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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间

2016-03-28赵卡

海燕 2016年3期
关键词:春兰牲口麻袋

□赵卡



一念之间

□赵卡

那个长得像头肥猪的派出所片警又来了。他不是本地人,据说以前的谋生手艺也是杀猪,这就等于说,肥猪和薛汉三算同行过一阵子。但薛汉三对片警总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头脑聪明,半辈子为人慎重,对自己很严肃,和这头猪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距离。老婆郝春兰的嘴巴倒是像急促的片刀剁肉一样劈啪乱响:“哈呀,魏所啊,什么风啊……”

“行啦。”叫魏所的片警不耐烦地挥挥手,“你除了这句不能换个花样儿说,我嗤,你老头儿呢?”

“我咋能知道呢?”郝春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又死哪里去了。”

其实薛汉三在杀房里,捋着稀疏的小胡子,他透过空荡荡的窗棂早看见魏所了,他一看见魏所就心慌意乱,好像他真犯了什么事似的,其实他就是个杀猪的,又不是杀人。

“你这儿有新闻了,”魏所大肉脑袋晃着,“薛汉三呢,死哪儿去了?”

“你去问吧,”郝春兰朝杀房努了努嘴。

魏所伸出一只手捂着鼻子,径直进了杀房。杀房里几个人光膀子正按着一头嗷嗷叫的大白猪,那猪在不甘心地使劲挣扎,一锅沸腾的脏水在猪头下面开着。

“你怕什么呀,薛汉三?”魏所瞪了一眼薛汉三,“又不是杀你,我嗤!”

“咋能不怕呐,”薛汉三强壮有力的五短身材绷得笔直,手里拎着刚磨出来的杀猪刀子,“简直胡说八道,是他妈谁嚼舌根散布这种谣言呐?”

“你真没听到什么新闻?”魏所的注意力转向了那头待宰的肥猪,“屎都出来了,我嗤!”

“喝酒,喝酒!”薛汉三把刀子递给一个壮汉,“你来吧。”说完,和魏所一前一后走了。

快日落的时候,薛汉三一声不响地回来了,摇摇晃晃,看来没少喝,昏昏沉沉倒头便睡。

离日落前还有多长时间,此时的薛汉三一点估算也没有,反正马上要日落了。薛汉三身材臃肿,体格没有以前那么壮了,淌着脏兮兮的汗,响亮地捋了两下鼻涕。来这里的时候,他看见稀稀落落的东一幢西一栋的几座楼。住在这里的居民不多,薛汉三被那几个脸上带着奇异且蔑视的表情给盯毛了,接着,他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有点憋屈,电灯泡是那种大瓦数的,光线如锥子,明晃晃的仿佛一只独眼瞧着这个不安的人。薛汉三的头是剃了没多久又长出来茸毛的,猪腰子脸黑油油的,酒糟鼻倒显得比狗鸡巴辣椒还红,屁股几乎粘在了凳子上,他眼睛眯着,不敢盯电灯泡,怕扎。就那么个狼狈姿势,他都不知道坐了多久。管它多久呢,屁股又坐不烂,咳,咳,薛汉三干咳了两声,忽然觉得,小腹肿胀得越来越厉害了,尿意都急眼了。一开始他还能压着,后来他实在有点憋不住了,屁股挪了挪,和他对面三个腰板挺直的人说,我想,上趟厕所,行不?对面是张长条桌子,桌子上扔着一支塑料管笔和一沓子纸,做笔录时备用的。

活人肯定不能尿到裤子里。那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吭声,薛汉三的酒糟鼻更红了,那三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点了一下头,另外两个依旧没吭声。薛汉三进了厕所,解裤子解了一气,他的裤子因为没来得及换有点埋汰,双手很不利索,心里在琢磨,一会儿该怎么对付这几个人,他们会问到什么呢?正想着,裤子解开了,他舒了一口气,开始滋尿。尿池里贴着瓷砖,斑斑渍渍,都发黄了,一股碳酸氢铵味儿直钻鼻孔,沁入肺腑,呛得人头疼。也没见人打扫一下,可见这里的人,也不咋讲究卫生。尿完了,薛汉三还在寻思,他们到底会问什么,会问什么呢,反正我什么也不会说。

屋子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并没有因为他一泡尿的功夫,就变得不那么憋屈。薛汉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进来后,又坐回了原来的凳子上,吸了吸鼻子。对面的三个人,一看就是装出来的,神态悠闲,看着他,不作声,他也就不作声。大家都在耗,耗时间,耗体力,耗彼此的耐心。耗呗,薛汉三心想,我又不是没经历过这场合,看谁耗死谁,嗤。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薛汉三有点困了,毕竟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吃不消,尤其那灯光,离头很近,像伸出了无形的钢丝刷子,刷他的头皮和眼皮,刺啦刺啦,刺啦刺啦。对面的人也困了,关键是那个女的,看上去年龄不大,不断地在打哈欠,揉眼,挠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薛汉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谁能熬过谁,他在村里下过夜,看过田,放过牲口,能熬,熬过了这一夜,彼此就拜拜了。

虽然薛汉三做好了苦熬的准备,但还是心里没有太大的底,他想起要不是那天喝大了,舌头秃噜了,我咳!一想到这儿,他真想跳起来,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这张烂嘴,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喝点烧酒,酒量球大点儿,一喝就多,又没有把住门,差点露了馅,我咳,咳!

胡思乱想了一阵,薛汉三的小腹又有点肿胀。薛汉三心想刚才那会儿还是没尿干净,人老了,首先是从老二开始老的,老二不听话了,夹尿是夹不住了。薛汉三又和他对面的三个人说,我想上趟厕所,行不?对面的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女的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一个男的微微点了点头。

这回裤子好解了,但尿出来的尿,薛汉三看了看,没有多少。唉,到底老了,尿也少了,薛汉三很失落。薛汉三觉得这三个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之前他心里想好的答辞,耗了快半夜了,也没用上,再不用他就忘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不说不问,薛汉三胡思乱想着系好裤带,又坐回了属于他的凳子,凳子不如一开始那么平展了,好像搓板,硌得屁股蛋子疼。

薛汉三的杀房,属于个体性质,杀猪宰牛,和肉联厂不太一样。算起来他开这个小厂也十五年了,一开始不行,慢慢地才熬出了名气,业务多了,钱也挣得多了。他是个与世无争的人,没几个朋友,也没多少爱好,勤劳是他的本分,一门心思多挣钱。那天,收下水的二麻袋来得晚了,满嘴酒气,赖着不走,非要和他喝酒,让他请,他本不想喝,又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只好在炕头摆了一桌。二麻袋的业务,应该是周边最大的,收下水名声不咋样,但利润大,不过这小子好赌,瘾头还挺大。应该说,他薛汉三的最初业务,都是二麻袋照顾起来的,这个人情,薛汉三记着呢。喝着喝着就多了,刚开始还你哥我弟的叫着,不一会儿,好像是因为什么账,两人搞得急眼了。二麻袋语带威胁地说,爷明天叫你关门,你不敢后天开。薛汉三不吃他这套,回了一句,球像,你敢?二麻袋说,爷明天叫你关门,你要是敢后天开,爷就把你腿打断。薛汉三说,球像,爷还杀过人哩!二麻袋说,你才球像呢,你杀过人,现在给爷杀一个?薛汉三说,你以为爷就会杀猪杀牛,人也会杀,不信你到薛家坡打听打听,一九八一年七月六日的事,吓死你狗日的!

薛汉三抬头看了一眼对面这三个沉默的人,马上就把头埋进了手掌里。一想起那天他说出的那句话,他就后悔得差点吐血。二麻袋这个丧门星,和他喝的什么酒啊,让他把那件事给兜了底。就那样了,二麻袋还不信,说什么薛家坡他去过,早打听过了,他薛汉三压根儿就是个怂包,竟然敢吹牛杀过人,简直就是个笑话。二麻袋喝多了,东倒西歪,涎水流了一脖子也不觉得,他薛汉三却瞬间酒醒了。

薛汉三忽然觉得有点尿急,他记得他尿过两次了,还是有尿意。所以薛汉三又和他对面的三个人说,我想,再上趟厕所。这回他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自己给自己做主了。进了厕所,站在尿台子上,他的尿管里滴滴答答地滴了几滴尿,薛汉三头上开始冒汗了,他又努了努力,还是几滴尿,没办法,尿不出来了,他垂头丧气回到他的凳子上,苦苦思索怎么就尿了那么一点。

十五年前,也就是他和二麻袋说过的一九八一年七月六日,H市郊区薛家坡村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该村村民郝正义一家五口惨死在自己的家中。郝正义是薛汉三的岳丈,公安局下来了人,圈嫌疑犯,圈的人多了,他薛汉三自然也在嫌疑范围内,调查了半天,因他没有作案的时间和动机,给放了。郝正义一家五口的惨死,薛汉三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他知道,他幸灾乐祸才是对的,掉了眼泪反倒假了,因为,他岳丈一家就没好人。

薛汉三看对面的二男一女昏昏欲睡,自己的眼皮也打起了架,但他强忍着,他不能松懈,像猎人一样,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他想起他岳丈郝正义的偏心眼儿,是,他承认,他薛汉三没本事,娶了他家的大闺女郝春兰,比不了他岳丈的二女婿,今天送瓶好酒,明天拎条好烟,后天给俩零花钱,咱本事不行,没钱嘛,有钱谁不会?薛汉三不由得愤愤起来,呼吸也略有点紧迫。关键是他那个小舅子郝润平,看从他这个姐夫那里啥好处也捞不上,干脆连姐夫也不叫了,这还算人吗?不叫就不叫,问题你不能欺负人吧?薛汉三清楚地记得那次,他岳丈郝正义聘二闺女郝春梅,头一天人家都没叫他,他还是自个儿跑过去给答了礼,帮忙帮了一天。第二天郝春梅回门,他又是主动去帮了一天,晚上吃宵夜,他本来准备回家,还是二连襟看不下去了,拉他坐在了一张桌子上。小舅子郝润平那天就跳得欢实着呢,居然频频跟他碰杯,他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回家的时候,没有月亮,夜里太黑,他觉得小肚子发胀,想撒泡尿,就在路边的一个茅坑边前站立,抖抖索索解裤子,没解利索,忽觉脚一软,他掉进了茅坑。他那天真是喝多了,全身无力,挣扎了半天,也没人来救,滚了一身屎,灌了好几口粪汤,好不容易才爬回家。天一亮老婆郝春兰去找他弟弟理论,怪怨郝润平这个当小舅子的,怎么能那样灌你姐夫呢,害得他掉进了茅坑,臭了一家。郝润平一听他薛汉三掉进了茅坑,滚了一身屎,还灌了几口黄汤,差点笑岔了气,说,薛汉三那个蠢驴,我喝的是凉水,他真喝,喝不死狗日的才怪了。说完,连郝正义和他老婆都笑个不停。郝春兰一听,说了一句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就哭回了家。薛汉三也火了,独身一人去老岳丈家质问,结果被郝正义和郝润平父子俩打得满地打滚,最后,郝润平抡起扁担打断了薛汉三的一条小腿。

有道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薛汉三一想起他断腿在炕上养伤的日子,就恨得咬牙。现在,他和三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圈在一起,那三个人能知道他心中的苦楚吗?薛汉三揉了揉曾经断过的右小腿,感觉还是疼。那时候他都想过,千错万错,错不在他老岳丈郝正义,也不在他小舅子郝润平,而是自己,穷就是错,穷人就是受欺负的命,他认了。倒是他老岳丈郝正义也觉得过了,来过他家一遭,说了些下情话,希望他不要计较,以后还来往呢。这些话,让薛汉三心里稍舒坦了一些,减了些恨意,他寻思,也许,我对他们家好点,会改变他们一家对我的看法的。腿好了以后,薛汉三主动去跟郝正义说,你们家牲口多,我们家也有,不如每天早上我放我们家的牲口顺便连你们家的也放了。郝正义认为这主意不错,的确,要是薛汉三能每天替他放一阵,他还能多睡一会儿懒觉呢,就答应了,破天荒还留薛汉三吃了顿午饭。看起来,翁婿关系缓和了许多,郝春兰也觉得好,她一个妇道人家,常常挤在父亲和男人中间两头受气,这回应该没问题了。薛汉三每天早早起来,先去岳丈郝正义家,从铁门的口子里掏出钥匙,轻轻开了门,牵了骡子,马,毛驴,然后再轻轻关了门,钥匙放回原处,回到自家牵了牛,直奔村边的草滩,放上两个钟头,再都牵回来。老岳丈也醒了,使唤自己的牲口下地。辛苦是辛苦了些,但为了换到岳丈他们一家人的好脸色,不得不如此。

一想到这儿,薛汉三叹息了一声,他又有尿意了,和他对面的三个人说,我想上趟厕所。那三个人没吭声,只是看着他,那个女的还捂嘴笑了笑。薛汉三就进了厕所,解开了裤子,站在池子边,尿了半天,终于尿出一滴,像一滴浑浊的眼泪。他叹了口气,回到了他的凳子上,头上又开始冒汗了。

薛汉三给岳丈郝正义家放了半个月牲口,郝正义愣是屁也没崩过一个,更别说什么感谢的话了。这家人纯属牲口人家,他恨恨地想。这样,薛汉三就不想给郝正义家放牲口了,但他老婆郝春兰劝他,好歹把今年夏天放完再说,许多事情做一半是不合适的。他不情愿,但还是应承下了。一九八一年七月六日,薛汉三又像往常一样早起,先去了岳丈郝正义家,从铁门的口子里往出掏钥匙,掏了半天没掏出来,寻思是不是丢了,他没法确定,只好翻墙跳进了院里。天才蒙蒙亮,郝正义一家正睡得香,薛汉三听着这一家熟悉的鼾声,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想起他小舅子把他灌醉,让他掉进了茅坑,颜面尽失;还有,父子俩打断他的腿,以及平时这家人对自己的那副嘴脸。越想越气,他妈的,爷爷也是人,你们在睡觉,爷爷却给你们当奴隶,放牲口,把爷爷当牲口使唤呢。越想越憋屈,阵阵恶意袭上心头,此时还没散尽的夜散发着清冷的气息,一颗孤星悬在天际,薛汉三顺手从院里捡了一根铁棒,那铁棒好像有意给他预备的,那么显眼,抓了很顺手,悄无声息地进了郝正义家的正房。郝正义和他老婆,还有他们不满两岁的小外甥,也就是二连襟的女儿,在一个炕上睡着呢。薛汉三抡起铁棒照着郝正义和他老婆还有他们的小外甥,每人头上一下,很重,看来都死了,因为谁也没哼一下。只是,下手那小孩时,他犹疑了一下。然后,薛汉三又到了另一间正房,小舅子和老岳丈的哥哥在这个屋睡,薛汉三抡起铁棒照着郝润平的脑袋砸了下去,也是没哼一声,死了;正要往死抡老岳丈的哥哥时,这老家伙醒了,睁着眼睛看他呢,薛汉三一慌,铁棒掉在了地上,但他马上捡起,照着老岳丈的哥哥也是一下,这回他听见哼哼声了。怕没死尽,薛汉三又返回了郝正义睡的那间房,检查了一下,真死了,他才扔了铁棒。事干完了,薛汉三感到有些紧张,他垂着脑袋稍稳了一下情绪,贪婪地吸了一口闪着暗光的空气,折身打开屋里立柜边的一个抽屉,拿了一把改锥,撬开了郝正义家的一个立柜,翻了半天,找到了几十块零钱,揣兜里,跳墙回到了家。

薛汉三正想这事儿呢,对面的三个人中的一个男的突然说话了,怎么样啊,还没想好?薛汉三吃了一惊,嗯?唔?哦?想好了!那问话的男子也是一惊,什么,想好了?薛汉三马上反应过来,唔,想好了,我还得去趟厕所。薛汉三进了厕所,解开了裤子,面对着尿池子,他好像看见尿池子里躺着一个人,吓了他一跳,再一看,啥也没有。他使劲憋尿,尿了半天,一滴也没有,他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返回了屋里,开始自言自语,天还没亮吗?对面的那三个人还是没理他。

H市郊区公安局接了报警,迅速驱车到了薛家坡,一到现场就泄气了。现场勘查后认定,五名被害人均系被现场提取的一根铁棒重击后致死,立柜系被现场提取的改锥所撬。勘查人员进入现场前,推前攘后的村民围观在现场周围,现场已经遭到了极大的破坏。技术人员只在柜子上提取了一枚模糊的指纹,院中提取了一枚可疑的足迹,但质量均很差。那时候薛汉三属于混在人群中的人了。他打死老岳丈一家人后,回到家里,一看满身是血,把他老婆郝春兰吓个半死,问他怎么回事?薛汉三就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没想到郝春兰支持他这么干,说的确被欺负得受不了了,只是担心被人瞧见,薛汉三说绝对没有。这回他出奇的冷静,告诉郝春兰马上把他的衣服洗了,重新换了一身,一会儿他要照例到老岳丈院里牵牲口,然后大喊杀人了,人一多,就破坏了现场,尤其是,薛汉三叮嘱老婆,你什么也不要问,不要说,就哭,直到哭晕为止,我的主要工作是处理后事和安慰你。事情果然按照薛汉三的路子来的,公安局也暂时没辙了,在村里驻了一个月,最后退了。不管怎么说,薛汉三一家是郝正义的最直接的亲属,郝春梅嫁到了城里,不屑于农村这点家产,最后薛汉三忙前忙后,他老丈人的东西都是他的了。半年后,薛汉三以给老婆郝春兰治病为由,搬到了郊区,没多久,变卖家产,开起了杀房,第一单生意就是收下水的二麻袋照顾的。一想到二麻袋,薛汉三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啾,这一声明显带着汗渍,不那么响,还有所迟迟疑疑,仿佛在昏暗路灯照耀下的一个贴小广告的动作。薛汉三就后悔了。就在这时,对面一个刚还昏昏欲睡的人突然大声问,薛汉三,做什么?薛汉三一惊,脸顿时变得煞白,顺口说我还想去一趟厕所。这回,他没解裤子,在尿池边站了一会儿,尿池闪着黯淡的灰褐色,和他的心情一样,他返回了屋里坐下,对那三个人穿警服的人说,人是我杀的,我全说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这是咋了,”郝春兰那对鼓出的眼睛像男人裤裆里的一对卵子,问薛汉三,“喝个酒还能喝成这样,什么人是你杀的?”

薛汉三愣愣怔怔地不说话,咧着嘴躺在炕上,一只眼睛里糊了一坨火柴头那么大的眼屎,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都听见啦,”郝春兰恼怒的攮了薛汉三一拳,“杀猪不过瘾,还要杀人。”

夜幕低垂,附近的狗有一声没一声叫得飘忽不定。“我也这么想,”薛汉三口气有些虚软地问郝春兰,“你说他们现在会不会来?”

“谁,你说谁会来?”郝春兰一脸迷茫。

这天夜里,天上竟然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薛汉三的眼窝里眼泪汪汪,竖起耳朵,似乎听到了一群人在风雨中哭丧似的咆哮,颤音一直刮到天亮。

责任编辑 孙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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