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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拥抱剧场:资本的游戏还是艺术的胜利

2016-03-31胡凌虹

上海采风月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赖声川剧场商场

文/本刊记者 胡凌虹



商场拥抱剧场:资本的游戏还是艺术的胜利

文/本刊记者胡凌虹

这样的现象并不生疏:一些荒废场地因为艺术的进驻,从而华丽转身焕然一新,成为城市新地标;紧接着资本嗅到了商机尾随而来,抢占阵地。在与资本的博弈中,艺术总是难逃为“租金”折腰的命运,最后黯然离场。

然而另一种现象也在发生:上海的一些商业空间不但不挤兑文化艺术,甚至甘愿斥巨资盛情邀约,比如剧场——美罗城迎进“上剧场”,大宁国际商业广场有“亲子微剧场”,还有些商圈甚至自建剧场,比如喜玛拉雅中心的“大观舞台”,虹桥天地商业区的演艺中心等。这种现象既让人振奋又让人疑惑:这是升级版的“过河拆桥”的资本游戏,还是新形势下艺术的逆袭与胜利?文化与商业两大元素的有机融合又为各自带来了怎样的变化与生机?对此,本刊记者走进上海商业空间里的剧场,探讨这股潮流背后的动因与意义。

让“上剧场”成为一种生活态度

“今天到了这‘客厅’,我想换一双拖鞋进来的,但他们说没有准备。下一次我该穿好睡衣和拖鞋上来。”知名演员黄磊放松地在沙发上坐着,调侃道。相比黄磊休闲风格的黑衣黑裤,一旁坐着的知名主持人何炅则显得正式得多,一套暗黄色的笔挺西装,还配上黑色的领带,他自嘲道,想着要到“上剧场”来,所以得“穿得跟个人似的”,但是来了后他发现错了,应该穿条睡衣上来。

虽然还是在剧场的舞台上,但是现在这里是“丁乃竺的会客厅”。因此,黄磊和何炅打开话匣的第一句话便是服装上的“自我检讨”,第二句话就是感叹剧场很特别,很温馨。

“这里的每个细节都是我亲自设计的。”著名台湾戏剧导演赖声川颇为自豪地说道。嘴角总是挂着微笑、一脸亲和的赖声川此时更随和了,墨绿色休闲上衣,蓝色牛仔裤,翘着二郎腿,舒适地靠在沙发上。这里如今是他的地盘——他的专属剧场。拥有“自己的剧场”这个梦盘桓在赖声川脑中三十年,2015年12 月5日终于实现了。2016年1月4日,“上剧场”即将满月之际,赖声川的太太丁乃竺主持的“会客厅”策划了特别篇——缘起,暗恋桃花源。因此,已持续出演《暗恋桃花源》十年的黄磊与何炅,为了三月份在“上剧场”的演出提前来到“会客厅”。

“你往前走,对,再往前走几步。”赖声川有些得意地让站起来感受舞台的何炅走到舞台前区延展部分。这个比一般的舞台多延展出的部分,让第一排观众和演员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只有2米。

“这个距离真是到了表演会害羞的地步呢!”何炅又开启了“耍宝”模式,“有可能说台词时口水会喷到第一排观众的。”

“在‘上剧场’做这样的活动,仿佛回到1986年自己家里的客厅,那时排练室是客厅,办公室是车库。在那个环境下,我们一群人像做实验一样创作着《暗恋桃花源》,结果一做就是30年。”一袭白衣的丁乃竺回忆道,优雅地笑着,一脸的幸福。赖声川“表演工作坊”成立发展的三十年里,常年各地巡演奔走,感觉就如同游牧民族一般。终于,一个专属的剧场让他们停下来,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上剧场”从酝酿方案到破土动工直至最后建成的6年里,每一个环节,赖声川都亲自参与其中,每一稿图纸都是他自己画的。

“上剧场”有699座的观众席,以粉红、蓝色、咖啡色、绿色随机排列,一改其他剧院的统一颜色,看起来更有生活气息;情侣座的设置,也让剧场富有人情味;0.69米高的台高,让前排观众看戏时不再饱受长时间仰视的痛苦。最主要的是,整个座位席的坡度、座位排列经过精密的视线测试。“我想做一个让观众能够舒服看戏的剧场,希望坐在里面的人不会再看前排人的后脑勺。”赖声川说道。

“上剧场”的设计体现了赖声川“表坊”的理念:将大众艺术与精致文化相结合。不过,对于这个理念更完美、极致的诠释在于它落户的地点——美罗城。在美罗城商场5楼,剧场、书店、电影院、商铺非常融洽地相处于一个空间中。

“丁乃竺会客厅”结束后,赖声川在剧场外开放的“会客厅”接待了本刊记者。

“我觉得现在许多地方新建剧场还是根据十九世纪欧洲剧场的模式,那背后的概念是:‘艺术是神圣的,剧场是殿堂’,所以剧场都是单独的建筑物,要爬阶梯向上仰望才能进入。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人们的生活、戏剧的内容、‘神圣’的定义大不同于过去,所以我认为身为殿堂的剧场更应该融入生活,融入一般生活的场所。上海美罗城正是这样一个理想的地点,可以容纳这样新的概念,符合新的时代。”赖声川认真解释道。

上剧场

起初,赖声川取名“上剧场”时,一些朋友并不赞同,认为太普通,有些土气。但赖声川却有自己的见解。“‘上’包含多层含义:‘上’可以指‘上海’,‘在楼上’;‘上’也是‘尚’,指‘时尚’‘上等’;‘上’还可以解读为动词,大家一起‘上剧场’去!我们希望,能把剧场融入到大家的生活,没事就上‘上剧场’。”赖声川一口气报出了众多含义。神奇的是,“上剧场”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在大家的口耳相传中时尚、流行了起来。

从12月5日起至2016年2月底,上剧场的开幕季演出轮番上演“表坊”的经典作品《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一夫二主》《叽咕男女变形记》《爱朦胧,人朦胧》《那一夜,在旅途中说相声》等,平均票价维持在300元以下、200元左右。有了自己的剧场,赖声川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游刃有余地创作排练了。他给记者讲了这么个“笑话”:“几天前,做《叽咕男女变形记》的合成时,一看时间,晚上12点了,我心想:‘完蛋了,管方要来赶我们了!’在《暗恋桃花源》里就有剧场管理员的角色,不管你是谁,一到时间就把你们赶走了。后来我一想,天哪,现在管方就是我啊。”提起这个细节时,赖声川乐得合不拢嘴,笑着继续说道,“当然后来也就结束了,我要照顾我所有的同事们,不能让大家工作得太晚。但是至少不会再有一个人站出来大吼大叫‘关门啦’‘三分钟之内断电啊’。这样,我们就有时间把戏磨得更细,把灯光等所有的环节都调到非常好的状态。”

上剧场“丁乃竺会客厅”

几乎与“上剧场”同步推出的“丁乃竺会客厅”表明:剧场不止可以看戏。赖声川兴奋地说道:“太多事情可以做啦,比如举办学术讲座、研讨会,或者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艺术家来创作一些作品,或者让上海的一些白领话剧社来剧场玩玩。我们还希望与学校联系,为学生做一些专场演出。艺术是不分什么阶层的,真的是属于所有人的。”

聊天时,赖声川特别回忆了让他印象深刻的一个细节。他留学美国时,纽约著名的实验剧团“LaMama”举办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天天有演出,赖声川就打了个电话过去订票子。“‘LaMama’的艺术总监叫Ellen Stewart,一个很有名的黑人女人,是剧场的一个腕儿。那天接电话的就是她本人,我敢保证。她一听我想订票,就说,你来啊,几点到,你就有票。那天我去了,看到了好多明星,他们就是从这个剧场里出来的,剧团十周年了,他们就回来,要么在台上,要么做观众,这让我看了很感动。”当赖声川回忆起这段故事时,我的脑海里不由地同步浮现出赖声川接“上剧场”电话的情形。这时,赖声川解释道,“这不是说,我就会在这里接电话啊。不过,我有事没事都会来‘上剧场’。大家会经常在美罗城看到我。”与一些非常自我的艺术家不同,“表坊”从创立初就非常关注观众。赖声川表示,会在演出中,不断观察剧场跟城市互动的情况。采访结束时,他一脸认真地恳请记者,把平时所了解到的观众的反馈都告诉他。

剧场与商圈的融合,并不是简单的地理位置的改变。剧场进驻商城也意味着剧场进驻生活。生活跟戏剧更为紧密的结合,能让剧场更加近距离地直面观众,同时也让人们意识到,可以像上街、上饭馆那样上剧场,由此让上剧场成为一种日常的生活方式,一种生活态度。

商场里的戏剧“专卖店”

在上海闸北区大宁国际商业广场5座Hub Novo3楼有个亲子微剧场“小不点看大视界”,它既没有赖声川导演这样颇有号召力的人物,也没有声势浩大的宣传,但是因为它的精准定位和国际范儿的内容,正被越来越多的家庭所熟知,同时吸引了曾“徒手”打造爱丁堡儿童戏剧节的全球儿童剧界传奇人物Tony Reekie担任“小不点看大视界”国际部总监,苏格兰舞蹈家Janis Claxton来到这里义务进行艺术教育。

从2015年5月开始至今,“小不点大视界”已经引进了8部来自全世界各地的优秀儿童剧。这8部戏是从近200部戏中选出来的。2016年,将引进15部国外好剧共380场演出,包括英国的亲子环球热舞派对《跳舞吧!宝贝》、西班牙多媒体动画互动剧《猫飞狗跳》、法国装置动画音乐剧《水孩子》等,这些剧都具有近距离演出和互动性极强的特点。

放眼全国,还没有哪家剧场能像“小不点大视界”亲子微剧场一样自创如此小规模的家庭观剧模式。这样专业的微剧场定是一个专业团队创立策划的吧?非也。“小不点大视界”的艺术总监陈忌谮是位文艺辣妈。她曾在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工作,充当国际节目买手,满世界溜达着“挑戏”,一年下来,她总共要看200多场戏。有孩子后,她却出人意料地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带娃。然而随后她发现,经常与女儿无处可去,“陪伴质量极差”。她也带女儿去看戏,但是女儿遗传了妈妈的基因,从小“挑戏”挑得厉害,但凡说教太多、场景不喜欢的戏,立马吵着要退场,很少有让她能专心致志看完全场的戏。于是,陈忌谮决定带着当时才两岁不到的女儿“满世界找戏看”。很多朋友知道了,希望她把好戏带到国内。于是,陈忌谮开始当起国外优秀儿童剧的“搬运工”。

“2014年,我们是打游击战的,租各个地方的剧场演。第一次是参与乌镇戏剧节在乌镇的国乐剧场演。2014年底与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合作做了首届家庭微剧场体验季,当时我们引进来自英国、丹麦、澳大利亚的三台戏,口碑非常好,特别火爆。然后,很多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不少人主动为我们做推广,还有朋友的朋友过来说,你们要不要个剧场,我们有个场地。”于是,陈忌谮被带到了大宁国际商业广场,当时5座Hub Novo的三楼还没有设计好,完全是毛坯状态,“当时觉得商场里做剧场这件事情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后来我们找了专业人士过来看,他们觉得挺好的,然后开始设计。当时我们请了很多这方面的专家来帮我们把脉。整个剧场的设计,包括设备的配备、隔音,都是非常专业的,是按照国际标准来建的。”

在“小不点大视界”上演的的多媒体戏剧《蝴蝶》

“小不点大视界”剧后空间

本刊记者去“小不点大视界”采访时,正是一个工作日的上午,经过各种服装、鞋子等专卖区来到三楼,亲子微剧场就在一角,与其他商品区并没有隔离,自然衔接得仿佛只是另一家专卖店。那时,剧场刚演出完毕,散场的孩子们,有些在敞开的剧后空间玩,有些在与外国表演艺术家合影。

“整个剧后空间,我们都精心布置过了,有专门的背景板,上面的图案根据当时所演的剧目而变化。还有帐篷,孩子们可以坐在里面看看书。我们是希望能布置出一个让孩子有归属感的地方,让他们觉得是另外一个家。”陈忌谮说道。

“小不点大视界”号称“微剧场”,的确名副其实。小小的空间,最多只能容纳150个人。在微剧场,本刊记者碰到一位妈妈就一场演出想要多买两张票,但是陈忌谮无奈地表示,人数满了,无法帮忙。其实一个剧场多挤进两个人并不难,但是陈忌谮不想为了多挣两张票钱而影响其他观众的观演体验。

高质量的演出吸引了大批观众,几乎场场爆满,但是同时几乎场场不赚钱。由于每场观众人数有限,演出获得的收入无法与高昂的引进、运作成本相抵。

虹桥天地演艺中心演出图

看到剧场外宽敞的空间,我问陈忌谮,为何不把剧场做得再大一点呢?“我们是特意做成小的空间,如果想做一个赚钱的剧场,不会那么小。其实国外有很多特别好的小型剧目、小型的剧场,因为他们研究发现,0到10岁的小小朋友不适合大剧场,离得太远会走神,你只有把他们完全包在艺术家创造的艺术世界中,孩子们才会专注、投入。我们体验过国外那些小剧场的剧,一伸手,可以碰到艺术家,可以感受到艺术家的表情、情绪,甚至艺术家的呼吸。那种气场,给小朋友的感染力,大剧场是无法比拟的。因此,我们坚持做跟国际接轨的微型剧场,一定要限定人数,这样才能把所有的优势发挥出来。像英国谐趣纸偶剧《纸美人》,整个观演空间,所有的小朋友是坐在纸板屋里看戏的,全场只能容纳50个人,所以体验非常丰富。”

从2015年5月份开张到现在,“小不点大视界”已经有了一大批忠实粉丝。陈忌谮也感受到所处位置的优势。“对我们来说,其实剧场独立存在并不方便。作为父母,带小孩去一个剧场看个戏外,往往还希望有其他的选择,比如饭店啊,咖啡馆啊,最好还有给小朋友玩的地方,这样就不用舟车劳顿,看完戏就走。所以配套设施对剧场很重要,那么商场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虹桥天地演艺中心

目前的“小不点大视界”亲子微剧场,票房难抵成本。以后会不会提高票价或开连锁剧场?陈忌谮表示,目前维持原状,希望能够自创一个商业模式,先做口碑,积累大批忠实的观众,然后进行各种尝试与合作,比如定制研发艺术工作坊,吸引国内优秀的艺术家创作儿童剧,做国外优秀儿童剧的中国版等,以开启一种新的剧场模式。

高端商圈的剧场新潮正在掀起

上剧场、“小不点大视界”亲子微剧场属于商场盛情邀约进驻的剧场,可见商场的眼界。与此同时,一些大型商圈在筹建时,自建了剧场,更显魄力,比如喜玛拉雅中心的大观舞台,虹桥天地商业片区的演艺中心。

虹桥天地演艺中心的位置很特别,它毗邻虹桥火车站。整个商业片区在设计和规划之初,就充分考虑到了周边人群及长三角区域对于文化艺术消费的需要。作为国内首个位于交通枢纽商业中心内的专业演出建筑,虹桥天地演艺中心成为虹桥天地“一站式新生活中心”的重要组成部分。演艺中心的整体建筑是由著名国际设计师本杰明·伍德担纲设计的,优雅灵动,气势恢宏,总建筑面积约1.3万平方米,可容纳上千人,多功能空间可以灵活转换成不同形态的观演组合,满足各类文化演出活动的需要。

作为西上海文化地标,虹桥天地演艺中心不断引进国内外各大文化演出活动,如深受中国观众喜爱的西班牙默剧《安德鲁与多莉尼》、加拿大与德国联合制作的多媒体形体剧《反转地心引力》、来自英国壁虎剧团的形体剧场作品《迷失》等。由此上海的观众不用千里迢迢飞去爱丁堡追戏了,而上海周边城市的观众因为虹桥演艺中心紧贴虹桥火车站,也可以与上海观众同享福。苏州到上海虹桥火车站最短只需25分钟,杭州到上海45分钟,南京到上海67分钟,那些地方的观众坐高铁过来,出了火车站、走过人行天桥,就可直接进入剧场,看完戏后可以轻轻松松地于当晚回到家。虹桥演艺中心让跨城轻松观赏世界好戏成为了可能。

目前虹桥是中国乃至整个亚洲地区最大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将近2亿的年吞吐量,因此虹桥天地演艺中心也拥有着巨大的潜在观众群。

相较于虹桥天地演艺中心的“高大上”,杨浦区中原城市广场艺展中心更显亲民。艺展中心是一栋独立的矮楼,室内布置比较典雅,周围一圈是实木家具,摆设成一个个书房的样子,中间是剧场,前区有个小舞台,下面整齐地摆放着八仙桌与长板凳,这个空间里的活动很丰富:早上是评书、戏曲沙龙,下午周边居民自娱自乐,晚上是相声。

“人们的生活习惯和民俗文化有关系。以前老人听戏,门口拎着个板凳就去旁边的茶馆喝茶、听滑稽戏、听相声了,不像现在还要乘地铁倒腾去看戏。以前商场里、茶馆里的舞台都不大,甚至只有十来个平方,也不用话筒。演员们在各个场地穿堂走穴,很热闹。”上海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代表性传承人、中原城市广场文化顾问郑树林说道。感怀于以前的生活状态以及对传统文化的喜爱,郑树林把很多传统的因素引入艺展中心。“社区文化中心是公益性的,商场是商业的,我就想找一个切入点,把艺展中心做成半公益性质的演艺空间。周边社区居民们可以花个十来块钱的茶水费在这里听评弹、沪剧、淮剧、豫剧等。商家搞促销活动时,也可以把戏票作为商场消费的奖励。”

最近,田耘社的相声演员们每周日晚开始在艺演中心演出。商场外大大的宣传海报贴出,不少周边的居民晚饭后全家一起来看演出,杨浦高校区的大学相声社的社员也闻讯而来。

2016年1月1日下午,田耘社创办人赵松涛与他的团队演了下午场。“我们上午就来了,在外面的露天广场上设两个点,开始讲相声,当听众们围过来听的时候,我就边讲边往艺演中心这儿引,告诉他们下面还有两个小时演出。在我们表演时,观众也可以上来说,加强与观众的互动。”赵松涛说道。他认为在商圈里的演艺空间演出,能带来更多的可能性,比如设白天场,商场里的消费者逛累了,就可以在一旁的剧场里喝杯茶、休息一下,尤其是那些陪太太逛街的先生们,可以在这里打发时间。赵松涛开玩笑说:“可以在剧场外贴个纸条‘老公最佳寄存处’”。

“从目前文化消费者群体看,工作环境空间与居家环境空间之间的休闲文化体验空间越来越受到青睐,被誉为第三生活空间,而高端街区的大型购物中心一站式娱乐化已成为重要趋势,因为人们越来越青睐购物、餐饮、娱乐、休闲于一体的现代商区的消费模式。精心打造封闭与开放相结合的高端商区式文化品牌,是未来高端街区聚集人气的亮点之一,这也是‘体验经济时代’将成为全球经济发展潮流的主要原因。”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副会长、上海现代人剧社总监张余说道。他指出:“从上海剧场群建设的趋向看,大型购物中心和高端街区的剧场新潮正在掀起,十三五规划中,未来黄浦区商街一公里就有一个剧场,徐汇南滨江的剧场群、长宁天山商业街的剧场群都将使剧场演艺成为商场商街的文化亮点。”

注入文化品牌成为商场创新转型的利器

“别看剧场外表很朴素,其实里面的配置是一驾‘宝马’。”赖声川忍不住自夸道。“上剧场”占地约2530平方米,包含一个剧场与一个排练厅。为建这个剧场,美罗城下了非常大的功夫,历时六年筹建,全额投资约1亿元人民币。

场地不用太大,要在市中心,最好能有地铁——美罗城符合赖声川心目中建专属剧场的要求,但这三点并不是最重要的。“很多人认为,我要建一个剧场应该不难,确实是有很多机会来找我,但是其实真的很难。几年来,在各地碰到各种项目,最后都是房地产项目,希望把我们拉进去的目的是为了卖房子,他才不在乎剧场艺术。所以,合作者的理念、目标与我的合不合,很重要,如果没有调整好,我们的这个剧场也活不长,所以还是美罗城有这个眼界。”赖声川感叹道。他透露,美罗城给他很大的自由度,甚至让步于艺术。一个有限的空间,观众座位越多,就越容易盈利,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考虑到观演感受,让最后一排观众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上人的表情,最终“上剧场”的座位控制在700人以内。“美罗城对我们很尊重,演什么剧目,票价是多少,全部我们来定。甚至要求我们进驻以后,坚持演表演工作坊的作品。”

美罗城总经理徐春华表示:“美罗城的前身是徐汇剧院,多年来我们一直想还徐汇一个剧场。”当然,残酷的资本世界,光谈艺术理想是不够的,“上剧场”不只是圆了美罗城的剧场梦,更是一次完美的商业和剧场的结合。

徐春华说:“商场里面做剧场有三个有利条件:第一,商场对剧场有足够的人流支撑;第二,我们的消费人群和赖声川话剧观众是吻合的,这方面,我们在3000名白领当中做过很详细的调研;第三,现在的大环境是实体商业必须转型,而美罗城吃喝玩乐有体量有互动已经做到一定规模,现在引文化品牌进来和商业结合是必然,因为观众对实体商店的消费诉求必然是物质和精神兼备的。”

几乎是一夜之间,“上剧场”成为美罗城最耀眼的广告,商场外部玻璃球上滚动着醒目的“上剧场”的霓虹灯广告,商场内所有扶梯都贴上了“赖声川专属剧场”的纸条,中空大厅顶层也挂起了“上剧场”的装饰,就连遍布各处的商品促销单上,都写着与“上剧场”挂钩的促销。

斥巨资“为他人做嫁衣裳”、彰显他人品牌,这种“喧宾夺主”的宣传手段看起来并不聪明,但其实自有其高明之处。

近年来,各种商圈、商厦拔地而起,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然而走到内部,大同小异。此外,如今的居民区,三公里内都建有一座大型商场,市中心的商场不再具有以往那样的吸引力。雷同的品牌店、餐饮业,尽管各个商场的名字那么的不同,但是内部还是一个模板,因此“上剧场”成为了美罗城最与众不同之处,而且是竞争者无法拷贝的唯一。它吸引的不仅是上海的消费者,还有奔着“上剧场”来的外地消费者,由此“美罗城”的品牌能重新丰富起来,并流传于全国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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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罗城

大宁国际商业广场

“现在大部分商场70%-80%都是一样的,还有20%左右是不一样的,这20%就是开发商用心投入的一部分。怎么把内容做足,这也是大宁国际商业广场一直在思考的。”大宁国际商业广场Hub Novo市场部高级经理Elaine说道。

目前,商业地产行业的发展形势不容乐观,不仅要面对越来越多的同行竞争者,还要面对蓬勃发展的网络电商构成的巨大冲击。在严峻的市场大环境下,商场要可持续发展,必须要寻找到差异化的创新转型之路。Elaine表示,现在商场的侧重点:一个是体验式的消费,一个是线上的辅助,使线上线下结合得更好。“现在中等收入人群在不断扩大,正进行着不同形式的消费,文化旅游是一部分,商场消费也是一部分。如今真正让客人愿意来的,是你的活动,你的服务,和商家的交流。”

体验式的消费方式有很多种,那么,大宁国际商业广场为何选择亲子微剧场这种形式呢?

“从商场来说,家庭式的消费占了很大比例。我们想让孩子在商场里获得的体验感更强一点,而‘小不点大视界’亲子微剧场是想让孩子看到更好的戏,我们的理念非常相似,因此也就不谋而合了。微剧场这样的形式开出来后,市场的认同感还是很好的。”Elaine说道。

陈忌谮也表示,跟大宁的团队合作很愉快。“他们很踏实,很用心,对我们很尊重,没有像很多商业机构一样要求我们盈利多少,只是希望我们能做好,这一点太重要了。我们与商场不是简单的付钱租场地的模式,而是共同投入共同分成,是内部两个团队的整合。”

以前很多商区里的演艺空间大都是艺术家个人做的,现在是资本方引入或者自己构建,这一点在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黄昌勇看来,有着质的变化。“资本方不仅认识到了文化品牌对商业的重要性,同时意识到文化艺术本身的商业价值。在商业空间里面融入艺术空间的方式之前就已经有了,像商场里的电影院,大家都熟视无睹了,近些年很多美术大展也被引入商场。这里面民间资本对商业空间的关注和实践带有很强的商业性,本质上往往还是追逐利益的。”黄昌勇认为,相对于比较成熟的电影院、美术展区,做剧场的风险很大。“这里面也有一个资本非理性集聚的问题。电影是可以均衡布置的,但是戏剧不同,一定是集聚的,所以不是任何一个商场都可以搞个剧场,而且商业空间的剧场一般要在市中心。商场里建剧场,特别是建专业的剧场要谨慎,要考量市场、观众,要有专业队伍的指导、运作,否则不一定能达到目的。”

张余也指出,虽然今后在高端商街商厦里建剧场是将来的方向,但并不是造完一个剧场就好了,接下来关键是如何填内容,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张余建议剧场的设计也要像专卖店,“就像去伦敦西区,你知道看《妈妈咪呀》,看《悲惨世界》去哪两个剧场。我们现在做的星光悬疑剧场,也是在这方面进行探索。新剧场的建立一定要有清晰的艺术定位,有自身的特色。此外,现在的剧目演出 一般不会超过三个月,今后驻场演出剧目越多,复演的剧目越多,这个剧场的生产力和良性循环也就越好。”

“商业与文化相结合”的商业模式为传统商业地产项目的“创新驱动、转型发展”开拓新的思路,带来新的启示:摒弃同质化,寻求个性化,注入文化品牌,提升文化含量,增进体验消费。文化元素中,剧场也是一种很好的文化资源。剧场的引入能促进商业的繁荣,但是前提是尊重戏剧艺术的规律。

艺术如何借资本之力华丽转身?

在全国范围内,一些城市的商业空间内也开始出现剧场,但大都是个案。为何在上海形成一种现象?这跟目前上海较成熟的演艺市场以及历史上已有的积淀有关。

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新世界、永安百货等很多商厦都有自己的小舞台,至今延续下来的永安百货二楼的萨克斯表演是南京路上一道固定的独特风景。

2000年夏天,上海出现过今天看来都很超前的“真汉咖啡剧场”,将商业空间与艺术空间完全融合在一起。“真汉咖啡剧场”整体装饰风格以美式酒吧为主,吊顶主体结构以钢式为主,处处显出硬朗的风格,很有力量感。“真汉”基本分为四个功能区:中央演出区,酒吧区,观众区和VIP区。白天,“真汉”是咖啡馆,晚上7点半到9点是剧场,置身其中的观众可以边品咖啡边赏戏,不用像在传统剧场那样正襟危坐,晚上9点以后“真汉”则是酒吧。

“当时中国戏剧发展那么广泛,各种样式都有了,唯独‘咖啡戏剧’这样一种风格流派、演剧方式,中国没有。”资深戏剧人王景国回忆道。当时在美国纽约旅居多年的他受到外百老汇剧场的影响,回国后和戏剧人张献、李容一起创办了“真汉咖啡剧场”。

无论是学术性很强的女性版《等待戈多》《我爱抬杠》等,还是比较小资的、反映现代都市人情感困惑的《欲望X》、《情人》和《与陌生男人喝酒》等,都赢得了各自的观众。“真汉”剧场成功了,然而酒吧却经营不善。2002年8月,真汉咖啡剧场因无力支付高昂的物业租金与剧场运营费用而关门歇业。

今天,剧场进驻商场成为一个新现象。但是事实上,2003年时,上海现代人剧社就曾带着时尚话剧走进时尚商厦,在金茂大厦开辟的小剧场、在南京西路中信泰富的时尚沙龙尝试演出了时尚话剧《单身公寓》《白领心事》《香水》《霸王别姬》等,赢得了白领观众的喜爱。

“场地都是时尚商厦免费提供给我们的,当时时尚话剧刚刚兴起,商厦希望将之作为一个亮点。作为演出方,我们则希望打破剧场内台上台下的限制,同时赢得更多观众。”张余说道。

“艺术的欣赏方式、艺术活动的运作方式的路径一直在演变,艺术更多地跟商业进行结合,可能带来新的动力和机遇。”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包亚明指出。他认为,商业因素介入文化行业是好事,对观众来说,有更多选择的空间,对艺术来说,能够培养更多有消费能力的群体,为艺术的生产提供新的空间。“至少打开了各种实验的可能性,如果只有单一的力量,艺术家可能也没有能力去做各种尝试。同时,艺术发展需要充分的竞争,而不是趋向垄断,由一小部分人来判定这个戏能否上演,这并不利于真正的艺术推广,还不如放到市场里去,让商业的力量来经营,你可以承受就买票,你若嫌票价贵,可以不看。此外在商场里,商家可以采用很多手段,比如看戏后在商场吃饭能打折,如果是一个纯剧场的话,就没有这样的空间余地去周旋。”

以前电影院都是单厅的,但观众不愿意等,想马上看,于是现在的电影院都是多厅的。“这是消费的方式影响了艺术空间运作的方式,也许以后商业空间里的剧场也会有几个厅,一天会演很多场次,或者剧场是多功能的,可以派各种用场。所以我觉得应该允许市场的力量,去发现它的观众,发现新的运作方式。”包亚明说道。

如今,国内的民营剧团大都处于“游牧民族”的状态,在不同的剧场游走,甚至“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赖声川专属剧场的建立,或许能为民营剧团的发展和转变提供新思路。

“这几十年来,各地大部分兴建的剧场都是以‘综合’型为主,就是希望能兼任歌剧、芭蕾舞、话剧、歌舞剧、戏曲,甚至音乐会等所有形式的演出场所。这是一种雄心壮志,但说实话,能为所有形式服务,就难满足所有形式的需求。上剧场的设计完全是为舞台剧设计的,相信各位朋友来看戏的时候立刻会感受到,这是一个不同的感觉,不同的观赏经验,戏剧的能量从来没有离你这么近过。” 赖声川说道。由于专属剧场的建立,赖声川关于剧场的理念实体化了,这也许也会给整个剧场形态带来影响。

“新的剧场比如‘上剧场’在上海的建立,对表演工作人员,艺术文化管理人员有了大量的需求,这使得上海人才紧缺的问题马上凸现出来,于是就会引进人才,慢慢上海就会自己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所以这个带动作用肯定是很大的。”黄昌勇谈起了剧场新形态出现后的连锁效应。

以往,艺术家被商业无情地驱逐,如今,资本反而回过头来主动拥抱艺术。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艺术家不用害怕,应坦然面对,同时也不能过分欣喜,从而失去对资本逐利本质的警惕。

“现在我们谈艺术不太可能完全放在象牙塔里,除非拿到政府资助的项目。艺术家也要生存,很难回到很纯粹的没有任何先决条件的环境。”包亚明说道,“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商业都是正面的,可能也有负面的东西。对于艺术家而言,需要知道怎样在这个环境里进行一种协谈,怎样能够最大地保住自己的艺术追求。”

喜玛拉雅中心

喜玛拉雅中心大观舞台

张余指出,资本愿意投入剧场,这本身就是社会文化进步的一个表现,但也要注意资本是把双刃剑,“为避免商业规律和演出规律间出现硬伤,主要投资人和制作人之间要把握住分寸。”

王景国也认为,有社会需求乃至商业需求,这是一个好事。“当时我们开‘真汉咖啡剧场’碰到了很多问题,换到今天,这些几乎都不是问题,因为政治上、文化上的限制越来越少,同时对文化有了越来越多关注与支持。”与此同时,王景国提醒道,还是要注重戏剧的学术性,否则在商业戏剧的大潮中,学术会被淹没掉。也正是因为心中所坚守的学术理想,王景国贴钱创立了“下河迷仓”,主要接纳实验戏剧的演出,只对业余剧团开放。剧团可免费使用场地排练、演出,观众免费观看演出。“下河迷仓”是上海青年艺术家们心中的一块创作净土。只可惜,运作了多年后,“下河迷仓”因为模式老化,经济压力等问题而关闭,让一批艺术家扼腕叹息。不过,最近王景国告诉本刊记者,他希望接下来能再创立一个新的空间,融合“真汉咖啡剧场”和“下河迷仓”两种样态。“在这里,我们继续支持年轻人的实验创作,先打草稿,一直打到可以面对观众,然后进入正常的艺术消费领域。”

有理想的艺术经营者会竭尽全力用资本去滋养艺术,但这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介入艺术的商家,其根本目的还是商业的繁荣。在网络电商的冲击下,同质化竞争的压力下,商业自身已遇到发展瓶颈,若它引入艺术后故伎重演,再次“过河拆桥”,其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商业与艺术要获得双赢,必须找到最佳契合点,资本方更要有长远的目光。

“‘上剧场’给美罗城、徐汇商圈带来好处是肯定的,但是可能给城市带来的利益更多。因为‘上剧场’,外地的观众会赶来看戏,也带来更多的消费,所以‘上剧场’这些艺术空间带来的利益未必是定点的利益,可能是辐射性的利益。”黄昌勇说道,“民间资本对艺术空间的投入是对城市文化空间的非常大的补充,也是对市民文化艺术生活一个非常大的提升。商业与文化相结合其实是全球性的现象,是上海城市转型发展升级中一个必然的现象。面对这个现象,政府相关部门怎么看待?是否可以进行非常好的引导,使之少走弯路,甚至纳入关心扶持的范围?这个是需要我们思考的。对于资本力量,可以引导他们更多考虑对社会的贡献度,对区域文化的贡献度,而不全是看中商业价值,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如今,无论是城市的转型还是商业的创新,关注点已经放在文化和艺术上面。“商场拥抱剧场”现象折射的是:艺术的价值正在彰显,并被越来越多人正视。这也是艺术的逆袭。同时,当各种力量进入文化领域时,艺术也需要善于借用资本的力量,以获得新的发展机会,由此才能赢得长久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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