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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苏雅:遗失在法国乡间的中国通

2016-03-25绿衣

看历史 2016年3期
关键词:滇越铁路昆明云南

绿衣

一批由110幅玻璃底片制作出的照片于1989年开始了在欧洲的巡回展出,引起轰动。同时,根据其中部分照片、书信整理的画册《领事的眼光》出版了。1997年,昆明青年殷晓俊、罗庆昌几度赴法,翻拍了600多幅照片,将其带回祖国,如此这些照片终于又回到它们被拍摄的地方。照片的拍摄者是方苏雅。

漫漫上任之旅

方苏雅原本的名字叫做奥古斯特·弗朗索瓦,1857年8月20日出生于法国洛林地区一个呢绒商家庭,家境殷实。15岁中学毕业时,方苏雅的父母死于肺病和伤寒,他成为孤儿。中学毕业,他参军入伍,后改学法律。1880年,他被洛林省长比胡收为义子,同年被引荐到外交部工作。正是这一机缘铺垫了他的远东之旅。比胡先提升他出任法国驻龙州(今广西龙州)领事,后又派他去中国云南任驻云南府名誉总领事。

希望深度了解异国文化的方苏雅,选择了一条路途最漫长,却最能够深入了解中国人生活的旅行路线到昆明上任:先从广州乘船,沿西江逆流而上,经过广西梧州、钦州、柳州、贵州镇远府,然后步行到贵阳,最后从贵阳步行到昆明,这条路他走了11个月。

1898年11月初,他们一行从广州启程,沿着西江逆流而上,他写道:“我正在‘蓝色之河上旅行,游览中国大地。”与他同行的,还有副领事伯威和办公室主任博韦。他们当时乘坐的是当地最好的帆船,但在方苏雅眼里却不值一提,他描述:“这只帆船不像船,像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匣子。涂满大红颜料的船甲板,缝隙大开,手掌几乎可以放进去,装饰船舱门的金箔闪闪发光,透出一种俗气,只有木雕的花鸟松鹤图案及漂亮的铭文,让人感觉到一些中国文化的气息。”

方苏雅买来家具,按照法国客厅的模式在船上改建了一个西洋会客厅,客厅位于船中央,长4.5米,宽3.5米,高1.9米,在小客厅里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江面。他还独出心裁设计了一个储藏室,客人来访时,他只要随手翻开活动板,就能取出清凉的饮料招待客人。

他还带了许多船夫从没见过的稀奇东西:7支步枪、5个指南针,1个照准仪、几个双筒望远镜。其中有一架1.6米长的望远镜,支在船舱中,犹如一件艺术品。通过这架望远镜,他可以清楚观察周围岸边的风景。他还带来了秒表、温度计、晴雨表、7部相机,在3个袋子里,装满了150多本书,涉及文学、艺术、历史地理、鸟类学、植物学多个领域。他从法国带来的两只狗也和他一起住在船舱里,并且经常出现在他的照片中。

一路上,他经常下船去考察。1899年3月,他们乘坐的帆船行驶到柳江附近的河谷,他到附近一座名叫“铁帽子”的山上考察,测量了河谷的深度。他在探索一个山洞时,还发现了许多装满人骨的罐子,这是当地壮族人的遗骸。在旅行中,方苏雅一直在有意识地考察当地的经济状况、自然资源、山川地质、测量水文、天气情况,也关注时政、军事、教育、城市建筑、民情风俗。每次到住地,他就忙着整理资料,记日记,写报告。

经过25天的行驶,他们到达广西柳州码头。这一天,柳州府的人倾巢而出,观望这位“天外来客”。在柳州休息几天后,方苏雅一行向贵州出发,到达后,他们又雇了几十个挑夫、三个监工、一顶轿子,还买了用于驮行李的贵州矮马。这些马驮着的箱子里,有方苏雅的测量仪器、照相器材、图纸、地图、折叠床,还有从法国带来的洗漱用品和餐具。

昆明岁月

1899年8月,方苏雅从贵阳启程,目标是云南府,也就是昆明。这条路他走了30多天,一路风雨交加,他的队伍在泥泞的山路上行走,苦不堪言。方苏雅看着大雨茫茫,感觉像是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忧心着何时能结束这漫长的行程。

他走的是“五尺道”(连接云南与内地的最古老的官道),又称为南丝绸之路,当时走过这条古道的外国人屈指可数。这盘亘在悬崖峭壁上的栈道,让他觉得像是在大地的裂缝中穿行,十分惊悚。39天后,他在路上远远地眺见了一片水光,那便是滇池,而远处昆明就静卧在群山环绕之中。他们当晚就地露营,方苏雅非常兴奋,他11个月的旅行终于要结束了。

1899年10月,方苏雅在云南安顿下来,租下一座叫“萧家花园”的宅邸,插上法国国旗,在大门廊上挂起“大法国总领事署”的牌子,不顾周围人的侧目,开始工作起来。他甚至还在领事馆院子里建立了一个动物园。

自此,他开始探索昆明这座历史古城,漫步在老街之上,在熙熙攘攘的集市四处探寻,在寺庙中静静沉思,他在二十多天内几乎走遍昆明每个角落,并拍了很多照片,还画出一张比较准确的昆明地图,用法文标明每条街道和地名。他写信告诉巴黎的朋友:“云南府是一座远比其他省份更为壮观的城市、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古城,美丽而质朴。”

刚把昆明踏熟,他的顶头上司、法国驻越南总督杜梅召方苏雅到越南河内见面。于是,他于1900年2月出发,选择的路线是从昆明-开远-蒙自-蛮耗-河内,这趟旅途他深入云南腹地,被这片红土地的美丽所折服。

在云南时,他主要通过“轿子”这种他认为落后又新奇的人力交通工具,到处游历、考察。在他看来,轿子像一个直立的方形大盒子,轿顶是拱形的,轿身和轿顶都涂上了特别美观的苹果绿。他还在轿子内做了小小的改动,在座椅前安装了一张小桌板,用绳子把铅笔和其他工具绑在这块木板上,坐着轿子行走时,他一边走一边将周围的山川地貌、行进路线画在纸上。得益于此,他后来测绘出一张比较精确的云南军事地图。

但是,由于他实在热爱可以看到澄澈天空的红土高原,所以不愿时时坐在轿子上,他有时跟轿夫说“走路”,并爬下轿子,轿夫则抬着空轿子,愉快地跟着他小步疾跑。在湛蓝的天空下,他面对高原群山,在草地上大步行走。他曾路过一个静谧而美丽的湖泊,湖边有石洞、肥大的仙人掌、奔泻的瀑布,山坡上还有野茶花,他写信给朋友说,这是度蜜月的好地方,如果他们愿意来这里度蜜月,他负责给他们找一个最美的山洞。他看到美丽的原始森林、少数民族的部落、各种自由自在的野生动物。然而,路过蒙自时,他也看到被战乱摧毁的村庄、荒芜的土地,看到了当地人的生活困窘、资源缺乏、民不聊生。

在蒙自时,他不断听到从各地传来的关于义和团的消息,他不由感到“山雨欲来”。因此,1900年4月初他从越南折返时,他带了一支由一百多越南士兵和一百多挑夫马帮组成的队伍,还带了不少武器,正是他带着这些武装又不允许海关检查,恶意冲关,引发了“昆明教案”(方苏雅的作为惹怒了昆明的民众,民众包围领事府,捣毁了部分天主教堂)。最后事件不断升级,他不得不带领21个法国人,在夜里逃出昆明城,跋涉600公里回到越南。

考察滇越铁路

1901年1月,方苏雅离开云南半年后,中国局势又逐渐稳定,他又被法国外交部重新派到云南,重返中国。这次他的主要工作是滇越铁路的选线、建站的考察和谈判,这次他一待就是三年,他认为这是他“最富成果”的三年。他一边勘探、选点,一边拍照、考察,以“寻找适当的路线,让工程师安放下铁轨”,一边记录日记并写了大量书信和报告。

为了确保考察数据准确、详实,方苏雅一路带着水平仪、气压表、温度计、指南针,在考察地画图、测量、拍照。他携带的是当时最先进的摄影技术——玻璃干版制成的感光材料于1885年才问世。方苏雅一路上雇了六个挑夫,专门为他搬运那些用油纸包着的玻璃底片。他甚至还带了摄像机,这些正是电影摄影机的发明者、卢米埃尔兄弟在为他饯行时送给他的礼物。

方苏雅记录说,云南的大山苍茫险峻,像埃菲尔铁塔一样高耸入云,要爬上这样的山,只能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甚至放下缆绳,顺着绳子爬,有时还要砍去荆棘。而且,这里的天气变化莫测,一会儿烈日高照,一会儿大雨倾盆。

然而就是这样,方苏雅手脚并用,翻山越岭,走完了五条与即将修建的滇越铁路平行的路线,对450公里铁路线中的395公里进行了全面、详尽的考察,在地图上清楚地标识出从中越边境到云南府铁路线上的每一个地区和站点。

如今,许多铁路爱好者的一个夙愿就是乘坐滇越铁路走一圈,而负责对这条铁路进行建设前考察的法国官员,便是方苏雅。可是,当时,方苏雅考察报告的结论却是不建议修建铁路。他在报告中的最后部分指出:滇越铁路所经过的地区,到处都是断岩,岩石裸露,非常荒凉,没有成片植被。在铁路沿线500公里长、250公里宽的地域,农耕养不活这片区域100万人口,本地产品只够消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外运,因此修建滇越铁路没有经济价值。

他描述了一幅“滇越铁路寒意图”:火车一离开中越边境的越南老街,不久便淹没在蛮荒的红河峡谷中,在160公里的铁路沿线,少有人烟,更没有旅客。铁路进入中国云南河口后,虽然蒙自有12000人,但这个车站却建在离蒙自10多公里以外,一处250米高的岩石上。

但他的报告未起作用,法国政府的真正意图他当时并不知道。在一份法国政府报告中有这样一段话:“滇越铁路不仅可扩张商务,而关系殖民政策尤深,宜控制铁路修建权,以获大量的矿产资源。”

1904年,滇越铁路破土动工,1910年建成的滇越铁路全长850公里,其中在中国境内466公里。滇越铁路修建期间,大约有6万中国工人死在工地上,曾被称为“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之外的世界第三大工程”。

回乡

1904年,滇越铁路建设已经开始,不赞成建设铁路的方苏雅,任务已完,观点又不合时宜,因此他任满未能续任。即将离开云南之际,他不掩离愁,充满不舍地回忆自己在中国的岁月“我的足迹遍及广东、广西、贵州、云南,我到过中国最边远的地方,住过中国各种各样的客栈,曾被僧人收留过,曾在金碧辉煌或极其破败的寺庙中留宿,曾在王母娘娘、千手观音、弥勒佛、五百罗汉面前,安然入睡。”

方苏雅在中国的种种经历已成他人生的一部分。1904年5月14日,他正式告别昆明。酷爱旅行的他,选择了一条漫长之路返回法国:由昆明经楚雄,从元谋沿金沙江而上,进入大小凉山,穿泸定桥至康定,再至川藏交界处。沿途他写了大量的日记,拍摄下了路上的风景与人物,最后经四川至上海,在上海乘船去往法国。

回国后,方苏雅娶了一个比自己小20多岁的年轻女孩马尔芒作为妻子,隐居乡间并修建了新房,他给家中的花园取了名字,叫“小中国”。1935年,方苏雅病逝。去世前,他把在中国拍摄的110幅底片、6本影集中的上千幅照片等物品,全部交给妻子马尔芒,嘱咐她要妥善保管。1974年,马尔芒在去世前,将方苏雅的部分遗物(含部分照片)捐给法国巴黎人类学博物馆等4个博物馆收藏。方苏雅所留下的影像记录如今成为了人们重新窥探百年前的中国西南地区的珍贵档案,历史与过往都被凝聚在这光影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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