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新中国飞翔
2016-03-29苏叶
苏叶
新疆兵力大投送
1949年,解放军向全中国进军特别是向偏远的新疆进军时,兵力投送是一个很大的困难和问题。当时解放军能搜集到和缴获国民党军车不过500余辆,而且车况很差,根本不敷使用。而此时解放军新组建的空军只有一个飞行中队,尽管各地不断有前国民党飞行员驾机起义,但要在短时间内将这些飞行员及飞机调往新疆既不容易,运力也不够。经过权衡,10月初,中共中央决定请求苏联帮助完成解放军首次大空运。新中国首任驻苏大使王稼祥与苏联外交部长维辛斯基只进行了4个小时的谈判,就在斯大林推动下迅速达成协议。苏联空军派出一个由45架里-2组成的运输航空兵团,以“租借民航机”的名义来华支援。根据双方最初的计划,空运人次为两万人,物资120吨,中方支付运费28万银元。
当中苏协议签署后,北京立即电令正在酒泉休整的一野第一兵团司令员王震负责组建空运部队。王震对南北疆的情况进行研究后,考虑到部队若优先空运以喀什为中心的南疆地区,后勤保障因受沿途戈壁沙漠制约而难以跟上,因此他决定将空中运力倾斜给向生存条件较好的北疆进军的部队。王震考虑到第二军原来就是一兵团的基本建制,官兵都是自己的老部下,彼此更为熟悉,因而决定放手让第二军担任左路军,以步行方式进军南疆。第六军则为右路军,由自己指挥,以车载和空运进军北疆。
为便于全局掌控,王震将空运指挥部设置在兵团司令部内,并与起义的新疆省政府协调,在酒泉、哈密、迪化(今乌鲁木齐)设立负责接待苏联机组的食宿点。为了使苏联飞行员满意,王震还专门从北京借调一名俄文教授和两名大学生担任翻译,并动用私人关系从上海运来新的被褥、食品、餐具及西餐厨师。
为做好机场设施清查及航线前期普查,王震请求中央军委指派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前来支援,最终中央军委命令1946年就起义投奔解放区的老飞行员刘善本带领三架飞机从北京赶往酒泉。刘善本当时堪称解放军中水平最好的飞行员,曾于1943年前往美国学习B-24轰炸机的驾驶技术,擅长在恶劣环境下飞行。10月3日,刘善本抵达酒泉后不久就驾机领飞,从酒泉试航哈密,为苏联空军提前摸清了气象等方面的情况。随同刘善本一道前往哈密的一名中共地下工作者留在当地,与起义部队取得联络,为解放军顺利实施空运做好各项准备。此后,刘善本又先后从哈密试飞乌鲁木齐,并对三个场站进行检查,在哈密、迪化设立了空运指挥所。
10月18日,苏联援华的第一个飞行大队由北京飞往酒泉,但由于气候原因,到达银川后又全部返回。直到10月19日,40架里-2才在苏联空军上校阿费宁、中校古希拉克的带领下抵达酒泉。一兵团负责燃料供给的干部之前从未坐过飞机,不知道航空汽油与汽车汽油之间的区别,结果把汽车用油也算到航油储量里。直到空运前一周,苏联专家经再三核对,才发现当时整个新疆只有3785升航空汽油。在酒泉,国民党军留下的航油也仅有2650升。里-2一时难以投入使用。王震闻讯后,命令从正在运送进疆部队的汽车中抽调100辆车况最好的军车,每车配备两名司机,昼夜不停运送苏联支援的航空汽油。10月27日,所有准备工作才算真正告一段落。
对包括王震在内的广大解放军指战员来说,坐飞机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事,他们过去见的都是前来轰炸扫射的敌机。为此,参加空运的部队专门进行一周的乘机训练,一些基层干部甚至连蒙带想象地搞出“乘机规则”,闹了笑话。有一位连长对其战士说,飞机就是长了翅膀的汽车,但坐飞机也有不同的地方,就是不能吃饭或只能有一点点,因为上天后根本没有上厕所的地方。还有一名连长告诫战士坐飞机时不要把头和手伸出窗外,因为很容易被树枝或山隘挂着……有一位团长甚至每天早晨带着部队去酒泉机场演练登机,没有飞机时,他就利用跑道上的一堵土墙模拟飞机,训练战士上下机舱,特别强调不能随意伸手伸脚等等。类似“爬墙头”的训练在整个兵团屡见不鲜。虽然现在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也由此看出解放军高昂的战斗热情及对空运的重视程度。为更好地指导训练,王震请苏联机组画出飞机座位图和机舱简图,逐级下达到部队进行学习。
一般而言,里-2机可搭乘14名旅客。为最大限度地提高空运效率,王震及兵团指挥部决定扩充每架次的空运人数,舱内两排战士对坐、肩踵相抵,这样每次可运送20余人。
11月6日,大规模空运正式开始,王震和指挥部成员首先从酒泉飞往迪化。为确保空运安全,首批抵达迪化的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备部队。他们一下飞机就控制了机场等重要设施。里-2是倾斜机体设计,一起飞就更斜了,把战士们都挤到机尾。由于飞机噪音很大,而且颠簸非常厉害,给大部分首次坐飞机的指战员造成严重不适。所有人都紧紧抓着头上的吊环,另一只手则紧紧搂着怀里的枪械。偶尔有人换个姿势或移动一下脚尖,都会被干部喝止。大部分登机的战士因为深信“飞机上不能上厕所”的传言,登机前几乎没有吃饭和喝水。除了轻武器和背包外,其余辎重全部抛弃。
据一位连长回忆,在部队动员时,曾有人说每个战士少喝一碗水,少吃一个馒头,一个连就可以减下几百斤来,飞机就轻快了。在这样的动员下,几乎所有登机人员都没有吃饭或只喝小半碗稀粥。而飞行很消耗体力,从酒泉到迪化需要至少三个小时,由于气流的原因又延长了半个小时。到达迪化后,很多人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哈密。这些指战员硬是靠着半碗稀粥支撑8个多小时。据说当部队到达的那天晚上,哈密军营三天的储备粮被一扫而光。
此次空运中还有一些小插曲。有一次,一架飞机的机舱中突然冒起烟雾,大家立即将其扑灭。后来发现是一名有小孩的干部在登机时,慌忙中将还烤在火炉上的尿片带上飞机。尿片上粘有碳渣,到空中就起火了。苏联飞行员对这名干部进行了严厉训斥。另一名战士有恐高症,登机后就始终闭着眼睛,直到飞机降落后、部队重新集结时仍紧闭着双眼。兵团政委乘坐的飞机在飞行途中掉了一颗螺丝,年轻的警卫员灵机一动,将手指塞进了螺钉孔,直到飞机安全降落。
从1949年11月6日到1950年1月15日,解放军从酒泉空运哈密的人员多达2908人,由哈密空运迪化的有9538人。此次空运不仅快速运送了人员和物资,而且为迅速平息新疆暴乱赢得了时间。
晚清年间,左宗棠率领湘军入疆平叛,用时两年多。1943年8月,7万国民党军入疆接收政权,用时两年半才进军到迪化、喀什、玛纳斯等地。而解放军却在严寒的冬季里只用了6个月的时间就进驻新疆各要地并接管千里边防,不仅体现了解放军极强的作战能力,也充分体现出战略空运的优越性。
新中国早期主力运输机
空运兵力进疆的成功,让中国人认识到了“空中运输”的意义,并对里-2产生好感。1950年3月27日,中苏双方在莫斯科签署了《关于建立中苏航空股份公司的协定》,7月1日公司实现通航。该公司以“传帮带”的方式,为新中国培养第一代训练有素的运输机飞行员。中国通过合资公司首次从苏联引进16架里-2,其中最早获得的是两架里-2T,接着接收6架UqSh-2教练机,后来是里-2P和里-2T各4架,组成建国初期的民航主力机群。人民空军也进口了50架里-2飞机,并执行了多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飞行。需要指出的是,新中国学习苏联经验,将民航置于军队统一管理之下,像中国民航成立伊始,最高领导机关的名称是军委民航局,1954年11月11日更名为中国民航局,但仍接受空军的领导。
1954年4月23日,中苏航空公司结束历史使命。1955年1月1日,民航局吸收了原中苏航空公司的中方飞行员,合并组成中国民航局北京管理处飞行大队,基地安排在北京西郊机场,同时又继续雇请苏联机组执行相关国际航线运营,并训练中方新招飞行员。
日后成为周恩来、李先念、李鹏等国家领导人专机机长的徐柏龄,就是在这一时期进入中国民航的。他初上民航班机,就与苏方人员混搭机组,执行北京-乌兰巴托(蒙古)-伊尔库茨克国际航线,他们驾驶的便是里-2飞机。在机组里,徐柏龄担任副驾驶兼领航员,由苏联教员带飞。机组其他三位都是苏联人,机长(教员)伊万诺斯基,无线电报务员和随航机械师,由报务员兼做客舱服务工作。徐柏龄没有学过俄语,每次起飞之前,先由翻译在机下帮助苏联教员讲解飞行科目。在飞行过程中,中苏人员全靠打手势交流,徐柏龄根据教员的动作猜想其意思。
为了尽快掌握飞行技术,飞行中徐柏龄一边聚精会神地观察苏联教员的动作,一边注意把教员的语音用中文记录下来,例如“工作”一词,徐柏龄便将发音记为“阿拉鲍特”,下飞机后,再向翻译问明意思,就这样一句一句地学,就可以连说带比划弄懂许多意思。
在共同学习和工作中,徐柏龄深刻感受到苏联人嗜酒如命。冬天的伊尔库茨克天气寒冷,气温在零下30摄氏度左右,里-2发动机舱酒精箱里的酒精屡被苏联地勤机械师偷去兑水喝掉,防不胜防。为了防止酒精被盗,中方机械师在酒精中掺兑甘油。飞机一到伊尔库茨克,酒精箱里的酒精又所剩无几。第二天,苏联航站机务负责人主动找到机组,说他们地勤组里面有几个人喝了飞机上的酒精后都发生腹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中方办事处的同事告诉他:“为了增强除冰效果,机械师在酒精里掺了甘油,以后不能再喝了。”苏联航站机务负责人一脸尴尬,从此飞机酒精箱里就没有再出现莫名其妙空掉的情况。
有一年的国庆节,国务院领导人宴请苏联飞行员,与徐柏龄同组的几位苏联同事玩得很高兴,喝了不少酒,很晚才睡觉。第二天,他们机组却要照常飞北京-伊尔库茨克航班。飞机在西郊机场起飞,刚刚飞越长城到达张北地区,随航机械师就支撑不住,向机长请示要去睡觉。机长同意了,他便拿着一条毛毯,到后面机舱里睡觉去了。过了一会,报务员也支撑不住,拿着一条毛毯睡觉去了。驾驶舱里只剩下徐柏龄和机长了。机长强打精神挺了一会,也坚持不住了。“你好好飞吧!我去睡一会。”机长不能再离开驾驶舱,他只好把座椅向后一推,两脚搭在仪表盘上,呼呼大睡起来。
其实这位机长还算负责。曾经有一个苏联里-2机组因为出任务前“喝高了”,在鄂木斯克机场夜航起飞后入航改平,机长便打开自动驾驶仪。渐渐地,驾驶舱里的成员全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由于自动驾驶仪性能不好,飞机没有直线前行,而是做小坡度盘旋转弯,围绕鄂木斯克机场兜起圈子来。一个小时过去了,飞机还没离开机场空域。待机长睡醒时,一看仪表不由得惊叫起来:“糟了,飞机还没离开机场!”他又看了一下油量表,飞抵目的地的航油也不够了,只好请示塔台返航,在鄂木斯克机场原地降落。
驾驶里-2的“空中花木兰”
里-2为新中国航空事业的发展缔造了无数个“第一”,如新中国第一批女飞行员编队飞过天安门上空(1952年3月8日),人民空军第一次执行接送国家领导人的专机任务(1954年11月),人民空军第一次执行航测任务(1955年2月),第一次由人民空军执行援外任务(1956年1月2日)和运送朝鲜停战谈判中立国检查小组代表(1953年10月至1956年7月)等。北京小汤山中国航空博物馆里收藏着一架机身编号8205的里-2专机,它曾于1956年6月接送毛泽东主席视察广州,属于国家重要文物。
在这些往事中,用里-2培训新中国首批女飞行员最让人津津乐道,当年的亲历者周映芝至今记忆犹新。1950年秋她高中毕业后,陆续收到燕京大学和西北文工团的录取通知书,后又收到入伍参加抗美援朝的通知书,周映芝满怀爱国热情毅然从军。在新兵训练期间,党中央、中央军委作出为新中国培养第一批女航空员的决定,分别从华东军政大学、航空预科总队挑选55名女战士进行培训。最后,根据每个人的身体素质、文化水平和机组成员配套的需要,确定培训飞行员14名,领航员6名,空中通信员(即无线电报务员)5名,空中机械员(即随航机械师)30名。刚满20岁的周映芝被选定为飞行学员。
1951年1月,飞行学员们到达牡丹江第七航校(今飞行学院)。经过七个多月的高强度飞行训练,1951年11月30日,女飞行学员们普遍掌握飞行要领,13门飞行理论考试人人得了满分,个个都能独立飞上蓝天。同年12月20日,包括14名飞行员在内的55名航空员,由空军某师副团长谢派芬接到四川省广汉机场,编入该师刚组建的某飞行团第3大队。
1952年初,空军首长指示,女航空员不仅要抓紧培训,尽快掌握里-2的驾驶技术,而且还要做好参加首都“三八”妇女节起飞典礼的各项准备工作。元旦刚过,紧张的飞行训练就开始了,常常一个飞行日达8个小时之长,最多要飞40多个起落。1952年3月4日,于希和副团长召集女航空员开会,下达了‘三八妇女节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检阅的任务,并明确了飞行航线:由北京西郊机场起飞,经丰台-卢沟桥-三河到达通县,转过弯来,由东向西通过天安门广场后,直接飞回西郊机场降落。会后,一位教员了解到,从飞行员到机械维护人员全是女同志,尤其是女飞行员们要执行飞过天安门的重要任务后,便向于副团长好心地建议,每架飞机上派一名男教员为女飞行员保驾。班长周映芝在一旁听到了,当即表示坚决反对,她激动地说:“不行!你们上了飞机,群众还以为是男同志飞的。谁要上飞机,就把他关进厕所里。”周映芝前一句话是认真的,经过教员的带飞,女航空员完全能够胜任飞行任务了,男教员们应该放心。后一句话则是和教员们逗乐的。可不知怎么,这句话后来居然传到周恩来总理那里去了。
那天下午,女航空员分机组讨论落实于副团长下达的受阅任务。周映芝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能独立驾驶飞机飞上蓝天,更没有想到,自己能作为长机率6架飞机飞越天安门接受检阅。我向全机组保证,一定要飞好,一丝一毫不偏航。”女机械员严焕伦、卢蕊芳说:“我们保证飞机一切完好,正常运转,不出故障。”
3月8日,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北京西郊机场彩旗飘扬,大红幅上写着:“庆祝新中国第一批女航空员‘三八起飞典礼。”6架刚刚从苏联进口的草绿色里-2整齐地排列在停机坪上。7000多名各界妇女代表、各国驻华使节夫人和中外记者聚集在这里等候观看。10时20分,起飞典礼正式开始。女航空员们盘坐在机场水泥地上,聆听朱德总司令的讲话。
典礼仪式结束后,于希和副团长向女航空员下达接受检阅的命令。11时45分,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女航空员们迅速进入机舱,6架里-2同时启动,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整个机场。周映芝大声呼叫:“‘太阳(塔台呼号),8201(飞机呼号)一切准备完毕,请求起飞!”“太阳”回答:“8201,可以起飞。”周映芝随即加满油门,驾驶飞机腾空而起。
6架飞机编队在空中盘旋三圈后,组成梯队,按规定的飞行速度、高度、间隔和方向到达每个飞行检查点。当飞机从通县由东向西飞过天安门上空时,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天安门广场,看到成千上万欢呼的人群。后来,部队首长告诉她们,毛泽东主席也走出中南海办公室,观看女航空员的飞行。毛主席满意地说:“我国第一批女飞行员驾驶的飞机就在我们头上飞过!”下午13时20分,周映芝率领女飞行员编队飞回西郊机场降落。
“1952年3月24日下午13时,空军司令员刘亚楼领着穿飞行服、戴飞行帽的女飞行员从东华门进入中南海,在颐年堂门前列队,静静等待毛主席的接见。周映芝站在整个队伍第一排的头一个。15时整,毛主席从东侧旁门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来,他穿着开国大典时那套黄色的中山装,神采奕奕,微笑着向女飞行员招手。“她们都成器了吗?”毛主席走近刘亚楼,指着女飞行员问,刘亚楼回答说:“都成器了。”毛主席语重心长地说:“要训练成人民的飞行员。”心细的周映芝看到毛主席有一只鞋带开了,很想去帮他系好,可是不敢动。
毛主席走到周映芝前面笑着问:“你能把飞机开上天吗?”周映芝立正回答:“报告主席,能!”毛主席发出爽朗的笑声,连说:“好!好!”接着,他又问周映芝:“你在飞机上能和地面说话吗?”周映芝说:“可以用无线电联络通话。”陪同的刘亚楼问周映芝:“带喉头送话器没有?”“带了!”周映芝在毛主席面前迅速从飞行服口袋里掏出喉头送话器,把一端插在飞行帽插头上,然后往脖子上系好,说在飞机上只要打开无线电开关,用手指按下驾驶盘上的按钮,即可同地面联系,手松开按钮便可听到地面的回答。毛主席笑着点头,周映芝也由开始的紧张变得自然了。
正当女飞行员沉浸在激动和幸福中时,周恩来总理从正门走进来。他手挽灰色大衣,非常潇洒地和女飞行员招手。周总理走近毛主席说:“她们自尊心很强啊!男教员要上飞机,就把教员关进厕所里去。”说得全场大笑,毛主席也笑了。接着,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和女飞行员们一起合影留念。这时,几只小鸟从中南海上空飞过,毛主席指着空中的鸟对大家说:“你们是学了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