、反过来思考,这也就是说,在事情发生之后,站在事件之外来思考发生过的事情,从中总结经验教训。从这里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在英文还是中文里,反思都是一种认识,而这种认识又侧重于对于问题的发现。因而,如果将“反”理解为“反思”,那么“反科学”也就是“反思科学”(reflecting on science),而这正是当前哲学和其他人文学者批判科学的实质。

当然,反思的目的并非仅仅停留于对事物的认识上,认识是为了对事物的改造和改进,因此对科学的反思也就是要克服科学中存在的问题,使科学能够更进一步。实际上,通过前文的分析,我们就可以看出,反科学存在的两种现象,尽管形式不尽相同,但它们所要反对的东西是一致的,那就是都要揭示出科学所存在的问题,而这种对于科学缺陷加以揭示和批判的目的,又都是希望通过正视问题、找出问题产生的根源以及解决途径,从而使科学能够在未来更好地发展、更好地服务于社会。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现代科学批判思想对于科学的批判其实质不是反对科学、抛弃科学,而是反思科学、救治科学。

二、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启蒙的反转

如果说,在科学史上有两次启蒙,那么第一次启蒙则是科学充当了启蒙的武器,将批判的矛头对准了神学,也正是在这场反神学、反愚昧的启蒙运动中,科学获得了巨大的发展,从而成为推动历史前进的重要力量。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科学在反对神学、对世界进行祛魅的同时,却又为自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从而成为一种新的神。正是科学的神化,使科学在现代社会的发展遭致批判,从而迎来科学的第二次启蒙。与第一次启蒙不同的是,原本作为启蒙动力的科学却成了被启蒙的对象,这也就是现代科学批判思潮所认为的:科学由解蔽的工具蜕变成需要被解蔽的对象。

现代科学批判思潮通过对科学的反思,认为要破除科学的神化,推动科学发展,就必须对科学进行启蒙,即对科学进行解蔽。当然,要解蔽首先就必须要知道科学是如何进行自我遮蔽的。如果按照马克斯·韦伯的说法,启蒙就是一种解蔽和祛魅,那么站在启蒙门口的应该是哥白尼。因为是哥白尼首先打破了中世纪宗教蒙昧主义的禁锢和束缚,使人们开始放眼世界,第一次将目光投射到对自然的认识上。自此之后近代科学便在现代社会的土壤中耕耘播种,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人类几乎打破了一切禁忌,摆脱了任何禁锢和束缚,使一切都成了自己认识和改造的对象。然而,任何事物的发展都遵循着物极必反的规律,科学在对世界进行祛魅的过程中,却又为自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现代科学的发展之所以造成对自身的遮蔽,实际上卢梭早已有所觉察,认为科学理性在“把神袛从神殿赶走,自己住了进去”[1]48,科学本来是用来驱除上帝的,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科学却在驱除了上帝之后又将自己演变成了新的上帝,从而在现代社会赢得了“无上的威权”(胡适语)。也正因如此,近代社会便在科学这根指挥棒下运行。然而问题是,现代科学这根指挥棒却偏离了启蒙的初衷,我们知道启蒙的目的是要给人以自由和幸福,可是现代科学的发展却是以人的物化和自然的异化为代价来推进启蒙的。尽管科学的发展也曾为现代社会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然而现代的人已完全处于一种“无根的生存状态”之中,因为“启蒙在消解了对上帝的信仰,它必须为人寻找新的精神归宿。”[8]而启蒙者为人们树立起来的新信仰却是科学。由于近代科学自身的狭隘性(主要是自然科学,缺乏人文性)完全忽视了人的精神世界的建构,最终使得科学启蒙所造就的人只能是物质人、空心人。而这种物质人和空心人是不可能真正拥有自由和幸福的,难怪乎法兰克福学派代表霍克海默、阿尔多诺在反思启蒙时,声称“启蒙倒退成神话”。

由于启蒙变成了神话,神话的根源又在于科学的神圣化,那么要进一步推进启蒙就必须要对科学进行祛魅即对科学进行启蒙,揭去掩盖在科学身上的神秘外衣,还科学以本来的面目。我们知道,按照辩证法的理解,任何事物都处于发展之中,科学也不例外,正因如此,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说:“科学,是永远没有完成的事业!”[9]既然科学是没有完成的事业,那它就永远处于前进当中,也就不可能拥有什么神圣性。实际上,从科学发展的历史来看,科学本来就是在不断的“试错”(波普尔语)与纠正错误中发展的。因此,那种视科学批判的观点为反科学的,其本身就有违科学本性做着不科学的事,因为我们知道批判性本来就是科学的内在特质。所以说,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的批判,并未背离科学本性,而更为重要的是它对科学的批判其矛头是直指现代科学的神化,目的是要摧毁科学在现代社会的话语霸权。由此可见,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的批判,其实质就是对科学进行启蒙,从而维护科学在现代社会的本性。

既然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的批判,就是要对科学进行启蒙,那么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又是从哪些方面对科学进行启蒙的?通过前文分析,我们知道,现代科学的问题在于科学的神化以及科学对于人的精神世界的遗忘,因而要拯救科学,在现代科学批判思潮看来,就必须要从以下两方面对科学进行启蒙。

第一,破除对科学的迷信。我们知道,启蒙运动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破除封建迷信,将人从封建专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而还人以自由。科学在反封建专制中确实起了使人获得解放和自由的重要的作用,然而问题是,科学在将人从封建专制的枷锁中解救出来的同时,又将自身变成一种新的枷锁套在人的身上,开始形成对人的新的束缚。因此,现代科学并未将人类驶向真正解放、自由和幸福的社会。为了人类的自由和幸福,在现代科学批判思潮看来,我们同样需要砸碎科学这一新的枷锁。那么,能否砸碎这一枷锁,其关键是要破除对科学的迷信。通过对现代科学迷信进行揭露和批判,现代科学批判思潮认为由于现代科学在社会发展中特别是物质财富增长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从而就使得人们开始相信科学是无所不能的,并“希冀科学做力所不能及之事”(雅斯贝尔斯语)。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对现代科学进行猛烈批判,他指出,在现代社会,科学逐渐演变为一种意识形态,通过消除人的“否定性思维”的方式,对人的思想进行钳制,从而制造了一种新型的极权主义。在这种极权主义的统治下,人被异化了。科学哲学家费耶阿本德也曾指控现代科学,认为科学只是人所发明以便应付他的环境的工具之一,然而在现代社会,科学却由给人以思想和力量的事业变成了独断的沙文主义事业,从而限制了人类的自由。为了破除人们对科学的迷信,伽达默尔更是在《真理与方法》中批判科学方法的客观性和普遍性,他明确地提出了“科学的启蒙”的口号,认为科学是有限的,需要对科学加以限制。这种打破现代社会对于科学的盲目迷信,实际上是启蒙运动的继续。因为启蒙运动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反对宗教迷信等一切威权的迷信,也就是说,启蒙运动是反对一切迷信的,那么当然也包括对于科学的迷信,所以说,现代科学批判思潮恰恰是通过揭示和排除对于科学的迷信来彻底地贯彻启蒙运动反对迷信的任务。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说现代科学对于科学迷信的破除其实就是对于科学的启蒙。

第二,让科学回归人文。当然,启蒙是解蔽,而解蔽就是要驱除遮盖在身上的神秘外衣,使事物现出原形,从而对其进行归位。因而,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的启蒙不仅是要使科学现出原形,而且还要使科学回归到其原有的位置上。我们知道,科学原本是一项有关人的事业,然而现代科学却在其发展过程中无情地将人从自身之中剔除出去,从而使科学失去其原有属人的本性。正因如此,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这种无视人的行为进行痛斥。现象学大师胡塞尔认为“在19世纪后半叶,现代人的整个世界唯一受实证科学的支配,并且唯一被科学所造成的‘繁荣’所迷惑,这种唯一性意味着人们以冷漠的态度避开了对真正的人性具有决定意义的问题”。[10]15-16科学的本性是为人而服务的,是与人及人的生活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然而现代科学却背离了自己的本性,脱离了生活世界,割断了与人之间的联系,从而导致自身发生了危机。所以在胡塞尔看来,现代科学的危机实质上就是人性的危机即实证主义排斥了形而上学。因而提倡拯救科学,让科学重新关注人的生存,试图建立起一种具有坚实基础的严格的科学——现象学。可见,胡塞尔的努力是要在科学排挤人的情况下,捍卫人类的尊严和价值。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霍克海默、阿尔多诺则对现代科学造成人的异化进行批判,认为技术理性“对自然的支配是以人与所支配的客体的异化为代价的,随着精神的物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身,甚至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异化了。”[11]对于现代科学造成人的异化问题,默顿在分析了17世纪英国科学的经验主义和功利主义传统后也表示了深刻的忧虑:“当前对于科学的社会功利性——或使用那个有感染力的词,就是科学的“相关性”——的迫切要求,也许预兆着一个新的限制科学研究范围的时代。”[12]在默顿看来,科学的工具理性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把自然视为征服、改造和利用的对象;片面强调自然科学的普遍性和客观性,忽视人文科学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正是由于这种对人文精神的忽视,使得现代科技缺乏“属人”的本质性缺陷。所以说,现代科学背离人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将自然科学的方法和语言盲目摹仿和不经辩护地转移到人类和社会的研究中。”[13]而忽视了人自身的独特性。因此,科学批判思潮反对科学,其实质是反对现代科学所确立起来的世界观,正如霍顿所说:“对科学的敌意和不感兴趣主要指向反对一种世界观”[14]而这种世界观正是以牛顿力学为范式而建立的近代机械论世界观,由于这种世界观在指导人的行为时恰恰是将人排除在外的,因而科学批判思潮攻击机械论世界观,主张“要重新整合人性和自然,恢复对爱神和情感的尊重,恢复对有效的跨国体制的尊重……接受科学中的多元论,最终放弃哲学上的基础主义和对确定性的追求”。(霍顿引用图尔敏的观点分析)[15]福柯、格里芬、利奥塔等思想家们都强调科学的人性因素,反对科学价值中立论,主张科学与价值无涉,他们认为知识与政治、权力、伦理是纠缠在一起的,它负载着权力、价值、伦理等因素。综上所述,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反对现代科学缺乏人文情怀,要求科学关注人的生存,这种对于人的价值的捍卫与启蒙运动对人的价值的高度关注是一致的。不仅如此,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于科学中人性的拯救,其目的就是要被现代科学所排挤的人文重新回归科学,从而使科学成为一种包含着人的价值和意义在内的真正的科学。

三、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启蒙的意义

尽管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的批判,在某些方面有失偏颇,譬如费耶阿本德就曾提出消解科学与占星术、巫术等迷信的界限,但对现代科学所存在的问题的揭示是不容忽视的,而且意义也是非常重大的。也正因如此,一些学者就曾提出“这个题目值得给予认真的注意”[4]184。通过对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于科学批判实质的研究,我们不难发现,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对于科学的批判是要对科学进行启蒙,而这种启蒙无论是对于我们正确认识科学的本性,还是正确发挥科学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都具有重要意义。

从前文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现代科学批判思潮将科学批判的矛头对准科学霸权和科学对人性的压制。现代科学是启蒙科学的延展,而启蒙的科学是“牛顿的科学”。这种科学在研究自然现象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致使大多数启蒙思想家从自然科学的成就中看到了希望,他们坚信科学理性的方法对人类社会现象的研究同样也是有效的,像伏尔泰和达朗贝尔等就认为“牛顿用自由探索的、合理的、不带偏见的方法研究了物理世界,从而解释了大自然,我们也应该用他那样的理性方法去解释道德、宗教、社会和政治生活。”[16]这样,人类社会在启蒙思想家的视野中也像自然界一样变成了一部机器,正如斯特隆伯格所言:“我们往往着重看18世纪社会科学的缺陷,即过分的简单化和过分的乐观主义。错误似乎就出在要把人文简化成物理,把人和社会说成牛顿式机器。”[17]所以说,启蒙运动以来的科学实际上只是一种狭隘的科学,因为“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出现了一种新的态度。‘科学’一词日益局限于指自然科学和生物学科,同时它们也开始要求自身具有使其有别于其他一切学问的特殊的严密性与确定性。”[18]这样,自然科学便冒充“普遍科学”,从而行使“普遍科学”的职权。然而问题是,自然科学的对象是自然物,而人类社会却不同于自然物,所以当自然科学的方法被运用到人类社会的时候就必然会失效,其最大的问题就是“活生生的人”被肢解成为“僵死的物”。这种有违人性的科学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因为科学从其本性来看是为人而服务的、是人的科学。

实际上,自从科学在古代产生以来,科学的理想就是一门“包罗万象的学问”“存在者全体的学问”。这也就是说,科学不是研究世界的某个部分、世界的某个方面,而是研究世界整体的,自然与人生、真理与价值、事实与意义等所有问题都应该在科学的范围当中得到研究。正如胡塞尔所言:“要将一切一般有意义的问题,以严格科学的方式包含到理论体系的统一之中,包含到必然明白的方法论中,和无穷的但是合理安排研究的过程之中。因此,世世代代无限增长的、由理论联结着的、唯一的终极真理体系,应该回答一切可能想到的问题——事实问题和理性问题,暂时问题和永恒问题”。[10]18-19在这种统一的普遍科学当中,像化学、物理学等实证科学不过是它的分支而已。然而现代科学恰恰是剥离和丢弃了那些与人的息息相关的生命和意义问题。实证科学在现代社会篡夺了“普遍科学”的地位,而被当作唯一的支配科学。人在实证科学的视域中已完全变成了一个由物质堆砌而成的“死人”。科学批判思潮对现代科学这种放逐人、排挤人的做法加以批判和揭露,对于我们正确认识科学的本性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既然科学从其本性来看就是要为人服务的,是一种人的科学,因而科学与人文原本就应该是统一的,科学精神本来就是人文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说,真正的科学应该是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统一。我们知道古代的人文精神就是“自由”,“希腊——西方的人文理想始终贯穿着自由的理念,人文形式是科学和理性。所以科学一开始就是西方的人文,是自由的学问。”[19]所以古代的自由的科学就是真善美的统一,因为“科学精神同艺术精神、道德精神等其他文化精神不仅在真善美的最高境界上是相通的。而且是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的。”[20]既然科学精神原本就是人文精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而为了使科学重返自己的家园就必然让科学回归到人文的统摄之下,正如新人文主义者萨顿所指出的,科学是具有人性的,科学和人文是统一的,我们要致力于“使科学家、哲学家、艺术家和圣徒结合成单一的教派。它将进一步证实人类的统一性,不仅在它的成就上,而且也在它的志向上。”[21]所以说,真正的本真科学只能是一种人性化的科学,而任何有违人性的科学都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

科学批判思潮对科学的启蒙为我们正确认识科学的本性做出了重大贡献,从而也对我们树立正确的科学观具有指导意义。科学原本是一项人类的事业,然而大多数公众并非真正理解科学,即使是科技发达国家也存在同样问题,有统计数据显示公众的科学文化素质的现状:美国有一半成年人不知道地球绕太阳一周需要多少时间,而同样的问题在英国上流社会的问卷中有四分之三的人不知道。[22]正是由于公众科学素养较低,往往在科学面前就会出现摇摆不定的状态,这样很容易陷入错误的观念之中。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在科学上长期落后于西方,更容易导致人们对科学的盲目崇拜,将科学神圣化,希望通过无止境地发展科学来解决所有问题,这也是“科学万能论”思想滋生的根源。科学批判思潮对现代科学问题的揭示和批判,可以说,给我们盲目崇拜科学敲响了警钟,要求我们重新审视现代科学,从而树立正确的科学观。既然科学是一项为人的事业,因而人的发展应是科学发展的中心,所以正确的科学观应是一种以人为本的科学观。

我们知道,任何行动又都是在一定的思想观念的指导和支配下进行的,而只有正确的观念指导才可能有正确的行为,因此,正确的科技决策就需要有正确的科学观指导。既然科学批判思潮为我们揭示出现代科学的最大问题是对人自身的忽视,那么也就提示着我们,在发展科技进行科技战略决策时,就不能仅仅只考虑到经济效益,而是更要关注人自身的发展。在发展科学促进社会进步的同时,要认清乃至避免科学技术的负面效应。科学发展观要求我们在制定科技发展战略时,要兼顾自然、人和社会的协调发展,不能重蹈工业文明那种仅仅突出科学的工具理性价值的覆辙,因为片面强调科学的工具理性价值,必然会带来人们对物质财富的无尽贪欲,而这种贪欲的膨胀最终结果是人的精神世界的丧失。马克斯·舍勒曾把现代科学发展导致人的精神世界陨落的状况称为“价值的颠覆”,即“世界不再是真实的和有机的‘家园’,不再是爱和沉思的对象,而是变成了冷静计算的对象和工作进取的对象”。[23]所以说,祛魅的科学观带来的不是人类的幸福反而是人的异化,只有本真的科学才能真正实现人的自由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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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仕军)

Enlightening of the Trend of Modern Scientific Criticism

WU Xinghua

(SchoolofMarxism,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2,China)

Along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science in modern society,science as the promoter of enlightenment,becomes the object needing to be enlightened.The trend of modern scientific criticism isn’t against science and the enlightening. Its essence is to enlighten science.The enlightenment to science by thoughts of modern scientific criticism not only helps us to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nature of science,and also helps us to give play to the role of science in social development.

the trend of modern scientific criticism;science;criticism;enlightenment

2016-07-14

吴兴华(1970—),女,安徽舒城人,安徽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哲学博士.

D616;N031

A

1008-7699(2016)05-00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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