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林

□刘洪林



人造林

□刘洪林

一

太阳落到山后，喷出万道霞光。村庄里升起袅袅炊烟，把在外干活的人们陆陆续续招进家门。沈江浩伸个懒腰站起来，这一天忙得真累，剩下的活儿留着明天再干。村支书也不是铁打的，会休息才能会工作。隔壁飘来鸡蛋炒大酱的香味，让他想起自家饭桌上的大葱和黄瓜。他锁好抽屉抬起头，习惯性地望着窗外，看见程传礼溜溜达达走进村委会，急忙打开抽屉，拿出半天也没写完的材料，又装模作样地往下写起来。

程传礼走到院子中间，看见妇女主任周红缨走出来，忙上前搭讪说，主任才下班啊！周红缨爱搭不理地说，忙呗！程传礼看着她扭动水蛇腰走过去，恨不得伸手勒断她的腰，心里却狠狠地骂她，臭婊子，瞎嘚瑟个屁，早晚收拾你。看见沈江浩还在办公室，赶紧走进去说，沈支书啊，天都快黑啦，你还忙啊？可别累坏身体，也该回家吃饭了！沈江浩把手里的圆珠笔“啪”地扔到桌上说，镇里要份材料，不抓紧不行啊！程传礼假装不好意思地说，我来的真不巧，打扰你工作，要不你先忙着，我明天再来。沈江浩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你这话说的多见外，我再忙也不差你这一会儿工夫。你有事坐下来说，不耽误我写材料。程传礼连连摆手说，不用坐了，就几句话的事情。回头看看房门还关着，才小声说，沈支书，摩崖岭南山坡那片人造林，就是你十年前带领村民栽下的那片树，那杉树和杨树都长那么粗了，再留下去就该亏本了，不如早点卖掉，村里还能弄点钱花。

沈江浩没想到他会盯上那片林子。郭琦当年租借村里西北的荒地开鞋厂，就是他给牵的线。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中间人，什么缝都敢兑，什么钱都敢赚。这个人有一点最让人佩服，也最让人放心，凡是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不对外人讲，也不跟自己的老婆讲。他老婆说，这是他们道上的规矩。沈江浩相信他的规矩。那片人造林是他十年前刚当村支书，号召村民绿化荒山集资栽下的，一共栽了五百亩，受到过镇里和县里的表扬。那些大树是该卖了，早卖钱早得利。自己是村支书，哪能到处去联系卖树的事情。程传礼是个中间人，又懂规矩，有他帮自己做事肯定稳妥，但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太心急，假装犹豫半天才说，那片人造林是该卖了，你先去联系买主，等我跟其他村干部商量妥当，咱们再跟买家见面谈。程传礼听懂了他的话音，把脸上的肌肉调整到微笑的神经上说，沈支书，你也太讲民主了。你当村支书十多年，在向阳村一言九鼎，吐口唾沫都是钉，这点小事你拍个板，折腾他们干啥！沈江浩谦虚地说，向阳村是集体领导，你找好买主告诉我，我们开个村委会，卖给谁不是卖呢！程传礼又听明白了，赶紧打保票说，沈支书，有你这句话，你啥事都不用管，只管坐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

送走程传礼，沈江浩又把材料放回抽屉里锁好，感觉屋里好像多个人在看他，手里捏着钥匙慢慢抬起头，看见吴强的媳妇任梦悦不知道啥时候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板起脸来埋怨她说，你进屋也不给个动静，天这么老黑，你想吓死我。任梦悦浅浅地笑着说，天还没黑呢，你有啥可怕的？我又不会吃你。沈江浩听出她的话里有股子野味，是他老早就想吃到嘴的那个野味。她是向阳村有名的大美人，多少男人都想吃一口，他馋得流着口水说，你这么晚来找我有急事？任梦悦向前走了两步，让他闻到自己身上的香气才说，沈支书啊，听说你给寡妇秦艳办个低保证，那你啥时候也给我们家办个低保证？沈江浩瞥她一眼说，你家又不困难，凭啥要办低保证？任梦悦眼角带着风说，我家咋不困难？我家最困难了！沈江浩见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气得冷笑说，你家要是还困难，咱们村里就没有富裕户了！任梦悦收回眼角的风，满脸挂着委屈说，村里谁家困难还不是你说了算！三年前你让秦艳在人造林南面那片地里开荒种粮，今年凭啥还给她办个低保证？她这话把沈江浩问住了，沈江浩不得不红着脸瞪着眼睛对她大声说，凭啥？你说我凭啥？这下任梦悦被问住了，答不上来了，张开的嘴巴也闭不上了，脸红到耳根子才说，我知道你凭啥？反正我家也困难，你能给她家办，差啥不给我家办？沈江浩给她家办过几件小事，她除了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没有任何别的表示，让他心里特别失望。这回她想办个低保证，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便狠狠地用眼睛瞄着她说，只要你家够条件，我马上就办！任梦悦清楚低保户的条件，听出了沈江浩话里有话，眼角又刮起风来说，够不够条件，还不是你支书一句话的事情。沈江浩知道这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再好办也不能让她白白捡到这么大个便宜，目光满含期待地望着她说，这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嘛！我就是为你们服务的，谁让我是你们的支书呢！任梦悦那颗心比别的女人多出三个窍，她用一个窍对沈江浩说，支书啊，你想咋办就快点办吧！沈江浩屁股“噌”地离开椅子，弓着腰把头探过去小声说，马上就能办？任梦悦高耸的胸脯差点贴在他身上，低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马上就能办！

沈江浩很晚才从人造林里面钻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看见媳妇朱婵早把饭菜摆到桌上，正给“保家仙”上香火，又给她上政治课说，我跟你讲过多少遍，我是村支书，是共产党员，你在家里供个神仙牌位，专搞封建迷信活动，还让我咋当村支书？朱婵供好香火坐到饭桌上才说，我供的是保家仙，家里有个冤呀孽呀灾呀祸呀，都能帮我把它们挡到门外去，我们家才能平安无事。沈江浩今天心情特别愉快，抓起一瓶白酒斜睨着眼睛说，你供的那个蟒仙要是真能保佑咱家平安，还要我这个村支书有啥用？我才是咱家的保护神！朱婵端起饭碗冷着脸说，我信蟒仙不信你！沈江浩美滋滋地呷口酒说，你就是让歪门邪道给害的，鬼迷心窍了，不信马列信鬼神，早晚要吃大亏。朱婵没好气地说，喝酒还堵不上你的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沈江浩把大葱蘸上鸡蛋酱，咔嚓咬下一大截葱白，又端起酒杯说，好！我不管，我喝酒！

沈江浩酒足饭饱，睡觉前又仔细地回味一遍人造林里面的每一个细节。任梦悦果然与众不同，从上到下哪里都是宝，沈江浩忙着上面想下面，一直忙到大汗淋漓，才靠在身边的大树底下，边休息边用衣襟擦汗。任梦悦不让他休息，把一个又白又大又软的奶子硬是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品尝着另一种女人的风味，全身每个毛孔都陶醉着，比神仙还快活。妇女主任周红缨跟她比起来，身上没有一处这么受用。周红缨身上那些大粗胳膊大粗腿大粗腰，硬邦邦像一匹大洋马，想搬哪儿都费劲。当年栽下那片林子真是一块福地，也是一块宝地，不光给自己带来不少荣誉，还能给自己带来不少快乐，将来还能带来巨大财富。这要是把林子卖掉，有点太煞风景，不卖又弄不到钱花，真是挺折磨人。这小娘们儿要是早点来办低保，那该多好啊！他仰头打个酒嗝，闻到自己满嘴都是奶香。

二

向阳村的人们不愿意隐藏秘密，谁要是隐藏秘密，那就是做人不厚道。就连最不可告人的秘密，知情人也会一对一地传下去，直到大家心照不宣，这样就不算是隐藏秘密。村民们看见程传礼带着几个陌生人到人造林周围转来转去，村委会打算卖树的消息很快就传得妇孺皆知。那片林子栽着村民的钱，浇着村民的汗，每棵树都在村民们的心里发疯地长成参天大树。村民们家家出过钱，人人出过力，户户是股东，谁都盼着那些杨树和杉树快点长成材换成钱，自己能早点借上自己栽树的光。

周红缨早上出门前，精心地穿上鹅黄色短衫，系上淡绿色长裙，又净了脸，描了眉，喷上茉莉花香水，对着穿衣镜摆前摆后，拎起早就装好的手提包，兴冲冲地来到村委会。她上班没进自己的办公室，先拐进沈江浩的办公室说，沈支书，我听媒婆惠嫂子说，西山五组的金有道和他媳妇回来了，这两口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生了两个丫头还不死心，要是再怀上可就麻烦了，我上午去她家摸摸情况，不去我真不放心。沈江浩看见她穿戴精致讲究，短衫长裙让她身材更加修长，披肩短发让她眉眼更加清秀，茉莉香水让她全身更加诱人，自己身边的女干部，打扮起来永远是枝盛开的鲜花。听她要去检查工作，忙说，金有道是个无赖，他媳妇也挺难缠，你要快去快回。周红缨用手摁着手提包说，我就是再慢的话，两个多小时也能回来。沈支书，听说有人想买那片人造林，那可是笔大买卖啊！沈江浩对她不敢隐瞒，只好实话实说，有人倒是想买，先看看情况再说吧！周红缨对那片林子也有感情，恋恋不舍地说，那么好的一片林子，卖掉就没了。我从金有道家里回来，顺路想去看看林子，挑一棵好树留着将来家里用。沈江浩猜想她的手提包里面有东西，试探着对她说，用不用我去帮你挑一棵？周红缨眼波荡漾，会心地笑着说，那我就在林子里面等你！

沈江浩从人造林里面出来，回家美美地睡个中午觉，起来全身又充满力量。他下午本打算组织村干部学习上级下发的《领导干部廉洁自律若干规定》，看到周红缨一直没来上班，又把文件锁进抽屉里，起身过去对会计说，老王，你把村里历年的欠账仔细拢一拢，算一算每个村民能摊上多少钱？王会计“嗯”地答应说，好，我马上就办！沈江浩对王会计的工作向来都很满意，还是若有所思地说，老王，你抽空把那片人造林估算一下，看看到底能值多少钱？王会计脑袋瓜子灵光，心眼更好使，不动声色地说，有人想买那片林子？沈江浩故意对他放话说，价钱合适可以卖！王会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马上把他交待的两项工作联系起来，心里暗暗寻思，这件事情要是弄不好，可能会有大麻烦。

全村人都在议论卖树的事情，有人打算用分到的树钱购买摩托车，有人想用它再多买几头小猪崽，有人答应给媳妇买条金项链，有人想到黄山去旅游。朱婵边吃晚饭边对沈江浩说，那片林子不吉祥，你还是慎重点，小心别惹出乱子，让全村人看你笑话。沈江浩知道媳妇看不上那片林子，咽下一口白酒说，你老说那片林子不吉祥，我看你是心里有病。树长大了就该卖，不卖哪有钱花？你不是供着保家仙吗，让它保佑我把林子卖个好价钱，我有钱给它多上几炷香，决不食言。朱婵板着脸说，你是村支书，我供的保家仙受不起你的供品，你别打扰我修行，也别打扰它修行。

三

任梦悦吃过早饭，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斑驳地照在她标致柔软的身上，让她自己对自己都有点目眩迷离，她神情恍惚地坐在家里拨通沈江浩办公室的电话，轻声细语地说，沈支书，我是任梦悦啊，听说你要把那片人造林卖掉？沈江浩忙咽下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心里比咽下一口蜂蜜还甜，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说，你也关心那片林子？任梦悦在电话里咯咯地笑着说，我关心能有啥用，要你去关心才行！沈江浩猜想任梦悦肯定打扮得花枝招展，连忙咽着口水说，林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光我自己关心也没用，你有时间也要多关心那片林子。任梦悦又咯咯地笑着说，沈支书，我今天中午就有时间，就怕你没时间。沈江浩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小声说，我中午也有时间。任梦悦又笑起来，不是咯咯的，是那种让男人听着就条件反射的嗲声嗲气又略带呻吟的笑声，她把沈江浩笑得在电话里心急火燎地“喂、喂、喂”乱喊乱叫，这才停住笑声说，你有时间最好。不等沈江浩再说话，“啪”地挂断了电话。

中午的时间本来就很热，也很长，沈江浩却觉得时间很短，也很不够用。林子里面密不透光，又凉爽又舒服，真是个休闲避暑的好地方。任梦悦躺在林子里面，全身毛孔都渗着汗珠子，趁着休息的工夫说，沈支书，这片林子能卖不少钱吧？沈江浩得意洋洋地说，那要看买家能出多少钱，这么大片个林子，也不是那么好卖的，也许根本就卖不上好价钱！任梦悦起身搂住他的脖子说，沈支书，我听说周红缨也在联系买主，你要不放心的话，我给你联系个买主，保你满意。沈江浩瞟她一眼说，你跟着瞎搀和啥？没事找事！任梦悦光着身子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又娇滴滴地说，周红缨才是瞎搀和，我连人都是你的，帮你做事怕啥？我至少能帮你卖掉半个林子！沈江浩没听过她有这种本事，摸着她的脸蛋说，你又要办低保，又要卖林子，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任梦悦不依不饶地说，秦艳是个寡妇，你又给她办证，又让她种地，轮到我就不行啦？你说我哪点不如她？沈江浩喜欢她缠在自己身上，十多年的村支书到底没有白干，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能跑到自己怀里翻来滚去，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他扳过任梦悦雪白的身子，把她横放在自己的大腿根上，让她的脸对着自己的脸，腾出双手轻轻地把玩着她那弹性十足的双乳说，你又年轻又漂亮，还这么能干，哪点都比她好。你老跟她争啥？任梦悦心中欢喜，嘴上却说，我跟她争？她算个啥东西？我是凤凰她是啥？她连一只母鸡都不是！沈江浩有些疑惑地望着她说，她咋就不是母鸡？任梦悦一边玩弄他的乳头一边说，母鸡能生蛋，你让她生蛋，她敢给你生个蛋出来吗？沈江浩把右手从她的乳房上抬起来，照着她的两个脸蛋很疼爱地左右扇了两下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张嘴这么厉害，一点都不饶人。她不敢给我生蛋，你敢生吗？任梦悦松开手里捏着的乳头，手掌顺着他的胸脯蜿蜒而上，盘旋到他的脖子继续向上，在他的脸上停下来，轻轻地拍打两下说，我敢生啊！我有男人我怕啥？要不我先给你生个小支书？沈江浩拍着她光滑平展的小腹说，我知道你这里是块好地，等我找时间多给你播点种子。任梦悦把右手伸进他的大腿根，攥住他缓过劲来的家伙说，你这里面还有种子，再播一遍！沈江浩又来了兴致，把她放到地上说，我给你播多少种子都行，只能让它落地，不能让它发芽。任梦悦不等他说完，挺起上身把前胸贴到他的脸上说，你是怕我真给你生个小支书，我男人会拿刀找你算账吧？沈江浩再次把她摁到地上说，我会怕他？我是村支书，县里都有靠山，你说我在向阳村怕过谁？任梦悦捏住他的两片嘴唇说，向阳村你说了算，你只管播种，生不生小支书也由你说了算。沈江浩赞赏地拍着她的脸蛋说，这就对啦！

沈江浩是个耕田犁地的老把式，耕着用力，犁着用心，该深的时候深，该浅的时候浅，想在垄沟里面播下多少种子就能播下多少种子，不想播种一粒也不留。种庄稼也是个技术活，不能光靠力气，还要会技巧，干起活来才能得心应手。他合上垄沟对任梦悦说，我差点忘了，王八羔子程传礼下午要去村委会找我，说不定早就去了，你自己回家，我得去趟村委会。任梦悦掸去身上的草叶说，要是卖林子的事情，你不能全给他，让我给你卖一半。沈江浩眯缝着眼睛对她说，你真想帮我卖林子？任梦悦把粘在大腿根上的一片草叶捏在手里说，我还骗你？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你可不能拿好心当驴肝肺！沈江浩重新审视起地上这个女人，也许她真会另有用途，临走前对她说，你要是联系到好买主，可以光明正大地到村委会去找我商量。

四

向阳村里能人很多，程传礼是大家公认的能人，他坐在沈江浩的办公室里扳着手指头说，沈支书你可得算清楚，县里木材加工厂的郭厂长出价最高，每亩地6000元，整个人造林按500亩计算，总计300万元，别人最多才给到260万元。沈江浩用两根手指灵活地敲着桌子说，他出300万元还多？每亩地平均长50棵树，每棵树平均卖200元，500亩地能卖多少钱？是不是该卖500万元？他这态度哪是想做买卖，纯粹是拿我们寻开心！程传礼讪讪地笑着说，他是诚心诚意想做成这笔买卖，我是中间人，过来先传个话，他说过两天还要亲自到村里来找你仔细商谈。沈江浩手指更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说，最近想买树的人很多，他要诚心想买，等他过来再说吧！程传礼心里恨他装模作样，嘴上却恭维他说，支书为全村人谋福利，多卖一分是一分，我再过去给他传个话，看他打算啥时候过来！

沈江浩手里搂着大片的人造林，就像搂着任梦悦的胳膊和大腿，心里荡漾着无限的春风和涟漪。他的心醉了，他的眼直了，他的身子在人造林里慢慢地飘荡，一点一点地向上飞去，惬意地停在半空之中，俯瞰自己当年的杰作，展望即将到来的丰厚回报。当年全村有327户人家，每户出资500元，出一个工增加10元，等卖掉树林子大家分红。许老二全家出动，夫妻、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从头到尾干满17天，102个工增加1020元，合计投资1520元。王会计拢出的欠账共有87万元，村里人口增加到436户1526人，人均负债570元，用卖树的钱还债，合情合理；土地是全村的，人人有份，还债也人人有份，公平合理；没参加栽树和后成家的人不参加分红，公正无私；还债后按出资和出工多少分红，天经地义。327户共出资163500元，出工166770元，合计330270元，如果能卖到300万元，去掉87万元，还剩213万元，每元投资可分红利6.449元，许老二能拿到9802.48元。如果卖到400万元，村民们分到的红利会更多。沈江浩在空中找到林子深处那片自己多次光临的空地，热血又沸腾起来，要是把林子卖掉，这块空地就没用了，还要把卖树的钱留下一部分，再把这片林子栽起来。

傍晚下过一场小雨，把空气洗刷得又清新又凉爽。朱婵吃过晚饭出去找人打牌，沈江浩独自在家闲着看电视，他既能听到电视里发出的枪炮声、喊叫声，也能听到汽车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喇叭声、马达声，甚至还能听到车轮碾过地面的飞驰声。电视里的日本鬼子“咣、咣、咣”地向八路军阵地打迫击炮，他却听到有辆小轿车轻轻地停在自家大门口，借着门灯扭头向窗外望去，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挟着皮包走进院里，直到房檐底下才敲门说，沈支书在家吗？这是一个陌生人，沈江浩从没见过，也没有预约。村支书家里来个陌生人，村民们早就习以为常，他也并不奇怪地问，谁呀？我在家呢！起身出来开门迎客，见到陌生人又问，你是来找我的？陌生人忙自我介绍说，我是县木材加工厂的郭宏达，特来沈支书家登门拜访。沈江浩连忙把他让进屋里说，郭厂长请坐，这么晚来找我有急事？郭厂长经商多年，开门见山地说，沈支书，我来找你是想商量买林子的事情，我出300万元买林子，图的就是买个一手货，再多我还不如去买二手货呢！沈江浩倒杯茶水递给他说，郭厂长，我那片林子能卖500万元，你让我不好跟村民们交待啊！郭宏达从皮包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茶桌上说，沈支书，这是20万元现金，你留着给村干部们买点酒喝，也算帮我一个忙！沈江浩喝口茶水润润嗓子说，郭厂长，我看你也是个爽快人，也是个做大买卖的人，想买这片林子的人很多，村干部们也都在联系，要不你出150万元买一半，你让我也好跟他们有个交待！郭宏达端起茶杯用嘴使劲地吹着热茶，边吹边慢慢地喝下几口茶说，我理解沈支书的难处，咱们既做买卖也做朋友，就按你说的办，我出150万元买一半！

五

村民们在村委会里越聚越多，抗议卖树分红的方案不合理。强烈的一致的意见有两条，一是不能用卖树的钱去还村里的欠账，人造林是以前的村民集资、出工栽成的，红利应由当时的村民分享。村里哪年欠的账，由哪年的村民偿还。再说，村里为啥欠下那么多外账，都干什么用了？必须查清楚，谁的责任谁承担。二是卖树后不能再留植树钱，用前人的红利给后人栽树，后人不劳而获，不合情理。空树林可以承包，谁掏钱谁栽树将来谁受益，村里收租金留着公用。个别的意见也有，金有道代表没参加植树的家庭说，我们没有参加植树，但那块地也应该有我们一份，把我们那份地占用了十年，多少也该给点租金吧？大家对这条意见不太认同，金有道又说，你们出钱出工，我们出的是自己那份地，为啥不能分钱？让我们一分钱也得不到，你们休想！沈江浩用拳头“咚、咚、咚”地敲着桌子说，大家安静点，还有啥意见都说出来，我们开会一起研究。人群里又有人说，村里不能把树都卖给外人，我们也想买几棵树，应该优先卖给村里人。沈江浩当场就说，这个不行！你买几棵，他买几棵，你要粗的，他要细的，这样零打碎敲，剩下的咋卖？要卖就整个林子或者一片一片往出卖，三十棵五十棵不卖！大家要是没有别的意见就先回去吧，我们研究出结果再通知你们。

人群一哄而散，沈江浩看着几个村干部说，这些刁民，就知道见钱眼开，要是依着他们胡搅蛮缠，村里什么建设也不用再搞了。当年要不是我极力鼓励大家植树造林，那片山地还得荒着，一毛钱红利也分不到，连捆干草都割不出来。林子还是要往外卖，欠账还是要用卖树的钱去还！你们说，不用卖树的钱还账，将来我们拿什么钱去还账？

村干部的思想高度统一，沈江浩很满意。周红缨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小声说，沈支书，有人找我想买点树，你看能不能匀点出来卖给他？沈江浩埋怨她说，找你要是不行，那找谁还能行！给他五十亩行吧？周红缨见他这么爽快，也不好得寸进尺。自己才当三年多妇女主任，五十亩林子就是五十亩的感情，连忙红着脸说，谢谢支书关照，改天我请你喝酒！沈江浩暧昧地笑着说，自家人不用客气。

周红缨朝沈江浩挤个笑眼，又抛个媚眼，他就有点魂不守舍。女干部都有这种魅力。沈江浩喜欢有魅力的女干部，比家庭妇女有层次有修养有品位，更能理解领导支持领导体贴领导。当支书的再忙，也要照顾好身边的女干部。他很熟悉周红缨这种笑眼和媚眼，刚想说点什么，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周红缨见他不接电话，赶忙知趣地走开，还顺手帮他把房门关上，沈江浩这才抓起电话说，喂，你请讲！电话那头传来咯咯咯的笑声说，沈支书啊，我是任梦悦，我联系好一个买树人，他想把整个林子都买下来，我晚上到你家去一趟行吗？沈江浩没想到她能有这么大本事，忙说，我家晚上有人，说话不方便，你还是明天到村委会来说吧！任梦悦又嗲声嗲气地笑着说，我家晚上没人，要不你来我家吧！沈江浩还真想快点见到她，就是不能到她家里去，压住裤裆里一挺一挺的家伙说，你家没人我也不能去！任梦悦想了想说，那晚上咱们到林子里面去吧！沈江浩还是不同意地说，今天晚上天太黑，我在林子里面啥也看不清，最好明天中午再到林子里面去。另外我还要告诉你，整个林子不能都卖给他，我看在你的情面上，最多卖给他200亩，你明天中午到林子里面，想要哪块林子可你先挑。任梦悦更加嗲声嗲气地说，支书啊，我们事先可都说好的，那片林子我帮你卖一半，保你满意。200亩林子有点少，能不能再给加点？沈江浩给她交个实底说，你要再嫌少，过两天连这200亩都没有。你找的人有没有实力我还不太清楚，价格我要当面跟他商量。任梦悦撒着娇气说，支书啊，这种事情你跟我商量吧！我明天中午到林子里面去，再跟你慢慢商量，好不好嘛！沈江浩没有抗拒的理由，屁股在椅子上蹭来蹭去，连声说，好！好！

权力比美酒更令人陶醉。哪个有权的人缺钱少色？权力就是金钱，权力就是美色。沈江浩知道自己在向阳村有绝对的权力，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比皇帝还逍遥自在。他回到家里一边喝酒一边对朱婵说，你又供大仙，又信天主教，它们是能让我升官，还是能让我发财？朱婵用筷子狠狠地敲着饭桌说，它们能替你赎罪。沈江浩呷口酒说，我没罪，用不着它们替我赎罪。朱婵瞥他一眼说，做过亏心事的人都有罪，早赎早解脱，不赎孽更重。沈江浩批评她说，迷信！

任梦悦自己在家里苦熬到天亮，浑身上下不自在。早晨起来懒得生火做饭，吃下两块糕点，喝下一杯开水，还是觉得身子不太爽，发誓到中午一定要找沈江浩算好这笔账。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地敲响十一下，她赶忙坐下来梳妆打扮，细细地梳头，细细地吹发，细细地描眉，细细地涂粉，细细地穿衣，细细地戴帽，比出嫁时准备的还用心。出门前她喝下一杯薄荷水，对着手掌哈出一口气，满意地朝着人造林走去。她喜欢那片林子，走到林子里面，她真想先跳个舞，或者是唱首歌。她围着一棵大树转啊转啊转，一直转到沈江浩走过来才努着嘴说，你来的这么晚，让谁给绊住脚了？沈江浩先搂住她亲上一口才说，我这就够快了，脚都没沾地就跑来了，你动作快点，再慢我可要动手了。任梦悦把身子贴上去，眼角荡着春风说，你来！

林子里面的七彩阳光像一条条斑斓的绳索，把沈江浩和任梦悦紧紧地捆在一起，把他们勒得天昏地暗，把他们憋得气喘吁吁。沈江浩使劲地吸进一口热气，里面有一股烟熏火燎的煳焦味，他“噌”地从任梦悦身上爬起来说，你闻闻，哪来的烟味？任梦悦极不情愿地坐起来向前张望，看见林子南面飘进来一股轻烟，再回头向后张望，林子北面也飘进来一股轻烟，慌忙站起来说，着火啦！怎么着火啦？轻烟从四周围上来，转眼变成滚滚浓烟，沈江浩明白有人放火，眼下要出大事，赶紧吩咐任梦悦说，你快从南面跑，我从北面跑。任梦悦抓住他的胳膊颤声说，咱俩一起跑！沈江浩判断救火的人们比他俩跑得还要快，转眼就会把整个林子围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说，分头跑！跑啊！待在这里想等死啊！还不快跑！自己连忙蹬上裤子，也顾不上再找别的衣服，丢下任梦悦连忙向北逃窜……

责任编辑 孙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