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十年
2016-03-29伍爱春
伍爱春
梧州十年
伍爱春
我对梧州的记忆,从恍如梦境中开始,也在恍如梦境中结束。一生最美好的十年,我与这座城市相惜相守;一生最刻骨铭心的故事,在这里缘起缘落。
还记得,我大学毕业时,面临何去何从的择业难题,我哥说:去梧州吧,据说那里号称“小香港”呢。“小香港”的名号,就这样决定了我十年的人生走向。那时,我供职的报社还在梧州市小南路,一下车我便仿佛跌入梦境,一切都是我不曾见过的景象:鳞次栉比的骑楼,雕花门窗嵌在斑驳的老墙里,既精致恢弘,又古朴沧桑。临街小巷的商铺,卖的是日杂百货、家电小食;店主在躺椅里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任时光如水,岁月静流。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叫骑楼,只是觉得亲切又陌生,想走近它,倾听它的故事。
梧州百姓惯以粤语交流,而一名记者掌握本地语言是必备技能。当时报社老总问:你会粤语吗?我毫不犹豫地说:会啊。还好他不曾当场测试。其实,对于我这种土生土长又孤陋寡闻的桂北人,粤语基础为零。由于语言的隔阂,即使身处喧闹的街市,这座小城为我上演的也不过是一幕幕默片。我临时抱佛脚,捧起《如何学好广东话》天天苦读,然而效果总是不佳,直至我爱上了港剧。那时还是港剧的黄金时代,我把自己的闲暇时光,都泡在温情又搞笑的剧情里。半年后,粤语嵌进了我的生命。宿舍楼附近杂货店的阿姨说:靓女,你嘅粤语带滴香港音哦。我心里一阵窃笑。有了粤语,我才算走进了这座小城。
语言既是一个族群的标志,更是一个族群的血脉。学会了粤语,方知为什么梧州人愿意固守它千年。粤语里,有他们传承千年的民族记忆,有他们累积千年的人生智慧。粤语是温和的,诙谐的,俚俗的,一如这里的人们,温情,和善,又有些市井气息。他们热爱生活却又随遇而安。小巷深处的院子,即使墙壁潮湿破旧,但地板总是干净整洁,窗台上也少不了花草的装饰,别有一番韵味。百姓家的日常饭菜,原料虽然普通,他们总是精心搭配、悉心烹饪,对刀工火候近乎苛求,品尝美味是梧州人共同的爱好。他们安逸祥和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把自己的家乡看成人间天堂,把平淡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多年后,有一次一个梧州朋友来南宁,为表地主之谊,我请他吃鱼,而他却在整个饭局上都在唠叨南宁鱼比不上梧州鱼。最后,他索性说:“反正明天周末了,你跟我回梧州吧,我请你吃最地道的梧州鱼。”这份“独以家乡为好”的情感让我有些目瞪口呆。
第二天我跟着他回梧州。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他吩咐老板捞出一条生猛河鱼当场宰杀烹饪,味道果然鲜美无比。我们吃的是味道,而他脸上洋溢的,分明还有一份饱尝家乡味道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逛茶楼是一幅恒久、温情的梧州生活画卷,折射着梧州人的生活态度。不仅逢年过节乃至寻常周末要扶老携幼上茶楼,连洽谈生意、结婚离婚这等大事也是在茶楼商定。我曾经采访过一个残疾人家庭,他们一家三口都各有残疾,生活过得拮据窘迫。但我无意中得知,即使这样,这家人还保持着逛茶楼的爱好。或许,是茶楼里琳琅满目的各种茶点,可以带给他们一丝精神的慰藉;在服务员亲切的话语中,可以找回一丝人生的尊严;在浅尝慢饮间,可以保持一丝难得的优雅,虽然他们能点的只是极少的低价点心。在艰辛的人生中不忘优雅的人,值得尊敬;在困顿的生活中也能学会享受的人,令人佩服。
有人说,爱一座城,是因为城里住着自己爱的人。我喜欢梧州人的那份随和善良,我与他们相处的那些时光,至今仍在脑海。
还记得刚到梧州时,河东防洪堤尚未建好,我喜欢在秋天的下午到河边闲逛,看秋水盈盈,看船来艇往,看长河落日。一次,我看见一位老婆婆划着小艇在河边捞螺蛳,我看得兴起,带着侥幸心理请求上船,没想到她一口答应。我们一老一少,拉着网,收获了一下午的快乐和一筐满满当当的螺蛳。如今,不知那位老婆婆是否健在?
还记得那个善良的喂养流浪猫的阿姨,她每天都关注居所附近的流浪猫。有一天,她发现附近多了个流浪女孩,虽然露宿街头却会偶尔洗晒衣物。一个还会爱干净的姑娘为什么流浪呢?阿姨默默地关注着她,每天准时把饭菜放在她露宿地的旁边。女孩像猫一样警惕,从不与她交谈。一晃半年,女孩终于告诉阿姨,她是和家里赌气跑出来的,如今无钱回家也不愿回家。结局自然是令人欣慰的,女孩在警察和阿姨的帮助下回家了。
这也是我曾采访的故事,虽然我和阿姨只不过一面之缘,但我愿此记忆永存,此温暖常在。
我真的很感谢,梧州的人们也曾如此善待我,让我在陌生的城市里有了爱情、友情、事业,经历了痛苦,也收获了幸福。如今的梧州于我而言,已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我见证了她十年的变迁,她见证了我十年的成长。眼下,报社早已从6层小楼搬进了13层大厦,梧州的城市建设更是日新月异:那个我第一次跨进梧州看到的旧河西车站早已变成了高楼大厦;那片泥尘滚滚的红岭郊区,已经变成了生态宜居的城市新区……河东的繁华旧梦与河西的繁华新景相映成趣。我在梧州的住地也随着城市的发展一路向西,到了市政广场附近。
生活的故事沿着搬迁的路径颠簸前行,欢笑伴着泪水。我曾在某个清晨,因为搬家满心欢喜憧憬未来,记得那晨风怡人;也曾在某个夜晚,因为意想不到的人生际遇而奔跑哭泣,记得那夜色暗沉。梧州如一条河,带走了我的喜悦,也带走了我的悲伤。它以沉默告诉我睿智,以丰富告诉我宽容。
梧州历史厚重。青山隐隐,古迹处处。舜帝南巡的盛况、苍梧王城的兴建、北伐战争的风云、百年商埠的繁华……行走梧州,不经意便会与某段历史古迹偶遇。行走于这样的城市间,历史厚重得足以忘记个人。
梧州是三江交汇处,群龙戏水地。山环水绕,云淡风轻。在此登高望远,心中的郁结总会被涤荡一清。即使被贬谪的古代官员,也曾在这片山水间找到过些许慰藉和片刻清欢,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梧州佛光闪耀,是牟子的故乡,堪称岭南佛城。在龙母庙的氤氲烟雾中,在白云山的钟鼓梵音里,我学着放下,学着悲悯,学着欢喜。
有一次朋友聚会,大家都是曾经在梧州工作过的人。有人总结,梧州是一个“没去不想去,去了不想走”的地方。忽然想起自己离开那天,心真的有种被掏空了的痛感。回是回不去了,但我已经学会了放下,学会了珍惜。
责任编辑:陈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