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爱情的巴士开过来了
2016-03-30安宁
文/安宁
恰好爱情的巴士开过来了
文/安宁
两个投奔爱的人,当然可以坐巴士过日子。
投奔而来的爱情断线了
深蓝硕士毕业那一年,爱情也像那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里飘浮了几下,想要振翅高飞的,没想到一阵小风儿,便嗖嗖地将它往地面上拽,最终,像一块破败的抹布一样,哗地一下,罩在一堆垃圾上,死掉了。
但深蓝还是选择了济南城。在毕业前的一年里,这个城市因为有了康南,在她的心里,便无限地温润;尽管这其实是一个燥热嘈杂的城市,路上永远是和汽车抢着走路的人,天空也总是像一张开心不起来的脸,灰蒙蒙地阴个没完没了。巴士上的移动电视里,总在做着医院的广告,似乎满天下都是需要拯救的病人。那一年,她从南方的小城里,一次次地往济南城跑。去的时候,自己拖了行李,一共转了三路巴士,到康南工作的大厦门口等他下班。常常坐在那个长满月季的小花园里,等得快要睡着了,康南才从十层楼上看到了,下来接她。康南喜欢随手摘一朵月季,别在她的背包上,说要让一路芳香伴着他们。深蓝后来想起来,才觉得好笑,本应玫瑰的芳香伴着的,让同属一科的月季陪着,明显不是弄虚作假么?可为什么当时自己就那么天真地相信了他所有的蜜语甜言呢?她相信他会在毕业的时候,像他说的那样四处奔波为她联系工作;她相信他给她的爱,会像这座城市一样,地老天荒下去;她甚至还相信他所有忙碌不去车站接她的理由,是真的出于工作忙的原因。等到后来,这些谎言不攻自破,康南有了新欢,将她这旧爱忘掉,深蓝才明白,爱情这个话题可以亘古常存,可是其中的内容,却是可以常换常新的。
明白这些的时候,深蓝已经将自己的简历,洒遍了整个城市。她换了一个新房子,一边疗伤,一边等着一些单位的电话断续地打来。好友寒追到J城来,拉她去南方的小城,又骂她说留哪儿不好,偏要呆在这样一个只剩伤心的城市。深蓝便笑,说:“怎么会呢,也有快乐呢。”寒便追问:“哪里来的快乐?”深蓝歪头努力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那个同行一路巴士的陈果,便随口答道:“比如陈果的陪伴。”
早安,62环线
深蓝初次与陈果的相遇,是在62路环城巴士上。事实上,他们之后的许多次相遇,都是在这一辆巴士上。那时深蓝为了消磨找不到工作前的烦乱时光,便在一家出版社做兼职的编辑。每天穿越一条长长的街道,在尽头处的站牌下,等62路车开过来。这辆车所到站点,因为并不怎么繁华,所以赶着上班的人,并不多,坐上去的时候,便能开阔地看到车厢里所有人的表情。深蓝观察的结果是车上几乎都是本地人,都像患了抑郁症似的,日日蹙了眉去上班。但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便是陈果。深蓝每次上车来,都会看见他坐在窗边,小声地吹着口哨,视线要么兴趣满满地看向外面的天空和建筑,要么在车内的人群中穿梭。在与深蓝的视线重合了两次之后,深蓝再次上车时,陈果便“嗨”一声叫住了她,并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她坐过来。
深蓝起初以为陈果是在主动地向自己示好,因为在此之前,她遇到很多这样的男人,在路上便拦住她,问她的名姓,她大多是敷衍几句,便走开去,但心里却已经对这样的男人生了鄙夷。所以开始她把陈果也划入此类男人之列,带着点儿女子的骄矜,坐到他的身边去。但不过是两次之后,她便发现,其实陈果,只当她是一个相熟的路人,可以相陪着走一段旅程,彼此相聊几句,如此而已。意识到这一点,深蓝便为自己的多情觉得脸红,甚至不好意思再抬头看他。倒是陈果,依然热情地招呼着她,有许多次,还会为她占座,深蓝就是从这时,对陈果有了多一层的依恋,不是关于爱情的,只是一个异乡的孤独的人,一种单纯的心理上的依赖。
这种感觉,莫名地让深蓝喜欢上早起等车的时光。正是春天,清晨的阳光里,有茉莉的花香,浅淡地飘过来,深蓝闭眼闻着,任凭香气缭绕,等到脑中也扑满香气的时候,巴士,便会开过来了。常常是车还没有停下,陈果的胳膊,便从窗户里伸出来,欢快的口哨声,也鸟一样飞旋出来,落在深蓝的耳畔,痒痒地一下下啄着。随即一张圆圆的脸也会钻出来,朝她叫道:“马路天使,上车啦。”深蓝在这句话里,总是一低头,磨蹭着在最后投币上了车,等着那脸上的红晕,消散了,这才抬头,冲陈果笑一下,说:“嗨,早安。”
只为说“早安,陈果”
在问到第22次“早安”之后,深蓝便将“嗨”字去掉,改叫陈果的名字。这时,他们开始彼此了解。她知道陈果在秦山路的建筑公司做设计师,毕业已经两年,但依然对工作充满了激情,且毫无要跳槽的迹象。她还知道陈果喜欢这个城市,胜过自己的故乡。但当问到原因时,他则很奇怪地拿话题岔开了。这个细节,却让深蓝窥到了陈果的秘密,便是陈果其实与自己一样,是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了一个城市,但当所爱的人失去了,却依然选择了坚守,而且,这种刻意培育的感情里,有一种执着和柔韧。
洞悉了这个秘密,让深蓝一直以来的犹豫与感伤,一扫而空。她想陈果可以驻守,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够快乐地坚持下去,而且,留在这里,也渐渐习惯,算是为了自己坚持吧!那时深蓝的兼职,即将结束,而新的工作,还没有找到;父母一次次来催,让她回去,但她却是因为陈果若有若无的感召,而义无反顾地,选择留了下来。甚至,将工作定位在沿62路巴士的大小公司上。
最终,深蓝在一家文化部门,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只是,单位离她要等车的站牌,只有一站之隔,走过去,不过是5分钟,几乎是没有坐车的必要。但她还是每日在站牌下等车,常常是看见陈果的笑脸,便不由自主地踏上车去。这种不由自主,到最后,成了习惯。即便是陈果这一日没有上班,她也照例会坐上去,在他喜欢的靠窗的位置上坐下,而后看窗外流动的建筑,那里,有陈果的目光一一抚过。有时候,车上人多,她站在门口,隔着拥挤的人群,看见陈果的微笑,清澈的溪水一样,流溢过来,他并不会招呼她过去,她也不会像车上其他的人,遇到了熟人,大声地交流。于她,能够感觉到陈果的存在,能够看见他与人眉飞色舞地交谈,已是足够。她甚至会为了能有一个机会,在陈果身边默默坐上片刻,而多坐上一站的路程,然后,一路欣喜地返回去上班。
深蓝在一开始,就撒谎骗陈果说自己的单位有两站路的距离;有时候看时间快要迟到了,无法再多坐一站,她便在陈果诧异的注视下,跳下车去,又转头笑一句,呵呵,想要锻炼身体了。下车后她会稍做停留,看车开远了,这才飞快地朝单位跑,可还是晚了打卡的时间,被领导飞一个白眼。
这个秘密,深蓝藏了许久,她以为陈果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直到有一天,秘密像一朵石缝下的花儿,不经意间,便探出了头。
62路原来只是一个谎言
那天深蓝又乘巴士,车报站时,她正微微笑看着陈果,听他聊着国外的建筑,突然就有人拉起她,朝外走。她抬头,看到一个同事,正一脸焦虑地朝她喊:“到站了你怎么还坐得这么结实啊,你是不是又想被老板批,扣发奖金啊?”还没有来得及掩盖,深蓝已经被同事拉下了车,车门哐当一声关上的那一刻,深蓝绝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尾漠然的烟气。
那几日深蓝刻意地没有坐车,而是步行,甚至会绕开62路巴士的站牌,似乎瞥一眼,便会被什么东西给攫住,脱不了身。这样惶惶然过了几日,却是安静。深蓝曾一度为这样的安静感到忧伤,可是后来便释然了,因为又怎能不安静呢,她与陈果之间,既没有交换过彼此的手机号码,也没有打听过具体的住处。他们只是交流,而且,这种交流,亦是安全透明的,即便是深蓝曾有过什么渴盼,游丝一样在半空里飘游,也只是飘游而已,至多,会悄无声息地落在陈果的衣袖上,又在举手间,寂然落了地。
但深蓝却是再也没有了去坐一站巴士的勇气,每日绕一片蔷薇花园,看62路巴士在站牌下停上片刻,又淡淡开走,深蓝的心,便跟着空了似的,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深蓝想,这算什么呢,不过是一场相遇,一段旅程,连朋友,都还不是,又怎能谈得上彼此爱恋?况且,那样一个明显的秘密,被自己那么拙劣地掩盖,陈果都没有发现,他对自己,该算是淡漠了吧。
这样犹豫着,一晃便过了十天。深蓝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清晨,又站在了站牌下,等车开来。车终于徐徐停下的时候,深蓝的心,倏地凝滞了,没有熟悉的微笑,也没有熟悉的身影。陈果,在本该在的时间里,没有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换了一个秃顶的男人,正很没有修养地吞云吐雾。深蓝在这缭绕的烟雾里觉得恍惚,似乎又看到陈果坐在那里,神采飞扬,手舞足蹈,偶尔碰到了她,会孩子似的狡黠地笑。可是如今,这一切,却如梦一样寻不见了。
深蓝鼓足了勇气,要去寻找陈果。她挤到前面去,问司机,去秦山建筑公司在哪一站停。司机不看她,冷冷丢过来一句,坐错车了,小姐!37路才到那里去,坐这辆,只会越走越远!
深蓝惊得一直坐了许多站,才想起来,下车,跳上一辆巴士,直奔秦山建筑公司去。
乘巴士过日子吧
深蓝想自己怎么会这么笨呢?笨到当陈果告诉自己在秦山建筑公司上班时,竟没有发现陈果脸上略过的一丝犹豫;笨到曾经扫过37路到秦山建筑公司停,还认定陈果的公司真的在秦山路上;笨到陈果常会飞快扫一眼手表的动作都没有在意。陈果的确曾经在62路经过的一家公司里工作过,但是在他们相识之后的一个星期内,他便换到了秦山建筑公司,可她却那么轻易地,就被他偷换概念的谎言给蒙混过去。他知道她是路盲,又是初到济南,可她的心,怎么也那么蠢笨地,盲掉了?
深蓝在秦山建筑公司门口,成功截住了坐37路巴士到达的陈果,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向他一步步走过去。她相信那一刻的自己,眼睛里定是有着迷幻绚丽的光泽,否则,为何陈果的视线,与她交融的刹那,便再也没有离开?
陈果等深蓝站定的时候,只微笑说出了一句话,他说,深蓝,此后,你愿不愿意与我同乘一辆巴士?
深蓝想,为什么不呢,这将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旅程,两个异乡的人,碰见了,恰好又喜欢这个城市,且被它温柔地接纳,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地扎下根去,且彼此缠绕,相伴相生,再不分离?
编辑/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