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自治理念引领下的格桑泽仁事件探析
2016-03-25余林
余林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历史与民族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地方自治理念引领下的格桑泽仁事件探析
余林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历史与民族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格桑泽仁事件是康巴地区多种利益集团相互博弈下的产物。康巴地区的实际统治者,当时的川康边防总指挥刘文辉,以及直接受命于南京国民政府的格桑泽仁,是该事件的主角;西藏地方政府以及其他参与该事件的当事者,则是该事件的配角。在南京国民政府的暗中支持以及地方自治理念的引领下,格桑泽仁发动了这场反对刘文辉独裁统治的政治运动。格桑泽仁事件不仅对康藏民族关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更深深地影响了康藏地区的历史进程。
地方自治;格桑泽仁事件;康藏;民族关系
格桑泽仁,藏族,汉名王天华,1905年出生于巴安(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县),从小天资聪颖,成绩优异,精通汉藏文,长于辞令。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他创办了西康国民协进会,初步提出了“藏人治藏”“边人治边”等理论。发生于1932年2月26日的格桑泽仁事件,是格桑泽仁在南京国民政府的暗中授意下,在巴安发起的反对时任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的独裁统治,以实现其“康人治康”“康人自治”目的的武装倒戈活动。这一事件,对刘文辉的独裁统治格局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对保卫康藏地区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同时也是格桑泽仁实践其地方自治理念的一次大胆尝试。
一
1932年初,格桑泽仁带领一些人从南京出发,前往巴安。[1](P359)经过昆明时,国民党云南省政府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国民党云南省政府授予格桑泽仁滇边宣慰使职衔,并为其返乡提供了一定的经费。得知格桑泽仁返乡的消息后,刘文辉认为,格桑泽仁可能会逐步发展成一股威胁自己的力量。于是,刘文辉以格桑泽仁假冒“康藏全权代表”为由,大势声讨格桑泽仁,并派马泽昭、丁子沛赴南京告状。对于刘文辉的恶意诬陷,南京国民政府不仅没有理会,反而任命格桑泽仁为国民政府参议。格桑泽仁抵达巴安后,即开始筹备国民党党务工作。格桑泽仁的举动,引起了24军驻巴安军政官员的不满和猜忌。此时,驻防巴安的24军马成龙40团大部陷在炉霍前线,仅有两个连驻守巴安。格桑泽仁抓住这一有利时机,乘机提出“康人治康”“地方自治”等口号,号召巴安僧俗各界联合起来,共同反对刘文辉。[2](P456)2月26日,在少年时代好友杨朝宗的支持下,格桑泽仁以宴请巴安驻军为名,提缴了驻防巴安的24军马成龙40团两个连的枪械,宣布组建西康建省委员会和西康省防军司令部,自任司令,实施五项纲领,实行地方自治。[3](P163)西康省防军司令部下设一个群众武装司令部,由格桑泽仁的姐夫吉村曲批任总指挥。此外,格桑泽仁还另外组建了一个武装团,以杨朝宗为团长,赵跃中为团参谋,曾伯麟为团副。随后,格桑泽仁将巴安城街道名改为中山街、博爱街、自由街等,并将原来驻扎在巴安的24军马成龙40团两个连的官兵遣散回家,任命其私人秘书黄子翼为巴安县长。[3](P297)事件发生后,格桑泽仁之部迅速占据了巴安、盐井、稻城、定乡诸县,24军仅占有七八县之区域。[4](P285)与此同时,格桑泽仁还命贡噶活佛提缴24军驻防该地两个连的武器,并饬其将所缴枪械运交巴安。贡噶活佛拒不执行其命令。格桑泽仁遂联络藏军,欲共同对付贡噶活佛。西藏噶厦政府认为,格桑泽仁一旦势力扩大,可能西过金沙江入藏,对其构成威胁,“因而欲趁格桑泽仁羽翼未丰之时,利用格桑泽仁与刘文辉之间矛盾日益加深的时机,暗地与贡噶活佛联络,里应外合,对巴安进行突然的袭击”[2](P458)。于是,格桑泽仁领导巴安民众,开始了长达数月的保卫战。当此之时,刘文辉指挥24军趁机进攻巴安。因格桑泽仁部在与藏军交战中损失惨重,在24军马成龙40团的围剿下,格桑泽仁部寡不敌众。大军压境之际,格桑泽仁潜离巴安,经云南返回南京。马成龙40团重新控制巴安后,即对格桑泽仁一派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格桑泽仁的手下吉村曲批、杨朝宗、赵跃中、曾伯麟4人,被马成龙用柬请赴宴的计策诱杀。后经巴安地方乡绅以及康宁寺堪布、活佛出面调解,才制止了马成龙的镇压。
有关此事件的前因后果,1932年《四川月报》第一卷第四期上刊载的格桑泽仁入京报告中也有明言:“窃泽仁……奉中央明令,前往西康办理党务。取道云南……至本年(1932年)2月26日,忽因驻军戕杀宣传干事戴哴晞,激成民怨,遂至驻军悉数缴械,成立人民委员会维持治安。旋奉中央命令,查办驻军,并召泽仁回京报告,正拟回京,忽藏兵攻袭巴安。……惟西康乃泽仁桑梓之地,一日离去,农兵无人统率,势必瓦解。……西陲国防,将无法收拾。”格桑泽仁事件前后历时“三个月,大小战21次,敌我之伤在四百以上”[5]。该事件最后以格桑泽仁失败,藏军溃回金沙江以西,刘文辉继续统治巴安而宣告结束。[3](P303)
二
20世纪20年代初期,中国的联省自治运动曾一度风起云涌,湖南、四川、浙江、福建等省的许多地方实力派纷纷倡导地方自治,先后提出了“湘人治湘”“川人治川”“浙人治浙”“闽人治闽”等带有强烈地方自治理念的口号。虽然从表面上来看,地方自治似乎阻碍了国家统一;但从另一层面而言,地方自治对于民族复兴、政治民主、国家统一,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促进作用。[6](P2)联省自治运动的冲击,特别是四川在该运动中所起的急先锋作用,对格桑泽仁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暗示。身为地方民族精英的格桑泽仁,在得到南京国民政府重用的前提下,其固有的“康人治康”的心理,便愈发强烈地驱使其发动政变,以打破刘文辉在其家乡的武人统治格局,回报南京国民政府对其所谓的“恩情”。这是格桑泽仁事件得以发生的潜在原因。此外,格桑泽仁事件的发生,也与其时的康藏纠纷,以及蒋介石与刘文辉之间的矛盾,有一定的内在联系。
西康地理位置十分特殊。西康外可联通印度、缅甸,内可屏障四川,是西藏和内地之间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纽带,故“有西康可以谋西藏,无西康则川康之藩尽撤,更无论于西藏也”[7]。在这种特殊背景下,从20世纪初至20世纪30年代,西康与西藏地区一直纠纷不断。1930年6月18日,西康地区大金寺与白利寺发生争执,随后,驻守康边的防军与西康境内的藏区武装力量之间发生冲突,再次引发了康藏纠纷,是为第三次康藏纠纷。当此之时,由于康边防军大部分兵力都被刘文辉用来抵御藏军的侵袭,故其内地兵力空虚。这为格桑泽仁适时起事,提供了契机。而蒋介石与刘文辉之间的矛盾,则间接诱发了格桑泽仁事件。刘文辉一向野心勃勃。在正式担任西康省主席后,刘文辉还兼任了国民党西康省党部的主任委员,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因此之故,将西康视为其属地与后盾的刘文辉,自然不容许外来势力染指西康事务。如此一来,在蒋介石眼中的刘文辉不仅不可靠,且极难驾驭。为将刘文辉置于其控制之下并借机消灭,蒋介石便不断地对刘文辉施加压力。加之西康一向是国民党发展党务的空白点,对蒋介石而言,在西康发展党务工作,建立国民党党部,以对西康人民渗透三民主义思想,有利于其对西康的实际控制。因此,“当时,中央一面予刘自乾(刘文辉)以边务全权;一面又以格桑泽仁入主藏事,启藏人以拒绝川军之心”。在此背景下,为图自保,刘文辉便一面与邓锡侯、潘文华、龙云等紧密联系,一面在西康实行“以政掩军,以军护政”的方针,采取“经济开门”(允许南京国民政府个别中央人员参与西康党政工作)、“军事关门”(拒绝国民党中央军进入西康)等策略,以对抗南京国民政府。[8](P211)当双方矛盾持续加剧,已无调和余地时,蒋介石与刘文辉之间的这场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便直接引发了格桑泽仁事件。正是因为有了南京国民政府的暗中支持,格桑泽仁才会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错误地判断形势,仓促举事。
在地方自治理念得到人们普遍认可的背景下,格桑泽仁试图通过效仿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政治,改革西康地区已有的政治体制,遏制刘文辉在康巴地区的独裁统治,在真正意义上实现其“康人治康”的目的,并以此提升自身的身份认同感。格桑泽仁的“康人治康”“地方自治”理念,并非意图地方脱离南京国民政府的管辖,而是希望在南京国民政府管理的基础上,借助当地力量,“健全政府,直接中央”[9]。但由于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种由精英阶层所发起的改革,与特定的地区形势不相适应;加之格桑泽仁并没有制定出符合自身实际的详细的地方自治方案,且事件发生时的政治环境也对格桑泽仁非常不利(事件发生后,格桑泽仁于3月1日致电南京中央执行委员会、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陈述事件经过。格桑泽仁的行为并没有得到南京方面的支持,相反,鉴于康巴地区的复杂形势及事件可能导致的与刘文辉的直接冲突,南京国民政府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做法,命令格桑泽仁回京待命),因得不到有力的外援支持,格桑泽仁只能孤军奋战;而格桑泽仁部与藏军之间的战斗,又使格桑泽仁丧失了仅有的可与刘文辉抗衡的力量,因此,在藏军败退后,格桑泽仁事件遂以格桑泽仁逃离巴安而告终。
格桑泽仁事件虽然最终以格桑泽仁的失败而告终,但藉由该事件,格桑泽仁得到了地方僧俗民众的广泛支持,在该事件平息之后,格桑泽仁在康巴地区仍具有很强的影响力。这为其日后在政治舞台上的进一步发展,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此外,格桑泽仁事件冲击了康巴地区的军阀武人统治格局,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巴安地区的自治,进一步巩固了南京国民政府与地方之间的关系。格桑泽仁事件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了,但格桑泽仁所提出的“康人治康”“地方自治”等口号,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一些藏族上层人士积极参与本地统治的热情,对康藏民族关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格桑泽仁事件的影响下,1935年发生的诺那事件、1939年发生的班禅行辕事件,均提出了“康人治康”的口号。格桑泽仁的朋友江安西、刘家驹等巴安人,更深受格桑泽仁言行的影响,积极投身到了“康人治康”的实践中去。所有这一切,均足以说明,格桑泽仁事件,深深地影响了康藏地区的历史进程。
[1]康定民族师专编写组.甘孜藏族自治州民族志[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1994.
[2]四川省档案馆.近代康区资料选辑[C].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0.
[3]曾文琼.格桑泽仁[A].任一民.四川近现代人物传(第1辑)[M].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
[4]牙含章.达赖喇嘛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协饶益西.近代康区著名政治活动家——格桑泽仁[J].康定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6).
[6]胡春惠.民初的地方主义与联省自治[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7]黄国璋.西康在我国国防上之地位[J].边政公论,1941(1).
[8]四川省政府参事室.川康实力派与蒋介石[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3.
[9]黄东兰.清末地方自治的推行与地方社会的回应——“川沙自治风潮”个案研究[J].开放时代,2002(3).
责任编辑 韩玺吾E-mail:shekeban@163.com
Analysis of He RenZe Event under the Guidance of Local Self-government
Yu Lin
(School of History and Nationality,Qiannan Normal College For Nationalities,Duyun 558000)
He RenZe event is the outcome of the game between the Kangba regions of various interest groups.Chuan-kang commander Liu Wenhui who is the actual ruler in Kangba areas,and He RenZe is appointed by the Nanjing national government are the protagonist of the event.The Tibet local government and other parties involved in the incident are the supporting role of the event.Under the secret support of the Nanjing national government and the guidance of the local self-government,He RenZe launched the political campaign against the dictatorship of Liu Wenhui.He RenZe event not only has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ibetan people and culture,but also has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the Tibet region.
local self-government;He RenZe event;central government
2016-05-10
贵州省教育厅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3ZC122)
余林(1983-),男,贵州雷山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地方史研究。
K26
A
1673-1395 (2016)07-008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