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微：《小门神》偏好小人物
2016-03-26
专访王微：《小门神》偏好小人物
接触王微的第一感觉，他是标准理工男，直线思维。谈话间，最多提到的是有趣二字，因为那是他最大动力——3年前放弃热闹闹的互联网视频公司，转身创立一家动画电影公司，到3年后，第一部动画长片的诞生。
如果将喜欢放大，你也可以称其为梦想。但梦想这个词的分量又太缥缈，你不知道它几时能够实现，但眼前切切实实摆着的，是一部长达107分钟的3D动画电影《小门神》。
所以，本次采访的目的不是王微，而是他导演编剧的第一部作品，《小门神》。
很显然，这是一个实现财务自由的人对自己发起的新一轮挑战，与其揣度他为什么要做一家动画公司，不如从作品扎扎实实地谈起。作为起点，《小门神》被寄寓了很多，它究竟能不能称得上是一部有水准的动画电影？还有待观众的检验，但通过王微讲述的，是希望，对中国动画电影未来的希望。
题材，冷门中的冷门
《电影》：《小门神》沿用了追光2014年制作的短片《小夜游》里很多角色，两个片子是有传承关系？
王微：其实没有关系，动画电影有它复杂的制作流程，《小夜游》只是用来测试这个流程能不能跑得通。现在回头看，《小夜游》存在着各种问题，还很粗糙。《小门神》跟它比较进步很大。
《电影》：门神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本来就不被重视，而故事选择的主角神荼、郁垒还是其中最冷门的两个。
王微：我觉得还是有趣吧。毕竟拿现有的故事，对我们来说没有做原创更有趣，冷门其实也意味着可以有更加天马行空的想象。
《电影》：影片的片长不算短，故事设定上也不是很低幼，不担心小朋友的接受能力？
王微：我们在故事板的阶段就放给小朋友看，包括后期也做过很多实验，最重要的就是看小朋友们能不能坐得住。107分钟的长度也不算很长，宫崎骏的电影普遍都是120分钟以上。到目前为止，小朋友都能从头看到尾。除了小朋友，电影总是希望找到自己的观众，喜欢又能理解。我觉得喜欢动画电影的成年人还保有一颗童心的，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也应该会对我们这种讲述成长故事有感觉。
《电影》：神荼、郁垒的形象是出自《山海经》的记载还是另有创作？
王微：肯定是创作的，《山海经》里只有几句话。我们为此也特别请教了华师大一位教授，包括神荼、郁垒的读音，他写过一本《中国神系传说》。他说形象上没有固定的说法。既然这样，我们觉得正好，可以自由发挥。设定上就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中年大叔一个年青英俊，从几百种形象中慢慢挑选。
《电影》：角色的设计形象和配音本人倒很符合啊。
王微：是有点，其实也是巧合。高晓松是吃饭时聊到，他很喜欢我们这个故事，我又觉得他声音很有特点，听上去的感觉跟神荼很像。他本人也是，内心善良，随意而安，遇到点事哈哈哈地就过去了。找白客配音是在3年前，那时候《万万没想到》的网络剧都还没有拍。他给我的感觉不是只会搞笑，内心也有些东西，能把沧桑感表现出来。而且，他本身也是配音出身。我觉得他们俩都特别好，我们的配音很费功夫，每个人都配了十几遍，像歌手唱歌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出来的。
《电影》：影片一开场的神仙再就业学习班是用了“马云梗”？
王微：没有没有。三年前我初写剧本的时候，想的是卖钻石的侯总，“八心八箭”，也没想到会跟阿里影业合作。后来设计师一不小心把侯总画成有点像马云了。起初我们也没在意，后来动画师和人聊天时候发现的，其实我们觉得也没什么，挺好玩，但人物动作的套路、感觉还是侯总，不是马云。
《电影》：“年”的形象是怎么想出来的？它本身也是个没有多少文字记载的传说。
王微：最开始是想动作应该像豹子那样敏捷，能量巨大那种。但做出来后发现，度朔山就这么大，几步就跑完了。跟一个笨拙但威力很大的东西战斗，和跟一个很敏捷的战斗，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重新来过。
《电影》：《小门神》是中国传统题材，今年“中国故事”题材挺多。
王微：人是很有意思的动物。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谋而合都在做同样的东西。中国现在是富强了，好像20年前我去美国，他们看我就像我们今天看北朝鲜人差不多。20年时间，中国人在外国人眼中的形象变了。我本身在国外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对这种反差的感受特别明显。而且可能到了特定的时段，大家都会问自己是谁，什么是中国人？我们最开始的角色设计时候也讨论了很久，三个月，角色的动作该怎样做？要不要耸肩？最后我觉得，你是中国人，中国的动画师，你会怎么做这个动作，做出来就行了。其实中国动画师做出来的东西跟美国动画师就是不一样，特别是通过电影这种媒介在大银幕上放出来，非常明显。中国文化是什么，什么让我们成为中国人？我希望给小孩子看的是这些。
《电影》：刚刚在楼上看到了下一部电影的故事板，讲的是什么故事？
王微：“茶宠和小机器人”，就是我们平时喝茶玩的茶宠跟机器人。做到第二部电影，我们已经知道什么问题是已经解决，比如《小门神》里的植被只有三五种，现在有一二十种了。
《电影》：无论门神还是茶宠，其实都是传统文化中很不起眼的题材。
王微：我偏好这类小角色、小人物的故事，将来追光电影会交给年轻人来做，会有不一样的故事，我也期望会这样，但我对热血英雄题材没兴趣，喜欢有奇妙色彩的角落里的故事，没有人做过的。
《电影》：就题材而言，IP是现在的热门话题，假设《小门神》火了，有没有把神荼郁垒做成IP的想法？
王微：会不会火，谁知道呢。我觉得从两方面考虑，现实点就是火了再说，反正故事形象都是我们的，如果观众反应好，未来也会考虑继续做下去。创作角度说，大家都希望做新的故事，不希望一个公司这么多人，就围绕着《小门神》这一百多个角色，虽然角色也很多，但我也觉得挺无聊的。
团队，全部来自本土
《电影》：您之前写过小说，但动画电影剧本的写作不同于小说，也不同于普通的剧本创作。
王微：还是无知者无畏吧。第一版作为动画电影的剧本来说是不合格，还好我们的团队里有很多经验丰富的人，大家觉得故事还有可取之处，3年来不断地改动完善剧本。比如有一个片段是神仙们“蹭蹭蹭”地一套套换衣服，好玩，但动画电影没法这么做。每换一套衣服，就要重新做一次模型，只是为了一个看起来好玩的片段，就多出5倍的工作量，显然不值得。后来这个片段就删掉了。但有些情节，比如这个故事是经历了四季的，其实是不太好做的，但我很感激，明知道困难，团队还是想办法解决，最终呈现的效果也还不错。如果说3年前大家还都无知，3年过去，我们已经可以算是专家了。
《电影》：其实这个四季压缩到一季，也不会影响剧情。
王微：但这样有挑战，也比较好看，四个不同的场景。对创作和制作同事而言，希望做的事前所未有。故事中的度朔山1000多米高，我们就要造出1000多米的模型，但根本渲染不出来。怎么办？最后是一块块拆开渲染，再拼在一起，做成完整的度朔山，灵霄宝殿也是一样。这几个镜头是最后才做出来的，特有成就感。
《电影》：虽然主创全部是国内的，但音乐是国外的团队。
王微：我们希望做到世界一流水准，无论画面还是音效。画面制作我们自己可以控制解决，但音乐制作是更加独特需要积累的，在国内找不到这样的团队，只能寻求合作。包括我们使用的杜比全景声在国内没有人做过。我们请中国爱乐乐团在中影录音的时候，录音师是特意从美国飞过来的。其实中影影棚里的设备非常好，但是很多器材连包装箱都没有拆开。他人过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是这么用的。
《电影》：我看到公司里有真人捕捉设备，具体到影片中有没有用到？
王微：动捕在特效电影里用到的比较多，动画电影是在尝试着用，它的确可以让动作更流畅。但动画电影的魅力，就是动作的夸张。动画里，一抬手会比正常速度快两三倍，转个身，你也会觉得像舞蹈，干净漂亮。动作捕捉的时候没办法捕捉到这种神韵，而且动捕之后的画面反而会有很多问题，动画师宁可选择手调。我们的动捕只用于前期找感觉，实际还是一帧帧调出来。动画师做的是很精细的工作，像手指张开，他会觉得这根手指的长度不好看，会一点点修，动捕很难做到这点。
《电影》：像皮克斯或者梦工厂动画不仅是制作公司，也自主研发软件用于制作，追光的情况怎样？
王微：一样的。我们的动画系统是自己开发的，用了两年多时间，现在还在不断完善。为了制作《小门神》开发了差不多一百多种工具，还有我们的系统里运行的人工智能的虚拟机器人，解放了人的工作。当然皮克斯非常令人尊敬，二十年前没有人做电脑动画，所以他们只能自己开发。我们是捡了便宜，毕竟动画电影已经发展了二十年，很多东西不用自己再开发了。但我们想要造的不是普通的飞机，是波音777，就只能全部都换掉，所以这3年我们也在重新写程序。
《电影》：追光的制片团队只有7人，是为了决策起来更高效？王微：是这样的。如果20年前， 7个人肯定不够，至少要一两百人，但这些年已经有了很多变化，技术手段的、沟通工具的，这是我们从互联网公司出来的一个先天优势吧。我发现很多传统公司最基本的工具都没有，但通过软件、流程设计、人工智能、知识库分享，只要机器能做的，都不需要人来实现了。很多细节的东西，比如今天一个动画师调了什么细节、动了多少次键盘，我都可以知道，只是没有必要。
《电影》：您刚才是提到了人工智能？
王微：其实电脑的人工智能已经发展到很危险的境地，很多手工劳作者都还没有体会。我们是把人工智能打碎了扔到流程里去替我们完成很多工作，不需要人脑来执行。像我们的PC协调员大部分时间就是坐在电脑前看是否按照计划在发生，有问题及时沟通干预。
街道场景彩绘稿
《电影》：刚刚一个关于VR的电影节，有人提出这种技术会是电影的未来。《小门神》在3月份的发布会上也展示了这种技术，您对这种观点有什么看法？
王微：我们做过两个体验式片段，马上也会推出一个VR的短片，我相信三五年之后会有VR长片出现。这不单是种技术，更多是改变了讲故事的方式，观影的方式，甚至是从爱森斯坦开始的剪辑方式，到了VR这里都不适用了，大家也都在探索，关于最基本的相机运动、剪辑语言都能争论很久，其实也还蛮好玩的。VR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领域，并不完全是一种技术。
《电影》：虽然不在同一档期，《小门神》仍不可避免地被拿来跟《年兽大作战》比较，您有什么看法？
王微：你还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
《电影》：为什么？
王微：一般都是拿《小门神》和《功夫熊猫3》做比较。
凌霄宝殿
你问我答——何为门神？
源于远古时期的庶物崇拜，殷代天子祭五祀，门既为其一，周代祭五祀于宫「门」——每日每时必经之处，自然加以重视，祭祀对于门神以形像化及人格化。相传为天神，奉黄帝之命统辖人间鬼怪。故逢农历十二月三十晚，用桃木雕两神置大门两边，以御鬼怪，消灾难。后画两神像于门上。逐为门神。
《山海经》记载：苍茫大海之中有一座度朔之山，山上一颗大桃树，枝干蜿蜒盘伸三千里，桃枝的东北有一个万鬼出入的鬼门，门有上两个神人，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他们把守鬼门，专门监视那些害人的鬼，发现便用芦苇做的绳索把鬼捆起来，扔到山下喂老虎。
于是黄帝向他们敬之以礼，岁时祀奉，门上画神荼、郁垒和老虎的像，并挂上芦苇绳，若有凶鬼出现二神即抓之喂虎。《山海经》这种以神荼、郁垒、虎苇索、桃木为辟鬼之神的信仰被人们承传了下来。晋干宝《搜神记》佚文曰：“今俗法，每以腊终除夕，饰桃人，垂韦索，画虎于门，左右置二灯，象虎眠，以驱不祥。”
后道教门神取代了神荼、郁垒等先秦门神。
《电影》：这样比较恐怕不太公平，国片要和国片比才好。
王微：是吧！或许也是大家对我们期望比较高，拿来跟《功夫熊猫3》比较。可能我们自己也更关心的是我们真的到了世界一流水准了么？如果没到差在哪里？第一部即将上映，第二部也在制作中，我们都期望进步。
《电影》：做动画电影，您有从中国传统动画片中借鉴吗？
王微：比较难，因为风格不一样。像以前很多都是水墨动画，我现在做电脑动画还是需要表现风格写实一些。当然，我很喜欢《哪吒闹海》，或许某天有合适的故事的时候会做这种风格的动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