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记号

□汤园林



上帝的记号

□汤园林

生理的缺陷真的一点都不可怕，如果大人不能泰然处之，让它成长为孩子心理的缺陷，才是致命的。

女儿的左眼皮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疤，将白皙的眼皮覆盖，像是粘了一块红泥巴。

到医院检查，是血管瘤。医生说，需要激光治疗，当然，如果它不扩散，也可以不用管它。虽然看不出来扩散的迹象，但它的位置实在长得太不凑巧。于是，女儿半岁时，我就急匆匆地抱着她去做了激光治疗。

手术后的疼痛足足折磨了女儿半个月，而那块疤，却纹丝不动。医生说，有些疤确实需要反复手术，如果不扩散，还是不要折腾吧。

在眼皮子上反复手术，万一出现不测，伤了眼睛，那可真是得不偿失。综合考量后，我万分痛苦地决定，就让这块疤永远留着吧。

虽然做出了决定，但每次看到女儿漂亮的脸蛋上那个红泥巴一样的瑕疵，我的心就一阵疼痛，常常抚摸着那个地方唉声叹气，也常常在先生面前焦虑地说：“一个女孩子，留了块疤，以后谁会喜欢她啊？”

带女儿出去，也常常有人瞪着那块疤看，不时地指指点点。亲戚朋友见到女儿，也总是啧啧叹息：“这么漂亮的女孩，长了块疤，太可惜了！”还有人无限同情地告诉我各种偏方，或说在某医院有亲戚，能帮忙预约治疗。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难过好久，女儿见我难过，也郁郁寡欢，呆呆地坐在一边，连喜欢的动画片也不看了。

我尽量不带女儿到人多的地方去，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但是等到她上学后，各种麻烦还是接踵而至了。老师总是反映女儿不合群，别的小朋友玩得热火朝天，她只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无论老师怎么劝，她都不肯加入进去。她还常常嚷着不去上学，路上碰到同学，别人跟她打招呼，她却扭过脸去不理不睬，其他小朋友下课后都喜欢围在老师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却怯怯地坐在座位上不动。

很显然，女儿无法融入到集体生活中去，这样下去，她肯定会被同学孤立。那天回家，我耐心地问女儿：“为什么不和同学们一起玩啊？”

女儿低着头，嗫嚅着说：“他们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喜欢你啊？”

“妈妈你不是常说，我脸上有疤，别人会不喜欢我吗？”女儿抬起头，认真地反问我。

这句话像电流一样，刺得我心里剧痛。原来，我不经意间的一些话语，居然像炸弹一样，拥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杀掉了女儿心里所有的美好。

那天晚上，我在网上逛了好久，我看见好多有生理缺陷的人活得精彩纷呈，有些缺陷，甚至能成为一些人人生的亮点，而很多身体健康、长相无可挑剔的人，却过得不尽如人意。我意识到，生理缺陷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它不会对一个人有太多的影响，反而是心理缺陷，能把一个人的人生彻底毁掉。

说实话，如果看到别的孩子长块疤，我会毫不介意，只是因为太爱女儿，才会对她一点点的不完美斤斤计较，而我的计较，会绞杀着女儿的骄傲，让她变得自卑、怯弱，相较于那块疤，这才是最致命的。

想要改变女儿的心态，只能先改变自己的心态，我和家人商量，以后对待女儿的疤痕问题，要积极应对。

给她洗脸时，我会温柔地抚摸着那块疤，说：“这块疤好可爱啊，上帝真宠爱你，他怕你哪天走丢了，妈妈找不到你，所以留了个记号。”女儿半信半疑，脸却笑成了一朵花，连出门时都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

无论朋友聚会还是出去逛街，我都把女儿带在身边，别人对她的疤评头论足时，我会云淡风轻地笑笑：“这有什么啊，你脖子上还有颗痣呢，我觉得我女儿的疤挺漂亮的。”别人见我这么表态，也纷纷夸赞女儿漂亮。刚开始，女儿还低着头，听大人这么一说，脸上立即阳光普照，兴高采烈地和别的小朋友抢东西吃了。

偶尔，女儿也会自信心不足，怯怯地问我：“妈妈，有这块疤，是不是以后找不到男朋友？”我惊诧于现在孩子思想的早熟，却并不避讳，大方地说：“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计较，计较的人不是真心喜欢你，这块疤啊，正好是个检验器，能检出别人的真心，别人想要这个检验器，还要不到呢。”虽然这些话女儿似懂非懂，但知道自己有一样别人没有的好东西，还是乐得屁颠屁颠的。

当然，大多数时候，我对女儿的疤选择了忽视，忽视代表了不重视，不重视代表了它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何必还要想它呢？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女儿渐渐明白，那块疤，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它影响心情甚至影响人生，简直是愚蠢！

小孩子毕竟可塑性很强，很快，女儿就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本性。不仅上课积极发言，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节日时，还参加了学校的文艺演出。

为了上台的效果，老师委婉地提出，能不能想办法遮一下女儿的那块疤，比如剪个齐刘海儿什么的。我还没回答，女儿就在一边大声说：“这有什么啊，化个妆就盖住了！”

我和老师相视而笑，这件事处理起来确实简单，画个浓点的眼影，啥问题都解决了。

那天，看着女儿在舞台上自信地舞蹈，我在台下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我们终于走出了那个困扰了我们很久的阴影，女儿如此美丽而自信，那点疤，根本不可能对她的人生有丝毫影响。

生理的缺陷真的一点都不可怕，如果大人不能泰然处之，让它成长为孩子心理的缺陷，才是致命的。我很庆幸，虽然女儿有那么一点生理缺陷，我却及时地带着她走出了心理阴影，让她的心理无比健康。这，比什么都重要。

（责编李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