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吆喝声

□梅　子



远去的吆喝声

□梅子

吆喝声又称“叫卖声”“唤头”“货声”，是小贩、匠人走街串巷时发出的叫卖语，它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经济状况及民俗，是宝贵的文化资源。吆喝声有板有眼，入腔入调，声有韵味，圆润浑厚，旋律优美，文辞朗朗，悦耳动听，从古到今竟已发展成为一种说唱口头艺术。

吆喝声来自民间，它注入了乡土方言的元素，抑扬顿挫，圆润饱满，时而短促，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时而悠长，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吆喝声里有朴质的乡土气，不仅听起来贴切自然，给人以语言、声调美的艺术享受，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吆喝声不仅是行商叫卖的重要标志，也是传统广告行为的始端。鲜活的吆喝声是民俗文化的动人乐章，它那广泛独特的方言俚语内涵，足以成为一种收藏，一种回味。

可吆喝声已如明日黄花，犹如一首无言的歌在诉说岁月的沧桑和斑驳。这种曾经在街巷市井里最有活力的文化，今天已几乎绝迹。那一声又一声悠扬的吆喝声，早已被时代的噪音湮没了，离我们渐行渐远，远成了一个个鲜活的梦，常常萦绕在我们的记忆里，如永远不可复制的温暖的旧时光、旧情节，我们唯有在梦中去重拾曾经的温馨。

吆喝声曾经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我自小生活在一条老巷深处，老巷天天都有买卖人进进出出，从早到晚，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那一阵阵动人心魄的吆喝就是一幅故乡风情画卷。那些吆喝声乡音浓浓，生动风趣，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民俗味极浓的生活小巷交响曲，使小巷蕴满了怡美和谐的温馨气息。

其实吆喝是一种工作，也是一种无奈的生存方式，它是一种最原始、最朴素的广告，也是一声声深沉而苍凉的社会最底层人的呐喊。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常常早晨一起床，小巷的青石板路上就会传来“卖豆腐啦，刚打的豆腐——呃”的吆喝声，那声音很清脆，卖豆腐的是一个中年人，个子不高，担着两只木桶，桶底几乎擦着了路面。

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位名叫朱二虎的老头，他的凉粉和他的吆喝声同样远近闻名。“卖凉粉喽——凉粉来了呃——”老头的声音洪亮得惊人，有板有眼，字正腔圆，最后那个“呃”字常常徒然提高、加重、使力，再果断地收声。我递上一角钱，老人便从他的担子里舀出一碗凉粉，依次撒上酱油、陈醋、辣椒、香菜、蒜泥、胡萝卜丝，满满的一碗，五颜六色，香气诱人。一碗下肚，神清气爽，味道极佳。

最美丽的吆喝声在酷夏，那是最让我们孩子神魂颠倒的叫卖声：“啊——棒冰嘞，棒冰——赤豆棒冰——”叫卖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叫卖者是小镇上曾做过教师的徐大个，他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自行车的后座上绑着一个白色木箱。每每听到这叫声，我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瞅着父亲的口袋，期盼能蹦出几个硬币来，嘴里的口水不知不觉间沿着口角流下来。

油菜花金灿灿的三月，常有一些穿着蓝布衫的姑娘担一副圆桶喊：“小龙虾，新鲜的小龙虾哟!”那清脆甜润的嗓子从菜花黄时一直响到槐花开放的小满时节。而一到秋天，入耳的是“土鸡蛋来了——”。卖土鸡蛋的是个满脸长着麻子的小个子，他的嗓门很低沉，拖音极长，听起来那声音似乎先闷在腹腔内，再悠悠地飘荡进小巷的千家万户里。

腊月里，那个姓孙的老头挑着扁担，一头是风箱一头是炉子，边走边喊：“补盆——呀——”孙老头苍哑的吆喝声，总是习惯把前两个字压得低沉平稳，而后面的“呀”则明显升扬，仿佛一只大鸟突然脱手腾空升入苍穹，留下悠长不绝的回音，令人叫绝。

货郎们的吆喝声也是韵味十足，他们手中所持的手摇小鼓叫“唤娇娘”，又叫“惊绣”。货郎手中的小鼓咚咚地响个不停，货郎口中还会夹着吆喝：“大针洋线桃木梳，糖豆帽卡玻璃球！”每当听到货郎的吆喝声或拨浪鼓的响声，我就和小伙伴就会飞奔而去。货郎在巷子的皂角树下站定，他们的担子里简直就是一座流动的百货商店。各式各样的玩具、闺房杂货，还有糖果饼干之类的吃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些东西深深地诱惑着我们，虽然没钱买，我们也会傻傻地跟着他们从巷头走到巷尾，常常忘了回家吃饭。

五花八门的吆喝声，按照四季轮回给人们带来喜庆，一年四季都在巷内不断地响起，叫得人心痒痒的。

后来我因为读书远离了故土，毕业后又在他乡工作，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但我始终没有忘记老家小巷里的吆喝声。

已经许多年没回老家那个古镇了，我常想回去看看，那里有我牵挂的皂角树、大院、秋园、荷花池、青石板、小巷，还有小巷里的吆喝声。随着年岁渐长，我时不时地在异乡一个个夜阑人静的深夜里，情如潮水，梦里依稀都是无数从故土传来的吆喝声，那些声音若即若离，若隐若现。那一声声带有乡情的吆喝声，恐怕我这一生都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了。

春节前夕我回到儿时的故乡小巷探亲，在那条老巷里我走了无数个来回，除了偶尔有摩托车的马达声在小巷响起外，一片死寂。我记忆里那些美好的吆喝声已经消失在岁月的深处，再也听不到了，我很伤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突然，一种酸楚充溢在心，热泪夺眶而出……

（责编李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