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地区先秦两汉时期文化、生业与环境研究课题的进展与今后的任务
2016-03-27张忠培
张忠培
○河套项目专题
河套地区先秦两汉时期文化、生业与环境研究课题的进展与今后的任务
张忠培
我想谈四个问题,第一个是以往工作的主要回顾;二是关于文化序列与编年;三是关于生业与环境;四是关于今后的任务。
一、以往工作的主要回顾
河套地区先秦两汉时期文化、生业与环境课题研究的工作,是从2001年开始的,正式开始,也可以说是始于2002年。工作出现较大变化阶段是榆林会议。榆林会议以前我没有明确工作的主要要求,所以大家从事这个课题的主导思想不明确,相互之间也不协调。这个责任由我来负。在榆林会议上,我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有些项目负责人跟我说没想到我的要求会这么高,感到压力很大。随后我去台湾了。接着两年多的时间里,三省的同志艰苦奋斗,务实求真,在调查、试掘、发掘中都取得了重要的成绩,概括起来我们的成绩有以下四点:
1.在调查中新发现了一些遗址,比过去掌握的遗址,数量成倍增长。山西这个地方过去基本是空白的,陕西只是做了一些点滴工作,内蒙古的工作基础好一点,通过这次调查,都刷新了记录,旧貌换成了新颜。但各省在这次调查过程中新发现的遗址的数量和以前的比例也存在着差异,这种差异不反映各省的工作态度,因为基础不一样。总之,是两省一区都取得了很多成绩。
2.对于一些重要的遗址,依据其重要性,进行了试掘或发掘。调查新发现的以及试掘和发掘所获得的成果均为文物保护提供了新的重要的依据,为文物保护提供了一批重要的资料。试掘的有些成果有利于我们明确对调查资料的认识的同时,又使这一地区存在哪些阶段的遗存的认识出现了重大突破。比如说陕西瓦窑曲,这批资料以前见过报道,但一直没有正式发掘过,这次提供了大量的资料;山西试掘的相当于泉护二期的那批陶器,以及相当于西阴文化晚期的那批陶器是很重要的;昨天我们看到内蒙古的资料,我感觉有两个遗址很重要,一个是我们所说的龙山时期的那个下塔古城,咱们暂时叫做城址吧,另一个是西岔遗址。西岔遗址与山西的柳林高红遗址一样都很重要。鄂尔多斯青铜器这一含糊的认识使学界糊涂了很多年,南流黄河两岸出现的青铜器属于哪个文化,我们也长期不明白,高红H1的发现,为我们揭开了认识南流黄河两岸出土的青铜器的考古学文化属性的序幕,这次对高红遗址相当规模的发掘,使我们进一步明确南流黄河两岸出土的青铜器的考古学文化属性的同时,又让我们目睹了以高红遗址为代表的考古学文化的宏伟的夯土建筑。透过这建筑,能看到高红遗址为代表的考古学文化的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发展状况与高度的发展水平。其结果是使我们对这一文化的认识出现了质变。西岔遗址的年代,当在被称之的匈奴文化之前,或桃红巴拉文化之前。这次对西岔遗址的发掘,填补了以往这地区研究的空白。还应当指出的是,无论是高红的发掘,还是西岔的发掘,以及以往的桃红巴拉的发掘,都对长期影响学术研究的“鄂尔多斯青铜器”这一概念提出了挑战,现在我们应该根据桃红巴拉、西岔和高红发掘和研究的成果,澄清“鄂尔多斯青铜器”这一概念所含的对历史与文化认识的混乱,来正确地认识这一地区的历史了。
3.因为过去工作形成的基础不一样,虽然各省区都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但各省区呈现的成果,仍然存在着不平衡。尽管如此,各省区却在以往工作的基础上,都基本上完善了以往形成的考古学文化的编年序列,或新建立了考古学文化的编年序列。所以能在三、四年间取得这样的成绩,除了以往的工作基础外,主要是因为这次采用了调查、试掘和发掘,也就是我们称之游击战、运动战和阵地战相结合的战术或方法。
4.我们还在已认识的考古学文化序列编年的基础上,对一些重要历史阶段的生业与环境,进行了探讨,收集了一些资料,做了测试,进行了分析,提出了认识,在这方面的研究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总之,我们已取得很大的成绩。成绩很大,我们不能估计过高。在成绩面前,我们不能沾沾自喜,更要谦虚谨慎,要头脑清醒,看到工作中的弱点、缺点和不足。我不主张扬长补短,提倡补短扬长。大家知道水桶的短板效用,只有使水桶的短板增长了,才能增加水桶的容积。人也是这样,比如一个人有一条腿长一点,另一条腿短一点,如果老是扬长,那么最后是走不了路的。只有把短的腿和长的腿比较,短多少你把它补齐了,才可以走的快,比较快的到达目的地。尽管我或我们对这项工作的成绩估计很高,但是我们仍要抱着谦虚谨慎的态度,力争能正确的、实事求是的看到自己的长处,同时,更要看到自己的不足。补短扬长,才能使我们在今后不太长的时间里,经过细致、认真、辛苦的工作,达到我们的目标。刚才几位同志(三省项目负责人)都谈得很好,对以前工作说出了自己的认识,既谈到了取得的成绩,也谈到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和不足,让我们再努力,补短扬长吧!
二、关于文化序列与编年
确立先秦两汉十七个时期或阶段考古学文化的序列,和对这考古学文化序列的文化谱系关系进行释读,应是我们两省一区合作追求的一个重要的学术总体目标,至于各省、区在某一时期是否存在着考古学文化,存在的考古学文化是什么考古学文化?同一考古学文化于各省、区的始、迄年代是否存在区别?这要依各省、区的实际情况而定,均不得强求一律。同时,对各省、区建立的考古学文化序列所作的文化谱系的释读,理应是各省、区乃至同一省、区学者齐放争鸣的空间。从两省一区先秦两汉历史的总体进程,或从这地区的主流历史进程来看,理应存在十七时期或阶段的考古学文化序列。这是所以将它定为总体目标追求的原因。这总体目标不是两省一区都能达到的目标,各省、区以及各省、区内的不同地区能达到什么样的目标,需据历史的实际情形而定。因此,也可以将这总体目标视为我们从事考古工作的视角,下面我就这一视角讲讲我的认识。
第一个阶段是后岗一期文化。后岗一期文化和半坡文化是东西对峙的两种文化。就这两种文化本身来看,并不存在早晚,从凡分布着这两种文化的地区来看,后岗一期文化总体上早于半坡文化。山西与内蒙古均存在这两种文化,陕西榆林和延安的一部分地区是否存在着后岗一期文化,仍待考古工作揭示。渭水是半坡文化的母亲河。半坡文化是从西向东推进的,挤压着后岗一期文化,逼着后岗一期文化往东撤退。
第二阶段是半坡文化。半坡文化和后岗一期文化既是东西对峙的两类文化,这对峙的文化于文化上也存在相互吸收。刚才关强跟我说了,这两个文化各自均存在对方的不少文化因素,应作认真的文化谱系分析,才能将它们分辨出来。是的,任何一种考古学文化的文化谱系结构,都是一元为主的多元文化的谱系结构,我们需对这两种文化的文化因素进行文化谱系的分析,以明辨它们的哪些文化因素是“血亲”传承下来的,哪些文化因素是由姻亲吸收进来的,这两种文化的文化因素的区别是什么,就我个人的认识来看,是否有绳纹,是黑彩,还是红彩,是否有鱼纹,是否以弦纹罐,还是以罐形圜底釜或罐形圜底釜形鼎作为炊器,是否有小口尖底瓶,还是小口平底壶,是区分半坡文化和后岗一期文化的重要的文化内涵。
第三是西阴文化。这一文化在两省一区均有分布,应注意的是,类型上是否有区别。
第四至第六阶段,即半坡四期文化、泉护二期文化和荆村文化时期。两省一区均有这些阶段的文化遗存。其文化面貌、特征和性质,当和半坡四期文化、泉护二期文化和荆村文化区别,其相互之间也存在差异。两省一区对这三个阶段遗存的发现和认识颇不平衡,内蒙古走在前面,陕西见到一些踪迹,山西则有待发现。内蒙古的庙子沟文化小口尖底瓶,就其特质来看,处于泉护二期文化阶段。据此判断庙子沟文化的年代,应处在泉护二期文化时期。内蒙古在庙子沟文化之前,早已发现了不少有本地特色的西阴文化遗存,从发现的西阴文化和庙子沟文化来看,两者之间当有缺环。我想这缺环便是半坡四期文化阶段的遗存。现在被划归庙子沟文化的遗存,年代较早者,实含有马家窑文化的一些文化因素。故我推测这里应该存在而未被我们发现的半坡四期文化时期的遗存,当是含有马家窑文化因素的一种遗存。同时,内蒙古在庙子沟文化之后,已被认识的是一种含形态特殊的小口尖底瓶为主要特征的文化遗存。这遗存也可称为小沙湾遗存为代表的考古学文化。其年代,当已进入到了荆村文化阶段。应注意的是,这遗存晚期的小口尖底瓶的尖底,虽基本上演变成了平底,但底部的制法,仍沿用小口尖底瓶的尖底制法,故尖底还以“盲肠”的形态被保留下来。从目前考古发现来看,西阴文化型的双环口小口尖底瓶,只有内蒙古能见到自然的未受干扰的从始至终的演变序列。陕西的榆林地区,和宁夏接壤的地方,可能存在含有马家窑文化的文化因素较多的一类遗存,榆林市区附近,见到泉护二期文化阶段的遗存,颇有特色。位于南流黄河东侧的偏关,还在20世纪90年代前期,乔梁和我一起去过,在那里的文物部门见到过当地采集的庙子沟文化的陶片及带有“盲肠”形的“尖底”的小口尖底瓶的底部残片。同时,据已公布的考古报道,南流黄河西侧的榆林府谷,也出土过这类小口尖底瓶的“盲肠”形的器底。已见到的材料不多,但露头所显示的意义则十分重要,我个人认为,根据这些材料使我们可做出这样的推测:南流黄河两岸榆林大部分地方和晋西北地区在这第四至第六段的考古学文化及其更替,当同于以上讲的内蒙古地区。榆林南部和延安地区于第四至第六阶段可能见到的考古学文化及其演变轨迹,很可能是别样的情形。这里虽有同于晋中和临汾盆地的可能,但从发现的绥德小官道及甘泉史家湾的遗存归属于荆村文化来看,我推测很可能同于其南面地区的考古学文化及其演变轨迹,即半坡四期文化、泉护二期文化和荆村文化及其替代过程。相应于榆林南部和延安地区的山西的南流黄河沿岸地区,可能见到的考古学文化及其演变轨道,我估测会与榆林南部和延安地区不同,很可能同于晋中和临汾盆地。
第七段至第十段,即杏花文化、游邀H3、H502及H2为代表的遗存、白燕遗址第四期为代表的遗存和朱开沟所见蛇纹鬲为代表的遗存。杏花文化基本上相当龙山时代。杏花文化很可能起源于晋中。她兴起之后,迅速发展,广泛地分布于内蒙古和陕西,但未进入临汾盆地。临汾盆地分布的则是以陶寺M3015为代表的遗存。游邀H3、H502及H2为代表的遗存,是杏花文化的后裔和白燕遗址四期遗存的前身。游邀H3、H502及H2为代表的遗存和其后裔白燕遗址四期遗存分布于太原盆地及忻州盆地。这类遗存在大同盆地也有发现,准格尔旗发现的称之为大口二期文化遗存,很可能是游邀H3、H502及H2为代表的遗存的偏晚阶段。在临汾盆地不见这类遗存,这里见到的却是以肥腿鬲为代表的遗存。这类肥腿鬲见于神木新华和准格尔旗的朱开沟。神木新华遗址也见游邀H3∶1那样的陶鬲。在新华遗址的出土的肥腿鬲和游邀H3∶1那样的陶鬲,是共生,还是存在着早晚,这问题尚需研究。我估计很可能是共生。如是共生,意味着什么?凡有肥腿鬲的遗存,都共生着方体单把鬲,故出方体单把鬲的朱开沟那批墓葬,当是以肥腿鬲为代表的遗存考古学文化的墓葬。肥腿鬲遗存为代表的考古学文化的年代,当和游邀H3、H502及H2为代表的遗存相当。这肥腿鬲为代表的遗存和游邀H3、H502及H2为代表的遗存在内蒙古及陕西的交集,是如新华遗存所显示的那样,仅是前者吸收了后者某些文化因素,是否还同时存在着两种文化的对峙与碰撞呢?或如大口二期文化遗存可能说明的那样,只是到了偏晚阶段,以游邀H3、H502及H2为代表的那类考古学文化的居民才进入到了内蒙古和陕西地区?在内蒙古和陕西的大口二期文化遗存是否进一步发展成了白燕遗址四期为代表的那类遗存?作何回答?这是我们这次工作应当求证的问题。同时,无论在临汾盆地还是在肥腿鬲为代表的遗存的分布地区,迄今均未见到这类遗存的后裔,寻找这类遗存的后裔,也是我们这次工作应该求索的问题。第十段以朱开沟蛇纹鬲为代表的遗存的年代,当纵跨夏、商两个阶段,目前的发现,仅限于内蒙古地区,其源流尚不清楚。我希望我们这次工作能对这类遗存作些新的探索。
第十一段至第十七段,年代分别相当商代前期、商代后期、西周、春秋、战国、西汉和东汉。截至目前的考古报道,人们没有见到蛇纹鬲为代表的遗存的时期至商代后期的任何考古发现报道,这向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是商代前期南流黄河两岸地区无人居住?还是考古工作未能做到家,未能发现住居在这里的居民留下的遗存呢?约当商代后期的殷墟一期时期,商人在此留下了足迹,但随后就从这里消失了,接着便出现了以高红H1为代表的这类文化。从以往偶然发现数量不少的青铜器及白燕发掘的几座大墓的规模,和此次对高红遗址发掘来看,这一文化创造了奇迹,将这一地区文化与文明推进到了前所未见的辉煌,踏上了同先周的周人、白燕五期文化居民及商代后期的商人对峙竞技的舞台。在高红H1为代表的这类文化之后,直到战国时期,南流黄河两岸的一些地区相继出现了西岔、西麻青、桃红巴拉和新店子这四类遗存所代表的文化。目前,我们对这四类遗存只有一些点上的了解,还不明确它们的分布范围,我寄望这项工作于这方面有所进展。同时,自从商人在殷墟一期文化时期退出河套地区之后,如柳林高红H2及Y1所显示的那样,华夏——汉族的居民才于春秋时期进入到了河套地区,随后经战国时期的发展,才成为这一地区的主体居民。
这里我粗略地讲了至今考古发现见到的涉及河套地区十七个阶段的考古学文化与族群的更替情况,也提出了一些粗浅的认识,和大家讨论,追求的目的,不是现在要做出什么结论,而是要以这十七段作为我们观察河套地区历史与文化的视角,作为我们工作的出发点,和作为我们追求的目标。我主张以这十七阶段来审视我们的工作,但不主张以这十七阶段作为评判我们工作成绩有无或大小的标准,我们应当坚持务实求真,无论就整个地区来说,还是就某一部分地区来说,有多少个阶段,哪个阶段的有无,都当依据实际情况而定,我只是希望经过仔细、认真、踏实、艰苦的工作,摸索出本地存在的考古学文化系列及其编年,并在这一基础上做出文化谱系的探索。
三、关于生业与环境
这里说的环境,是指气候、水量、纬度与地势这些天地的因素给予人类可能活动的条件与空间;这里讲的生业,相当于“大跃进”时期习称的除林业之外的大农业,或广义的农业,也基本上相当于现今所称的第一产业,是指农牧、渔猎、采集和副业。所言的副业,是蔬菜水果这类生产经营。环境不同,动植物种属有别;基于不同动植物的渔猎与采集经济及其长成的文化的内涵,相互之间当存在着差异;基于内涵不同的采集经济,转化或发展出来的栽培的谷物种属,也出现了区别。通过考古学追根溯源的研究,我们可指明某一地区是种植粟的始原地,另一地区是栽培水稻的发源地,培植麦子的故乡又在哪里,等等。不仅如此,我们还能通过考古学追寻,探明这些各自发明了种植不同农作物的农人,怎样通过移民和文化的传播,向外传播自己的农作技术之同时,又吸收了他人的农作技术,使自己成为了能经营多种农作物的农民。讲了这些我想说明这样一个道理:人类既能利用环境,又能改造自然,和通过不断出现的发现与发明,创造出新的生产力,实现新的生产方式,以增强人类社会的能力,向自然进军。但是,无论是改造环境,还是利用自然,人类都得适应环境,和遵循自然运动的规律。这个道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在早期社会,从河套地区来看,如上所说,采集什么?渔猎什么?能从事什么样农业?和能发展出什么样的牧业,还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环境影响生业经济发展的方向,决定着人们实行何种经济类型。同时,又如我在《考古学——连接中国西部古代之桥》该文的讨论所指出的那样:河套地区经历“以往约近3000年农业的过度垦殖,导致严重沙化的结果”,“是十分严重的,不仅使原居民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使商代前期的移民难以站稳脚跟”,“经历了700多年的荒废,才于商代后期稍晚,经历西周至战国,与该地区变化了的环境相适应,先是出现了兼营农牧业而后主营牧业的居民,再后又转化为基本纯粹的牧民”,“需指出的是,他们创造的文化虽自具特色,却拉大了该地区和黄河腹地及长江中、下游地区之间的经济、文化的差距,使这地区成了经济及文化的落后地区。但经过约近千年的土地荒芜和居民经营牧业”,“地力有所恢复,为秦汉移民垦殖这块土地,提供了客观条件。然而,由于秦汉时期过度地开发农业,如考古学者考察乌兰布和沙漠所见到的情景那样,终于使大面积的表土破坏,覆沙飞扬,逐渐导致了这一地区流沙的形成,河套地区出现了第二次大规模的沙浸,并使一些土地变成了沙漠”。导致沙浸的原因,是农业的过度开发,还是自然演变规律,或者,两者均有之,如是后者,何是主因?这个问题的最终解答,还待继续研究,也将讨论下去。但大跃进时期和改革开放后对这类地区的过度的农业开发带来的灾难,却是我们目睹亲闻的,朱镕基总理提出的克服这一灾难的做法,是退耕还草、还林和还牧,牧还得从放养改为圈养,看来,需遵循自然规律做事,不管被迫也好,还是自觉的也好,终将这古今之轨接连起来。但是,我们却不能由此走进气候、环境与地理决定论。近年来,盛行的以气候暖、冷之变解释文化兴衰之说,便属此论。此论之荒诞,在于用变化缓慢的事物,去释读演变比它快的事物。
河套地区种植农业的兴起,是外来移民垦殖的结果。看来,河套地区显然不是种植农业的发源地,是否是牧业的起源地?羊、牛、马和骆驼这类食草动物,是牧业的主要内涵,也是支撑牧业经济与文化的生产力。羊、牛、马及骆驼这类食草动物是怎样被人类驯化、饲养和繁殖的,以及牛、羊这些动物的肉,尤其是它们生产出来的奶,和用奶加工成的奶制品,如何成了牧养者的主要食物,以及动物的皮、毛的加工和利用,除此之外,还得探索饲养不同动物品种的牧民之间,以及牧民与农民之间通过怎样的技术、物质及文化的交流,以实现增多饲养动物品种、提高饲养技术和互通有无这类物质交流等问题。自然,这也是研究牧业起源与发展必须回答的基本问题。在河套地区,与牧业有关的,一是朱开沟那批随葬着方体单把鬲这类遗存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一是以高红H1这类遗存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这两类考古学文化,一是它们的年代,不但不衔接,其间年代的间距,还相当的大。前者的年代位于二里头文化之前、龙山时代之后的夏王朝前期;后者的年代上限,约在殷墟二期之时。二是它们虽都以陶鬲作为日常生活的基本器类,但两者的形态不但迥然相异,且制作工艺也绝然不同,故不可能存在源流关系。这两类考古学文化,当是文化谱系有别的不同的考古学文化。我们对这两类遗存分开做些说明。
先讲朱开沟那批随葬着方体单把陶鬲这类墓葬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这类墓葬广泛地用羊随葬。以羊随葬的现象,至今见到年代最早的只有两例,一为火烧沟四坝文化墓地,一是朱开沟这批墓地。朱开沟这批墓地的年代,早于火烧沟四坝文化墓地。以羊随葬,说明养羊业的发展已进入相当规模,和羊已成为人们食物构成中的重要成分。但我们目前还没有材料估量朱开沟随葬着方体单把陶鬲这类墓葬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的生业的总体结构,就无法说明这养羊业在当时居民的生业中到底占据着什么位置。同时,从目前掌握的考古材料来看,朱开沟这类随葬方体单把陶鬲墓葬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的文化谱系,既不应将之归入此地的西阴文化——小沙湾遗存为代表的考古学文化这一谱系的文化,似乎也难以将之归入杏花文化这一谱系行列,很可能是继杏花文化移民进入河套地区之后的另一外来居民留下来的考古学文化的遗存。这一考古学文化的源不在此地,又未能在这里扎下根来,它可能和广泛见于临汾盆地含有肥足鬲的那类考古学文化遗存有关。这些都是揣测,还有待今后探索求证。如这一揣测可证的话,可否认为这支考古学文化居民移来之前,还是农业居民呢?如是,它的养羊业是从哪里学来的?
现在再来谈谈高红H1这类遗存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关于高红H1这类遗存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的生业,至今仍只能停留在这样的笼统的认识上;亦农亦牧,至于农牧各占多少比重,则说不清楚了。高红H1这类遗存所以能代表一种考古学文化,是因为它有这样三种文化特征:一是陶鬲;二是青铜器。它的青铜器构成相当复杂,可作为其文化特征者,则是被称之为“鄂尔多斯青铜器”;三是卷云形金耳环。这文化的陶鬲,除其形态自具特征外,就是制作工艺。这陶鬲的制作,是先模制出三足,接着将三足捏合在一起,构成水平的平台,此为这陶鬲的下部。然后从这平台开始接制鬲的上部,直到口沿,最后用带着绳的陶拍和光面的陶垫,对它作拍打修整加工,晾干后烧制,便完成这陶鬲的制作。中国制鬲工艺,分两个系统:一是我讨论过的客省庄文化和杏花文化系统。从白燕遗址研究来看,杏花文化这一系统,自商代前期起,其工艺转变为“筒改鬲”的制作工艺。二是这里说的高红H1这类遗存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制鬲工艺系统。使用这一工艺系统制作陶鬲的诸考古学文化,于殷墟二期,有的文化或许晚于这个年代,突然出现于东起大兴安岭东侧的嫩江流域,西至祁连山脚下的河西走廊。奇怪的是,分布在山东半岛的珍珠门文化,也使用这种工艺制作陶鬲。到现在我们还不清楚制作陶鬲的这种工艺是如何衍生出来的,同时,除使用这一工艺制作陶鬲的白金宝—汉书文化这一谱系的文化外,也不了解其他谱系文化的制鬲工艺的流变。除这些之外,我们甚至说不清高红H1这类遗存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的来龙与去脉。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关注的问题,但是我认为这次工作实难以解决这些问题,如果能通过这次工作能搞清楚高红H1这类遗存所代表的考古学文化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饲养什么动物,种植什么作物,采集什么和渔猎什么,总之,是生活的环境和生业结构的大体情形。
通过什么样的道路和途径,发展成匈奴那样的游牧经济和文化?河套地区的农业是怎样发展的?牧业是怎么发展起来的?什么原因使河套地区在一定时期变成荒无人烟的地区?什么原因和怎样的条件实现什么样的农牧业的更替?这是治中国考古学的学者的具体追求。只有通过一步一个脚印的具体问题的具体探索,才能实现这一战略目标。关于河套地区的生业与环境的研究,还得细化成一个一个具体问题,一步一步地去求索。我们当前要做的事,是将我们的追求,细化成一个一个的问题,并制定出可以操作的求出答案的方案。
四、今后的任务
河套地区先秦两汉时期文化、生业与环境研究课题的工作,经历了前期、中期,从现在开始,已进入到了后期。由于参与这一课题研究的人员认真、仔细、勇善奋进、克艰克阻,使前期和中期的工作,取得了可观的成绩,为河套地区的考古开创出了新局面,令人欢喜,在此时刻,我们应头脑清醒,认识到后期工作仍十分艰巨,做得好坏,事关结局,终局败下阵来,全盘皆输。因此,只能持谦逊、谨慎态度,走出欢喜,认真反省前期和中期工作,尽心地寻找弱点、缺点和不足之处,加倍努力,做好后期工作。后期还有哪些工作?各个省、区的负责人要想,凡参加工作的人员都得想,各省、区都得明确后期工作目标,制订计划,确定日程,指定人员,去完成后期的各项工作。我在此也提出一些个人想法,供各省、区定目标、定计划、定日程、定人员参考。
1.找寻缺环,补全序列,树立标杆。对以往和本次考古调查、勘探及发掘所见资料,再作一次全面、认真、仔细的清理,以十七段作为观察视角,看是否存在着缺环,如果发现还存在着缺环,就要再做点工作,去寻到缺环,以补全序列。我说的是以十七段为观察视角,不是说要以十七段为标准,标准是遗存的实际,有则有,无就无,总之,我们这次工作的目的,是要搞清楚河套地区历史过程的序列。这次建立起来的序列,要经受得住今后考古工作的检验。要求这次工作建立起来的序列一环不缺,十全十美,那是不现实的,但也得要求大致不缺,基本可靠。序列确立之后,还得认真地检查一下,这序列的各环是否都有可靠的标杆。什么是可靠的标杆,“可靠”是指能讲清楚一环遗存的文化面貌、特征、性质与年代,可靠的“标杆”,是能体现一环遗存的文化面貌、特征、性质与年代的具体遗址的遗存。如果确立的序列中某一环还缺乏这样的“可靠的标杆”,就得找一处遗址,做点试掘,找到能作为“可靠的标杆”的两三个单位。标杆立起来了,是否就得立一个考古学文化之名?考古学文化命名之举,还是慎重为好,可先暂称某某为代表的文化遗存。
2.补充序列中的基本环节的生业与环境的资料,从截止至今的工作来看,这是最薄弱的地方,要把这有关的问题一一搞清楚,已是很困难的了。所谓基本环节,我想的是一至六段中某一、二段和七至十段中的某一、二段,以及第十一段和战国或西汉前期某一、二段。总之,所谓基本环节,是指生业或环境,或这两者都呈现出变易的时段。除这些环节的生业与环境,还要加上那荒无人烟的生态。为了做好这件事,两省一区应碰个头,开个小会,以做到相互配合,各有侧重,避免重复。这一工作,要吸收搞科技的学者参加。
3.对已经掌握的遗迹,要排个队,看哪些可能定为国保,哪些能定省保,哪些能定为市保和哪些能定个县保,以及哪些还难以入这些保护级别。文物、遗迹和考古学遗存,都属国家财产,虽有保护级别之分,但都属保护之列。对已发现的遗存,都得搞清楚其文化性质、年代和分布范围,建立好包括这些内容的文字、绘图及照相的档案,分别送相关的县、市、省(区)文物行政主管部门,并提出哪些遗址或墓地应列入某级文物保护单位,使这些遗存得到有效的行政保护。这是我们此项课题研究应当完成的一项重要工作。
4.各省区负责同志在保证完成上述工作的前提下,现在应组织人力投入室内整理工作了,从今而后,室内整理乃至编写报告,便逐渐成为我们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工作了。摸陶片,认识陶片,拼对陶片及复原陶器,搞清楚陶器表述的考古学文化的文化的面貌、特征、性质及其所处考古学文化序列中相对年代的位置,既是进入室内整理的第一道工序,又是关系到室内整理成败、优劣的基础性工作,我们一定要安排一段时间,集中精力做好这件工作。释读地下这本书,是考古学的基础研究。田野调查、勘探及发掘、室内整理和编写报告,是释读地下这本书,亦即作考古学基础研究必经的三道工作程序。不做好这三道工作程序,就释读不好地下这本书,就难以建立起考古学的研究基础。因此,从事考古学的学人必须以严谨、认真、仔细的态度,做好这三道工作。田野调查、勘探及发掘、室内整理和编写报告这三项工作,既具相对独立性,又相互衔接,在工作安排上,应注意这两重性,更应注意其中的衔接,要切实地做好其间的衔接工作。各省区应编写的考古报告,分为两类:一是调查报告;二是发掘报告。各省区都得编写一本调查报告。凡调查所见遗址都得写进这一调查报告,凡纳入这一调查报告的遗址,都得写清楚各个遗址的地理位置、范围、大小和按年代或考古学文化记述好所见遗存,整本调查报告要说明白遗存的考古学文化或年代序列,在可能的情况下,也可以做点考古学文化的文化谱系关系的解读,也要说明白这些不同考古学文化或年代的遗存见于哪些遗址之中。总之,是要将调查报告建构成遗存、时、空的网络。各省区都得编写几本发掘报告。具体到某一省区编几本发掘报告,这事我和各省区负责人已进行了初步商量,最后由各省区负责人决定。一本发掘报告可以是一个遗址,也可以包含几个遗址的发掘资料,哪些遗址归入一本发掘报告,既可以依地域来划归,也可以依时代或文化属性将它们聚入一本报告,如何划归,由各省区负责人确定。我对这些发掘报告的希望或要求是:要将资料写够,还得说清楚,都得构建出层位学和类型学的遗存、人、时、空或遗存、时、空这两个平台。
5.至报告出版之时,各省区负责同志都得将这次调查、勘探和发掘、室内整理以及编写报告过程中所产生出来的实物、文字、绘图和摄影等资料清理完毕,并交相关单位作为国家档案那样永久保存。在这些报告出版一两年之后,保存这些资料的单位应向需要研究这些资料的科研人员开放所保存的资料。
6.在完成上述任务的同时,各省区负责同志需组织一定的人力,对河套地区先秦两汉时期的文化、生业和环境,及其相互关系做点探索,我希望借此研究能产生一点具有规律性的认识。学问有三层,一是“实事”,二是“求是”,三是“通古今之变”,规律性认识应属这第三层。我们的探索能达到这第三层认识,就可作为现今推行的开发大西部的镜鉴了,这是我倡导搞这河套地区先秦两汉时期的文化、生业和环境研究课题的最终追求。对此,我寄予希望。
时不待我。我同关强及各省区负责同志做了一些商量,决定2009年结束这一课题的研究工作。为使这一课题能顺利进行,成立了由杨建华、朱延平、乔梁和杨晶组成的督导组。杨、朱、乔分别联系内蒙古、山西和陕西,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可通报给杨晶,由杨晶归总交我处理,谢谢各位同仁,谢谢一区两省负责同志,谢谢张柏、关强同志,让我们奋斗、苦战迎接2009年。
(这是2006年6月在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召开的《河套地区先秦两汉时期文化、生业与环境》课题会议上的讲话,经曹建恩整理,我于2016年5月22日修改成此稿)
附记:本文为2006年6月在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召开的《河套地区先秦两汉时期文化、生业与环境》课题会议上的讲话,由孙金松、曹建恩初步整理,后又经朱延平、宋小军等老师修改校对,最后由张忠培先生定稿。时隔十年,先生当年提出的学术问题高瞻远瞩,至今仍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激励着我们不断前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