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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所载舜“陟方乃死”考
——兼论治古史传说的方法问题

2016-03-28张榕坤

关键词:古史氏族文献资料

张榕坤

(香港科技大学 人文学部,香港 清水湾 999077)

《尚书》所载舜“陟方乃死”考
——兼论治古史传说的方法问题

张榕坤

(香港科技大学 人文学部,香港 清水湾 999077)

文章以探讨《尚书·尧典》中所记载的舜“陟方乃死”为中心,反思了徐旭生与杨宽两位先生所提出的研究中国传说时代之历史的方法,对先秦文献资料中关于舜崩之事的记载作了详细考辨。初步结论是,舜氏族在禹氏族兴起之后逐渐衰落而南迁,舜氏族在北方最后一位有较大影响力的领袖在南迁后卒葬于南方,其卒葬地很可能就在苍梧、九嶷地区,但已不可确考;而由于南北相隔千里之遥,造成了北方对此卒葬地传说的种种模糊和矛盾。

舜;陟方乃死;苍梧;古史传说;疑古

一、问题的提出

“陟方乃死”出于《尚书·尧典》最后一段话:“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是对于舜崩之事的最早文献记录。但由于记载的过于简单,且先秦史籍中对于舜崩之事还有种种不同之记载,因而此问题便成为历史上聚讼纷纭的一个问题。刘起釪先生在《尚书校释译论》一书中对历史上的各种解说作了较为详尽的总结[1],并将其归为七种,在对各说进行了分析和评论之后,刘先生得出了一个基本的结论,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1.要将神话故事和历史传说分开。舜南巡苍梧,死葬九嶷,二妃从于后,泪滴成斑竹,死为湘水神是神话故事。但作为历史人物的舜,一生活动地区全在黄河下游,未曾远离过此区域。

2.《尧典》作者搜集各种资料,在历史资料如《竹书》记载中看到帝王之死称“陟”,自然就采用了,而遇到神话资料要把它历史化,一些神话色彩强的就不采用(例如苍梧在当时地理知识之外,在《尧典》作者看来和《山海经》许多神山一样是虚无缥缈的地方,所以不采用)。

3.司马迁把神话故事进化成历史故事,除二妃故事太神化不采用外,苍梧到汉代已是确知的地方,就把巡狩苍梧的故事作为史实写入《史记》中,因而与《尧典》所载相歧异。

总之,神话自神话,历史自历史。“巡狩苍梧”是神话,应把它搁置一边;“陟方”是说帝王之死,这是历史资料,应当认可它、相信它。

我们认为,刘先生的结论基本上是遵循顾颉刚等先生“层累地造成的古史观”而得出的,即:古史传说之来源,本多由于殷周二系民族神话之分化与融合。时代越后,知道的古史越前,文籍越无征,知道的古史越多。不特古帝王之传说为层累地造成,即朝代之传说亦因时而俱增也[2]104-113。 如果遵循此思路来治传说时代之古史,推至极端,则自然会有刘起釪先生“神话自神话,历史自历史”之说,从而将历史上关于舜崩之事的文献资料一笔抹杀,仅仅得到一个空洞的“帝王之死”的“历史资料”。

诚然,“层累地造成的古史观”为我们指出了古史传说发展变化的一个重要规律,但并非是唯一规律。杨宽先生在《中国上古史导论》的前两篇首先对治上古史的若干方法和原则进行了分析,徐旭生先生亦在《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一书的第一章阐述了自己治古史传说时所遵守的若干规则。可见,方法问题是治上古史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首要的问题,故接下来我们将首先对杨、徐二先生治上古史的若干方法原则作一分析,在辨明我们所要采用的方法原则之后,再据之考辨舜“陟方乃死”的问题。

二、治古史传说的方法问题

杨宽先生在 《中国上古史导论》中首先力断“信古”之非,继而详细论析了“疑古”三说,并谓:“主托古改制者,谓古史尽出诸子臆说;主层累造成者,乃谓古史皆由传说者辗转演变;主三方传说本于民情者,又悉以地域之不同判之。纵观之,三说若水炭之不相入,实则本相成而不害也。口说流传本因时因地因人而异,故不独古史传说为然也。托古改制之说,此言因人而异;层累造成之说,此言因时而异;三方传说相殊之说,此言因地而异,皆所见一偏耳。治古史传说者,能运用此三说而不囿于一偏之见,循环论证,斯为得之! ”[2]76杨宽先生这里对于疑古三说的综合分析可谓精审之至,这一结论对于我们深入探讨古史传说的源流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从人、时、地三方面来分析古史传说资料,理应作为治古史传说的不二法则。

然而杨宽先生在通过对“疑古”三说的详细论析之后,又极力反对王国维“传说与史实相混而不分,史实中故不免有缘饰,而传说之中,亦往往有史实为之素地”的说法,谓:“据史料以批判,古史传说之全出殷周东西民族神话之分化与融合,已铁案如山,无可动摇。”[2]117这样,一个“全”字便几乎将有关殷墟时代之前的远古时期文献记载的史料价值否定殆尽。虽然杨宽先生亦承认这些“神话之来源有纯出幻想者,亦有真实历史为之背景者”,但这些也仅仅是“原始社会之史影”,并不能从中推出“三皇五帝唐虞夏等朝代之古史系统”[2]70。因之,杨宽先生之论传说时代的历史,着力点即在于将相关的文献资料还原为“神话”而非“史实”。

我们认为,杨宽先生之所以有上述较为极端的疑古 (主要指对传说时代古史资料的怀疑)倾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杨先生有一个基本假定,即:“古者南方文化较低,又宿好鬼神,神话怪说在中原已润色为人话史说者,而南方尤能保存其原样。”[2]113这里杨先生所说的 “南方尤能保存其原样”主要是指《山海经》《天问》等淮楚之作保存了大量神话传说而言的。我们认为,杨先生的这一基本假定是很难成立的,杨先生的上述假定等于是说,首先南北双方有一个共同的神话原型,这个神话原型在人文气息较浓的北方逐渐被润色为人话,而在神怪文化较浓的南方却能一直保持其原型。我们知道,不管北方文献资料中所保留的人话传说,还是南方文献资料中所保留的神话传说,基本上都是以北方的史迹为中心的。那么,参照杨先生的意见,这些神话原型应该产生于人文气息较浓的北方,之后又传播到了神怪文化较浓的南方并在南方得以保留。神话故事最初产生于人文气息较浓的北方而非神怪文化较浓的南方,显然是有悖情理的。而且杨先生的这一研究思路似乎是在为了探寻某种“神话原型”而研究历史资料,对于造成“神话”之“史影”却未给与应有的重视。我们认为,更为合理的情况应该是,在殷墟时代之前相当长的时期里,我国北方文明已经有相当程度的发展(这也是为考古资料所证实了的),产生了一些给人们留下较深印象的历史事件,这些历史事件开始只是口耳相传,在传播过程中肯定会因人、时、地等条件限制而有所讹误,特别是有所夸大,甚至有一些神话色彩,但在人文气息较浓的北方,历史事件大多是作为人话传说而流传的。而随着南北文化的交流,这些人话传说逐渐传播到南方,并且在神怪文化较浓的南方逐渐被神话。因此,我们认为,《山海经》《天问》等淮楚之作所保存的大部分神话传说一般要比北方同时期的文献资料中所保存的古史传说史料价值更低,而非相反,因为北方的文献资料是直接由北方地区所发生的一些历史事件口耳相传而来,而南方的神话传说则是这些历史事件先由北方传播到南方,然后又在南方经过不断地增饰从而演化为神话。以上是我们对杨宽先生古史传说皆来源于神话之说的一个反思。

其实,徐旭生先生在《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的第一章就已对《古史辨》派的研究中所存在的种种问题作了较为详细的总结,如他们“太无限度地使用默证”,“看见了不合他们意见的论证,并不能审慎处理”,对先秦诸子之间的矛盾和歧异进行夸大,“对于掺杂神话的传说和纯粹神话的界限似乎不能分辨,或者是不愿意去分辨”等等[3]26-31。在这种反思的基础上,徐先生提出了他在治传说时代的历史的过程中的八条原则:我民族出入历史时是复杂的、非单纯的,综合材料比未经系统化的材料价值低,要注意史料的原始性及其等次性,引用古书时必须忠实原文,不可急遽地断定同我们解释有矛盾的观点为不正确或伪造,注意小心使用文献中的人名、地名甚至族姓名,古人所用地名、氏族名、个人名常常不分,文献所载三代或四代的制度或礼俗可能出自其后裔,等等[3]26-41。徐先生虽然在初稿中将讨论治古史传说的方法的一章称为“论信古”,但我们认为这种“信”并非杨宽先生所批判的盲信,而是在充分注意到了古史传说演变的复杂性之后的审慎的“信”,其实在广义层面它仍是一种疑古。

我们认为,徐旭生先生所提出的若干治传说时代历史的原则是极具建设性的,因此我们在下文对“陟方乃死”的考辨中将主要参考徐先生所提出的上述原则,并充分参考杨先生对“疑古”三说的精彩总结,注意古史传说发展的复杂性,审慎地讨论问题。

三、“陟方乃死”考辨

舜崩之事在先秦典籍及之后的秦汉文献中都有较多记载,可以说在远古帝王中有关舜崩的文献记载是最多的,正因为如此,我们认为舜崩之事必与某个受人关注的历史事件有联系,否则舜崩之事不可能受到如此广泛的关注。根据徐旭生先生所提出的研究传说时代历史的若干原则,我们首先来看一下先秦典籍中关于舜崩之事的记载,同时考虑到我们上文所谈到的南北方古史传说发展途径之异,我们首先来看北方的文献资料:

《国语·鲁语》:“舜勤民事而野死。”

《孟子·离娄下》:“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

《墨子·节葬篇》:“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己之市。 ”

唐人刘赓《稽瑞》引《墨子》佚文曰:“舜葬于苍梧之野,象为之耕。”

《吕氏春秋·安死篇》:“舜葬于纪市,不变其肆。”

宋代朱熹《四书或问》:“舜卒于鸣条,则汤与桀战之地也。而《竹书》有‘(舜)南巡不反’,《礼记》有‘(舜)葬于苍梧之说’。”(按:今本《竹书纪年》没有朱熹所言的“南巡不反”语,则朱熹所据当为古本《竹书纪年》。 )

在上述文献中,对于舜葬之地的记载相当模糊和矛盾,《国语》只是说舜“野死”,则非在国中寿终正寝。朱熹所引《竹书》则说舜“南巡不反”,至于具体的卒葬地亦未指明。《孟子》《墨子》、刘庚所引《墨子》佚文、《吕氏春秋》分别说舜卒于鸣条、南己、苍梧和纪市。在上述地名中,南己与纪市当为同一地方,于省吾先生等已辨之[4],唯其所指何地,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切地知晓。《孟子》所言的“鸣条”我们同样也不能确切知晓其所在之地。惟《墨子》佚文所说之“苍梧”,合于《山海经》,当在论析过《山海经》的相关问题之后再辨之。总而言之,由北方文献资料我们基本可以认定,舜非卒于国中,然其具体的卒葬地则众说纷纭,似不可考。

接下来我们再看 《山海经》对舜崩之事的记载:

《海内经》:“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

《海内南经》:“苍梧之山,帝舜葬其阳。”

《大荒南经》:“赤水之东,有苍梧之野,舜与叔均之所葬也。”

又:“帝尧、帝喾、帝舜葬于岳山。”

《海内东经》:“湘水出舜葬东南陬。”

徐旭生先生曾提到,帝舜在《山海经》共“九见八事”[3]76,然则其中一半以上都涉及舜卒葬之地。我们知道,《山海经》并非一人一时所完成,但对于舜之卒葬地的记载却如出一人,大都肯定舜之卒葬地在南方苍梧之九嶷山(或作九疑)。我们认为,《山海经》的记载应事出有因,徐旭生先生曾分析说,舜是继颛顼之后的大宗教主,其声威在这一地区异常显赫,是人们竞相攀附的结果,而非事实如此[3]99-117。然而,传说中的上古帝王有很多,南方地区的古人为何仅仅“攀附”舜,且这么强烈地“攀附”其卒葬地?且如果舜没有到过南方,而是卒葬于北方,那么这种“攀附”何以能获得极为广泛的流传,甚至掩盖了舜的真实卒葬地?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将《山海经》的记载与北方文献进行了比较,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舜的卒葬地很有可能就在南方地区,因此在《山海经》中,舜所葬之地甚至被当作一个地理坐标反复称引。正是由于舜晚年卒葬于南方,因此关于舜的神话在湖南地区就显得特别丰富。从这一点出发,我们还可以较为有效地解释北方文献中对舜卒葬地记载的模糊与矛盾。首先,因舜卒时在南方而不在中国,故《国语》说舜“野死”,而《竹书》则说舜“南巡不反”。其次,由于舜之卒葬地在南方,距离北方地区千里之遥,在当时的条件下北方对于南方之地理情形尚未有清晰的了解,故当舜卒葬的信息从南方传至北方时会有种种错误或者讹变,因而造成北方对于舜卒葬之地的传说有种种不同。近年有人考证孟子所说之“鸣条”为古“荆州”之代名词[2],而《墨子》所说之“南己”比《吕氏春秋》之“纪”多一“南”字,或许说明《墨子》是想强调此地为南方之地,至于《墨子》佚文所言之“苍梧”则可能是更晚的时候由南方传来的信息,故而与《山海经》中的说法吻合。

总之,由于“古不修墓”(《礼记·檀弓》),舜是否确实葬于苍梧之九嶷山,我们暂时也无法得到确证。但从北方文献记载之模糊与歧异及 《山海经》对舜葬地之重视与叙述上的前后统一,我们认为,舜之卒葬地应在南方。

然而,舜之卒葬地为何会在南方呢?如果考虑到舜当时已老迈,且按文献记载舜已提前让位于禹,则舜卒葬于南方之地实不可解。正如刘起釪引林之奇《全解》云:“汉儒遂有舜葬苍梧之说,至今苍梧之地有舜庙、冢存焉。……揆之以理,有所甚不可者。夫尧老而舜摄,则不复以庶政自关,而舜实行巡狩之事。舜既耄期倦于勤,而使禹摄矣,则巡狩之事禹实行之。苍梧在舜之时其地在要荒之外,舜已禅位使禹摄矣,岂复巡狩于要荒之外而死,死而葬于苍梧之野,以是禹率天下诸侯以会舜之葬于要荒无人之境,此理之必不然者。 ”[1]345-346

我们认为,上述矛盾的关键在于承认尧、舜、禹之间的禅让制度,但是这种禅让制度并非史实,这一点徐旭生先生在论古史发展之脉络时阐述得很清楚,这种所谓的禅让只是表明氏族部落的相互更迭,而尧、舜、禹在很大程度上不仅仅代表的是其个人,更是他们所在的氏族。杨宽先生在《中国上古史导论》中亦指出这种禅让制度实出于先秦诸子“托古改制”之说。其实,唐代刘知几在《史通·疑古》中已就舜“五十载,陟方乃死”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怀疑:“苍梧者,于楚则川号汨罗,在汉则邑称零、桂。地总百越,山连五岭。人风婐画,地气歊瘴。虽使百金之子,犹惮经履其途;况以万乘之君,而堪巡幸其国?且舜必以精华既竭,形神告劳,舍兹宝位,如释重负。何得以垂殁之年,更践不毛之地?兼复二妃不从,怨旷生离,万里无依,孤魂溘尽,让王高蹈,岂其若是者乎?”[6]

综合以上材料,我们认为,舜之卒葬于南方实源于舜氏族之衰弱,然舜氏族毕竟曾经极盛一时,纵使衰落之后比起南方落后地区仍为有较大力量之氏族,故其到达南方后能够在南方有较大影响。此时的舜氏族在北方已属强弩之末,人们对其所迁之地亦不甚了了矣,然其毕竟在北方发生过重大影响,故而对于舜卒葬之地亦有种种传说。也正是由于如此,北方文献对于舜之卒葬地才会有这么多关注以及一些看似矛盾和不可考之处,而《山海经》则将舜之卒葬地视为一个重要且确定的地理坐标反复称引。

以上是我们根据先秦文献资料对舜崩之事的一个基本判断,由这个结论,我们再来看《尚书·尧典》中“陟方乃死”的记载。我们认为,《尧典》为出自北方的文献资料,故其在记载舜崩之事时与北方其他文献对舜崩之事的记载很有些相似之处,即显得比较模糊,对于舜卒葬的具体地点亦无清晰记载。“陟方”二字所指示的,大抵是如《竹书》所谓的“巡行”之意,而后人又多以“巡狩”释之,亦属相近,皆谓舜之卒葬之远离于中国也。不言“迁徙”而言“巡狩”或“巡行”者,皆“千载之积誉”[2]76使然也。

其实,“陟方”一词也正可作迁徙至远方解。伪《古文尚书·太甲》曰:“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古盖谓适远为陟。《书》曰:‘若陟遐,必自迩’,尤今人言上路也。 ”唐李白 《送黄钟之鄱阳序》:“乃乔装撰行,去国遐陟。”皆以“陟”为远行之意。而“方”则可作“边境”解。《广雅·释诂四》:“方,表也。”王念孙疏证:“四方,犹言四表。”《史记·孝文本纪》:“朕既不明,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后汉书·孝和帝纪》:“文加殊俗,武畅方表。”皆以“方”为国之边境或边远之地。由此,则 “方”之意即略同于“遐”,“陟方”则可释为“陟遐”,即远行,乃记舜氏族之徙于南方边远之地也。

又杨筠如先生《尚书覈诂》释“方”为一地名,并谓:“古之九嶷山或一名方山,但非今之九嶷。《禹贡》有外方、内方,当即其地。”[7]我们认为,杨筠如先生以“方”为一地名亦可通,如《孟子》以舜卒葬地为“鸣条”、《墨子》以为“南己”、《墨子》佚文以为“苍梧”、《吕氏春秋》以为“纪市”之例,皆因北方文献不详舜之具体所卒葬之地而生出的歧异。惟杨先生以“方”即“九嶷山”,则纯属臆断也。换言之,“方”可以代表一不可确证之地名,但不必为“九嶷山”也。

四、结语

根据我们以上对舜崩之事的考辨,大致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舜氏族在禹氏族兴起之后逐渐衰落而南迁,舜氏族在北方的最后一位有较大影响力的领袖在南迁后卒葬于南方。

2.舜氏族在南方的宗族墓地很可能就在苍梧、九嶷地区,但已不可确考。

3.因为舜氏族曾在北方有极大影响,所以北方亦对舜氏族在北方最后一位领袖之卒葬地有种种传说,但由于南北相隔千里之遥,北方对此卒葬地的传说有种种矛盾,但可以推断这些地名均为南方地名,至于它们与苍梧的关系则不可确考。

4.与北方的其他文献资料相似,“陟方乃死”亦是对舜氏族南迁之事的一种模糊描述,至于 “陟方”之意为巡狩或巡行,或是迁徙至远方,或是迁徙至“方”这个地方,都可以从文字学上得到一定程度的证明,但已经不可确考。

另外,我们可以发现,本文所考辨的舜崩之事有一个很大的特殊性,即此传说背后的“史影”发生的原始地点是在南方,因此南方的文献资料对此事的记载就显得更为确切,而北方的文献资料对此事的记载则显得相对模糊一些。而我们知道,目前所流传的传说时代的历史大多是发生在北方的,因此南方的文献资料对这些事情的记载就常常会有许多模糊甚至张冠李戴之处,这些情况我们在杨宽先生和徐旭生先生考辨此一时期的古史传说时就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也是我们在上文讨论治古史传说的方法时所特别指出的。但通过我们对舜崩之事的考辨,我们却得到了与之相反的结论,《山海经》对于舜卒葬地之记载应当比北方相关文献有更高的史料价值。由此,我们应该对

古史传说发展的复杂性有更为深入的认识,注意审慎地使用任一或许可被普遍应用于大多数古史研究的规律或原则,具体灵活地分析原始文献。这可以作为我们在考辨舜崩之事之后对研究方法的一个反思和总结。

[1] 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5:339-351.

[2] 杨宽.中国上古史导论[G]//古史辨:第7册上编.民国丛书第四编第70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

[3] 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4] 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551.

[5] 刘俊男,王丰富.鸣条为古荆州考[J].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4(3):55-65.

[6] 刘知几.史通通释[M].浦起龙,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385.

[7] 杨筠如.尚书覈诂[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46.

责任编辑:罗清恋

Research on the Historical Records Shun’s“Zhi Fang Nai Si”(陟方乃死)”in the Book Shangshu—Additional Study on the Introspection of the M ethods of Researching on the Chinese History in Legendary Times

ZHANG Rongkun
(Division of Humanities,The Hong K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ClearWater Bay Hong Kong 999077,China)

The essay centers on the historical records Shun’s “Zhi Fang Nai Si”(陟方乃死)”in the book Shangshu Yaodian and reflects on themethods of researching on the Chinese history in legendary times,which was brought up by Xu Xusheng and Yang Kuan.Also,it elaborates on the death of Shun by investigating the Pre-Qin classics.The preliminary conclusion is:the gens of Shun gradually declined and migrated to the south China while gens of Yu sprang up.Themost influential leaderwho was the last one in the north China was buried in the south China after themigrating.The burial place cannot be explored butwas probably the area of Cangwu or Jiuyi.Just because the far distance between the south and the north,it became ambiguous and paradoxical about the certain place for the people of the north China.

Shun;“Zhi Fang Nai Si”(陟方乃死)”;Cangwu;Chinese history in legendary times;suspecting ancienthistory

K21

A

1673-8004(2016)03-0032-06

2015-11-12

张榕坤(1987— ),女,山东齐河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史及中国文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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