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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家群体与改革开放初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2016-03-24黄志高

关键词:十一届三中全会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黄志高

(安徽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合肥 230039)



经济学家群体与改革开放初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黄志高

(安徽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合肥230039)

摘要: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群体率先突破“左”的束缚,围绕按劳分配、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唯生产力论”、计划与市场、社会发展阶段等一系列重大理论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这些讨论恢复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诸多原理,接续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努力,又有新的创造,提出了一系列新的理论观点。在讨论中学者们还率先使用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等新提法。经济学界的讨论与中央高层的思考积极互动,共同推动了新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展。

关键词:十一届三中全会;经济学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全面清理建国以来的“左”倾错误,重新确立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做出工作中心转移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中国进入改革开放历史新时期。在这个过程中,经济学家群体积极推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拨乱反正,并提出了许多新思想、新观点。这些讨论实际上已经溢出了经济学领域,在一定程度上开始了对“什么是马克思主义”的反思。经济学界的思考和讨论,构成了我国启动改革开放的重要思想背景,也构成了这一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经过十年“文革”,我国的国民经济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在严重的经济困境面前,广大经济学家以高度的责任心和巨大的理论勇气,解放思想,勇于思考,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领域展开广泛而热烈的讨论,系统清算“左”的错误,清理过去被搞乱了的理论观点,认真反思和总结建国以来经济建设的经验教训。同时,着眼于向前看,努力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为现代化建设出谋划策。

参与讨论的经济学家大体上有两种类型:一是比较纯粹的学者身份,如卫兴华、萧灼基、吴敬琏、周叔莲等人。他们或供职于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这些高等学校,或就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政策研究室等科研机构。这些经济学家有着深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熟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及思想。他们受过良好的经济学专业训练,思维活跃,关注现实,长于理论分析。

二是兼有学者和官员双重身份,如薛暮桥、于光远、林子力、林涧青等。他们既具有扎实的理论功底,又熟悉经济工作实际。薛暮桥曾长期参与经济领导工作,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熟悉建国以来经济建设的得失成败和经验教训,对计划经济体制的特点和弊端也有着切身感受。于光远、林涧青等人1975年就开始在邓小平领导的国务院政治研究室工作,参与起草过《科学院工作汇报提纲》《关于加快工业发展的若干问题》《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等重要文件,非常熟悉邓小平的思想。这种独特的身份,使得这些经济学家在讨论中发挥的作用尤为突出。学者身份便于他们与学术界保持密切的联系,了解学术界的研究动态和理论观点,能够在一系列理论问题的讨论中充当发起者、组织者和参与者的角色。官员身份则又使他们能够或者把学术界取得的理论成果反映到中央决策层,供中央领导参考;或者直接参与中央文件起草,把理论界的成果吸收到中央相关文件中。

经济学家群体展开讨论的主要形式大约有3种:

其一,在专业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或是出版著作。1978年前后,随着《经济研究》《经济学动态》等专业期刊相继复刊,学者们的讨论交流获得了更多的平台。这一时期代表性的论文有:许涤新《有关运用价值规律的几个问题》(《经济研究》1978年第8期),孙尚清《关于加强对生产力的经济学研究》(《经济研究》1978年第4期),汪海波《必须坚持政治挂帅和物质鼓励相结合的原则》(《学术研究》1978年第4期),冯兰瑞等《必须关心劳动者的物质利益》(《社会科学战线》1978年第3期)。一些经济学家还著书立说。如在于光远主持和参与下,林子力、有林合著的《评“四人帮”对“唯生产力论”的批判》于1977年6月作为征求意见稿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次年3月改名为《批判“四人帮”对“唯生产力论”的“批判”》,由人民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汪海波、周叔莲、吴敬琏合著的《驳“按劳分配是产生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的谬论》《驳“四人帮”对社会主义工资制度的污蔑》由广东人民出版社于1978年出版。著名经济学家薛暮桥于1977年即开始着手写作《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其间广泛征求学术界意见,数易其稿,于1979年12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第一版5万册,不到两个月就一抢而空,此后大量翻印,在3年时间中总销量接近1 000万册。

其二,组织召开学术研讨会。比较重要的研讨会有:一是按劳分配讨论会。从1977年4月到1978年10月,先后召开了4次全国性的按劳分配问题讨论会,参会人员曾达数百人。此外,1978年8月,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等单位还专门召开了关于在农村贯彻按劳分配原则的讨论会。二是生产目的问题研讨会。1979年10月25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和《经济研究》编辑部联合召开了座谈会。11月5日,首都800多名技术经济工作者举行大型座谈会。上海、河南、辽宁等诸多省份的理论工作者也纷纷召开研讨会。三是关于价值规律的讨论。到1979年上半年,四川、福建、吉林等地先后召开了几十次不同规模的关于价值规律问题讨论会。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国家计委经济研究所和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所联合发起价值规律问题讨论会。

其三,在报纸媒体上发表文章。相比较而言,专业期刊、学术研讨会的参与群体和受众群体较小,在当时信息渠道单一的情况下,报刊尤其是党报能在更大范围内发生影响。相当多的经济学家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讨论经济学问题。《光明日报》还专门开辟“政治经济学”“经济学”专栏。代表性的文章包括:胡乃武《按劳分配决不会产生资产阶级》(《光明日报》1977年11月21日),林子力、有林《“四人帮”批判“唯生产力论”就是攻击历史唯物论》(《人民日报》1978年1月16日),于光远《谈谈“社会主义经济目标理论”问题》(《人民日报》1979年10月22日)等。还有些文章没有作为学者个人作品发表,而采用了本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如《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人民日报》1978年5月5日)、《要真正弄清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人民日报》1979年10月20日),这种署名方式无疑增加了文章的分量和影响力。

全面开展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思想界以至党内高层就曾经对按劳分配、生产目的等重大理论问题有过讨论。但由于思想的束缚和经验的缺乏,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在党内和理论界并没有完全统一认识。在经历建国后的曲折,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严重挫折,又经历思想解放的洗礼后,经济学界的讨论带有新的时代特征。

其一,关于按劳分配问题。学者们从学说史的视角仔细梳理了按劳分配思想的形成和发展,论证了按劳分配思想是马克思的科学创造。空想社会主义者布雷等人虽然提出按劳分配思想,但还“只是一种没有现实基础的诱人的空想”[1]。马克思借助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方法,借助于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才把按劳分配思想从空想变成了科学。

胡乃武等人驳斥了按劳分配产生资产阶级的论调,强调“按劳分配是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2]。按劳分配是“按照劳动者提供的劳动数量和质量分配个人消费品,它不承认任何人有权根据对生产资料的排他的所有权,占有比别人更多的产品,就是说,不允许无偿占有他人劳动”[3]。劳动者由于劳动能力、家庭负担各不相同,会出现劳动报酬、生活水平上的差别,但这“只不过是劳动群众在走共同富裕道路上发生的差别”[4],“并不反映阶级对立关系”[3]。汪海波强调:“在社会主义社会还必须实行按劳分配原则,这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必然性。”[5]在社会主义时期,生产力还没有高度发展,社会产品还不能丰富到充分满足劳动者的需要,劳动还是谋生的手段。“社会主义社会中劳动者的个人消费品不能实行按需分配,更不能平均分配,而只能实行按劳分配。”[6]

要肯定按劳分配,还必须从理论上搞清楚所谓“资产阶级权利”问题。研究者指出,资本主义的商品交换和社会主义的按劳分配,都遵循等量劳动交换的原则。“等量劳动可以交换这个原则体现了交换双方的平等权利,仅仅在这个意义上说,社会主义的按劳分配和资本主义的商品交换是相同的。”等量劳动交换是商品交换的一般原则,是和商品同时出现的,只是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才发展为普遍的原则。资产阶级正是用这个原则所体现的商品所有者之间的平等权利取代了封建制度中的特权。“因此,平等权利成了资产阶级权利的标志。马克思之所以说按劳分配这种等量劳动交换原则所体现的平等权利,仍然是资产阶级权利,其原因就在这里。”[6]

其二,关于社会主义生产目的问题。经济学界重新审视斯大林关于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论述。斯大林反对雅罗申柯为生产而生产的观点,认为社会主义要“用在高度技术基础上使社会主义生产不断增长和不断完善的办法,来保证最大限度地满足整个社会经常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的需要”[7]。总结中国经济建设的历史经验,学者们指出,弄清楚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就牵住了经济工作的“牛鼻子”[8]。我国经济建设中长期存在农轻重比例失调、积累与消费比例失调的问题,人民生活改善缓慢。这些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其深层次原因就在于“为生产而生产的观点”[9]。

学者们指出,任何一个社会,生产总有一定的目的,都不是为生产而生产。社会生产的目的是由生产关系的性质决定的,就是说,谁占有生产资料,生产也就为谁的利益服务。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由于生产资料被资本家占有,生产的目的只能榨取最大限度的剩余价值。而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生产的目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于光远认为:“我们的经济目标应该是‘在可能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增产人民需要的最终产品’,而不应该是其他别的东西。”[10]田江海等人认为:“满足劳动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生活的需要,也就成了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11]晓亮则主张把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表述为“最大限度地满足国家、集体和人民生活经常增长的需要”[12]。王惠德指出“社会主义生产不仅要充分地保证全体社会成员的福利,而且要保证他们自由的全面的发展”,这就是我们经济工作的奋斗目标[13]。这些表述虽稍有不同,但都把人民的需要视为社会主义生产目的。

其三,关于“唯生产力论”问题。于光远指出,承认在社会生活中,在社会发展中,生产力的发展起决定作用,是第一性的,理所当然地可以称之为“唯生产力论”[14]。学者们指出,列宁在《论我国革命》中批评的是苏汉诺夫的“庸俗生产力论”,而非否定生产力的决定性作用。“庸俗生产力论认为一个国家不论在任何条件下,只要生产力发展水平还不够高,就不可能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15],它与“唯生产力论”有着本质区别。

学者们指出,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关系上,生产力是唯一起决定性作用的东西,而上层建筑又是由生产关系即经济基础所决定的。“尽管生产关系是物质关系,但是它对生产力来说,也是派生的,被决定的;如果认为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一样,都是本原的、决定的,那就不是一元论的唯物主义历史观,而是二元论了。”生产关系及其上层建筑的“反作用是严格区别于本原的决定作用的,反作用再大也不能等同于本原的决定作用”[15]。

学者们反对那种将政治凌驾于经济之上的观点。郭学政指出“无产阶级必须首先从政治上正确地观察和处理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必须把主要精力始终集中在政治斗争的任务上”。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后,“必须把创立新的更高的生产方式,实现高于资本主义的劳动生产率提高到一切工作的首位”[16]。有学者坚定地指出“发展生产力无罪”[17],发展生产力只能使社会前进,而决不可能使社会倒退。因此,发展生产力总是正确的,阻止和破坏生产力的发展才是反动的”[15]。

其四,关于计划与市场问题。经济学家们承认现有的计划经济体制存在着弊端,“在某些方面(如技术革新和适应市场需要)反而不如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18]22-23,为此必须以市场机制之长补计划经济之短。学者们重新审视了那种认为社会主义经济是计划经济,资本主义经济是市场经济的传统观点。刘国光、赵人伟批评说,这种社会主义经济与市场不相容的观点,“给我们的经济生活带来了一系列消极后果”[18]53。他们强调:“市场关系并不一定都是自发性的和无政府状态的,这要看它同什么样的所有制相联系。在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条件下,市场关系则是可以由人民自觉地加以控制,为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服务的。”[18]56

学者们认为引入市场调节是必须的。从生产力方面看,“国家采取计划调节的形式只能反映和满足社会的基本需要,社会大量、复杂、多变的需求只有通过市场才能得到迅速的反映和满足”。从生产关系方面看,不同的所有制之间以及同一所有制中各个经济单位之间仍然存在着经济利益上的差异和矛盾。国家必须尊重各个商品生产者的不同权益,“只有把他们的经济利益与满足市场需要直接联系起来,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这样,实行市场调节就成为必要的了”[18] 280-281。

在讨论中,有些学者甚至使用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提法*参见文献[8]中,顾纪瑞写的《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几个问题》和于祖尧写的《试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当然这个概念与我们今天的理解仍然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他们依然认为“计划经济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基本特征”[18]359,市场经济要“受计划经济的支配和控制”[18] 365-366。不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一概念的出现,其本身就是有着重要意义的。它表明,人们已经不再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相对立起来,至少已经初步认识到二者存在着相容性。这是对传统社会主义观念的重大突破。

其五,关于社会发展阶段问题。经济学家们探究了“左”倾错误的深层根源,进而触及社会发展阶段问题。薛暮桥认为:“现在我们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即使从社会主义角度来看,也还是不成熟的。”[19]6-7他还说,我国的“社会主义经济仍然是不成熟、不完善的,同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所设想的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的情况还有很大的距离”[19]17。这是学术界较早使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提法。薛暮桥强调:“我们应当充分认识社会主义的长期性和它的阶段性,不能急于过渡,急了,只会妨碍生产力的发展,甚至使生产力受到破坏。”[19]25

冯兰瑞等人提出,从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高级阶段,可以分为:(1)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阶段,这一阶段包含两个时期:从无产阶级革命胜利到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完成的“过渡时期”、不发达的社会主义;(2)发达的社会主义;(3)共产主义阶段[20]。这种划分从学术上看是有其启发意义的,但是把“不发达的社会主义”纳入到“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阶段”,极易引起我国尚未进入社会主义的误解。不少学者对此提出了批评。有学者指出,我们可以把我国现阶段的社会称之为“不发达的社会主义社会”。但是,它已经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是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的不发达时期。它同过渡时期有着根本区别,把这一阶段并入过渡时期,很容易造成理论上和政策上的差误,甚至容易导致阶级斗争人为地扩大化[21]。

对于这场争论,龚育之曾指出,理论界的广泛讨论,客观地说,应该认为是中央在历史决议中作出“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还是处于初级的阶段”的论断的背景之一。尽管讨论中观点纷纭,有些表述(比如把不发达的社会主义仍然划入“过渡时期”)也许不很清楚,尚待商榷,但是,除了否定社会主义的观点以外,这个讨论总的应该认为是起了积极作用的[22]。这个评价应该说是非常客观而中肯的。

回顾这段历史,可以看到,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经济学界的讨论,绝不限于纯粹的学术研究,也绝非书斋里的坐而论道,在这场讨论中,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群体以高度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主动地参与到新时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自觉地投身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其意义非常重大,影响非常深远。

其一,经济学界的讨论是思想解放运动的先导和前奏,同时在思想解放运动的推动下,这场讨论又得以深入开展,使经济学领域率先开始摆脱“左”倾思想束缚,从而为推动新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创造了条件。

梳理一下思想解放的历程,可以看到,经济学界的讨论较之于真理标准讨论更早。标志着真理标准讨论发动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发表于1978年5月,而经济学界在1976年就开始了对“唯生产力论”的批评,1977年2月又开始对按劳分配、生产目的等问题的讨论。“表面看,讨论的是一个具体的经济理论问题,但背后碰到的是更为深刻的思想解放问题。那时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还没有展开,‘两个凡是’的障碍还没有从哲学上搬开。而经济学界已经在事实上去碰这个问题了。”[23]

薛暮桥也于1977年4月上书邓小平、李先念,提出要总结建国以来的经验教训,并希望中央负责同志出来说话,以打破“禁区”[24]。他于这年开始的《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的写作过程,同样也是一个解放思想的过程。薛暮桥后来回忆说,在写第一稿时,援引经典著作较多,但所有经典著作都不能直接提供解决我国经济现存问题的答案。经过到安徽、江苏等地的实际调研,“我自己的思想也从‘左’倾思潮的束缚下逐渐解放出来”,开始认识到“只揭露批判林彪、‘四人帮’是不够的,还必须纠正过去20多年的‘左’倾错误,否则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不能走上正确轨道的”[25]。

真理标准讨论和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又推动了经济学家们进一步解放思想。首先是破除迷信,勇于独立思考,形成民主讨论的风气。薛暮桥指出,学术研究要很好地贯彻百家争鸣的方针,在“某些问题上有一些不同的观点,这种现象是必然会产生的,应该允许在报刊上、会议上自由讨论。这没有害处”[18]5。真理愈辩愈明,应当允许少数人发表不同的意见。其次是着眼于中国经济建设实际问题,把理论与实际相结合。“阅读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当然是很重要的,但为解决现实问题,我们只能从经典著作中学习研究方法,不可能去找具体答案。要找具体答案,特别是要研究中国式的社会主义,中国式的现代化,就非调查研究中国的社会情况不可。”[18]11

其二,经济学界思想渐趋活跃,开始打破过去死气沉沉的局面。开展的讨论富有成效,既拨乱反正,又承前启后。在历史转折时期的经济学领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逐渐呈现出生动活泼的景象。

所谓拨乱反正,主要是澄清对马克思主义的教条的、歪曲的理解,清理、批驳附加于马克思主义的一些错误观点,恢复马克思主义的本来面目。如按劳分配原则、生产力观点,本来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应有之义,不过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却被歪曲了。学术界的讨论更多的是重新回到马克思主义,恢复马克思主义的这些基本观点。这从学者们文章的特点中也可略窥一斑。从文章的形式看,很多论著是以批判、驳斥“四人帮”等人错误观点的面目出现的。从文章的内容看,学者们的论著都注重引经据典,大量引用马克思、列宁、毛泽东等人的论述。

所谓承前启后,就是经济学界的讨论,既有对“文革”前马克思中国化正确观点的承继,又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新思考、新发展。如计划与市场的关系,在1956年前后就曾经在党内和学界有过讨论。当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再次提出这个问题时,人们的认识已经更为深刻。强调利用市场机制,把计划与市场结合起来,这正是中国迈向市场化改革的一个重要环节。经过讨论,学者们对市场经济的特点、作用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对市场化改革方向也有了更广泛的共识。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董辅礽还提出要改变分权式的改革思路,改革全民所有制的国家所有制形式,“使国家行政组织和经济组织分开,经济活动要由各种经济组织去进行”[26]。这已经触及到发展市场经济的关键性问题,即让企业成为真正的市场主体。

关于生产目的的讨论,实际上已经开始触及到“什么是社会主义”的问题。在讨论中,王惠德批评说,一提福利就是修正主义、资本主义,似乎艰苦奋斗才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专有物,“这些都是奇谈怪论”。社会主义制度“是为全体人民谋福利的,它以充分保证社会全体成员的福利和自由的全面的发展作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作为自己的唯一宗旨和神圣职责。这是社会主义制度的本性和根本特征”;“尽最大可能保证满足人民的物质和文化生活的需要。这应当是社会主义制度的骄傲,是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是社会主义制度最根本的优越性”[27]。

其三,经济学界的讨论引起了邓小平等中央高层的注意和重视,并在关键时刻得到了邓小平等人的有力支持和指导。中央高层的积极引导推动了经济学界讨论的深入开展,讨论中所取得的成果也为中央高层提供了理论参考和学理支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呈现出中央高层与理论界相配合、相呼应的发展态势。

1975年,邓小平在主持全面整顿时,曾多次就“唯生产力论”问题与“四人帮”集团有过交锋。“文革”结束后,经济学家们为“唯生产力论”正名的努力得到了邓小平的支持。林子力等人《评“四人帮”对“唯生产力论”的批判》一书内部出版后,1977年8月3日,邓小平说:“你们那个东西,基本上是写得好的,站得住,但有点吞吞吐吐,讨论后改一下。”[28]17110月15日,邓小平又说,如果不是生产力发展到物质极大丰富,怎么能实现按需分配,怎么能进入共产主义?马列主义没有“唯生产力论”这个词,这个词不科学[28]222-223。

按劳分配原则也是邓小平历来所坚持的,他对经济学界的讨论给予了支持和指导。邓小平肯定冯兰瑞等人所写的《驳姚文元按劳分配产生资产阶级的谬论》一文的观点是对的,同时也指出作者的思想还有些放不开,要求政研室组织力量再写一篇,把问题说深说透,用《人民日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发表[29]。按照邓小平的要求,于光远、林涧青等人组织起草了《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一文。邓小平多次谈到过这篇文章。1978年3月28日,邓小平说,这篇文章我看了,写得好,说明了按劳分配的性质是社会主义的,不是资本主义的。我们一定要坚持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28]288。4月30日,邓小平就该文的修改发表意见,指出,资产阶级权利问题,要好好研究一下,从理论上讲清楚,澄清“四人帮”制造的混乱。又说,我看这篇文章可以了,你们再改一改,送《人民日报》,可以用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发表[28]302。10月3日,邓小平重申,这篇文章完全是讲马克思主义嘛[28]394。

关于生产目的的讨论是由蒋映光、李悦的文章《斯大林对雅罗申柯为生产而生产的观点的批评》引起的。该文认为,斯大林批评为生产而生产的思想,对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具有现实意义。这篇文章所提出的问题引起了胡耀邦的重视,并要求就此写出一篇文章。根据胡耀邦的要求,中央党校理论动态组的经济学家吴振坤写出《要真正弄清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发表在1979年9月30日的《理论动态》第160期。10月20日,《人民日报》将此文作为本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在头版头条位置发表[30]。生产目的的讨论由此逐渐展开,讨论所取得的成果也为中央高层所认可和接受。1979年4月,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李先念指出:“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就是要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生活的需要,离开了这个原则,就谈不上什么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国家就不能从根本上保证安定团结,也就谈不上加快四个现代化的步伐。”[31]

梳理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中国经济学界的讨论,可以清楚地看到,当中国社会开始实现伟大历史性转折时,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积极投身于这一伟大的历史进程,为推动新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今天回顾这一段历史,总结其中的经验,对于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对于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深入发展,仍然是不无裨益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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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汪海波.坚持政治挂帅和物质鼓励相结合[N].人民日报,1978-02-22.

[6]严实之.坚持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N].人民日报,1978-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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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董辅礽.关于我国社会主义所有制形式问题[J].经济研究,1979(1):21-28.

[27]王惠德.提出几个有关我国经济工作的理论问题[J].经济研究,1979(12):2-36.

[28]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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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李先念文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365.

(责任编辑张佑法)

Economists and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at the Early Stage of China Reform and Opening-Up

HUANG Zhi-gao

(School of Marxism,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Abstract:Before and after the Third Plenary Session of the 11th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PC, Chinese Marxist economists initially broke through the bondage of the ideology of “left” deviation. Economic circles discussed a series of major theoretical issues such as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 socialist production purpose, “only productivity theory”, plan and market, and social development stage. These discussions restored many principles of Marxist economics, continued the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in the 1950s, and put forward a series of new theoretical perspectives. During the discussions, the new concepts such as “socialist elementary stage” and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are put forward. Economists and the leadership of the CPC interacted positively in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in the new period.

Key words:the Third Plenary Session of the 11th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PC; economic circle;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收稿日期:2015-10-20

基金项目:安徽省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经济学家群体与改革开放初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AHSKQ2014D69);安徽省高等教育振兴计划项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思想政治理论课教育教学全过程研究”(2014SZKMSGZS0017)

作者简介:黄志高(1977—),男,安徽怀宁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共党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doi:10.3969/j.issn.1674-8425(s).2016.06.012

中图分类号:D6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425(2016)06-0082-07

引用格式:黄志高.经济学家群体与改革开放初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16(6):82-88.

Citation format:HUANG Zhi-gao.Economists and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at the Early Stage of China Reform and Opening-Up[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6(6):8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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