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作品《山歌的速度与激情》中仡佬族“竹”品格的艺术体现*

●李　俊　黎尼斯



钢琴作品《山歌的速度与激情》中仡佬族“竹”品格的艺术体现*

●李俊黎尼斯

*本文系2015年广西壮族自治区高等学校科学研究项目“钢琴作品中广西民族文化特性研究”（项目编号：KY2015LX232）和2013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教育厅学位与研究生教育改革和发展专项课题“地方艺术院校钢琴艺术硕士应用型人才培养模式研究”（课题编号：JGY201305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摘要］钢琴作品《山歌的速度与激情》中有仡佬族“竹”品格艺术体现，拟从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两方面探寻广西仡佬族“竹”品格形成的原因，以仡佬族审美意识的代表“竹”来分析其民族特性，挖掘《山歌的速度与激情》中“竹”的“劲节”“虚空”“萧疏”三个品质的精神体现。探寻作品的精神内涵，以期在演奏与教学中达到对作品民族风格的正确掌握，使演奏的表现更具有艺术感染力。

［关键词］仡佬族；钢琴作品；《山歌的速度与激情》；演奏特色

民族的文化形态是本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标志。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曾指出：“艺术是种形式的创造，是种特殊形式的创造，即符号化了的人类情感形式的创造。包括艺术在内的一切文化现象都是人类符号活动的结果，艺术就是运用符号来表现人类各种不同的经验。”①朱狄：《当代西方美学》，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21页。

“竹”是中国“四君子”之一，梅兰竹菊分别代表着傲、幽、坚、淡四种精神品格，而竹则是“坚”的代表。竹以“劲节”“虚空”“萧疏”的品格被历朝各代文人所赞赏。“劲节”代表不屈不挠，“虚空”代表谦逊大气，“萧疏”代表超凡脱俗。

仡佬族崇拜竹，自称为“竹”的后代，甚至以竹为姓。东晋《华阳国志》《后汉书·南蛮西夷列传》《蜀王本纪》中均记载了仡佬族对“竹”的崇尚。郦道元著《水经注》中“温水”条云：“斩竹王首，夷獠咸怨，以竹王非血气所生，求为立祠，帝封三子为侯，及死，配父庙，今竹王三郎祠，其神也。”②［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六）》（陈桥驿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除神话故事外，在仡佬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中，“竹”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妇女生儿育女时将胎盘深埋于竹丛里以求得“竹神”的庇佑，祠堂以及墓碑上须刻上“拜竹图”等，这些风俗都体现了仡佬人民对竹的崇拜，成为仡佬族一种共同的文化心理。无论是文学表现还是民族风俗中对竹的尊崇，都是仡佬族“竹”文化的一部分。仡佬族奉“竹”为神，自称“竹生”“竹人”等，亦可见竹对于仡佬族民众有着特殊意义。

一、仡佬族“竹”品格形成的原因

仡佬族在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受到了地理环境与社会环境的双重影响。“某些持续的局面以及周围的环境、顽强而巨大的压力，被加于一个人类集体而起着作用，使这一集体中从个别到一般，都受到这种作用的陶铸和塑造。”③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18页。仡佬族正是受到所处环境的影响而形成了民族标志性的精神文化——“竹”一般的品格。

第一，地理环境造就“劲节”品格。仡佬古歌“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分平”，“当抱原来无人烟，开荒辟草是告佬”④贵州仡佬学会编：《仡佬族歌谣选》，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页。中展现了历史上广西蛮夷地区恶劣的自然环境，讲述了仡佬族民众开荒拓土的顽强勇敢，洋溢着不屈不挠坚忍不拔民族自豪感。仡佬族以其“劲节”的品质在这块贫瘠的大地上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民族文化。

第二，社会环境造就“虚空”品质。仡佬族置身于强势民族的冲击和影响的大背景中，是弱势苦难的民族。《三月三用书》中有“都是建在西南地，本是仡佬自己建。楚国襄王抗秦时，大派兵力进西南”，《供山用书》“楚王设下牢笼网，害死仡佬万千”，“夜郎王占夜郎（关），扶正（贬假）保江山”①贵州省安顺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编：《仡佬族古歌》，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27-28页。，从中我们看出历史上仡佬族饱受着其他强势民族的侵略和压迫。“夜郎文化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它在以濮文化为主体的基础上，与楚文化、越文化、巴蜀文化以及中原文化经历长期的整合演变，而形成的民族文化的总和，多民族的文化景观形成了夜郎文化独特的区域特色。”②张勤：《夜郎文化中的濮——兼论濮人对仡佬族文化的影响》，载《民族文学研究》2007年第2期。仡佬族弱势的民族地位促使其不断地吸收其他民族优秀的民族文化以丰富自己，从而使仡佬族文化染上了多民族色彩。从另一角度我们可以看出仡佬族海纳百川的民族胸怀，虚心接受其他民族优秀的文化，正是谦逊大气的民族情怀。

第三，仡佬族“萧疏”脱俗的民族特性。悠久的族源历史与险恶的环境相结合，族民受到了社会和自然双重危机，却不畏艰难英勇勤劳地造就了属于自己特有的文化，在古老神话传说中述说着仡佬族超凡脱俗的民族气节，如《祭树》《赤水河的故事》《竹王》等都是民族特有文化口口相传的艺术瑰宝。从其民间文学形态总结出仡佬族对生命的崇拜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对人与万物和谐共存的向往，赞美勤劳之美、智慧之美。

二、“竹”品格于《山歌的速度与激情》的体现

洛克在《人类理解论》中认为：“第二种性质，正确说来，并不是物象本身所具有的东西，而是能借其第一性质在我们心中产生各种感觉的那些能力。类如颜色、声音、滋味等，都是借助物体微细部分的体积、形相、组织和运动，表现于心中的。”③［英］约翰·洛克：《人类理解论》（谭善明、徐文秀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竹”的象征意义内化于仡佬族的精神气质里，仡佬族人视己为“竹”，有着“劲节”“虚空”“萧疏”等“竹”的民族品格。

《山歌的速度与激情》这一钢琴作品选自邱玉兰著的《走在山水间——广西民歌风格钢琴曲》十二首民族作品的最后一首，作品为托卡塔式的快板，复三部曲式，双主题，第一部分主题根据仡佬族山歌《不得连姐心不安》创作，第二部分主题取材于仡佬族山歌《三月火烧坡》。乐曲将民歌旋律进行了托卡塔式的变化和发展，全曲以十六分音符的快速跑动为主，快速的音流好似周遭环境的喧闹，民歌旋律直白淳朴就像竹子的外在形态与内在品质，主题旋律隐藏在以快速喧闹的音流伴奏中，传递出仡佬族特有的“竹”情怀。

（一）作品的“劲节”品格

“劲节”代表着不屈不挠不畏艰险的品质。“竹”的生命力十分旺盛，在恶劣的环境下依然拥簇而长，且中通外直、节节向上，是一个富有旺盛生命力的意象，蕴含着生命的激情。

谱例1

在钢琴作品里对竹品格的外在形态做了意象模仿。如谱例1，选取的是第二主题第一次出现的部分，是整首作品的中间部分。左手的低音主题旋律直白而简单，第三小节左手部分附点音型的使用体现了生命的动力性，四小节一句，第二句是第一句的上行小二度模进。在连续的十六分音符的级进的伴奏背景下，忽明忽暗忽高忽低延续不断的音流好似风吹树叶晃动的闪烁形象，暗示着周遭环境的不稳定，可感受到寒风瑟瑟中竹子团抱成簇摇曳着叶片的生命形态，体会到在艰苦环境下团结生长的不屈不挠的激情。

（二）作品的“虚空”品格

郑板桥曾赞“虚心竹有低头叶”。竹子的内心中空，其叶片两两相对向下生长，所以赞其“低首虚心”。二者异质同结构，外在自然状态与内在品格相对应。前文提到，仡佬族虚心接受其他民族优秀的文化以丰富自己民族的文化，共生共存相互通融正是谦逊大气的民族情怀。

谱例2

如谱例2，选取的是作品的开头部分。在此处第一主题在低声部第一次出现，前4小节是《不得连姐心不安》主题旋律的直接展现，后附点的悠扬韵味跃然出现，后4小节主题来自于前4小节，是民歌旋律的变化发展，变成了可爱俏皮的跳音，跳音的出现带来一股新的推动力。两种形象在这8小节里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却又不失原有曲调的韵味。这正是仡佬族包容外来文化并与外来文化相生互融的结果，展现出了仡佬族的虚心大气的民族情怀。另外，我们从右手的伴奏音型不难发现，后4小节用了和弦的半分解模式，其和声及音响效果大大盖过了前4小节的级进模式，前4小节力度是弱，而到了后4小节力度有渐强和渐弱，这也是历史长河中仡佬文化作为弱势民族文化受到太多外来文化的强大侵袭，用这样一弱一强的方式进行对比。仡佬人民没有气馁，在夹缝中依然用跳音般的活力接受并生存下来的珍贵品质，用其虚心优秀的“虚空”品格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新的文化瑰宝。

谱例3

再如谱例3，这是作品的中段部分。所选谱例的第4小节开始出现了三个声部，整个片段的音区跨越4个八度，高声部给主题旋律进行了八度加厚，使其音响更为坚定有力。低声部是琶音级进式上行，有一如既往的动力性，特别指出的是中声部出现了三连音这样新颖突出的节奏形态，这一新音响的出现好似有一股强大文化的冲击，可是仡佬族人民却以八度的大气姿态将其吸收了融合成为了一体，不更是谦逊大气的民族情怀的体现吗？

（三）作品的“萧疏”品格

“萧疏”代表超凡脱俗。仡佬族人民在历史和环境的变迁中相融相生，形成了区别于其他民族，专属于自己本民族特有的文化。

谱例4

如谱例4选取的是再现部的开始，对比谱例2的主题旋律我们不难看出，再现部是主题旋律音型化的动力再现。从谱例上我们看到原主题旋律用重音记号体现，乐曲的发展是级进加琶音的伴奏形态，这正是原主题的伴奏形态，没有新的和弦半分解甚至三连音出现。再现部自成一体，是一个独立脱俗的新音响却又不失原主题最为古朴的韵味。十六分音符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就如作品标题《山歌的速度与激情》一般富有生命力，可以感受到仡佬族人民对自己文化的自豪感与归属感。

总的来说，作为一首富有民族品格的钢琴作品，“竹”品格在作品中的多元的艺术形象是值得我们细细探究的问题。仡佬民族的“竹”品格对音乐内容的反映是直观而全面的，从“竹”的“劲节”“虚空”“萧疏”三个品质了解到作品的文化内涵，通过作品创作手法的角度分析体会到仡佬文化中“竹”的品质。

三、《山歌的速度与激情》中“竹”品格的演奏表现

在前文中对“竹”品格于《山歌的速度与激情》的体现有相应的分析和阐述，那么如何对作品进行相应的演奏设计，以更好地表达作品中体现的“竹”的“劲节”“虚空”“萧疏”三个品质呢？我们知道《山歌的速度与激情》并不是《不得连姐心不安》和《三月火烧坡》这两首民歌的改编，而是运用其民间素材来进行再创作的艺术作品，是体现民族“竹”的品格的一首民族化的现代钢琴作品。笔者认为，演奏前需留意乐曲表现手法变化中所产生的矛盾冲突，应对每种表现手段所代表的情绪进行联想类比，再从中去寻找相适的演奏方法。

（一）“劲节”般直白淳朴的旋律

主题旋律应是单纯而积极的，触键应柔和果断。主题和伴奏相互交织，因为钢琴乐器是非线性的颗粒型打击乐器，歌唱式旋律须靠音流的震动，所以从谱例2的第一小节开始右手的伴奏部分就是环绕着主音进行音流震动，演奏时应保持颗粒灵动性，象征雨后春笋般的旺盛生命力。如谱例1，作品在乐句的关系上是小二度上行模进的手法，气氛稍加热烈高涨，是情绪的递进，应该稍稍加强力度，更积极地触键，将积极向上刚正不阿的民族气节展现出来。演奏的时候渐强的幅度可以稍微夸张些，在空间视角层面来说也可处理成由远到近的视觉变化和听觉变化过程，从中体现出在一阵阵寒风的肆虐下依然不屈不挠的坚韧品格。

（二）“虚空”般自然统一的节奏

节奏变化是一首作品动力化的手段之一，作品的两个独立的主题完全是原民歌的原样展示，且通篇有音乐素材原型的影子。在这样古朴的旋律下，伴奏背景的表现手段需与旋律统一在一起，应注意新型节奏素材的加入和变化。如谱例3，中声部三连音的出现，用半连奏的演奏法。既要显得新颖，却又不能使原伴奏风格走样。演奏时不能太连，应清楚地听出三连音的节奏特点，并且稍弱于左手的伴奏背景。同时，右手的八度旋律演奏应大气自然，触键肯定，使音乐听起来有新的形象，却又与主题融合得和谐统一，体现出保持虚心大气接受外来新生命力的仡佬族族人形象。如谱例2，后4小节的形象应整体上与前4小节既区别又联系：表现手法上是前4句的变化发展，主题的听觉是固有的，旋律变成跳音式发展。用指尖的迅速下键来演奏跳音，右手的和弦半分解应轻奏，力度上稍做渐强，应靠弹奏法进行区别对比，不能使二者在形象上过于统一。前面好似淳朴的族人赞歌，后4句变成跳音出现了活泼开朗的新活力。二者和谐统一起来，展现了其与外族文化融合共生的特质。

（三）“萧疏”般超凡脱俗的层次

层次处理的好坏是一首作品演奏表现力好坏的关键之一。如再现部分的琶音式隐藏旋律的托卡塔式处理，对旋律内容进行纵向的分解，让民族品格沸腾在民族文化的激情当中。演奏时运用大臂的力量处理重音记号，用咏叹的气息将主旋律串起，琶音伴奏音型可稍弱却不能对立于主题旋律。双手十六分音符的跑动应积极有颗粒，将仡佬族本民族的赞歌大胆直白的告诉世界，不断流动大背景音留下是刚正不阿的生命力的象征，演奏音响应喧闹中有赞美，肆虐中有果断，具有一种大无畏的民族情怀：仡佬族在历史长河的拼搏和努力下，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民族品格，创造了流传于世的艺术作品。

总的来说，演奏者应从旋律节奏的变化中寻找出不同的音乐形象，并用民族特有的品格去填充丰满其中。逆言之，演奏者应选取符合民族个性的演奏法，以体现民族特性和民族符号。仡佬族生性淳朴，适应性强，与自然和社会和谐共处，在仡佬族物质与非物质文化形态中，“美”从自身的文化成果里本能地延伸出来：“健康”“生命力”就是仡佬族美的代名词。

四、结语

《山歌的速度与激情》是运用仡佬族民间音乐素材来进行民族符号再创作的作品，是现代民族化的具有音乐会效果的演奏型钢琴作品，以展示钢琴技术，表达民族符号为主。民族钢琴作品值得研究和发展的价值在于它能使民族性的音乐更立体，更富于色彩性和标志性。研究该作品中民族品格的魅力，找寻钢琴作品与文化符号的相互转化过程是此论题意义所在。演奏者须细致研读并分析作品间接体现的民族精神，研究音乐表现的情感指向，才能在演奏作品时更好地表达民族特性文化、发扬民族精神，以演奏好新型的民族化钢琴作品。本文也是对研究广西现代民族钢琴作品的方法手段做个新的初探和尝试。

参考文献：

［1］熊大宽.仡佬族文化百科全书［Z］.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2.

［2］袁礼辉，周帆.远山信仰的魔力：仡佬族崇拜与祭祀［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

［3］胡洁娜.仡佬族文化研究论文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

［4］胡洁娜.仡佬族审美意识研究［D］.贵州大学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2006.

［5］贵州省安顺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编：仡佬族古歌［G］.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1.

［6］邱玉兰.走在山水间——广西民歌风格钢琴曲［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14.

作者简介：李俊，女,广西艺术学院音乐教育学院教授；黎尼斯，广西南宁第十四中学音乐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