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回到马克思”的反思——基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方法论路径视角
2016-04-03康文龙
康文龙
(嘉兴学院 思政部,浙江 嘉兴 314001)
关于“回到马克思”的反思
——基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方法论路径视角
康文龙
(嘉兴学院 思政部,浙江 嘉兴314001)
[摘要]新世纪以来,“回到马克思”作为马哲中国化中的一种重要学术现象,引起了学界较广泛的关注和较持久的论争。那么,“回到马克思”作为马哲中国化中一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它的合理性究竟如何呢?学界尚缺乏从马哲中国化的方法论路径视角的深入探讨。本文对“回到马克思”的方法论路径的合理性问题进行了较系统的反思。
[关键词]马哲中国化 ;回到马克思;方法论路径;合理性问题
“回到马克思”作为新世纪以来马哲中国化的一种哲学口号和重要学术现象、作为一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引起了学界较广泛的关注和较持久的论争。“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既不满意我国以往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那种“俄解马克思”(即中国“马哲”传统教科书)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与阐释取向,也不满意“重读马克思”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与理解路径,而提出的一种新的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那么,“回到马克思”这种马哲中国化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它的合理性究竟如何呢?我们认为,这须从它自身——即应通过对“回到马克思”这种马哲中国化的方法论路径的反思,才能得到较好的澄明。本文基于马哲中国化的方法论路径视角,对“回到马克思”的论争与“回到马克思”的主要特点、“回到马克思”所面对的主要诘难和“回到马克思”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影响等相关问题进行较系统的反思,以期有助于人们对马哲中国化的方法论路径的合理性问题的进一步深入探讨。
一、关于“回到马克思”的论争与“回到马克思”的主要特点
(一)“回到马克思”的论争
我国学者在对“回到马克思”的分析和论争方面,虽未达成一种普遍性共识,但这种论争产生了一个积极效果,这就是促进了我国学界越来越注重对马克思的文本研究①学界对于马克思文本的关注主要体现在对马克思原始文稿的引进和诠释。其中标志性的事件是2000年5月,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文献研究中心成立。仅3年时间,该中心已经收集了大量的资料(参见本刊记者:《金海民、丰子义、聂锦芳:马克思文本研究的历史与现状、意义与方法——马克思文本研究三人谈》,《哲学动态》2003年第4期)。。就此而言,“回到马克思”作为一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不管其取得的成果怎样,它对推进当今我国的马哲中国化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所具有的意义是值得肯定的。实际上,只要人们要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中国化,这其中就有一个所谓“回到马克思”的问题,差别只是在于“怎样回到马克思”。据北京大学聂锦芳教授的考证,我国早在1921年就出现了“回到马克思”的口号。“李达在1921年1月在《新青年》上发表过一篇文章《马克思还原》,文中针对对马克思学说理解上的混乱,曾明确提出要‘回到马克思’,这可能在国内是最早的了。”②聂锦芳:《马克思文本研究方法再省思——一份清理与辨析》,《学术研究》2003年第9期。而在国外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回到马克思”曾经是现代西方人道主义和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们的一个共同论题,直到20世纪的70年代,这一话题才逐渐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们的论题中淡出。
新世纪以来,我国学界关于“回到马克思”的论争,起源于南京大学张一兵教授的《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版)这部学术专著。张教授在这部著作中提出了一种“回到马克思”的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即“从马克思经济学研究的深层语境中去重新探索他哲学话语的转换” ,“始终追问马克思文本表层语句之后更深一层的构境意义,即话语的隐性逻辑”*张一兵:《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版,第3页。,力图“在文本学的基础上,通过对马克思经济学研究语境中隐性哲学话语转换的描述,实现一个9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应该提出的口号:‘回到马克思’”*张一兵:《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版,第8页。。张教授认为,“只有借助于历史性的‘文本学解读’,使过去在传统解读构架内的熟知文本重新‘陌生化’,以建构一种全新的历史性理解视域。……文本的解读必须建立在发生学基础上,从历史性中去评估其在理论建构中的真正价值。……坚决将体系哲学的前见(‘原理’)悬设起来,将原来的文本阐释结果加上括号,以历史本身的时间与空间的结构,让马克思的文本原初语境呈现出来,从而获得一种全新的理解结果”*张一兵:《马克思哲学的当代阐释——“回到马克思”的原初理论语境》,《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3期。。我们认为,可以把张一兵教授主张的“回到马克思”,简要地概括为是一种基于马克思经济学研究的深层语境去重新探索马克思哲学话语的转换,以图把握马克思文本话语的隐性逻辑(或本真精神)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此后,关于对张教授主张的这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的不同认知,便形成了新世纪以来我国学界中一场关于“回到马克思”的较持久的论争。
(二)“回到马克思”的主要特点
我们认为,张教授主张的“回到马克思”,立足于对马克思文本的重新解读,以图达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新理解和创新性阐释,其主要特点可大体概括如下:
“回到马克思”强调的是一种“基于文本解读,重新发现、理解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据称包含以下任务或要求:“一是发现马克思讲过,而被以往的解释者由于视野所限而忽略了的、所遮蔽的方面。二是纠正过去受教条主义思想束缚对马克思思想的歪曲理解,对文本的意义作出准确的阐释。三是对马克思文本中所逻辑地蕴含着的而由于历史条件限制未能被经典作家本人所充分阐明的思想,遵循马克思本人的逻辑进行充分的揭示。四是按照马克思的思考方式和问题追问方式,把马克思可能要说的‘接着’说完,把其潜藏在语词后的隐意义揭示出来。”*郝建国、关春柱:《“回到马克思”: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一种路径》,《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06年第5期。我们认为,聂锦芳教授对这个特点的概括是比较全面的。我们可以从张一兵教授的《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这部著作中,明确地看到“回到马克思”的任务或要求的这四个方面。“回到马克思”之所以引起众多的争议,正在于张一兵教授声称只有“回到马克思”的这种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才是对马克思哲学研究正确的路径与方法,其发现、理解的马克思才是正确的,是创新马克思哲学的必由之路和思想起点。由之就不难理解,张一兵教授主张的“回到马克思”,强调的是一种“‘基于文本解读,重新发现、理解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的这个特点。
“回到马克思”强调的是一种“基于马克思文本所产生语境,解释和诠释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张教授所主张的“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在解释、诠释马克思方面有三个重要趋向:(1)认为马克思的文本意义只有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才能得到理解,其文本意义不是“现成的”,而是通过解读文本,以造就新的“上手状态”。张一兵教授认为,马克思不仅现在不是也从来不是现成的,“回到马克思”本身就已经是带着我们今天最新的方法和语境在一个开放的视域中面对马克思了*参见张一兵:《马克思哲学的当代阐释——“回到马克思”的原初理论语境》,《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3期。。(2)解释和诠释马克思是一种被阐释的效果历史*“效果历史”是现代哲学解释学的重要概念。伽达默尔认为,历史或传统不仅仅是过去,而且也是一个实现的过程。历史通过制约我们的历史理解力而产生效果。一位解释者从属于这样一种方式,其中一个对象在这解释者所属的传统中已经得到了理解。任何理解都处于历史的形势之中,不可避免地带有偏见。因此,理解不是一个主体的行为,而是效果历史的一个方面。根本不存在纯“客观的”、无任何特殊视角的理解。意识因拥有一个前历史(pre-history)而被历史影响,并通过具有一个后历史(post-history)而反过来影响历史;这样一种意识就被称作“效果历史意识”。历史是历史对它的理解的统一体。。也就是说,我们对马克思的理解和诠释,总是受到我们的知识结构和现实情势等方面的影响,由此需要不断“回到马克思”,以在当下的视域中创新对马克思的理解。(3)要真实地展现马克思思想发展和变革的本真心路历程和源起性语境,必须对读书摘录笔记、记事笔记和未完成的手稿、书信进行深度解读,特别是“从马克思经济学研究的深层语境中去重新探索他的哲学话语”*张一兵:《马克思哲学的当代阐释——“回到马克思”的原初理论语境》,《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3期。。从这些中就不难看出,张教授主张的“回到马克思”,强调的是一种“基于马克思文本所产生语境,解释和诠释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
“回到马克思”强调的是一种“基于文本解读,区别马克思的思想和对马克思的理解”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要求把恩格斯、列宁等人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所创立的马克思主义有所区别,认为在判断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正确与否时,其最终根据只能是马克思创立的马克思主义。张教授主张的“回到马克思”的这种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是力图从马克思思想产生的语境中,去重新理解和诠释马克思,它要求应把马克思文本所表达的思想和意义与后来者甚至合作者(恩格斯)的思想相区别。由之就不难看出,张教授所主张的“回到马克思”,强调的是一种“‘基于文本解读,区别马克思的思想和对马克思的理解’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的这个特点。
应该说,“回到马克思”这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是有一定合理性的,特别是对于纠正以往人们“把后来者的理解和误解等同于马克思的思想”和“厘清马克思的历史责任”具有一定的价值意义。但是,在张教授主张的那种“回到马克思”语境的解读中,关于如何区别“马克思的思想和‘回到马克思’者本人对马克思理解的思想”的问题,是“回到马克思”的主张者所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一个难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能给以恰当的解决,“回到马克思”的主张就易产生一个所谓“僭越”的问题,即把“回到马克思”者本人的“理解的马克思思想”宣称为是“马克思的思想”。这样,“回到马克思”者就会获得双重身份:他不仅是马克思主义(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者,而且是马克思主义(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真理的发布者。
二、关于“回到马克思”所面对的主要诘难问题
自张一兵教授提出“回到马克思”这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后,在学界中所面对的主要诘难可概括这三个问题:即“回到马克思”的可能性问题、“回到马克思”的必要性问题和“回到马克思”的语境问题。
(一)关于“回到马克思”的可能性问题
正如武汉大学何萍教授指出的,“回到马克思”已经成为目前中国学界的一种学术环境和现象*参见何萍:《论“回到马克思”现象》,《学习与探索》2004年第5期。。在支持“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的学者看来,“回到马克思”是具有可能性的。如仰海峰教授认为:“‘回到马克思’有着一种正本清源的意义,同时也是通过‘回到’而实现一种话语转换的功能,即实现马克思哲学的当代阐释。”他还认为,尽管“想完全客观地‘回到马克思’、不带任何当代思考地回到马克思的原初语境中,当然已不可能。”*仰海峰:《“回到马克思”:一种可能性的对话》,《南京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但是,存在着我们“回到马克思”与马克思“对话”*在仰海峰看来,“对话”至少是一个三重过程:一是我们同当代哲学与现实生活的“对话”;二是我们同马克思哲学的“对话”;三是马克思同他的时代的思想家的“对话”。这是一个“复调”式的循环。在这个“对话”过程中,所有的视域都必须是流动的,不存在一个固定的“先见”与“旨趣”,也不存在一个既定的文本视域。“对话”的过程既不是消除我们的当下历史视域,把自己完全纳入到原初文本的视域中,也不是无视原初文本视域的开放性,将之当作一个既定的事实纳入今天的视域来实现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理解,这两种研究方法当然都是强制性的。恰当的方法必须是在一种视域的交互流动中实现相互交融,在这种交融中,我们不仅要建构出马克思文本的思想语境,同时也要对我们自己的“前见”与“旨趣”进行修正(参见仰海峰:《“回到马克思”:一种可能性的对话》,《南京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这里存在的问题显然是,既然是对话的过程,必须有对话的双方,但马克思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马克思的文本。由此看来,所谓的对话,其实就是读者在阅读文本之前的视域与阅读过程中理解和获得的马克思的视域之间的对话、交融。由于这种对话有特定的语境,这是阅读者无法逃避的。诚然,马克思文本的产生有其思想语境,但对于阅读者来说,在阅读过程中,阅读者需要完成两个任务:清晰自己所在的语境和明晰马克思文本创造所在的语境。这里最容易发生的情况,就是阅读者主观设定马克思文本的语境,众多对“回到马克思”的诘难,批判的其实就是这个情况。的一种可能性。这种“对话”是一种思想的回归,从而使马克思走向当代。由之,就需要“建构马克思哲学文本的语境,就是要澄清这些思想同马克思哲学思考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在这些互动关系中马克思思想发展的真实轨迹。消除一些‘假前见’,以找到马克思哲学与当代哲学的批判性对话的基点。”*仰海峰:《“回到马克思”:一种可能性的对话》,《南京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
在反对“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的学者看来,“回到马克思”是一个可疑的口号。如李涛认为,“回到马克思”试图提供一种建构马克思主义哲学新形态的方法论,而这种方法论是片面的:其片面性在于不可能在真正的意义上扬弃苏联20世纪30年代教科书体系以及古典的解释观。要避免由于完全否定苏联20世纪30年代教科书体系所导致的,在理论上走向马克思与恩格斯在哲学思想上的对立论的趋向,“回到马克思”作为方法论,应该伴随着在批判吸收现代解释观的基础上形成新的方法论*参见李涛:《“回到马克思”:一个可疑的口号》,《哲学研究》2000年第4期。。郝敬之认为,“回到马克思”重新跳进了断裂论的陷阱:(1)由于其“症候”解读法,从所谓“无意识”中,构造出马克思本人根本没有觉察到的理论结构;(2)由于其“同时态”解读法,不是把马克思在1845年的思想发展看成一个历时态的生成过程,而仅仅看成是“认识论”的突然断裂。这种突然的断裂意味着无论是断裂前的结构还是断裂后的结构,它们都是一个同时态的结构;(3)由于其“框架转变”解读法,否定了马克思思想发展的连续性*郝敬之:《〈回到马克思〉的阿尔都塞情结》,《哲学动态》2002年第9期。。“同时态”及“框架转变”的解读否定了马克思思想发展的连续性,错误地把马克思学说的同化生成过程解读成两个完全断裂的阶段。但是,产生这种错误的根源还是‘症候’解读法。由于它忽略了马克思本人有意识的文本表述,硬要从“隐匿”的“症候”中去发现“真义”,因此所谓隐匿的“症候”不过是解读者自己的主观希望,于是同时态的框架及其框架的转变就被“发现”了。由于这种方法论的问题,结果很可能是:“声称‘回到马克思’,却有可能回到阿尔都塞”*郝敬之:《〈回到马克思〉的阿尔都塞情结》,《哲学动态》2002年第9期。。
随着对“回到马克思”是否具有可能性争论的不断深入,“回到马克思”被确认为是一个解释学命题*比较一致的观点是,“回到马克思”作为一个认识论命题是错误的,而作为一个解释学命题是正确的。王金福就持有这样的观点(参见王金福《“回到马克思”与“回到康德”——评对“回到马克思”命题的两种批评》,《唯实》2003年第5期;《“回到马克思”与“让马克思走入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目的的解释学思考》,《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回到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如王金福认为,“从文字上看,‘回到马克思’可以是一个认识论的命题,也可以是一个解释学的命题。作为认识论的命题,‘回到马克思’在原则上是错误的,而作为解释学命题,则是一个正确的命题”*王金福:《为“回到马克思”再辩护》,《学术评论》2012年第1期。。在解释学的意义上,认可“回到马克思”的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的学者占多数,虽然他们在理解方面有较大差异。我们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与以往学界对前苏联教科书体系的不满和现实需要密切相关*何萍教授在该文中有比较详细的研究和阐述。参见何萍《论“回到马克思”现象》,《学习与探索》2004第5期。。因为,创新马克思主义(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离不开对马克思文本思想的理解和把握,由之,“回到马克思”才会越来越受学界的关注,并演化为一种影响较大的学术现象。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认为,对支持“回到马克思”的学者来说,会面对这样一个非常艰难的问题:即如何确定马克思文本的“语境”的问题。我们知道,“语境”可以是政治经济环境、思想文化环境、历史环境、社会环境、国际环境、时代背景等诸因素的总和,而具体到马克思的思想,除了前述的诸因素之外,还涉及当时马克思写作文本时的思想状态、情感特征以及思想表达形式等诸多因素。实际上,在我们对马克思哲学的研究中,要做到“完全重构马克思文本的语境”是不具有现实性的。
(二)关于“回到马克思”的必要性问题
正因为要完全重构马克思文本的“语境”是非常困难的,因此,在我国学界中又导致了“回到马克思”是否有必要的争论。
学界中认为“回到马克思”有必要的主要观点有:(1)潘中伟认为,从本质上讲,我们今天的时代还没有从根本上超出马克思所揭示的那个时代。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着种种问题,迫切需要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分析、认识和解决,因此“回到马克思”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基础工作*参见潘中伟:《“回到马克思”,有何不可?》,《江淮论坛》2004年第2期。。(2)聂锦芳认为,“我对国内学术界在新时期重提‘回到马克思’是非常赞赏的,寄希望于这一学术意向及其伴随着的数年埋头治学、扎实努力,有助于廓清笼罩在马克思身上的迷雾,还原他以及他的学说作为人类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的真实。”*聂锦芳:《马克思文本研究方法再省思———一份清理与辨析》,《学术研究》2003年第9期。从中可以看出聂教授对“回到马克思”寄予了很高的期待。(3)有人认为,由于强加给马克思的各种误读、误解实在太多,因此,“回到马克思”这一口号的提法本身是必要的,不过,不同的人带着不同的哲学“偏见”去解读马克思,如何避免陷入新的思想陷阱是一个问题。(4)有学者把“回到马克思”当作一种理论策略与学术态度,认为是一个前进性的理论步骤,只是要求回到历史演进中被“遮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正精神上,并以它作为我们继续前进的出发点*参见张羽佳:《马克思文本研究:问题与现状》,《教学与研究》2003年第12期。。(5)还有学者认为,“回到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并不矛盾,回到马克思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的必要前提,否则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就会失去正确的方向”*王金福:《“回到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等等。
学界中对“回到马克思”持存疑和怀疑态度的主要观点有:(1)有人认为,由于“回到马克思”是指回到马克思的观点、方法、精神实质呢,还是指仅仅是回到马克思的文本本身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回到马克思”的这个说法无法承担某种观点,而只能承担一种情绪。(2)有人认为,就算“回到马克思”有必要,但困难是非常巨大的。主要的困难在于马克思文本的复杂性。马克思留下的大量文本,包括笔记、手稿、书信、正式论著,摘要、提纲、批注等,不同时期的文本有较大差异。不管怎样选择,我们都会感到巨大压力,等等。
我们认为,“回到马克思”作为一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它是否有必要,关键在于“回到马克思”能不能更准确、更全面地理解马克思的文本。因为,要理解马克思文本的真实意义,就需要对马克思写作时的意识状态有相当的了解和把握,从这个意义上说,“回到马克思”是有必要性的。但这里的“问题”是:一方面,作者(马克思)的意识状态涉及到感觉、愿望、情绪、认知、推理、决心、意志等,所以,“回到马克思”无论是回到这些中的一部分,还是回到这些部分的总体都是很难以把握的。另一方面,马克思文本的思想多变且复杂,其当时的感觉、愿望、情绪、认知、推理、决心、意志等都是复杂多变的。如何(以及在何种意义上)重构马克思文本的语境,这是“回到马克思”所必然要碰到的、难以解决的,而又不得不陷入的一个理论困境。
(三)关于“回到马克思”的语境问题
“回到马克思”最关键的环节在于重构马克思文本的“语境”。张一兵教授在《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一书中,将他所言说的“语境”界定为是指马克思的文本原初理论语境,主要是马克思哲学话语产生的经济学语境*参见张一兵:《马克思哲学的当代阐释——“回到马克思”的原初理论语境》,《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3期。。这就会导致对重构马克思文本“语境”方面下列的问题:
第一,马克思文本“语境”把握的片面性和缺乏系统性问题。我们认为:(1)既然马克思的文本具有“哲学话语产生的经济学语境”,那么,就不可能否认马克思哲学话语还会有产生的政治学、文化学、历史学、民族学等的“语境”。因为,“语境”一词在泛义上,不仅可以指政治经济环境、自然环境、思想文化环境、民族心理、历史环境、国际环境、时代背景等很多方面的因素,而且,从马克思哲学话语产生的学科背景的语境看,也可以肯定地说不限于“经济学”这一个学科。(2)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时代精神精华、是对时代课题的哲学思考和回答,所以马克思文本的时代精神语境、时代课题语境其重要性绝不会弱于其经济学语境,那么,何以断定从马克思哲学话语产生的经济学语境中就可以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真精神呢?(3)既然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的背景语境是多样性的,那么,到底应在何种语境或哪些语境中“回到马克思”才能恰当地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真精神呢?这些都表明,“回到马克思”对马克思文本“语境”的把握不仅具有片面性而且还缺乏系统性。
第二,马克思文本“语境”重构的复杂性、可行性问题。我们认为:(1)一般地说,“语境”是一个语用学用词,一切语言的应用和言语的交际总是限定在一定的语境范围之内,因此,语境对语言的语义、词语、结构形式以及语言风格等诸多方面都会产生影响和制约作用。要正确地理解一个句子的全部意义,单单了解句子内部各词的组合意义是远远不够的。对句子结构本身的理解只是表层意义,是第一步;要想理解句子的全部意义还必须进一步理解句子本身以外的潜在语义,也就是深层意义。因为,一个句子给予人的全部意义,往往是由句子本身及其潜在信息共同提供的。句子的潜在信息有两个主要来源,即句子的上下文和背景知识。如此说来,相对于马克思文本“语境”的潜在信息,重构马克思文本的“语境”将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2)由于马克思文本“语境”在语用学意义上的复杂性、马克思哲学话语所产生的学科背景,以及其他背景“语境”的多样性和距今的长时期,要想在马克思文本产生一个半世纪以后的今天,完全重构马克思文本的“语境”将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也许是张一兵教授最后转变为一种所谓“思想构境论”的深层原因。
三、关于“回到马克思”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影响问题
“回到马克思”作为一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对当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既具有正面的积极影响,也具有负面的消极影响。
(一)“回到马克思”的积极影响
“回到马克思”对当今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积极影响主要体现在:
第一,引发了重新理解和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的热潮。在以往人们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中,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背后隐含的前提条件以及著作者心理状态、知识准备以及言说情景等问题,的确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研究者往往只是停留在文本的字面意思(或隐含意思)来理解和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作家的思想,并把这种理解和阐释强加给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始人。如人们以往对马克思主义是“经济决定论”的指责和批评,以及人们以往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各种误解等等。显然,要正确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精神,的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正如阿尔都塞指出:“直接阅读马克思的著作,并不能立即就明白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特殊性。”*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19页。相对于“俄解马克思”(中国“马哲”传统教科书)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读的局限性,“回到马克思”的积极影响在于:(1)“回到马克思”这种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是为了准确地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因为对马克思文本的准确理解和把握,无疑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重要前提。从这个意义上说,“回到马克思”虽引起了学界的论争,但却确立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必须研读、尊重文本意涵”的学术规范。当然,“回到马克思”不能是一种为文本而文本的“文本中心主义”,也不能是一种把马克思的文本作为阐释自己意思的一种工具,而应该是把它作为“走出马克思”而回到现实的一种前提条件。(2)“回到马克思”这种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强调马克思文本的“语境”对于准确地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性,要求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产生的原初语境,以明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真内涵和精神,这是一种具有合理性的学术原则。因此,“回到马克思”通过强调对马克思文本“语境”的研究,开拓了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视域,激发了我国学界重新解读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的热情,从而对推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新具有积极影响。
第二,明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出场的一种路径。“回到马克思”意在反思前苏东传统教科书教条主义体系哲学及其变种,重新廓清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基础*参见张一兵:《马克思哲学的当代阐释——“回到马克思”的原初理论语境》,《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3期。,其目的在于推动新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创新,它明晰了要把经典的马克思哲学思想和现实的语境结合起来,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出场的基本路径。如何让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出场,一直是学界研究的热点和难点之一。这是因为:(1)中国的重大现实问题需要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出场。30多年的改革开放,改变了中国社会的整体面貌,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带来许多全新的实践经验,同时也带来了以往我们从来没有面对过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如中国经济体制、政治体制、思想文化体制、科技教育体制和社会保障体制改革方面的一系列问题,又如环境污染问题、腐败问题和干群关系问题,等等。这些重大现实问题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不能回避的,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命力,就在于对重大现实问题的思考、分析和解决。(2)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出场必须解决路径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不能以教条主义的路径、庸俗化的路径和绝对意识形态化的路径出场,这方面我们是有深刻教训的。因为,这些路径恰好扼杀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命力,阻塞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道路。从这个意义上说,“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通过回到马克思的文本,力图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意涵,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新的语境下获得发展、完善和构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新形态,明晰了一条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出场的路径。这无疑是一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路径的探索和尝试。同时,我们认为,目前学界出现的从历史哲学、文化哲学、经济哲学、政治哲学、生态哲学等多重角度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解读,也可以视为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出场路径的种种尝试和探索。
第三,明确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这种方向和趋势。“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之所以强调马克思文本的“语境”对于准确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性,主旨在于追求与以往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解释范式不同的方向和趋势,以反对“俄解马克思”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解释权的垄断。因此,“回到马克思”作为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它要求注重发现被忽略了的、所遮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纠正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的曲解和误解,通过对马克思文本“语境”的准确把握,挖掘出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所逻辑蕴含的、未能被经典作家本人所充分阐明的思想,以把其潜藏在语词后的意涵揭示出来。通过这些诉求,不仅具有对人们迷信以往那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解释范式的“解放思想”的作用,其实还明确了在当今如何使马克思主义哲学出场从而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回到马克思”的这种方向和趋势。
(二)“回到马克思”的消极影响
第一,“本本主义、教条主义倾向”的问题。由于“回到马克思”过分地强调马克思文本的作用,容易导致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一种本本主义、教条主义的倾向。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新的、现代的即“实践的唯物主义”,它的创始人对旧哲学进行变革和创新的目的,是要思考、解决人类社会向何处去的时代课题以及资本主义的重大问题和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从而为人们认识、改造现实世界提供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指导。这正是马克思不满意旧哲学只是“解释世界”而提出要“改变世界”的真实意涵。由此观之:(1)在马克思的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从来没有脱离现实、脱离实践,脱离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化来阐述诸如世界、物质、规律、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哲学原理。显然,“俄解马克思”把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三大规律阐释为是与人的实践活动无关的、是自然界及其事物也具有的,就有违马克思文本的本真精神。(2)恩格斯指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742-743页。恩格斯强调“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提供的不是“教条”、而是“方法”, 这就蕴含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一条重要路径:即从方法的视角去理解和阐释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显然,“回到马克思”(也包括“重读马克思”)都力图从文本中去发现一个本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从而走一条旧理论哲学的从而偏离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理论本性的路径。(3)马哲中国化的历史经验表明,马克思哲学的文本是否丰富、全面与马哲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之间,并没有一种直接的相关性。如在革命战争年代,虽然缺乏马克思哲学的文本,但并没有对毛泽东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造成实质性障碍,反而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正是毛泽东克服本本主义、教条主义,致力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重要法宝。显然,“回到马克思”试图克服“俄解马克思”的教条主义缺陷,却会由于过分地强调马克思的文本在马哲中国化中的作用,很容易导致从反对一种形式的教条主义,自己却走向了另一种形式的本本主义、教条主义的倾向。
第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多元理解倾向”的问题。在“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中,现代诠释学方法是其所使用的重要方法。我们知道,现代诠释学对文本的理解和解释方法,曾启发了众多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者。现代诠释学强调“理解的主体性”,但在某种意义上放弃了对“理解的客观性”的追求,从而确立了多元理解(或“个性理解”)的合法性。“回到马克思”采用现代诠释学方法,必然导致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多元理解,这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某种理论创新的性质,但也会带来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的思想混乱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错误理解。因为,在这样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者中,他们混淆了单个文本和文本群在适用现代诠释学方法上的差异。对于单个文本来说,由于缺乏其他文本或者作者整体思想的支持,不同研究者的诠释和解释必然是差异的或者是多元的。但对于有着文本群的作者(如马克思)来说,每个文本的意义应该在他的思想整体中去把握,或者说从其支持性文本中去理解。显然,那种专注于个别文本,从中得出的某些脱离马克思思想整体的结论,并以诠释学“理解的相对性”作为辩解,已经超越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真实意义。“回到马克思”导致的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多元理解,容易造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丛林”状态,从而遮蔽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真精神和精神实质的追求,这对马哲中国化是有害的。
第三,“制造马克思倾向”的问题。“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所导致的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多元理解,必然会出现一种人为地“制造马克思”的倾向。在“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中引入了“语境”范畴,试图加深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以明确马克思的每一思想与产生它的情境以及个人的体验的密切关联,特别是作者的“心理状态”的关联。我们在前文中已指出: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的思想是复杂多变的,其当时的感觉、愿望、情绪、认知、推理、决心、意志等也肯定是复杂多变的。那么,能够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把握马克思的每一思想与产生它的情境以及个人的体验的密切关联,特别是作者的心理状态的关联呢?这无疑是一个“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难以解决好的问题。既然马克思的文本像“回到马克思”所指认的那样具有“哲学话语产生的经济学语境”,那么,就不可能否认马克思哲学话语还会有产生的政治学、文化学、历史学、民族学等的“语境”。那么,我们在理解和解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中,到底应在何种语境或哪些语境中“回到马克思”,才能恰当地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真精神呢?这无疑也是一个“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难以解决好的问题。由于马克思文本“语境”在语用学意义上的复杂性、马克思哲学话语所产生的学科背景,以及其他背景“语境”的多样性和距今的长时期性,那么,我们在理解和解释马克思主义哲学时,到底应怎样恰当地重构马克思文本的“语境”呢?这也无疑更是一个“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难以解决好的问题。正是由于“回到马克思”在方法论上的诸多缺陷,所导致的结果就会如同陈学明教授所批判的那样:“研究马克思变成了制造马克思。马克思主义在他们那里只是一堆可以随心所欲地加以揉、搓、捏的素材,今天可以凭籍这些素材把马克思主义变成这样子,明天可以利用这些素材将马克思主义改造成另一种样子。”*陈学明:《反对制造马克思》,《马克思主义研究》 2003年第3期。
总之,在我们看来,“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除存在上述反思中所澄明的种种问题外,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方法论说,还存在一个偏离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的实践思维方式和实践逻辑的问题,这是以往的研究者较少关注到的“回到马克思”的研究范式和诠释策略所具有的一个根本性缺陷的问题。
(责任编辑:周文升)
[中图分类号]B0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1-0043-08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方法论问题研究”(项目编号:11BZX011)和西南大学人文社科重大项目培育“‘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100年重要成果及其方法论研究——前期相关基础性研究”(项目编号:14XDSKZD00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康文龙(1971—),哲学博士,嘉兴学院思政教研部副教授,西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后研究人员,主要从事政治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