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振钧的悼亡诗
2016-03-28赵娣
赵娣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39)
论李振钧的悼亡诗
赵娣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39)
清代状元李振钧所作多首悼亡诗存于《味灯听叶庐诗草》中,其对前人的悼亡诗多有继承。李振钧采用多种创作手法,将自己对亡妻的追忆思念、挚爱之情倾吐于诗中,感情真挚,字字皆泪。
李振钧;味灯听叶庐诗草;悼亡诗
李振钧(1794-1839),安徽安庆府太湖县城西树林冲(今城西乡)人。早年屡不中第,后于道光八年(1828)得中举人,次年进士,并得殿试一甲一名。其声名在历史上有埋没之嫌,“幼聪颖,七岁工吟咏,长益好学”[1]3。所作诗集,现存有《味灯听叶庐诗草》二卷,辑诗四百余首。先后授翰林院修撰、文渊阁校理、国史馆和功臣馆纂修、顺天乡试同考官[1]。而在此前,其妻已去世多年。而李振钧在早年也作多首悼亡诗怀念妻子。
悼亡诗,乃是丈夫追悼亡妻所作,因潘岳所作《悼亡诗》三首而得名,其追忆亡妻,感情真挚,为后人赞赏,而此诗也广泛流传。是以悼亡诗便成为丈夫哀悼亡妻的专用诗题[2]。著名的悼亡作品有元稹的《遣悲怀》三首、贺铸的《半死桐》、吴梅村的《追悼》等。而在李振钧现存的四百余首诗中,其祭奠爱妻的诗歌也占据相当一部分,有《结肠集》一卷,包括《悼亡》四首、《自伤》《自解》《重谴》十首、《魂归来歌》七首等。后又于道光六年(1826),作《美人十八首》追悼亡妻。本文通过将其悼亡作品与作者人生经历进行对读,以期进一步把握李振钧这一系列作品的感情特点。
1 李振钧的早年际遇及创作动因
李振钧出生于书香世家,少聪颖好学。李振钧之父李长森和汪志伊同朝为官,且又是同乡,门当户对,故而联姻结为秦晋之好。嘉庆十四年(1809),汪正珠嫁给了李振钧,时年,李振钧16岁,而汪正珠20岁。根据《结肠集》中的《悼亡》(四首)前面所述,汪正珠从小就十分聪慧,虽不喜欢与人谈天说笑,但与兄弟姐妹相处和谐。学习过一些女诫和诗词韵律之类的书,能写诗赋词。而李振钧自幼便颇有才学,五岁始读书,即能便解四声。七岁受业与刘香云,曾作题山水画诗一首。故二人常一起读书习字,写诗唱和,相得益彰,实为一对贤伉俪。并且汪正珠性情温和守礼,即使夫妻偶有不和,也毫无愠色。虽则出身于官宦之家,却十分勤俭持家,自己下厨、纺织,连衣服妆奁也很少添置。然而就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性却自幼体弱多病,即使吃了许多药也不见身愈。多情自古伤离别。嘉庆二十年(1815),汪正珠再次病重,汪父遣其兄接去福建,虽延请名医为其看病,病情一度好转。然而奈何红颜薄命,终于在这年农历十一月病逝,年仅二十六岁。消息传来,李振钧心中大恸,伤心欲绝,悲叹“断弦之弹调,难成声;孤鸿之嗷怜还顾影。亦韩子所谓:言有穷而情不可终者耳。”并连呼两声“悲夫,悲夫”,可见痛彻心扉。在此期间,写下了《悼亡》四首、《自伤》《自解》《重谴》(十首)、《魂归来歌》(七首)等,辑为《结肠集》。妻子的离世,一直是李振钧心中的痛。道光六年(1826),又作《美人十八首》,以描述不同姿态女子的美好,来追悼死去的妻子。
而诗人之所以一再作诗怀念妻子,除了夫妻情深之外,大抵还和他之后的人生经历离不开关系。在这不得不说的是,诗人曾在嘉庆二十四年(1819)赴试,未中,对一个出身名门,自幼即能吟诗写作之人,这是怎样的一种打击,如何不失意惆怅!而在这种状况之下,他定会转向创作来排解心中苦闷。这或许也是他后来继续创作怀念妻子的一个诱因。然而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又遇顶头风,紧接着在道光六年(1826)恩师刘香云在四川成都去世,除了追悼亡妻外,又作挽诗怀念恩师。祸不单行,道光七年妹夫汪奂之和二妹相继去世,亲人的接连离去,给诗人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令他悲痛欲绝,致使诗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借酒浇愁。
2 李振钧悼亡诗的情感内容
上文提及,李振钧在尚未及弱冠就迎娶了二十岁的汪正珠进门,少年夫妻情义深,兼之汪正珠性谦和,有才学,可以说在二人的婚姻中充当了妻子和姐姐的角色。真可谓珠联璧合,鹣鲽情深。可惜只不过短短六年,汪正珠就去世了。李振钧所作有《结肠集》一卷,后又写《美人十八首》。篇篇都写得情深意笃,哀婉伤感,与妻子感情之深可见一斑。这些悼亡诗所蕴含的情感主要有两种:
2.1 悲痛
妻子仅相伴六年就离开了自己,少年人的感情总是猛烈而丰沛,诗人自然悲痛欲绝,伤心痛苦,特别是在妻子刚刚去世的这段时间,这种情感可谓达到了顶峰。唯有以笔赋诗,以排遣悲痛。以《自解》为例,此诗写于妻子死后不久,汪正珠的灵柩千里迢迢运返太湖,妻子生去死归,令诗人大恸。诗为:
何须稽首向慈云,营奠营斋总莫闻。白首永偕终是别,素帏亲诀转难分。悲欢浊劫从今悟,花月尘缘肯再棼。同此逝波应不远,待侬先理葬诗坟。
前两句是写为妻子设灵堂超度,对当时的境况的描写,首先就渲染了一种悲凉的氛围。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句“营奠营斋总莫闻”,该是化用了元稹的《遣悲怀(其一)》中的最后一句“与君营奠复营斋”[3]。元稹写过多首悼亡诗,且颇有名气,对后世的悼亡诗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诗人亦当是有所借鉴[4]。三四五六句本是希望白头到老,终究还是分别,但与妻子还是很难分开,悲欢离合从今天开始明白。描述诗人当时的情感状态,悲痛不舍。最后两句,诗人悲痛至极,自觉灵魂已随妻子而去,似乎妻子离去,人生已了无生趣,达到情感的巅峰。再如《魂归来歌(七首)》,妻子生去死还,惨心裂肺,全诗作者高呼“魂归来兮”,事中见情,景中含情,又有人、物衬情,如第三首中“念所亲兮,两阿姊。期得见兮,陶然喜。俄焉悟兮,悲已死”,对亲人的思念,待相见之时,诗人自是大喜若望想念亲人,奈何回想之后原是来此奔丧。先喜后悲,以喜衬悲。反复铺陈,极力地渲染诗人的悲伤。直抒胸臆地表现了自己内心的痛苦与哀伤。前期的悼亡诗,如《悼亡》四首、《自伤》等多数是表达此情感。
2.2 缅怀追忆
随着时间的推移,诗人内心的悲痛逐渐淡化,但这种淡化并不是对妻子感情的消失,而是转变为追忆怀念,这可以说是情感发展的必然趋势。而在李振钧的悼亡诗中,表现这一类情感的代表作应是《美人十八首》。前文提到《美人十八首》作于道光六年(1826),此时妻子已去世已有十年之久,“十年生死两茫茫”,午夜梦回,是否有人在对镜梳妆,此情成追忆。而诗人所作这十八首分别是塞上、溪上、楼上、马上、船上、枕上、座上、画中、曲中、镜中、醉中、梦中、病中、月下、花下、灯下、帘下、帐下、林下等。而题目中带“上”、“中”、“下”各六篇。刻画了不同情境中的女性姿态,展现女性美,借此表达对亡妻的入骨相思。首先来看一下其中一首《病中》:“慵整花冠怯下床,腰围瘦削困幽房。早知命薄丝难续,转悔情多药备尝。芳草天涯人去久,落花时节燕归忙。剧怜憔悴容光减,翻道侬原不为郎。”前两句写病中女子的体态外貌,瘦弱身娇,让人不免联想起诗人的妻子也是自幼多病,这应是诗人的一种回忆。三四两句写因为命薄难续,女子后悔自己多情而吃了许多的的药。而诗人亡妻汪正珠死前病重,被接回福建,其父请名医来给她看病,结果未曾想这一离去竟成了永别。这里或许是诗人借他人喻己身,后悔让妻子去家远走,结果却连妻子的最后一面也没看到,怎能不悔?五六句景中含情,感叹斯人已逝久矣。最后两句暗含诗人情感,原本怜惜伊人憔悴,而伊人却不是为郎君憔悴。表达了诗人对妻子生前的缅怀。其实最后两句应是对元稹的《会真记》中“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化用改写,元稹写“为郎憔悴”,李振钧写女子憔悴却原不是为郎君,体现对病中妻子的回忆怀念。除此之外,其他的美人诗也都是极尽描摹,写女子各种姿态的美好。或许这也是诗人对自己记忆中的妻子的一种美化。斯人虽已逝,常在我心中。即使时光减去了妻子身故后的锥心泣血的悲痛,但始终有一份对过去的怀念埋在心底,而这种情感往往也就更具备令人感动的力量。
事实上,诗人写的悼亡诗基本分了两个阶段,一是在妻子刚刚去世,一是多年以后的书写,很明显,随时间发生了变化。前期的诗作是悲痛,后期是缅怀。以上两种情感只是对李振钧的悼亡诗情感倾向的大致分类,当然,其中也有可能杂糅其他情感在里面,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3 李振钧悼亡诗的写作特点
3.1 选择典型意象
悼亡诗大多是诗人即兴抒情之作,而意象的选择往往更能体现诗人的真情实感,对于表达诗人的情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李振钧的悼亡诗采用了多种意象,比较多的是一些自然意象、植物意象、日常生活意象。以《自伤》为例,这首诗中的“别鹤”、“月”、“海”、“天”、“残花”、“风雨夜”、“碎琴”、“鸾胶”、“关雎”等意象,把这些组合起来表达了诗人的内心情感。“别鹤”已“巢空”,月光令人感到寒冷,云也让人倍感寂寞,花已残,黑沉沉地充满风雨的夜晚,琴已碎,想要寻觅“鸾胶”又不忍心,“关雎”从此少了知音。在这里指出一下,“鸾胶”是用来喻指男子丧妻后再娶,诗人已然如此伤心,自不忍续娶后妻。这些意象本身就带有悲凉的色调,自然之景萧瑟凄凉,又以“别鹤巢空”、琴瑟和鸣却“碎琴”、“关雎少知音”比喻自己形单影只,独自一人孤苦地生活在世上。如此种种,成为了诗人内心感情的代言体,本是贤伉俪,奈何阴阳两相隔。再比如《悼亡(其四)》一诗,诗中有“柳枝”、“雨”、“黄土”、“和血酒”、“青灯”、“春林”、“子规”等意象,结合起来给人以悲伤的感受,尤其是酒都是混合了血,青灯下续写着令人断肠的诗歌,这是何其悲痛哀伤。这些意象都是诗人胸中痛苦悲哀的一种宣泄。
3.2 艺术手法
从诗歌的艺术手法上来看,李振钧的悼亡诗运用了今昔对比、情景交融、回忆联想、用典等多种手法来展现悼亡情感。
李振钧在妻子刚逝世不久,多采用回忆联想,比如说在《悼亡(其一)》中说“遣函犹道将归还”,本来妻子已经写信说身体大好将要回来,却奈何“灵药终难与命争”,这段回忆委实令人心伤。同时诗人又寄情于梦,“梦幻迷离归大觉”、“莫疑万里魂无梦”,甚至“升屋招魂”求归来,以此展现了失去妻子,自己内心的幻灭感。诗人还善用时空转换和今昔对比的手法,“影堂设奠人何处,爆竹声中又岁除”44,又是一年新春到,伊人已不再回来。既体现诗人对妻子情感的持续,又展现了如今的形单影只,读来令人怅然若失。
同时诗人也在诗歌中运用典故,《悼亡(四首)》中其一就用了“神山”、“灵药”的神话传说典故,其三用了“卫女”、“荀郎”分别代指妻子和自己,用卫女无法归乡的故事暗指妻子远在他乡,荀郎是指荀奉倩,他因妻子重病不治而亡,悲痛过度亦随妻而去。体现诗人对妻子远逝的痛心极哀。诗人通过借用典故,用较少的笔墨表达了自己对妻子深厚的感情,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还有诗中也有采用虚实相生的手法。多用现实的事物情景,抒发自己的情感。有时也采用梦境或想象的方式来表现对妻子的感情至深。如《自伤》中“月冷海天云寂寂,花残风雨夜沉沉”,化情思为景,用“月冷”、“云寂”、“花残”、“风雨夜”等意象,营造了一种悲凉的氛围,表达了在妻子逝去后,诗人孤独寂寞、痛苦忧伤。
3.3 表现形式
从诗歌表现形式来看,诗人采用了组诗的形式。组诗也就是指为表现同一题材而采用相关题材的若干首诗所组成的诗篇。这也是从不同的角度、不同层面上全面、透彻地反映作者的思想感情,诗与诗之间也具备着联系,具有单首诗歌所不能具备的优势[5]。比如说《悼亡》(四首)、《重遣》(十首)、《魂归来歌》(七首)、《美人》(十八首)等。以《美人十八首》为例,诗人通过描写不同状态下的美人姿态,来展现美人的各种美好。相互呼应而富有立体感,使人似乎看到不同场景下美人的生活情态。既有肆意盎然的洒脱,又有惹人怜爱的病弱;既有晨起梳妆的娇羞,又有直赴一死的慷慨激昂;既有不堪酒力的妩媚,又有清水林下的空灵秀丽,凡此等等,乍看之下虽是种种美人相异,结合起来似乎又是一个完美的女性。诗人由写十八首美人诗,极力描摹渲染其优美,虽则写美人,实为悼亡妻,这赋予美人的美好形容,其实是对记忆中妻子的一种美化与肯定,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表达了诗人对亡妻深深地怀念追忆之情。
总的说来,李振钧的悼亡诗基本上都是前期所作,都是在诗人未做官之前进行的创作。而妻子的早逝对诗人打击很大,诗人情之所至,吟而成诗,情深意切。较早之前的悼亡诗都是表达诗人沉重的悲痛,之后的悼亡诗表达了对爱妻的缅怀。李振钧汲取了前人悼亡诗创作经验,采用多种艺术手法,抒发排解对妻子离开人世的苦痛。他的诗令人深刻感受体会到他内心的复杂情感,可谓悼亡诗研究中的一典型个案。
[1]李振钧.味灯听叶庐诗草[M].北京:北京奥肯国际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资助印刷,2015.
[2]于丽.悼亡诗研究——以潘岳为中心[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2.
[3]元稹.元稹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0.
[4]李聪聪.唐朝悼亡诗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5.
[5]蒋寅.悼亡诗写作范式的演进[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1-10.
[责任编辑:钱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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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4-1102(2016)04-0019-03
10.13420/j.cnki.jczu.2016.04.005
2016-05-17
赵娣(1992—),女,安徽宿州人,安徽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