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洁：用我的张扬，换来你的关注

周凤婷

这几天的不顺心和忙乱打乱了柯洁的生活节奏，以至于他无暇整理最在意的头发。柯洁平时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发型。比赛场上的柯洁，总是西装领带，这是出于对对手和观众的尊重。下棋的过程中，紧张时他会不自觉地揪头发。柯洁语速很快，说完一些玩笑似的大话后，会不自觉地笑，好像那不是他本意，但又无法阻止自己把它们一股脑儿都倒出来。

人机大战第二盘结束次日，《中国新闻周刊》在中国棋院专访了这位轻狂少年。

第一次感觉到计算机带来的压力中国新闻周刊：第二盘结束时你说感觉AlphaGo比之前更厉害了，那时还觉得有六成把握赢它吗？

柯洁：我依然有六成的把握。第二盘觉得是李世石抵抗过于消极。中国新闻周刊：你用了一个词“恶心”来形容第二盘棋？

柯洁：你要看我的解说，联系我的语境，当时我的语境是非常生气。前面有劫争不打，后面有劫争不做，那样消极抵抗非常让人着急，真是太恶心了。所有棋手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李世石）怎么会这么不抵抗，随便就输掉这盘棋，而且是这么重要的一盘棋。当时觉得挺不是滋味的，挺恶心。特别希望他能赢一盘。我预测错了，已经打过自己一次脸了。作为专业棋手看着他那么下棋，心情很糟糕。

我觉得我不会像他这么消极抵抗，肯定会积极拼搏。

中国新闻周刊：谷歌来找过你和AlphaGo比赛么？

柯洁：没有。因为一些原因。他们想找我不容易，受到限制。现在找我的话，我要考虑一下到底是什么实力，看后三盘，什么结果，谁输。

中国新闻周刊：你是怕AlphaGo太强？

柯洁：我不会怯战。现在谷歌没有任何找我的实际行动。我是很期待，但一定要等时机成熟。要公开透明，我绝对不会签所谓的保密协议，输也要输得光明正大。

中国新闻周刊：在此之前，你和围棋前辈们比赛，也从来不怯战么？

柯洁：我从不怯战。刚出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来是羽翼渐丰强大之后，根本不会怯战。怯战这个词，在我脑海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没有害怕过任何人，也不懂什么叫害怕。

中国新闻周刊：你还是觉得自己和电脑下能赢？

柯洁：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以它现在的实力，我觉得我胜面大一些。但是它可以不停学习，将来肯定有一天可以超过我们。

我们学棋的速度和它比差太远了。到我这个实力几乎是瓶颈了，想增长很困难。但它不一样，它一天可以下几百万盘棋，我们人类，一生能下几盘棋？没法儿比。

计算机总有可能把我们职业棋手全部超越。我很担心那一天，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这个事情。希望现在能阻挡一下它的脚步，不要称霸这么快，希望尽量滞后它。

中国新闻周刊：不同的棋手面对AlphaGo的差异会很大吗？

柯洁：差异很大。听说计算机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应变能力很强，而棋手差别很大。李世石的特点是后半盘发力，突然在什么地方，你不小心走错一步棋，他迅速抓住机会，你就会崩溃。他抓机会能力很强。

（但比赛中）李世石前半亏损，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棋，整个大局都被电脑压制。如果真的是靠前半盘，我们的聂老，包括我，都比李世石强很多。

李世石和电脑下，不是最佳人选。

中国新闻周刊：你第一次感受到了计算机的压力？

柯洁：对，就这一次。这两天很不舒服，应该所有棋手都不舒服。第一是李世石的消极抵抗，第二是AlphaGo真的有这样的实力了，它让曾经的世界第一消极抵抗。其他人能做到（打败它）么？虽然我有可能做到。

但是李世石连打劫的机会都放弃了，肯定是它让李世石心理崩溃了。它几乎没有什么失误，这太可怕了。

中国新闻周刊：作为专业棋手，你怎么看待人和机器对弈的形式？

柯洁：我从学习的时候就知道人工智能的软件。当时也预见了，人和人工智能肯定会有交战的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3个月前刚知道有这个软件，突然就击败李世石了。

李世石很快就输掉这个比赛，这对我们专业棋手来说，不是太好的事情。我们职业棋手不是最强的，有一个软件就能击败我们职业棋手，我们的价值就会不如以前。

很少人理会我们这些

拼脑力、拼智商的人

中国新闻周刊：2015年对你是蛮重要的一年，到2016年1月拿了三个世界冠军，你在2014年的时候会预料到自己能在一年内获得这么多成绩么？

柯洁：完全没有预料能做到那个成绩。当时也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不可思议，确实也特别不容易——18岁的时候拿了三个世界冠军。这个成绩在我这个年龄没有人做到过。我也对自己非常满意，希望自己以后不能就此停歇，更加努力，下出更好的棋，回报给棋迷，也对得起自己。

中国新闻周刊：一直以来大家都觉得一位冠军棋手应该是沉稳的，但你个性张扬，生活中你一直都这样么？

柯洁：不会那样，我现在就不会那么逗。我分场合，严肃或者不严肃，我分得很清的。

中国新闻周刊：你在很多场合中提到，自己那么张扬是为了让更多人注意围棋，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推广围棋？

柯洁：作为棋手我有这个能力，也有义务。因为如果没有看下棋的人，棋手就是自娱自乐。我最害怕看到自娱自乐的场面，围棋需要市场，我们需要赞助商的热情和投入，需要粉丝的热情。

现在大家关注演艺明星、高颜值的人，可能并不会理会我们这些拼脑力、拼智商的人。我们如果还是那么沉闷、低调，到最后就不会有人知道围棋了。

我经常会说一些比较张扬的话，但我内心不一定是那么想的。我希望以此为契机，让更多的人关注围棋。因为有危机感，才会说这些话。危机感是从赞助商大范围停办比赛开始的。

去年是最低潮的时候。2013、2014年也停办了两三个比赛。那时候挺不是滋味的。

中国新闻周刊：在棋手变少这件事情上，也切身感觉到了危机吗？

柯洁：现在棋手不是越来越少，是走职业道路的棋手越来越少了。其实，关注围棋的人越来越多，大城市里，围棋是报名率很高的启蒙项目。当兴趣来学围棋的人特别多，但我也希望有更多职业棋手能加入。

中国新闻周刊：作为职业棋手，你能给赞助商什么回报？

柯洁：棋手一定要个性鲜明，树立起好的形象。不要松松垮垮，要把比赛当做任务。很多方面可以改，但至于怎么改我说了也不算。

我希望围棋走向市场化。比如适应电视转播，棋手一定要个性鲜明，不能雷同。很多人对棋手的印象，都是谦和、神秘的一个群体。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他们只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像我这样的不多，但我觉得会越来越多。

我带了个头，棋手是可以很明确地表达自己、树立形象的。赞助商能看到你真的有宣传效果，你讲的话很多媒体在转，赞助你的比赛是有回报的。不能太呆板，全是下棋机器，我不希望给人这种印象。

中国新闻周刊：你身边很多“下棋机器”式的棋手？

柯洁：对。不是说他们不好，只是需要适当地表达自己，适当区分自己和他人的不同。让主办方看到非常激烈、精彩、有商业噱头的比赛。最好是双方穿职业装，西装革履，非常体面、好看的比赛。

比如，韩国的女子联赛中每个队的职业装都是职业设计师设计的，在电视上转播，非常好看。我们有些人穿五分裤、T恤，还是打篮球的那种，松松垮垮的，好像下完棋马上要去打篮球。

中国新闻周刊：所以你置顶的微博，是出于真心想让大家关注这件事？

柯洁：很多都是心里话，但并不是想把心里话全部展示给别人。我只是把我很多心里话说出来而已，但是说出来有点自大的感觉。可我就是觉得它（计算机）未必能战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