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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自己的路——我的人生经验之四

2016-03-28韦政通

池州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庄子人生

韦政通

(中国文化大学,台湾台北11114)

走自己的路——我的人生经验之四

韦政通

(中国文化大学,台湾台北11114)

本文为韦政通教授“人生的考验与应答”系列讲座中的第四讲,讲述考验先生人生十个问题的第九问“做学问已经达到工作自动化地步,这种能力是如何培养的”、第十问“生死事大,我如何面对死亡”。做学问有如一场马拉松,体能必须经得起考验之外,还要有把学问当做志业的自觉。韦先生回顾了自己曾三次面临死亡的威胁,“庄子是我的情人”,“王船山是我的难友”,在生死问题,他服膺庄子“生死若昼夜”的自然生死观。

学问;志业;生死观;“生死若昼夜”

最近几天,我的从香港、武汉、安徽等地远道而来的好朋友,给我疲劳轰炸。我很担心把我轰垮,现在坐到这里,总算打棒球一样地安全上垒了。我想应该还可以坚持下来。

十个问题之九:做学问已经达到工作自动化的地步,这种能力是如何培养的

今天,我们是讲十个问题里面的最后两个问题。第九个问题,就是我做学问已经达到工作自动化的地步,这样的能力是如何培养的?所谓工作自动化,用我们传统的老观念来讲,就是自强不息。自动化这个观念,是第二次工业革命后才流行的,第一次工业革命是一个机械的革命,因为它产生蒸汽机。第二次工业革命产生的是电脑。现在我们是在第三次的革命当中,就是资讯革命。现在我来讲一讲这种能力是如何培养的。所谓自动化就是我们能够把日常在书房里的工作,把它变成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而然的过程,也就是日常生活里面不可或缺的内容。现在老了,回想一生,觉得很安慰,因为我真正做到“不虚此生”。

我这一生认识很多朋友,有些从国外拿到博士学位回到台湾,以前拿到博士学位以后就可以当副教授,差不多在工作五年内,大家都很努力,主要的原因是他还要升教授。在这三年、五年里大家对学问保持热情,等到拿到教授以后,热情就减少了。在二十年前,在台湾拿到教授级别就等于拿到了铁饭碗。工作没有保障固然不好,过度的保障也有问题,就是产生人的惰性。很多在国外回来的人,拿到教授以后,工作没有压力了,就会懈怠。若是工作懈怠,尽管你在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努力,但是最后却不能在学术上达到预期的成就。我的学生当中,就有这样的人,成绩非常优秀,在美国常春藤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回来,然后当系主任,当院长,学问却放下了。还有一些我认识的年轻人,在年轻的时候非常优秀,但是因为工作不力,或者因为其他种种的原因,后来就没有什么成就。人生真的很难说,我举一个例子,因为他已经过世了,我可以讲一讲他。牟宗三先生到台湾的第一代学生,有一个学生叫王淮。王淮在牟先生的第一批弟子中,我们两个感情很要好,原因是他刚毕业到北投复兴中学去当老师,我恰好就在复兴中学附近的山上的茅草房里面读书,那一年他几乎每天都会到我这来,我们常常整天的聊天。所以他说,我们这样的谈话就像西方的一本名著叫《十日谈》,我们一直谈,自然加深我们的友谊。后来他在中兴大学当教授,前两年才去世。年轻的时候,在我们这些同学里面,他最优秀,很早就发表论文,牟先生对他寄予厚望。他从年轻的时候,对老庄就特别有体会,但是后来学术上没有什么成就。

现在,我来谈一谈我这种能力是怎样培养的,这个过程恰好印证了我怎样把人生的不幸化为上进的动力的过程。1958年,我开始到台中一中教书,在暑假里,除了理发,不出校门。那个时候,我开始写我的第一本学术著作《荀子与古代哲学》。当时我们一中的同事说我这个人有神经病,这是别人的看法。但是我当时的心理怎么想呢?你们这些人啊,在这里当老师,三十年以后还在这儿当老师。我心里想啊,当然不好明讲啦,我说我在这儿不会呆太久,我要努力,我会更上一层楼。这就是一个人的志气。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天天在宿舍里面工作,很少跟别人打交道,也不到外面娱乐,别人就说你这个人脑筋有问题。我们追求理想,一定要建立自信,你不要在乎别人对你怎么看法,那个一点也不重要。

关于我失业时,如何勤奋地工作,前面讲第六个问题时已讲过,下面我要深一层说明,我勤奋自强地工作之所以可能,与两点自觉有密切的关系。第一点自觉是,我的体能经由长期工作的煎熬,是经得起考验的。在长期工作中,常想到的已不是天赋,不是什么理想,更不是成败得失,一心想的人要有特殊的成就,最后拼的就是一点耐心和毅力,而耐心有多大、毅力有多强,有赖于良好的体能。良好的体能除遗传之外,规律的生活,饮食的节制,再加运动的习惯,都是不可或缺的条件,我很庆幸能具备这些条件。

在一生中,工作煎熬的经验中,很难遗忘的有两次。一次是1965年我为《文星》杂志写一系列长文时,还在中学教高中毕业班,两班之外又兼一班,一星期共十八小时。为应付大学考试,每班另增加六小时复习,共三十六小时,所以写文章,除了星期天之外,都只有一天劳累后的晚上。有时候为了赶上截稿日期,会通宵工作。另一次是1978年到1979年的两年,因与出版社约定,每月以四万字换取固定稿费,正常每天工作十小时,遇到难写的部分,有时加到十二小时,甚至十六小时。经过这两次考验,使我对走学术长路所需的体能,充满信心。

第二点是对“志业”的自觉。1992年以前的著作,无可讳言,多半出于生活所迫。失业了,以写作赚稿费,也是变相的职业。我这一生自觉以学术作为志业,是在1982年以后,从这时开始,我已在《中国论坛》工作,已有固定收入,但我的著作不但未停止,从著作年表上看,著作数量比之1982年前不减反增。这年代的著作已与职业脱钩,明显已被学术作为志业的意识所推动。这时候所谓志业,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为实际的人生经验所亲证、所自觉。学术作为职业和学术作为志业,最大的不同是,前者可随时停顿,停顿了也不觉得是人生憾事,后者乃死而后已。前面我说过,一般的教授,在学术上不见得有什么成就,因为他们只把它作为一种职业。我曾把自强的生活称之为“学人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使生活、生命与工作结而为一,学术理想与现实生活已没有什么界限,已是抽象的、分析的、系统化的、发现问题的、解决问题的、自我掌控的等多种能力的整体表现。你若问我,为什么有人年轻时很优秀,甚至拿了博士当到教授,仍然在学术上未能达到较高的成就,或中途而废?这问题牵涉多方面的因素,没有简单的答案。以王淮为例,后来因我脱离师门,我们就没有继续往来。但根据我的理解,有一点可能有很大的关系,那就是他对老庄不是像一般研究者只是当做外在于生命的知识体系,他年轻时便喜欢老庄,是生命气质有相应,把老庄精神某种程度内化了,他日常生活的调子,就带点魏晋人的风格。老庄代表中国的“反智”思想,认为产生智性的知识学问对人生有害无益,向往“为道日损”的人生境界。这种思想一旦成为人生观、价值观的核心,要他再保持追求知识学问的热情自然很难了。再加上二十多年前的台湾高校,一旦升上教授,就像养老院,不做研究,也可以混到退休,缺少制度上的督促,必是其中一个原因,因为人多半是好逸恶劳的。

讲到这里,使我想起友人中,最让我感到惋惜的一个例子,就是吴森教授。他是香港侨生,到台湾进入最好的师范大学,受到完整的国学训练,像他这样在中国哲学界,从事哲学专业,又同时具备文字训诂造诣的十分罕见。师大毕业后,回香港读新亚研究所,师从唐君毅先生。后又到美国专研西方近代哲学,取得博士学位,并在美国执教,成为杜威、怀特海的专家。1976年到台湾大学哲学系任客座教授一年,因常演讲和发表文章,对中国哲学界和哲学教育颇多批评,引起一起争议。他最自豪的是中西哲学与文化的比较。后来他离婚了,再结婚的年轻妻女在台北我见过。80年代后,学界很少他的讯息。学术生涯如果真的中断了,可能与婚姻不顺有关。最近消息,吴森前几年已经在美国去世。

人生有不少难关,名关、利关、情关,还有家庭问题、交友问题、健康问题。每一点、每一步出了岔错,都可能前功尽弃。人生这条路,本质上就带着风险性、冒险性、不可测性,只有那些方向感清晰、意志坚定,又勇于面对挑战,不怕挫折和失败的人,才比较能使梦想成真。

十个问题之十:生死事大,我如何面对死亡

接下来,我们讲最后一个问题,就是第十个问题。第十个问题就是生死事大,我如何面对死亡的问题。在具体的生活当中,我一生面临过三次死亡的威胁。第一次是1956年,那时我正在茅草屋读书,在那个茅草屋里住了三年半,在最后一年半,生活非常困苦。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长期地饿肚子,终于有一次生了病,没有人照顾,没有吃,没有喝,还发烧。在那个状况下,如果再没有人来的话,可能死亡也没有人知道。人啊有很多的奇遇,我在床上病的时候,曾有一个念头,我的母亲一生行善,难道她的儿子会饿死吗?会病死吗?我就是这样想,因为我童年时候,下雪天,我的母亲就拉着我,一篮子一篮子的将柴米油盐送给那些贫穷的人家过年,母亲默默地做善事,使村庄上的贫户能够过上年。到了第三天,有一位女的立法委员来敲门,她是青年党的立法委员,因为我在年轻的时候当记者,跟青年党比较熟,跟国民党比较疏远。我同情弱小的党,在报纸上替他们讲一点话,于是跟他们做了很好的朋友。这位女立法委员就住在离我不远地方,她想请我当孩子的家教。当她来敲门,看到我病成这样,马上叫车把我送到医院。在医院检查以后,是得了伤寒病。伤寒病你们一定要记住,中医比较有效,西医没有中医有效。既然是伤寒病,恰好那个时候我们青年党的一个秘书长,也是位立法委员,我也跟他熟识。他懂一些中医,他也住在和我一样的北投地方,所以请他开了一个药方,吃了两天,就慢慢恢复了。我这个人体质很好,有病很容易恢复。这个地方我要附带地讲一点,年轻人也要记得。人的身体里面,有一种自愈的能力。我读过一个日本的名医写的一本书,他在那本书里讲到,人的病百分之九十自己会好,只要做一些适当的运动。我的一生当中也印证了他讲的话。在我困顿的岁月里,我得了很多病,我得过十二指肠病、胃病、肺结核等等。因为环境卫生不好,营养缺乏,人就很容易得肺痨,后来钙化了,肺病钙化之后就没有事了。还有就是鼻头炎,台湾的海岛气候,很少人不生鼻头炎的。因为气候潮湿,鼻头炎、气管炎以及风湿,在台湾是很少人能够避免的。你看我这些病,后来待我结婚以后,生活恢复正常,这些病都不药而愈。你看我到现在,到这么大年纪,我反而没有病。人的身体这部机器,你只能够说它真是上帝创造的一个最伟大的机器。人的身体里面的奥秘,不是我们一般人的脑子里能够想象的,它可以将很多状况自动调节。

第二次死亡的威胁,是1989年8月,我跟我的爱人到欧洲二十三天,游历了八个国家,回程的时候,在泰国曼谷附近,飞机遇到乱流,很严重。飞机上下震动,在飞机上没有携安全带的人,摔出座位,眼看飞机就可能掉下去了。我当时真的背上出冷汗,但是我旁边的爱人若无其事,我发现她生命中真有一种很特殊的力量。这个乱流大概持续了五、六分钟的过程,大家都恐慌得不得了。那是面临死亡的瞬间,但运气很好,后来飞机冲出了乱流。没有像我这样吓出冷汗的爱人,在飞机正常以后,她在纸条中给我写了一些话,她说我们中国人不是讲吗,好的夫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那我们今天掉下去不是很好吗?她给我开这个玩笑,她真有意思。

第三次面临死亡的威胁,很近,就是2008年的春天,到现在是三年。我突然在我的客厅里,不知什么原因没有预警地摔倒,那个几秒钟是个死亡的状态,稍后自己爬起来,没什么大碍。第二个月又再摔了一次,碰到柜子,还流出血了,我非常恐慌,睡在床上,好像地震一样。赶快去看医生,去检查,但查不出原因。后来一个神经内科的医生说,你总要吃药啊,就针对那个现象来吃药。吃了药后,就没有再摔倒了。台湾的医疗制度是全世界最有名的,一般的病,只要你一点挂号费,药花钱很少的,穷人去住三等病房,是不花钱的。我们制度也有问题,医生的收入是按人头来计算的,就是你的病人数目越高,你的薪水就越高,所以无形当中造成浪费。医生不免让病人继续吃药,不该吃药的也一直让你吃药,我被那个医生搞得吃了一年半的药,药吃多了,吃久了,使我的表情有点痴呆,我的脚走路有点不利落,我的家人都能感觉出来了。我的运气很好,就在这个时候,我香港的老朋友,中文大学教授金观涛和他的太太刘青峰,因为他到政治大学做客座教授,就来看我。他知道我这样的情况,就说绝对不能再这样吃药,绝对不可以,任何药不能长期吃。他的话我听进去了,我当天就把药断掉了。我觉得他讲得有道理。

现在我接下去讲,我这个人生第一次关于死亡的记忆,就是我的外婆去世。我跑到台湾四十年以后回到家乡,我就问我的大哥,我的大哥比我大十岁,他的记忆可能比我可靠些。我问我们的外婆究竟是哪一年去世的?我才知道我的第一个关于死亡的记忆,那时我还不到三岁。我曾经问过心理学家的朋友,他说不太可能,但是事实就是有这个记忆。看到我的外婆去世后,我回家来,我的祖母问我,你看到什么了呢,我说外婆装在火柴盒里面去了,因为棺材有点像火柴盒嘛。小孩子没有棺材的概念,但是有火柴盒的概念,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往事。

下面又要讲我的人生一个幸运的事情,因为跟死亡有关。我非常幸运,当我第一次读《庄子》的时候,里面有一句话说:“生死若昼夜”,就是“生死如昼夜”,人从出生到死亡,就像白天跟黑夜的循环一样,如此自然而然而已。庄子的这句话既平常又透彻,平常呀就是个常识嘛,人的生死本来就是这样嘛。每个人都会死亡,就好像太阳下去一样,本来就是这样子,平常得很。《庄子》里面有好多类似这样的话,我当时好像有所悟,我把庄子的生死观当作圭臬,提高到一个信仰的层次了,逐渐把庄子的生死观内化到我的意识里去。我百分之百地接受他的生死观,我觉得他一语道破,真是透彻。也就是庄子的启发,使得我能够这么简单地超越生死。我一生从来没有为死亡的问题而担心过,从来没有。可是在我们的人间世、社会上,死亡问题是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一般人一谈到死亡,就会引起内心的恐慌。如果我们骂一个人“你去死吧”,他如何反应呢?他会愤怒,觉得是非常恶毒的话。台湾曾有上高中的女孩,因为她妈妈说这样恶毒的话“你去死吧”,她真的跳楼去了。宗教关于死亡,真是一件大事,我的一生跟天主教、佛教都有亲身的密切关系,但没有想信教。我一生不信教,但我深深地了解到信教人的心理需要,人生太痛苦,人生太空虚,宗教信仰对一般人的心理有莫大的重要性。我和爱人结婚以后,我没有答应信教,这是骗了她。为这个事情,爱人也跟我很不愉快。问题的症结,因为我没这个需要,真的没有这样的需要。我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心理上就是没有那样的需要。信宗教对人不是坏事,只要你心理能够跟它感应上。你看这个宗教给我们这个世界,在生死问题上,带来多少的复杂问题。全世界有多少神职人员、和尚、牧师等,他们靠人的生死维持他们的生计。我们伟大的孔子,他的职业也曾是帮人办丧事啊,因为他懂礼仪。生死问题在宗教里面复杂极了,特别是佛教,佛教看待这个生死严重到了极点,佛教的一个理想就是超脱生死。像我这样完全没有需要信仰的人,所以宗教也就很难进入到我的生命里来。对宗教理解我有兴趣,叫我信仰,我就不会。所以啊,这个庄子是我的“情人”,因为我喜欢他,但是我没有学庄子的人生观,只是在生死上跟他有了感应,对他的境界非常欣赏。我四十多年前写的《先秦七大哲学家》,里面有一章写庄子,就是完全从庄子的内心世界、修养境界那个角度来写的,很少人会这样写。我觉得从我那个角度去写庄子是比较恰当的。庄子是我的情人。另一位思想家王船山可以说是我的难友,因为在我人生最困窘的时候,他与我同在。他在绝境中发挥的强大生命力令人震撼。今天我们吃早餐的时候,王立新教授拿了他写的王船山,摆在我的桌上,我好兴奋。因为他做了我一生想做并没有做到的事情。所以你们这一生啊,一定要,不管是中国、西洋、印度、伊斯兰都可以,总要有一两个人物活在你的内心世界里,跟你同在,他的力量慢慢就会变成你的力量,不然我们“上有古人”干什么呢?就是有这个可能,把别人的力量来振奋我们的生命力。有几个历史人物在心中,你可以跟他对话,像庄子、王船山的形象,几十年来在我心中是非常鲜活的,真的像我的朋友一样活在我的心中。从死亡的体验,我就想到我这个人可能对死亡的感应比较迟钝,人的感应是很复杂的,有的人对这个敏感,有的人对那个敏感,我对死亡显得有点迟钝。小时候日本人打到中国来,在我的家乡,日本人常常杀害老百姓,我也亲眼看见日本人杀中国人。在运河里面有时看到一排一排的尸体流过去,这些经验,后来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这不是什么修养而来的,是天生的。我的老朋友傅伟勋教授,他为什么去念哲学,是因为他小时候就对死有一种恐惧,在那个时候,美国的飞机轰炸台湾,又因他是新竹人,飞机场也在新竹,在他年幼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被炸得血肉横飞的镜头,所以他对死亡恐惧得不得了,他去念哲学的动机之一就是要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我们两个经常一起开玩笑,我说我们两个是极端,我对死亡很迟钝,他对死亡特别敏感。他常常跟我讲,他希望自己能够活到八十岁,但是上天对他很不公平,他六十三岁就去世了。像傅伟勋那样学识丰富的人,如果他能够活到八十岁,或者像我这样的年纪,会留下更多思想遗产下来。在我们这一代,对中国、对西洋、对日本都有很深刻的了解,只有一个傅伟勋。他从小念日文,在台大念书的时候,最初是从日文那里来了解西洋哲学。台湾几十年来,唯一的一本比较够水准的国人自己写的西洋哲学史,就是傅伟勋写的。傅伟勋写这本书的时候,在台大当讲师,还没有到美国念博士。真是天妒奇才,而且傅伟勋的死亡是很冤枉的,他虽然得了扁桃腺癌,拖了很多年,他并不是因癌症死亡的,他是因为另外一个毛病到医院开刀,结果打了针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讲到这里,十个问题都已讲完。由于采取问题式的讲法,是有高度选择性的,选择一些人生经验中比较有意义的面向。在讲的过程中,因时间和语言表达的局限,多半只是鸟瞰式的一语带过,无法像用文字书写那样细腻。

回头想想,这十个问题中的前三个,决定了我的一生,这三个问题可以再简约为“敢怨”、“敢叛”、“敢爱”。因为敢怨,所以离家出走;因为敢叛,所以脱离师门;因为敢爱,才获得比较满意的婚姻。三点加起来,可以用一句话代表,那就是:“走自己的路”。

人生要有意义,就是要“走自己的路”。我的人生经验,也许有一点启发。我台湾的一个学生对我说,“老师的人生经验,是不能复制的”,我要告诉各位,世界上任何一位使你钦佩的人物,对你最多也只是一些启发,不可能复制,为什么?因为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现在科技发达,已可以复制羊、复制牛,也许将来可以复制人,但复制出来的人,顶多也只是面貌相似,生理结构相似,一旦在不同的社会、文化中成长,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必然不同。这就是科技与人文永远会存在的分际。我年轻时读过一位西哲说:“学我者死”,旨哉斯言!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必须学习尊重,这也是我们中国人普遍误解的个人主义的本质。

话说远了,感谢景院长、王教授和各位老师、同学,让我有机会把自己清洗了一次,成为我下一步走下去的动力。非常感谢大家!

[责任编辑:尹文汉]

10.13420/j.cnki.jczu.2016.05.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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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4-1102(2016)05-0087-05

2016-07-12

韦政通(1927-),男,江苏镇江人,中国文化大学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和思想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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