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抗战时期的经济困难对学者生活及学术的影响
——以《顾颉刚日记》研究为例

2016-04-03王振兴

关键词:顾颉刚物价日记

王振兴

(阿坝师范学院人文社科系,四川 汶川 623002)

抗战时期的经济困难对学者生活及学术的影响
——以《顾颉刚日记》研究为例

王振兴

(阿坝师范学院人文社科系,四川 汶川 623002)

《顾颉刚日记》当中有很多非常生活化的记载,这对研究当时的社会生活面貌颇有帮助。抗战期间,物价腾高,购买力下降,广大知识分子战前那种较为轻松的生活状态不再,迅速陷入了困窘的境地。此类记述在《日记》中有不同程度的体现。战前,顾颉刚的收入基本保证其本人及全家的日常开支,日记中未见有关经济困难的记载。但是自1940年开始,此类记载出现并增多,且呈现出日渐严重的趋势。这给顾颉刚本人的日常生活和学术研究带来了不少困扰。

抗战时期;经济困难;顾颉刚;学术活动

《顾颉刚日记》的内容是极为丰富的,有着很高的史料价值。它的时间跨度很长,有很强的连贯性,而且极富生活气息,内容包罗万象,诸如日常生活(读书、饮食、购物、交往、人情世故);对人物及事件的看法;工作内容;学术计划;时局演变等等,都在日记中有较为详细的反映,可谓是一部反映个人和时代变迁的生活史。生活史的研究视角是当前学术史研究的一个有益尝试。它非常有趣,可以透过主人公的生长环境,喜怒哀乐,交往环境,甚至柴米油盐等非常琐碎化、生活化的内容来体察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来体察生活当中的诸多因素对其学术研究的影响。这种手段和视角更接地气,更细微,也许更贴近历史的本来面貌。本文试图从《顾颉刚日记》中有关抗战期间物价快速上涨的记载,来展示经济因素对顾颉刚生活及学术之影响。

一、《顾颉刚日记》中对于各类物价上涨的记载

在1940年5月15日的日记中,顾颉刚留下了这样一段记载:“时局如此,物价日高,群畏所积之钱化为乌有,因有购地种植之议,觉玄与兴平主之,予亦附股。”[1](P376)这是其关于物价上涨的首次记载。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此类记载不断出现,而这在此前是非常罕见的。

往往人们只有对于特别的、异样的、变化的事情才觉得有记载的必要性,而对无甚变化,习以为常的事情则不会多加在意。在此之前,收入较为丰厚的顾颉刚未曾感觉到物价的太大压力,所以自然不会将诸如此类的琐事记录在册。但1940年开始,他像一个爱发牢骚的管家婆一般,将各种大小开支常常记下,并发出一系列的感慨,感觉物价飞涨,入不敷出,生活压力增大。那是因为这一年的国民政府滥发纸币达到了一个空前的程度,导致法币的大幅贬值。

据国民政府公布的数字,战前共发行纸币14.49亿元,到1939年6月,即增发到26.26亿元,1940年7月则暴增到60亿元,为战前发行量的四倍多。滥发纸币,自然造成物价飞涨。“若以1937年1月至6月的物价平均指数为100,1938年上升到131,1939年为 220,1940年为 522,1941年为1333,1943年为12792,1944年为 44657,1945年为173480。”[2](P205)如此滥发纸币自然会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对于民众生活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物价上涨,购买力直线下降。《日记》中对此的记载是多方面的。

(一)有关工程造价的记载 工价和房价水平往往是地区物价的一个缩影。《日记》中对此有明确的记载,反映了自抗战以来,工价和房价的上涨情况。

“赖家有大屋一所,民廿二年以三万元修筑,是时工价一工仅二吊四百(八分)耳。今涨至八角,此屋即不啻卅万元。”[1](P381)

“造一厨房,费洋七十余元。买厨房用具,恐须百元。今日成立一家,殊非易事。”[1](P388)

(二)有关交通费用的记载 顾颉刚在成都所居住的赖家大院距离城内的齐鲁大学尚有一段距离,每周上课都不得不乘坐鸡公车(四川地区对独轮车的称呼)前往。很多时候,为了节省路费,顾颉刚都会先步行一段路程再乘坐鸡公车。

“鸡公车价亦涨至一元四角,常停歇。行李车则不许穿城,由南门经西门而至北门,行八小时,一车之价亦由八元而涨至十一元矣。无钱人如何能疏散。(本日共用车费四十元。)”[1](P391)

“今日作平到场运书,而鸡公车夫强索高价,上午要每件一元五角,未雇,下午再雇,则每车一元五角,较平时高出四倍,可恨可恨。”[1](P428)

(三)有关柴米油盐等生活物资的记载 川中本为天府之国,物产丰饶,水旱之灾罕见。但在大局势的恶化之下也不能幸免,粮油蛋肉等基础生活物资都出现了大幅度的价格上涨,直接影响了民众的日常生活。这种上涨对生活的影响最为直接,所以《日记》中对于此类物价的记载也最为详尽。

“蜀中除都江堰灌溉区域外已闹旱灾,米价又涨至八十元一石。闻宝泉夫妇言,昆明物价更高,一鸡蛋三角,猪肉一斤三元,鸡肉一斤五元,大餐最廉者一客十元,渠夫妇至东月楼吃点心一次费十八元,电影票三元,然市上仍热闹,盖汽车夫已为花花公子矣。”[1](P392)

“本月一日,予与彬如到崇义桥买物,其时米八十六元一石,越六日耳,已涨至一百十五元一石,油每斤一元四角,亦涨至一元六角矣。民不聊生,奈何!”[1](P398)

“米今日至一百二十元一石,崇义桥且无货,可畏!如此上涨,我辈住乡能安全否,亦一问题也。闻我家买米后一刻,又涨至百卅元矣。”[1](P399)

物价的上涨还体现在耕地价格的上涨。“此间水田,前数年每亩只六十元耳,今已涨至九百元。城中米已涨至百五十元一石。”[1](P401)

“闻米已涨至十四元一斗,而天犹不晴,秋收将坏,大可畏也。”[1](P426)

“昨晚闻崇义桥之米,新斗且二百元一石,一星期间高涨至七十元,然而此正新谷将登之时也。”[1](P433)

基本生活物资快速涨价的同时,职工薪水却没有相应的提升,自然意味着购买力的大幅缩水。迫于生计的高校教职员工不得不呈函教育部,请求发给薪津。其中西南联大的呈函中称:“同人薪津每月不及600元,其购买力只等于战前之十七八元,平均五口之家何以自存。”[2](P213)

待到1942年,伴随着纸币发行量的暴增,物价上涨更加明显,尤其是在大后方的政治经济中心重庆,此处聚集了达官贵人和各类机关,公务性开支和高水平消费较之其他地区严重,此种情形进一步刺激了物价,所以重庆地区生活成本较之其他地区更高。所以《日记》所见的此类记载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组织部为予打轿子一乘,雇轿夫三人,以便往来。轿夫日食便是五十元,此一乘轿总当费千八百元一月,十五倍于前五年在北平所乘之汽车,可骇可叹!”[1](P669)

“洋瓷小面盆,战前仅值四角耳,前日在沙坪坝买一具,乃一百卅元,钱怎么会够用!”[1](P748)

二、从顾颉刚参加和主持宴席的数量和内容来考察

聚餐是国人常见的一种用以沟通感情,洽谈事务的方式。战前的北平,文人学士多热衷此道,即便是生活较为简朴的一些学人也往往是“吃馆子”的行家,顾颉刚亦是如此。在北平,顾颉刚经常参与大小宴席,他也很大方,常常回请或主动宴请宾朋师友。生活轻松,经济宽裕的情况下人们才会更加频繁地进行此类活动。所以,从《顾颉刚日记》当中对于宴请的记载,可以直接反映国民经济状况对于学者日常生活的影响。笔者对顾颉刚在以下三年的日记中关于宴请的记载进行了统计分析,分别是战争爆发前的1936年,抗战期间顾在成都的1940年,顾在重庆任职的1942年。统计结果如下:

1936年,顾颉刚共计参加宴席195次,其中,独自和联合请客共计39次;1940年,顾颉刚参加大小宴席113次,其中,独自和联合宴请共计33次;1942年,顾颉刚参加大小宴席159次,其中,独自和联合请客共计43次。

由此统计不难看出,1940年,顾颉刚参宴和宴请的次数较之1936年大幅减少,这源于此刻的顾颉刚迁居城外的崇义桥附近,距离成都市区尚有一段距离,交通不便。同时,物价的快速上涨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而到了民国政府的战时陪都重庆之后,由于此处聚集了大量的党政机关和高校科研单位,顾颉刚与北平期间的许多故旧得以重逢,又缘于工作上的关系,顾在此间与政界人物来往较之此前频繁了许多,所以宴请和参加宴席的次数较在成都期间都有大幅增加。但是经仔细比照发现,1942年的两项数据虽然和1936年比较接近,但是规模和性质都有所差别。大体来说,顾在1942年参加和主持的宴席,规模较1936年大幅度缩小,不再是动辄20余人的大型聚餐,而多为5人以下的小型聚会;再者,参加宴席的次数减少,不如战前频繁;第三,众人若有公务餐则多在单位聚餐,其中顾因工作关系,在重庆期间,参加国民党党部系统的公务宴请较多;最后,宴请的地点和规格较之以前也有了下降。甚至有不少时候是顾颉刚在请朋友吃早饭,而此类事情在1936年的《日记》当中是不会被视作宴请来强调的。

1936年的顾颉刚,经常宴请他人,但却从不记载宴请的花费。而1940年之后的顾颉刚多会将此类开支记下来,甚至细到一顿早餐。

1940年10月23日,顾颉刚在不醉无归小酒家宴请宾客,13人共计花费80元。顾颉刚感慨道:“多日不进城,请一次客须八十元矣。”[1](P441)人均花费约 6.2 元。

1942年4月30日,顾颉刚分别在曲园和聚丰园吃饭,午餐4人,晚餐3人,花费140元,顾认为“尚是吃些普通菜也”。[1](P672)人均花费已经涨至20元。两个月后,顾颉刚到如今家吃午饭,“四人五菜,花去八十九元”。[1](P700)人均消费再次上涨。

自从物价上涨的趋势日渐明显以来,顾颉刚下酒楼的次数少了,去小馆子吃小吃的次数增多。但即便是街边小吃,也是日渐昂贵。《日记》中,顾颉刚列举到:“一碗肉面,战前一角,近日已增至四元四角,今日又增至五元五角。一碟小包子(五个),本三元,今日亦涨至三元八角。”[1](P743)

他甚至为自己的大饭量而苦恼。“予经人和场,常吃炸酱面,本三元两碗,今日亦涨至四元矣。我的肚子近来愈吃得下,饭可吃三碗或三碗半,面则吃两大碗还不太饱,偏逢此继长增高之物价,奈何!”[1](P743)故而,他不断发出“教人如何生存”[1](P727)的感慨。

对于物价的上涨,顾颉刚除了苦恼之外,有时也会自嘲一番。例如,他为边疆语文编译委员会采购一部石印《资治通鉴》,“一百六十册,价九百元,骇人!”他打趣的说道:“予书若在,真百万富翁矣。”[1](P703)

有时,对于变态性增长的物价,顾颉刚只得将其视作笑料对待。“为履安买白松糖浆一瓶价四十元,战前一元耳。又买咸鱼一条,重两斤,战前五角耳,今价四十六元。记之于此,为他年承平时一笑剧也。”[1](P729)

物价上涨也影响了顾颉刚医治病痛的选择,为了医治左腿,顾曾到万医官处开西药二种,竟然“需费七百元”,已经拮据的他自然无此闲钱,“只得就中医矣”。[1](P720)

三、持续恶化的经济态势对顾颉刚学术事业的负面影响

物价上涨除了迫使顾颉刚不得不身兼数职,为生计而奔波外,还导致顾颉刚筹划的很多宏大项目因经费不足而无从办理。

“予自问今日做事,得朱顾(即时任中央组织部部长的朱家骅与中央大学校长顾孟余)两先生之信任,可以放手做去矣,而今日钱不值钱,购置一物恒较战前加数十倍,而两先生手头又无钱,竟有走不通之苦。我费了十分气力,竟得不到一分效果,奈何!”[1](P730)

对致力于学术的知识分子而言,“读书不为稻粱谋,但开风气不为师”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状态。但现实是残酷的,除了极少数身居高位且掌握资源的大知识分子(如胡适、傅斯年等)不必为此发愁外,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都需为生计而筹划奔波。抗战爆发之前,知识分子阶层的收入待遇总体来看是比较优渥的,但国难当头之际。伴随着战场局势的持续恶化,大片国土沦陷,国民政府所能控制的地域和资源越来越少,战争对物资的极大消耗与毁灭,致使国家的经济状况持续恶化,政府应对乏术,不得不以滥发纸币来饮鸩止渴。结果就是通货膨胀,货币急速贬值,物价上涨。而这种物价上涨又不是以国民经济发展,收入提高为前提的,其结果可想而知。就连大知识分子顾颉刚也不得不身兼数职,以图养家糊口。既如此,顾自然陷入事务主义,难得专心学术。例如,对于前往中央大学专任教职,顾颉刚本来已经事务缠身,颇有顾虑,但仍然硬着头皮承了下来。原因无他,生计耳。

“孟余先生欲予担任史学系主任,予不顾,以系中问题甚多,而予初至不易处理也。继欲予担任出版部主任,允之,则以此机关为新创,容易着力也。予事已忙甚,所以不得不允此新职者,则以不为中大专任教授,则生活便不易维持。中大薪金九百,文史社薪及公费六百,尚须他处活动五百,方可使一家人不受冻馁,只得以此身拼去耳。思之叹息。”[1](P654)

1942年3月,应朱家骅之邀,顾颉刚又兼一职,即代理边疆语文编译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但却依然感觉入不敷出。“予身兼三职(分别是中央大学文学院史学系教授兼出版部主任,文史杂志社副社长和中组部边语会副主任委员),月入可千五百元以上,而自身需用千余元,家中又须用千余元,每月赔累。”[1](P670)

1942年7月,顾颉刚又遇到一个挣钱的机会。复旦大学校长吴南轩邀其担任文学院院长兼史地系主任。但是,这时的他已经太忙了,分身乏术,不得不退还聘书。[3](P359)

抗战时期的经济困难,非但影响了顾颉刚的正常生活,也影响了他的学术研究。由于工作过于繁忙,导致他无力全身心地投入学术研究,成果较少。1942年,顾颉刚又先后当选参政员、高等考试典试委员,参与编写高考史地试题及阅卷工作,还不得不出席很多政务和学术类型的会议,诸如此类事项,虽非本意,但为生活计,顾不得不勉力为之,从而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顾颉刚的事业心极强,身兼数职又得到顾孟余等人的支持,颇思有所作为,做成几件大事。但时局艰辛,经费奇缺,很多事业无从着手或因经济原因而夭折。加之陪都重庆衙门众多,派系林立,稍不留神就会卷入党争之中,可谓是防不胜防。顾颉刚受顾孟余重用,恪尽职守并欲报答其知遇之恩,却被CC系视作顾氏一党,遭到挤兑。1943年春,陈果夫用经济手段扼杀顾孟余,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举步维艰。主持出版部事务的顾颉刚亦是惨淡经营。“我主持出版部,只买了一架石印机,印些有插图的讲义,又勉强出了三册季刊。校中已付给我十万元设备费,但过不了几天,因为穷的无奈,又索还了。”[4](P199)不久,顾孟余不堪受辱,决意辞职,陷入困境,难以有所作为的顾颉刚也只得与他同进退。1942年7月28日的《日记》中,顾颉刚记下这段话,我们从中可以感知其无奈与痛苦:

“今晚览报,悉予当选为参政员。此出骝先及顾墨三两公的好意。予不娴政治,无能为役,而在此救死不遑之际可以解决生活问题,亦一佳事。使值太平之世,则必不就。由此愧奋,夜又失眠。”[1](P714)

对于事务缠身,无暇致力于学术的无奈,顾颉刚在日后越发强烈,1942年12月27日,他写下了一首“牢骚诗”。

“跌宕艺文记昔年,无端事网忽相牵。崎岖江岸高还下,重叠山头去又旋。

一日分呼三店食,七宵投向四床眠。诗书与我神山远,惭说沙坪执教鞭。”[1](P779)

经济因素给学者带来的困扰是全方位的普遍现象,并非个案。根据学人日记、回忆录、散文随笔中的记述,生活较顾颉刚更为拮据和辛酸的现象比比皆是,太多的学者迫于压力不得不违心去从事其他的工作和事务,或进行非学术、低水平的一些创作。这就是战争时期知识分子生存状况的一个缩影。

[1]顾颉刚.顾颉刚日记(卷四)[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马 嘶.百年冷暖: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生存状况[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3]顾 潮.顾颉刚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顾 潮.我的父亲顾颉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The Influence of Economic Difficulties in the Period of Anti-Japanese War on the Scholar's Life and Academic Research——Take the Research ofGu Jiegang's Diaryas an Example

WANG Zhen-xing
(Department of Hunanity and Sociology,Aba Teachers University,Wenchuan Sichuan,623002)

There are many living records inGu Jiegang's Diary,which are helpful to the study of social life at that time.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prices soared,purchasing power fell,a large number of scholars could not lead a relaxed life any more,involving in embarrassment rapidly.This kind of records appeared in the diary.Before the war,Gu Jiegang's income could make ends meet,so there were no records about economic difficulties.However,since 1940,this kind of records appeared with increasingly serious trend,which bothered his daily life and academic research.

the period of Anti-Japanese War;economic difficulties;Gu Jiegang;academic activity

K265.9

A

1674-0882(2016)02-0022-04

2015-12-30

四川省教育厅一般项目“1937-1948年间顾颉刚在西部地区的学术活动研究”(16SB0285)

王振兴(1988-),男,河北邯郸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中国近代学术史。

〔责任编辑 马志强〕

猜你喜欢

顾颉刚物价日记
新发现三则顾颉刚佚文考略
是我的运气不好
成长日记
里约日记
成长日记
成长日记
沉默的尊重
2012,物价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