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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故乡面和花朵》的四重“话语”

2016-03-28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关系话语权力

刘 琴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试析《故乡面和花朵》的四重“话语”

刘琴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摘要:《故乡面和花朵》主要包含四重“话语”,即性话语、民间凡俗话语、政治话语和历史话语。这四类话语既自成体系,又相互指涉、相互缠绕。不同话语既相互印证,又相互颠覆、拆解。性话语、民间凡俗话语是小说的表层,政治话语和历史话语则是小说的深层。小说对以往的政治和历史作了一定的反思与批判,然而这种批判是一种悲剧性的突围。

关键词:《故乡面和花朵》;四重“话语”;关系;权力

初读刘震云的《故乡面和花朵》,笔者有一丝发现新大陆的惊喜。在这部220万言的长篇小说中,作者充分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寓现实于“胡思乱想”之中。刘震云曾在一次访谈中提到:“这部小说打通了个人情感同非现实世界的通道,从而进入非现实的‘假设’、‘虚拟’的想象的艺术空间。”[1]与这部小说相比,刘震云之前创作的小说都太理性、太单调了。如果说刘震云之前的小说展现的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横断面,那么这部小说则相对完整地表达了作者对于生活的整体感受。生活不只是“一地鸡毛”,更是思想、意识的游走,是各种白日梦。“这种白日梦(潜意识)占据了人生1/3 的时光,但它被我们的日常生活所忽视。”[2]这个大世界的发现让刘震云的创作进入一种新的状态。在《故乡面和花朵》中,前三卷写三个成年人的梦、第四卷写一个少年的成长记忆,四卷都运用了“意识流”的手法。作者把头脑中各种纷繁复杂的“话语”尽情倾吐出来,展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自己去品味、去判断。

何谓“话语”?福柯认为,“话语”这个术语可以被确定为“隶属于同一的形成系统的陈述整体”,如所谓的“临床治疗话语”、“经济话语”、“博物史话语”和“精神病学话语”等。[3]“在福柯看来,权力的多种运作方式体现得最明显、但也最难识别的地方就是话语,话语构成了一般的文化实践的基础部分。话语传播着权力的影响,在整个现代社会体系中,它们是权力的替代品。”[4]也就是说,福柯注重话语的系统性、话语与权力的密切关系。巴赫金则强调:“话语是作为一个独特的意识形态的符号。”[5]他进一步阐释:“与其说是话语的纯符号性在这一关系中重要,倒不如说是它的无所不在的社会性更重要。要知道,话语只有在人们的一切相互影响、相互交往中真正起作用:劳动协作、意识形态的交流、偶尔的生活交往、相互的政治关系等等。在话语里实现着浸透了社会交际的所有方面的无数意识形态的联系。显而易见,话语将是最敏感的社会变化的标志。”[6]因此,本文所谈论的“话语”概念,主要是指与权力密切相关,拥有社会性、意识形态特征的相对系统的一套说辞。

在《故乡面和花朵》中,作者有意凸显“话语”,而不是单纯的“言语”。在作品开头的“部分写作资料来源”中,“关系”这个词被反复强调,成为文本的核心词汇。作者认为:“‘关系’——可作名词,也可作动词。分正当关系和不正当关系。”[7]也就是说,世界是由各种各样的关系构成的,这些关系往往就是“正当关系”与“不正当关系”的相互交替与转化。最明显的表现是性关系。之前的社会规范只承认异性之间的性关系。然而,随着思想观念的变化,一些人、一些国家开始承认同性关系。因此,正如郭宝亮所说:“改变的不是关系现状本身,而是对关系的看法。如何改变这‘关系’的看法,内中便蕴含着一场争夺话语权力的激烈斗争。谁争夺到了话语权,谁的‘关系’便成为正当的。”[8]基于此,笔者以为文本中的许多“言语”都与“关系”有关,构成一套独特的“话语”。

《故乡面和花朵》的文本中主要包含四重“话语”,即性话语、民间凡俗话语、政治话语和历史话语。这四类话语既自成体系,又相互指涉、相互缠绕。不同话语既相互印证,又相互颠覆、拆解。

首先,性话语贯穿始终。第一章,孬舅就声明自己把过去历经千年不变的那句口头禅“不行挖个坑埋了你!”[7]18改成了“不行拉块地毯办了你!”[7]18结合孬舅所讲的一个艳情故事,我们知晓这句“不行拉块地毯办了你!”带有很浓的性色彩,似乎在暗示现在到了一个性话语盛行的年代。小说文本中描写了多种性关系。前三卷涉及七个性关系时代——异性时代、同性时代、生灵时代、灵生时代、自我时代、骷髅时代和合体时代。不同的时代,性关系有不同的标准。遵循这个标准,你可能瞬间进入上层社会;违背这个标准,你可能瞬间成为阶下囚。这个标准是谁制定的呢?是领导者,是贵族。民众为了自己的利益,往往成为热烈的附和者。这就是权力的力量。这种力量于性关系中隐藏得很深,恰如福柯所说:“性是权力得以实施的手段。”[9]

进一步探索可以发现,性话语与政治话语不知不觉间合谋了。同性关系时代的“合谋”最明显。例如,横行·无道作为一个职业杀手,善于笼络民心,善于利用性话语来巩固自己的政治权威:“搞也许不是我搞的,但我们针对的,却是那些在过去异性关系还没有搞够这次是怀着异性关系的目的混杂在我们同性关系队伍中的人,就是那么一小撮阶级异己分子。他们是谁呢?他们就在我们这些人的中间……”[7]543不同的性关系者隐喻不同的阶级队伍。一旦新标准确立,同性关系才是正宗,异性关系反而成为阶级异己分子。在颠倒的世界面前,人心必然也是颠倒、扭曲的:“我们这些在台下的灵魂们,可就人人自危和相互紧张了。”[7]543显然,同性关系者回故乡运动看似一场争夺性话语权的闹剧,实则影射了新中国成立后的阶级斗争,影射了“文革”时期的混乱与残酷。后文表明了这一点:“我看到夜壶就是心有余悸呢。就好像中国的老干部再看到文化大革命的标语,禁不住夜里又做恶梦一样。又来了吗?又要斗争我了吗?又要让我下台和让我坐喷气式了吗?”[7]593可见“文革”给人留下了难以抚平的创伤。在那样一种异常的环境中,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正常的异性恋成了违法行为,而同性恋则成了大家追求的时髦。只要是同性恋就拥有自由,哪怕是乱伦。

于是第二卷第六章出现了很滑稽的场面。小刘儿和曾经的冯·大美眼——第二孬妗想搞异性恋,结果小刘儿在赴约的过程中被抓捕入狱,第二孬妗则被自己的娘——女扮男装的第一孬妗抓住成亲。成亲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因为上一辈子的恨。因此,洞房花烛夜演变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就横下一条心先和她比赛完脱衣服再说……这一下就把她的阴谋给破坏了。”[7]843-844“当时我是多么得意和有把握地像诺曼底登陆一样一夜一夜地在她身上对以前进行肆无忌惮地反击呀。”[7]857这些性话语都脱离不了“关系”二字,两人把“关系”看得比性行为本身更重要。“关系”一词的魅力究竟何在?正如李敬泽所说:“关系‘可作名词,也可作动词’,但它的本质是动词:甲关系到乙,在每一次的陈述中谁是甲谁是乙,谁是主语谁是宾语,这是生存的根本问题。因为甲就是主角乙就是配角,甲就是原因乙就是结果,甲就是主动乙就是被动,你在各种情境下如何被‘关系’这个动词表述关系到你在这个世界中的相对位置。”[10]在“关系”一词的催化下,两人最后都变成了蛇,她们之间的性话语进一步被兽欲化、被政治化,性与阴谋、战争等紧密联系起来。

因此,透过性话语,我们可以窥视到政治话语。当然,性话语不只与政治话语密切相关,与历史话语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写到老梁爷爷鞭笞牛力库祖奶的原因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主要是因为两个人的性生活不太和谐”。[7]1824然而,叙述人小刘儿认为不应该从人性的角度和身体的角度出发,还是应该从历史的角度出发来看这个问题。要真正认识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过去。老梁爷爷过去打惯了人,现在不可能一下斩断自己的过去,只能开始打亲人。后文进一步印证这一点:“百年之后证明,在当年所有的探讨、考察和确定之中,还就小刘儿的这段‘史’的看法歪打正着地接近了历史的真相。”[7]1826作者不满足于此,继续刨根究底,最终发现老梁爷爷鞭笞牛力库祖奶的唯一原因仅仅是:“他突然感到一阵前边没有光明的孤独。而这种孤独是我们给他带来的。他的鞭笞和牛力库祖奶原来没有关系。”[7]1826历史与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历史的真相是不易被察觉的。相对于性话语,历史话语才是深层的。

除了性话语,民间凡俗话语也俯拾即是。如“让我吃口干的”这句话在文中出现多次。第一次出现在第一卷第二章:“我的众多的饿死的乡亲在临死时说:‘让我吃口干的!’”[7]39可见这句话令作者印象深刻,或许这句话最真实也最深刻地反映了那个年代的饥饿记忆。这句话让笔者想到刘震云之前的一部小说——《温故一九四二》,作品开头就提到:“《温故一九四二》是对1942年河南发生的一次大饥荒的佐以丰富历史资料的真实记述。”[11]作品试图求真,求历史之真。文中饥饿的场景、逃难的队伍令人触目惊心,这是身处殷实年代的我们很难体会的苦难。《故乡面和花朵》后文也明确提到了两者的联系:“像1942年咱故乡的逃难队伍。看看《温故一九四二》中是怎么写的?”[7]296-297因此,《故乡面和花朵》中多次穿插“让我吃口干的”这句话,也就自有其深意所在。

这句话接通了历史与现实。透过这句话,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底层民众的贫苦。他们面临的往往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劳,是始终存在的生存压力,他们的内心难免抱怨、愤怒。正如小说中所写到的:“我们看着那永远走不完的村庄和您那永远卖不完的盐坨,我们嘴上不说,我们心里也在那里骂道:‘妈的!’”[7]1819一句“妈的!”成为他们口头宣泄的最好方式。

鲁迅先生曾说:“无论是谁,只要在中国过活,便总得常听到‘他妈的’或其相类的口头禅。”[12]这几乎成了中国的国骂。因此,当中国人袁哨对欧洲人基挺·米恩骂了句“去你妈的!”,基挺·米恩感到莫名其妙:“去我妈的?为什么要去我妈的?去我妈的什么?我的妈在万里之外和地球的另一边,怎么就得罪‘她’了?如果不是我妈而是我的问题,那为什么还要去找我妈呢?小刘儿的故乡,就是这样不成熟吗?”[7]562欧洲人的这点不懂令中国人感到可笑。对于这句国骂,中国人似乎无师自通。民众最喜欢骂几句“妈的!”来排遣生活所赋予他们的沉重。

底层民众的苦闷主要来源于物质上的匮乏,贵族们生活中的不顺则主要是精神情感上的苦闷。文本中,当底层民众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时候,贵族们已经开始玩“同性关系者回故乡运动”,他们打出的标语是“富裕是万恶之源,我们要结束这种富裕、空洞、无聊的生活,我们要寻找艰苦”[7]28,他们“就是富日子、贵族生活过够了,才来玩这个”[7]115。他们不断翻新的玩法令秘书长孬舅都倍感头疼,又不得不妥协,因此,在第一卷第三章,孬舅用一句话结尾:“这一群鸡巴人,不是好弄的。”[7]117还声称这句话是在一部叫《石头记》的书中看到的。众所周知,《红楼梦》原名《石头记》,《红楼梦》中写的就是贵族家庭生活,他们生活优越,却不得不面对各种人情世故、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他们的生活与农妇刘姥姥的生活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或许作者想借此暗示,从历史上来看,贵族们的生活与底层民众的生活几乎形成了两个极端。小说文本中,同性关系者与故乡村民的生活就处于两个极端。一边是异性关系还没有搞够,一边则是要搞同性关系。“一边穷,穷得临死时想吃口干的;一边富,富得搞同性关系之前都用牛奶和椰子汁洗身子。”[7]111这就增强了民众对于金钱和权力的向往,也强化了民众对于有钱有势者的仇视心理。因此,第一卷的叙述者“我”会暗自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混迹到上流社会,与一帮道貌岸然男的打着领结女的戴着纱罩的人在丽晶时代广场的Party上平起平坐?”[7]39当这个愿望难以实现时,当“我”的生活与旋转门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差异越来越大时,“我”的内心实难平衡,“心里在愤怒地喊叫:‘我操你们大爷!’”[7]39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粗俗的话影射了多少底层民众对于社会贫富悬殊的不满。

类似的粗俗的口语还有许多,有些甚至达到了粗鄙的地步。如“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7]567“妈拉个×”[7]571、“这狗日的!”[7]574等等。再如孬舅在讲述他如何当上秘书长的过程中,一直在提一个字——“屎”,他以敢于吃屎为荣,最后还总结道:“这就证明,世界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像狗屎一样一团糟呀。你连屎都不能吃,还能把握世界吗?在这个世界上,提出一条真理和口号是容易的,但它们在一摊屎面前,显得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呀。”[7]19孬舅的话虽然有些恶俗,却道出了生活中复杂、无奈的一面,所谓“钱难挣,屎难吃”[7]19。作者试图用这种极端的话语方式来颠覆、解构所谓的“真理”。正如王宏图所说:“真理不是隐藏在深层、被各种表象屏蔽了的、有待人们去发掘探寻的宝物,真理只是权力的一种形式……它们在历史的长河中生成,烙上了无法抹去的历史性的印记,它们本身就需要加以界定和阐释。”[13]231作者不相信所谓的“真理”,宁愿用粗鄙的民间话语来阐释观点、看法,因为“粗鲁和真诚,倒是往往联系在一起的。”[7]115另外,孬舅作为小说中的最高领导阶层,满口粗鄙之词,也达到了消解庄严和崇高的目的。

除了这些口语,民间凡俗话语还包括一些日常俗话,这些日常俗语往往是民众依据日常生活,积累、总结的一些道理、经验。最典型的是第一卷第二章开头的一句话——“马走日字象走田,人走时运猪走膘”[7]36,“人走时运”成为这一章的基调。人生在世,运气和偶然是很重要的。“过去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文人,现在经过一个与文字毫不相干的事件,我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文学大腕。过去苦苦奋斗那么多年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7]41作者试图颠覆所谓的“苦难史”、“奋斗史”,嘲讽伟人们统一的口吻:“感谢生活,感谢苦难,苦难是一笔财富。”[7]40现实是,如果你的时运不转,你可能奋斗一辈子还是被苦水淹没。

此外,这条街头标语挂在五星级大酒店的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似乎很不搭调,却是作者有意而为之的一种“拼贴”。这句话在暗示任何庄严与富贵都只是一时的,“就像伟人的语录几十年之后就成了卡拉OK一样,文化大革命到了我们这个世纪的作用也就是在我这个大堂里换换标语了。”[7]36这些都影射了“文革”的标语化、平面化,也喻示了历史的无常。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从性话语和民间凡俗话语都可以窥视到一定的政治话语或历史话语。第四卷中,政治话语和历史话语尤其明显,少年的回忆令一切暴露无遗。因此,笔者以为,性话语和民间凡俗话语是小说的表层,政治话语和历史话语才是小说的深层。

最明显的是政治话语。第四卷作为小说的正文,把时间定格为1969年,也就是“文革”如火如荼的年月,暗含一定的深意。文中还多次明确提到“文革”、提到“文革”中典型的现象,尤其是那句“风声鹤唳的一九六九啊”[7]2014令笔者印象深刻,可谓奠定了小说的基调。可见作者的立足点在于反思“文革”,在于政治批判。

如果说前三卷还只是在同性关系者回故乡运动中穿插、影射政治话语,那么到了第四卷则大量引用1969年的政治话语。如标语和口号:“‘毛主席万岁’!”[7]1691“现在要的就是两点。谁不承认两点,我们就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砸烂你的狗头!……我们就:打倒×××,火烧×××,油炸×××,活埋×××……”[7]1849“有命不用革,要命有何用”[7]1850“上吊给绳,喝药给瓶,下不保底,上不封顶。”[7]1852再如革命歌曲《南飞的大雁》:“敬爱的毛主席,请您放心,革命战士为您刀山敢上火海敢闯,革命战士永远跟您闹革命……”[7]1768这些标语、口号和革命歌曲是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体现,是那个年代疯狂的证明。

疯狂的结果如何呢?作者跳出来进行了一定的回望与反思:“最后历史的发展是:打倒的没有被打倒,火烧的没有被火烧,油炸的没有被油炸,活埋的没有被活埋,倒是那些在呼喊这些口号的人,后来都被打倒、火烧、油炸和活埋了。”[7]1856“于是这里的毛主席也就概念化、拟人化和私人化了,我们就在‘毛主席’里面偷梁换柱和加了许多私情。”[7]1768“一切都情绪化、孩子化和游戏化了。就是斗人的飞机姿势和游街的打锣、挂牌到往你脖子上挂一溜破鞋,也都具有戏剧性的表演啊。”[7]1850“你们在30年后识破这些口号和标语的同时,恰恰忘记了世界上还存在这样一个常识,那就是:你们所要批评和批判的人,恰恰是你们的前辈;提出和发明口号和标语的人,往往是不相信这些口号和标语的。”[7]1851作者试图分析、破解那个年代的政治话语,还历史一个真相。

还有就是历史话语。作者认为历史不一定居于庙堂之上,而是就存在于日常琐碎的生活之中。正如文中一段议论话语所言:“我们寻找历史不用跑那么远的路,我们看我们的身边也就够了。寻找一下地上的面包渣、米粒和饭粒、菜帮和菜叶,同样能够找到历史的源头。”[7]1986作者似乎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物身上找到“史”。可见,刘震云对琐碎的生活异常敏感,他的新历史小说往往也带有“新写实”的味道。“水的表面是新写实,但海水底部所汹涌的,恰恰是史。”[7]1825

作者把历史日常生活化的意义在于质疑既定的“大历史”,试图从生活的缝隙中探寻历史的规律,发现历史的真实面目。历史有时候就是偶然的,不符合逻辑的。“就是因为丢了一个士兵,引起了一场民族战争;就是因为楼上女人的一笑,让人丢掉一个民族和国家;看似不近情理和让我们猝不及防,但它是历史的真实。”[7]521因此,一个啤酒瓶子可以引起打麦场上惨绝人寰的骚乱,一个饭盒可以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定下终身,一个夜壶可以让小刘儿自戕。

历史不只是偶然的,还是纷繁复杂的,不能简单化。作者在许多章节之后加上附录就是为了呈现生活的多面性、历史的复杂性。如第四卷第五章,面瓜声称自己投黄河不是因为妻子牵牛,不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复仇,而是因为他妈和为了他们的子孙后代。[7]1903并且,在附录的结尾又抖出了一句历史的真话:“其实我们最大的误会是:当时我跳的并不是黄河,而是村后的一眼土井!”[7]1907一段附录就颠覆了前面一章长篇大论的分析。在此,作者试图为历史翻案,试图挖掘历史更为复杂的内幕。再如,第四卷第六章,那场历史性的谈话结束之后,作者又添加了四个简短的附录,尤其是附录二和三,提供了故事的另外两个版本。历史一下变得复杂难辨,令人无法摸清是否存在那场桥上的谈话。

此外,历史还是辩证的。历史既是循环往复的,又是向前发展的。刘震云崇尚循环的历史观,从他之前的小说《故乡相处流传》就能发现这一点。三国、明朝、清朝、新中国这四个历史时期,历史存在许多惊人的相似。《故乡面和花朵》延续了这一历史观。文中多次提到这句话:“世界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一切都没有改变。”[7]542然而,历史又不可能永远止步不前。“表面看它是否定之否定转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地,其实它是螺旋式上升已经上了一个层次或是掉了一个层次……”[7]867可见,历史是辩证的、复杂的。因此,作者通过“小写历史”来挖掘历史的偶然性、复杂性和辩证性,试图从历史的夹缝中寻找出路,探寻历史之真。

总之,小说文本通过“同性关系者回故乡运动”和“1969年”这两条线索,把性话语、民间凡俗话语与政治话语、历史话语紧密联系起来,其立足点在于政治话语和历史话语。对于以往的政治和历史,作者进行了一定的质疑、批判和反思。“但这一批判性的反思本身隐藏着巨大的危险。由于种种思辨、阐释都是在语言层面上展开,而语言系统是一个布满陷阱的话语的迷津,当人们自以为成功地摧毁了一种话语形式时,他们往往陷入了另一种谬误之中。”[13]233刘震云解构了一切,试图“从原有封得死死的话语体系中撬开一片新的天地”[13]233-234,最终却陷入虚无和悲观。这是一种悲剧性的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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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王宏图.快乐的随涂随抹[Μ].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于湘]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390(2016)01-0084-05

作者简介:刘琴(1990- ),女,湖北荆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重庆市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茅奖’小说的‘新历史’叙事研究”(CYS14134)

收稿日期:2015-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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