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郑文燮



老街

郑文燮

古镇人生

我的诞生地重庆开县临江镇是一个有两千余年历史的古镇,镇上“九宫十八庙”是明清时期“湖广填四川大移民”的建筑。九宫是湖广移民的会馆,十八座庙宇是儒释道的宗教道场。此外,从国外传播进来的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都有各派教会教堂。镇上的一条倚江而立、逶迤三、四华里的主街“正街”是抗日战争期间推行“新生活运动”的产物,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经过拓宽,两边清一色的两层西式洋楼,门楣上有用各色瓷砖镶嵌成的《194x年》字样,店铺里的陈设物品“摩登蓝（阴丹士林）棉布”、“姨子油香皂”、“美孚牌煤油”、“强盗牌〔老刀牌〕香烟”等日用百货都是进口的美国货。镇上有了“照像馆”,出现了“洋马儿”（自行车）,关帝庙里定期有无声电影放映。镇上在外地念书的青年学生利用假期回乡排演了曹禺的话剧《雷雨》在关帝庙里演出,老百姓称为“文明戏”。

开县素以“举子之乡”闻名。1898年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戊戌变法”政治改革运动中,一千余名在北京参加进士考试的全国各地的举人在康有为发起的“变法条陈”上联名向皇帝上书,开县有六名举人在请愿书上签名,在四川省仅次于成都、华阳两地。临江镇有重视教育的传统,清朝光绪年间的戊戌变法维新运动中,开县兴办的两所新式学堂,一所设立开县县城,叫汉丰书院,一所设立临江镇，叫临江书院,我发蒙读书就在这所书院里。临江书院建于映阳河的高坡上,并非由寺庙改造,建筑是宋明时期中华书院风格。院外盘根错节的大黄桷树环绕着学校,院内有一棵黄桷兰树、一棵拐枣树,枣熟季节,引来无数雀鸟啄食,可谓鸟语花香果甜。书院四围是一片荷田,碧绿连天,清风送爽,荷叶的清香弥漫着学校。书院旁的街道叫川主街,开县最早出国留学的人物潘大道就诞生于这条街上。潘大道清末留学日本,进早稻田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以后留学美国,在哥伦比亚大学习法政,回国后于民国时期的四川省省政府作法制局长、政务厅长,曾代理过四川省省长职务。潘大道在日本留学时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1911年10月10日湖北新军策动的武昌起义爆发以后,潘大道从日本回国,策动四川省万县清军管带刘汉卿起义“反正”,使万县成为长江中上游最早响应辛亥革命反清独立的城市。清初“湖广填四川”大移民时代,潘家先祖从湖北省麻城县孝感乡迁徒四川省开县。潘家早年在青竹溪务农,父辈从青竹溪乡下至临江镇经商,家境并不富裕。潘大道诞生以后,读书,求学,作临江镇两等小学校长,后又至成都”留东预备学校”读书。潘大道留学日本前夕,镇上的显赫世家大族曹家主动提出与潘家联姻,将知书识礼、美貌动人的曹小姐嫁与潘大道,曹家资助了潘大道留日的费用。潘大道的妻兄曹拔贡,曾在北京国子监读书。辛亥革命以后,曹拔贡在潘大道作四川省政务厅长期间,至四川省剑阁县作知事〔民国初年改称知县为知事〕。剑阁县是川北苦寒小县,偏僻、贫穷,匪患猖獗,民不聊生。书生气十足的曹知事原先也想整顿治理,惩治腐败,廉洁政治,成就一番事业,政治上有所作为。他的政敌略施小计,利用兵痞、土匪进城至县政府放了几枪,吓唬一番,曹知事立刻丢弃大印,仓皇出逃,回到开县临江镇赋闲养老。根据四川省川东藉忠县老作家马识途的小说《夜谭十记·盗官记》改编,由著名影星姜文导演并主演的电影《让子弹飞》就有曹知事的影子。民国初年的政坛风云变幻,“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台”,复辟与反复辟的斗争时相过从,反复较量。对政治失望以后,潘大道欲从根本上改造中国,建立民主与法制,弃政从教,在北京大学作法律教授。1926年3月18日,段祺瑞在执政府门前向请愿的大学生及平民群众开枪,制造了震惊中外的“3·18惨案”,潘大道在报纸上撰文,控诉段执政府的残暴,在法庭上义务为被捕学生充当辩护律师,营救学生。潘大道深感中国专制政治的强大,宪政的薄弱,法制不张,立志从法政教育上培养人才。离开北京,到上海创办法政大学,自任校长〔沈钧儒任教务长〕,仅及年余,1927年10月14日清晨,在上海法政大学校门前,被人用手枪暗杀,年仅39岁。

变化中的重庆开县临江镇

留下不多的古镇旧迹

潘家为临江镇的世家大族,到潘大道从政从教以后,其弟潘大逵留学美国,学习法政,归国后,在四川大学作教授,在20世纪40年代反独裁、争民主的政治斗争中非常活跃,与张澜等参与创建四川省民主同盟,后成为主任委员,1957年反右斗争中成为右派。

潘大道在美国留学时,曾与一对吴姓姐妹花恋爱同居生子,吴姓姐妹四川新繁人,其父吴虞乃“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著名人物,他在《新青年》等报刊上发表非孝反对旧礼教的文章,影响卓著,被胡适誉为“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姐姐吴辟疆从美国留学归国后活跃于法律界,为著名女权主义者。潘大道在临江镇的元配妻子曹氏为他生育一个儿子潘达生,留学日本,归国后在西南师范学院作数学教授。潘大道的孙子辈潘光午未上美术学院,现在湖北省美术院任一级美术师,为国内著名美术评论家,潘光逵从小患小儿麻痺症,文革中高中毕业,未受过大学教育,考上了中国科学院湖北省分院数学研究所研究生,两兄弟皆为自学成才、卓有成就的人物。

责任编辑：黄定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