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多样性视域下文化模式的转变

杨 阳,万明钢

(1.西北师范大学西北少数民族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甘肃兰州 730070；2.西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



文化多样性视域下文化模式的转变

杨 阳1,2,万明钢1

(1.西北师范大学西北少数民族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甘肃兰州 730070；2.西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

长期以来，国际学术界主要从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的视角分析不同文化类型对人类行为的影响，此类研究将文化与国家等同，认为同一国家的个体拥有相同的价值观，忽略了国家内部亚文化间的差异。然而，宗教、社会经济地位和地区同样是衡量文化差异的重要变量，今后的研究应从文化多样性视角出发，在认同文化普遍性，兼顾文化特殊性的基础上，积极探索新的文化变量，从而更好地预测个体行为。

个体主义；集体主义；文化；宗教

传统跨文化心理学研究采用维度论来探讨不同文化类型间人们的行为差异。维度论是指用权力距离(power distance)、不确定性规避(uncertainty avoidance)、个体主义(individualism)、男性特质(masculinity)、相互依存和相互独立的自我构念(self-construals)等维度来区分文化间的异同。[1]其中，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维度备受关注，被广泛地应用在文化心理学的研究中，逐渐成为文化研究的主导理论范式。但是，因其持有的文化静态和非连续性的观点，而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质疑。对此，赵志裕和康萤仪提出了文化动态建构论(dynamic constructivist approach)，认为文化并非是静止、宽泛的结构，而是一套依靠不同情境变化的知识结构所组成的，为人共享的动态、不连续并内在化了的松散网络结构。也就是说，文化并非仅是通过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等单一、静态的维度来衡量，也应包括宗教、地域等更加动态、连续、丰富的文化符号和内涵。[2]鉴于此，本文在阐述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相关研究的基础上，依据文化动态建构论，提出宗教、地域等可作为衡量文化差异的重要变量，以期更好地解释人类行为，推动文化研究的发展。

一 、文化模式的内容与局限性

霍夫斯塔德(Hofstede)最早在其研究中发现，来自英国、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员工更倾向于寻求个人空间、充分发挥个人自由和积极接受挑战；而来自危地马拉、巴拿马等拉丁美洲国家的员工则更推崇成员之间的和谐。霍夫斯塔德将前者命名为个体主义，后者命名为集体主义，并认为这两种倾向是民族或国家特质，而非个体特质。后来，尼斯比特(Nisbett)等学者进一步明确界定了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认为个体主义是以西方文化模式为代表的价值观，该文化将自我作为社会单位的核心，强调个体特异性、个体自由和自我实现；集体主义是以东方文化模式为代表的价值观，此文化把群体作为注意焦点，强调群体发展、人际和睦和相互依赖，注重个体对群体的义务和责任。[3]

1.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的研究成果

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作为衡量个体行为差异的重要维度，得到了大量研究的支持，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美国与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和日本文化差异的比较上。

美国人与亚洲人相比，通常体现出较高的个体主义和较低的集体主义。比如，尼斯比特(Nisbett)等人有关美国和中国价值观的调查研究发现，美国人具有较多的个体主义，更强调自由和个体独特性；中国人具有较多的集体主义，更强调自我控制和社会秩序。并且，美国人和中国人在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上的区别比美国人同日本人与韩国人之间的区别更为明显。美国人与其他讲英语国家的人相比，在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维度上并没有差异。比如，美国人与澳大利亚人、新西兰人和南非白种人在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维度上没有不同。美国人与南美和拉丁美洲人相比，具有较低的集体主义，但在个体主义维度上并没有差异。[4]

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的研究成果也体现在中日文化的比较上。中国和日本的文化传统虽都重视集体主义，强调群体意识，较少提倡个体独特性，行为倾向于群体本位，认为个体是依赖于群体而存在的。但是，由于两国社会制度不同，集体主义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不同。中国的集体主义主要表现在以血缘为纽带的家庭团结和睦上，具有较强的家族观念和家庭责任感，同时，强调秩序、纪律性和社会利益，并赋有自我牺牲精神，但在非亲属团体中团结性和协调性较差。日本的集体主义主要表现为对所归属团体的绝对忠诚，即非血缘性的团结协作。他们充分信服所归属的集体，并认为与团体成员的积极合作是有益的，并能够充分体现个人价值。[5]

2.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研究的局限性

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将文化与国家等同，认为处于同一历史时期、讲同种语言和居住在同一国家的个体拥有相同的信仰、态度和价值观。这一观点否认了文化多样性，未能正确看待文化、地域与宗教间的关系，难以解释所有的文化差异，尤其是生活在不同种族和地域间个体的行为差异。

有关美国不同种族间文化差异的研究发现，虽然欧裔美国人比亚裔美国人的个体主义更强，但与非裔美国人相比，欧裔美国人的个体主义较弱。跨文化心理学研究还发现，美国人在集体主义方面略低于日本人，但与朝鲜人相比则没有不同；美国人的个人独特性等方面的个体主义高于日本，但在隐私重视程度等方面则低于日本。[2][4]

二、文化影响因素的扩展与转变

除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外，宗教、社会经济地位和地域也是影响个体行为的重要文化因素。这三种因素代表了不同类型的文化群体，能够解释不同文化准则、价值观和行为差异。因此，学者们将其作为重要文化变量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取得了一定成果。

1.宗教与文化

人类学家格尔茨(Geertz)认为宗教是一个文化系统，该系统通过制定一系列普遍生存的准则和建构特殊价值体系，使群体成员产生持续有力的情绪和动机，进而指导宗教成员的行为。桑切斯(Sanchez-Burks)发现，加尔文派新教徒比其他宗教成员在工作情境中更加专注，较少受到人际关系等额外因素的影响。在此研究中，桑切斯(Sanchez-Burks)将具有不同宗教信仰的个体分别处于工作情境和非工作情境中，然后给他们播放用不同情绪语调读出的单词的录音。结果表明，与其它教派的宗教成员(比如天主教徒)相比，处于工作情境中的加尔文派新教徒忽视语调的影响，只关注词语本身的意义。[6]

宗教会影响信徒对宗教本身的理解。例如，在对虔诚问题的理解上，犹太文化较为关注行为，他们认为对于犹太教义中惯例和禁令的执行情况是衡量犹太教徒虔诚与否的重要标准。如果一个犹太教徒严格遵守饮食规则和坚持高频率的祷告，那么他就被认为是虔诚的。然而，基督教文化更加强调信念，他们认为对上帝坚定的信念才是忠诚宗教的标准。宗教还会影响道德判断。在道德判断的过程中，基督教文化更关注个体的想法和信念，认为不道德的想法等同于不道德行为本身。然而，犹太教文化则更强调实际发生的行为，他们认为想象中的不道德信念不能等同于实际中的不道德行为。[1]

2.社会经济地位与文化

斯尼泊(Snibbe)和马库斯(Markus)等学者的研究发现，高社会经济地位个体能够更好地控制所处的环境，而低社会经济地位个体则倾向于适应环境。一项有关音乐喜好的调查表明，低社会经济地位个体较喜欢更强调环境适应性的乡村音乐，而高社会经济地位个体则较喜欢强调个体自由和自我实现的摇滚音乐。此外，高社会经济地位的个体存在扩展选择效应，他们倾向于在两个相同事物中，给自己选择的事物以较高评价，而在低社会经济地位个体中并未发现此效应。比如，研究者让受教育程度不同的两组被试选择碟片，发现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个体相比，受教育程度高的个体对自己所选择碟片的评价更高。[7]我国学者申继亮的研究发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越高，学生的创造力越高。这是由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不仅代表着经济状况和受教育程度，而且还反应出个体特质、家庭文化和环境特点。比如，高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经常受到鼓励，勇于克服困难，接受挑战等，而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则具有较强的顺应性。[8]

3.地域与文化

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学者将地域作为重要文化影响因素进行研究，认为地域会影响个体的行为准则和价值观。例如，与农耕文化相比，游牧文化更加注重声誉的重要性，提倡个体为荣誉而战，鼓励文化成员通过暴力手段维护荣誉。以美国为例，美国南部白人(牧民族的后裔)存在着强烈的荣誉价值观，当声誉受损时，南方白人比北方白人(长期生活在农耕文化中的农民)更可能采用暴力手段维护声誉。此外，有研究表明，美国南方白人男性在受到侮辱时会变得异常愤怒和好斗，同时与压力和攻击相关的唾液皮质醇和睾丸激素的含量达到最大值。然而，北方白人男性将“侮辱”视为娱乐，因此在面对侮辱时并没有过激反应。[9]

托尔汉姆(Talhelm)的“水稻理论”认为，中国南方水稻种植的历史使文化更倾向于依赖，而北方的小麦种植则会使文化变得更加独立。他们发现，与主要种植小麦的北方相比，种植水稻的南方人更具依赖性和整体思维。这可能是由于种植水稻和小麦所需的灌溉方式和劳动力投入的差异。由于稻田需要持续供水，所以稻农必须相互合作建设灌溉系统，并协调用水和耕作日程，因此，他们更有可能建立基于互惠的紧密联系并避免冲突。然而，小麦的种植无需精细灌溉，且小麦的成长时间是水稻的一半，因此，较轻的劳动任务使麦农在种植过程中能够自给自足，表现得更为独立。[10]

三、文化模式多样性的建议与启示

基于宗教、社会经济地位和地域与文化间关系的探析，未来研究应进一步探讨文化的定义、对于文化普遍性与多样性的理解以及探索新的文化影响因素。

1.丰富文化内涵，扩展文化定义

目前，在定义文化这个问题上，学者们的观点集中在以下两方面：第一，文化是一系列共享的意义，该意义为某一群体理解社会实在、调整个体在集体生活中的活动以及适应外部环境提供了参考框架，并且它体现在共有的物质环境(生活空间、经济等)、社会结构(学校、医院等)、社会实践、语言(民间传说、习惯用语等)和其他媒介中(流行歌曲、新闻媒体、广告及法律和社会政策等)。个体在适应物质环境、期望与群体成员过上和谐生活的过程中，积极寻求与群体成员的合作，共同创造并永久保存文化。同时，这种共享的意义会在代际传承中进行不断变化和再生产。基于此，有学者将文化定义为“对意义的解释性探究”以及“一系列意义、概念和解释性图示的体系”。第二，文化是通过学习和模仿而习得的能够影响行为的信息，是在一个相互关联的个体集合中被生产、散布和再生产的共享知识网络。该知识网络即在社会交往过程中与社会成员分享而习得的一系列的知识，包括群体共有的思维习惯、行为期望和行动图式等。[2]

对于文化是知识网络还是共享意义，不同的学者有不同观点。强调价值观和道德感的学者易将文化看作是共享意义，而持有文化进化观的学者则更易将文化定义为共享的知识网络。通过文化变量多样性的研究，我们能够深入理解产生多种文化定义的原因，扩大文化内涵。

2.认同文化普遍性，兼顾文化特殊性

对文化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认识是深入理解文化内涵、解释文化现象的重要途径。文化普遍性和特殊性主要有以下含义：第一，跨文化心理学家承认物种的相似性，认为基本的人类特征普遍存在于所有个体成员中，且此特征在文化的作用下表现出不同形式，是影响人类发展的重要因素。肯瑞克(Kenrick)认为任何文化实践活动都是由外界环境的刺激，或人类对环境的依赖造成的。[11]第二，文化深刻影响着人类的自我建构，因此仅从外在环境视角出发，不结合个性特征来研究文化，是很难理解文化的内涵和文化实践活动的意义。第三，所有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拥有相同的观点和内涵——普遍性，与此同时，具体的文化现象又有其特殊的含义。

采用多元化视角审视文化现象时，文化间的相似与不同之处体现得更加明显。日本人、印度的印第安人、中国人、韩国人和墨西哥人从国家层面讲都属于集体主义者，然而从宗教、社会经济地位和地区等方面进行比较，不难发现其中的文化差异。此种多视角的研究方法能够促进文化研究者们对集体主义的理解。从广泛意义上讲，犹太文化和日本文化都强调集体成员的重要性，但二者的社会表现方式却截然不同。犹太人会通过参加公众祈祷来展现作为小区成员的良好形象，而日本人则通过以自我抑制促进集体和谐的方式来展现群体成员的形象。由此可见，采用不同的文化视角，通过对不同宗教、社会阶层和来自不同地区的社会团体进行研究，可以多维度、多层次地认识文化间的相似性和差异性。

3.深入认识多元文化，理解文化多样性

每个社会成员都拥有不同的文化身份，具有多元文化属性。比如，个体具有国家、种族、宗教信仰和社会经济地位等不同文化身份，这些文化身份共同影响个体的决策和行为。亚当斯(Adams)认为，文化的某一方面不能完全反应个体的真实想法，并且文化内个体行为差异的变化要大于文化间个体行为的改变。然而，目前跨文化研究主要从国家层面出发，集中在获得异国文化、适应异国文化上，忽视了对同一国家内不同文化形式的探讨。例如，不同地域间有着不同的规范和价值观。在2008年美国总统选举中，亚利桑那州的居民支持共和党，而宾夕法尼亚州的居民支持民主党。此外，不同的宗教信仰也体现出不同的文化。犹太教、印度教依据血缘来确定宗教成员，而其他宗教则依据个体信奉宗教的类型来确定。因此，在分析某一文化现象时，应考虑个体所拥有的不同文化身份，充分理解文化的多样性。

4.探索新的文化变量，预测个体行为方式

学者们通常通过比较不同国家、种族来研究文化。然而，这一做法很难准确地解释研究结果。然而，如果将宗教、社会经济地位和地域作为文化变量进行探讨，就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因此，培养多元化视角、增强研究敏锐度和努力探索新的文化变量对文化研究的意义重大。在新文化变量的探索过程中，应注意以下问题。 第一，某一文化现象可能是多种文化变量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在解读文化现象、预测行为方式的过程中应注意变量间的关系和交互作用。第二，使用多种方法进行文化研究。研究者们通常采取自我报告法来研究文化，然而，产生某一文化现象的原因是复杂的，个体不易找出影响其行为的真正因素。他们有可能将一个原本由多种文化变量共同作用的行为归因于某一具体的文化因素，从而影响数据的真实性。第三，探寻文化机制。对于群体差异文化机制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文化现象，探索文化模式背后的文化涵义、规则和行为方式。

从文化多样性视角出发，以文化动态主义建构论为基础，将宗教、社会经济地位和地域作为衡量文化差异的重要因素，有利于更好地解释文化现象，预测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的行为方式，为文化政策的制定和民族教育事业的发展提供启示。

[1] Adam B.Cohen.Many forms of culture.American Psychologist,2009,64(3):194-204.

[2] 赵志裕,康萤仪.文化社会心理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3] Peng,K.,Nisbett,R.E.,& Wong,N.Y.C.Validity problems comparing values across cultures and possible solutions.Psychological Methods,1997,2(4):329-344.

[4] Saphna Oyserman,Hesther,Coon & Markus Kemmelmeier.Rethinking Individualism and Collectivism:Evaluation of Theoretical Assumptions and Meta-Analyses.Psychological Bulletin,2002,128(1):3-72.

[5] 尚会鹏.中国人与日本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165-166.

[6] Sanchez-Burks,J.Protestant relational ideology and(in)attention to relational cues in work settings.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2002,83(4):919-929.

[7] Snibbe,A.C.,& Markus,H.R.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Educational attainment,agency,and choice.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2005,88(4):703-720.

[8] 师保国,申继亮.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智力和内部动机与创造性的关系[J].心理发展与教育,2007,(1)： 30-34.

[9] Cohen,D.,Nisbett,R.E.,Bowdle,B.F.,& Schwarz,N.Insult,aggression,and the Southern culture of honor:An “experimental ethnography.”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1996,70(5):945-960.

[10] T.Talhelm,X.Zhang,S.Oishi,C.Shimin,D.Duan,X.Lan,and S.Kitayama.Large-Scale Psychological Differences Within China Explained by Rice Versus Wheat Agriculture.Science,2014,344(6184):603-608.

[11] Kenrick,D.T.,Maner,J.K.,Butner,J.,Li,N.P.,Becker,D.V.,& Schaller,M.Dynamic evolutionary psychology:Mapping the domains of the new interactionist paradigm.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Review,2002,6(4):347-356.

(责任编辑 张永祥/校对 水心)

The Transformation of Cultural Patter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Diversity

YANG Yang1,2,WAN Ming-gang2

(1.Research Center for the Educational Development Minorities,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Gansu 730070,PRC;2.School of psychology,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Gansu 730070,PRC)

International academia has long been studying the impact of cultures on human behavior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individualism and collectivism.Such studies equate culture with country,assuming that individuals living in the same country share the same value,and thereby deny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subcultures within the same country.Whereas,religion,socioeconomic status,and region are also important cultural variables to explain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behavior.To better predict individual behaviors,future studies should take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diversity to explore new cultural variables on the basis of acknowledging both cultural universality and cultural particularity.

individualism;collectivism;culture;religion

2016-11-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西北多民族地区的民族认同与民族关系研究”(13BMZ004)；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西北师范大学西北少数民族教育发展研究中心重大项目“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社会心理学研究——以内地民族班学生交往为例” (15JJDZONGHE019)

杨阳(1989—)，女，甘肃兰州人，西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化与社会心理学研究

G 40-055

A

1674-5779(2016)06-008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