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法眼宗初祖文益禅师于漳州参桂琛而得法
2016-03-20谢重光
谢重光
(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福建福州,350008)
再论法眼宗初祖文益禅师于漳州参桂琛而得法
谢重光
(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福建福州,350008)
禅宗法眼宗初祖文益禅师参禅得法之源是禅宗史中的重要问题,本文就文益禅师在漳州参桂琛禅师而得法的观点作了进一步申论。笔者首先就《禅林僧宝传》《景德传灯录》与《宋高僧传》的史料价值作了深入的比较,指出《宋高僧传》的记载常有疏误,或记事隐晦不明,而《禅林僧宝传》别有史料来源,其史料价值不容轻易否定;进而引证《祖堂集》《佛祖纲目》《宗统编年》等佛教文献,以及正德《漳州府志》等方志资料,充分证明漳州牧王公所建地藏院不在福州,而是在漳州。对于王荣国先生提出的质疑或新“证据”也一一作了剖析、回应,重申文益禅师在漳州参桂琛得法的历史公案无法推翻。
法眼宗;文益;桂琛;地藏院;漳州
禅宗法眼宗初祖文益禅师,唐末五代余杭人,七岁出家,先在浙江学律,后来归心禅宗,在福建师事桂琛禅师而得法,遂到抚州崇寿寺聚徒开法,名声大振,被南唐先主请到金陵(今南京)主持报恩禅院,嗣后又主持清凉禅寺,圆寂后赐号大法眼禅师,其所创宗派称为法眼宗,成为禅宗五家中最后一家。
文益参桂琛而得法,这是禅宗史的共识。关于文益参桂琛的具体地点,当今禅宗史学界或以为在漳州地藏院,或以为在漳州罗汉院,或泛泛地说在漳州,本没有多大疑义。如杨曾文《唐五代禅宗史》主张文益在漳州地藏院参桂琛得法,其记述文益出家至见到桂琛禅师的经历,略曰:
文益(885—958),俗姓鲁,余杭人。七岁到新定智通院从全伟禅师出家,年二十到越州开元寺受具足戒。当时希觉律师正在明州的育王寺盛传戒律之学,文益闻名也前往学习律学,并学习儒家经典,被希觉誉为“我门之游夏也。”后来被禅宗玄妙的旨趣吸引,决定舍弃旧学,南下游方,先投福州长庆院,师事雪峰义存的弟子慧棱禅师,无所契悟。此后与绍修、洪进结伴南至漳州,因避雨走进城西的石山地藏院,见到桂琛禅师。……便与另外二人一起留下师事桂琛。据载,文益在此受法得悟。①杨曾文:《唐五代禅宗史》第八章第五节,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5月第1版,第550-551页。
这段话说文益是与同伴南行到达漳州后,于城西石山地藏院见到桂琛禅师,因而得法成为桂琛法嗣。中国民族宗教网介绍法眼宗祖庭南京清凉寺,基本上采取杨增文的说法,略曰:
文益禅师被禅宗玄妙旨趣所吸引,遂舍旧学,南下参访。先至福州长庆院,师事雪峰义存的弟子慧棱禅师,无所契悟,后至漳州,因避雨走进城西石山地藏院,见到桂琛禅师,经过点化,有所证悟,遂师事桂琛。②中国民族宗教网(www.mzb.com.cn)2016.7.30发布的网页“宗教文化·清凉寺”。
任继愈主编的《佛教大辞典》则持文益于漳州罗汉寺参桂琛得法的观点,其“文益”条记述文益在福建的行履曰:
曾南游参长庆慧棱禅师,又谒宣法大师。后往漳州罗汉寺,叩谒桂琛禅师,桂琛告诉他:“若论佛法,一切现成”,便于言下有悟,嗣其法。③任继愈主编:《佛教大辞典》,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12月第1版,第334页。郭鹏:《隋唐佛教》,济南:齐鲁书社,1980年,第564页。
郭鹏的《隋唐佛教》也持桂琛在漳州罗汉寺参桂琛得法说,其下篇第四章“法眼宗”一节略曰:
“文益……自幼出家,先游学于闽浙,得法于漳州罗汉寺桂琛,后住金陵清凉院。”④
《佛教大辞典》《隋唐佛教》虽把文益参桂琛的具体地点误作罗汉寺,但对于其往漳州后才得以参桂琛禅师,嗣其法,也是明白无疑的。
古今僧史和佛教研究学界关于文益在漳州参桂琛而得法的文献依据,以北宋释惠洪《禅林僧宝传》的记载最为详尽明白。该书《金陵清凉益禅师法眼》略曰:
初谒长庆棱道者,无所契悟。与善修、洪进自漳州抵湖外。将发而雨,溪壮不可济。顾城隅有古寺,解包休于门下。雨不止,入堂,有老僧坐地炉,见益而曰:“此行何之?”曰:“行脚去。”又问:“如何是行脚事?”对曰:“不知。”……老僧又曰:“山河大地与自已,是同是别?”益曰:“同。”僧竖两指,熟视曰:“两个。”即起去。益大惊,周行廊庑,读字额曰:“石山地藏”。顾语修辈曰:“此老琛禅师也。”……乃俱求抉择。⑤(宋)释惠洪:《禅林僧宝传》卷4《金陵清凉益禅师传》,《卍新续臧经》第79册,第500页下。
这段记载,叙述文益入闽之后行履于福州的一段经历,只用“初谒长庆棱道者,无所契悟”一语轻轻带过,重点是叙述他离开福州到达漳州之后巧遇桂琛,受到开悟,投于其门下,求其抉择的得法过程。其叙事明白,在漳州城隅古寺参桂琛而得法的事实也很清楚,本无疑义。
但十几年前,王荣国先生提出异议,著文认为文益参桂琛的地藏院不在漳州,而在福州。拙文《也谈文益禅师参桂琛的地点和年代》已辨其误,⑥谢重光:《也谈文益参桂琛的地点和年代――与王荣国同志商榷》,《世界宗教研究》2003年第1期。而王氏又著文《文益禅师在闽参桂琛的年代、因由、地点与卓庵处考辨》,⑦王荣国:《文益禅师在闽参桂琛的年代、因由、地点与卓庵处考辨――对谢重光先生<也谈文益参桂琛的地点和年代>的回应》,《世界宗教研究》2004年第1期。坚持其说,并对笔者的考证方法及论据提出诸多怀疑。概括说来,其最关键的观点是《宋高僧传》(以下简称《僧传》)《景德传灯录》(以下简称《灯录》)早出,史料价值高,《禅林僧宝传》(以下简称《僧宝传》)晚出,不可信。此外还有一些枝节的说法,诸如:
1、漳州牧不在漳州而在隔州越府的闽城建石山地藏院,这是历史的特殊性。
2、文益在地藏院参桂琛的时间,不是在桂琛晚年,而是在玄沙师备健在的开平二年(908)前。
3、《僧宝传》把才建二十多年的寺院称为“古寺”,可见其所述不可靠,只是传说。
4、桂琛临终前复届闽城旧止(有的文献记为“旧址”),这“旧止”就是闽城石山地藏院。
5、王氏在福州进行田野调查,“很快在离怡山不及1000米处找到石山,”“可以想见”这就是当年漳州牧建石山地藏院的那座石山。
王文所提诸端,似是而非。现在,且让我们择要予以剖析。
一、《僧传》《灯录》《僧宝传》的史料价值问题
⑧(宋)释赞宁:《宋高僧传》卷10《唐新吴百丈山怀海传》,《高僧传合集》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44-445页。
《僧传》《灯录》《僧宝传》这几部佛教史籍,都产生于宋代。其所记唐、五代之人和事,都不是作者亲见,都要依据其所获得的史料予以考评。《僧传》《灯录》两书虽然成书年代较早,但《僧传》的作者赞宁素有“名而不高”之讥,其所作传记,不但文字简略,常常难于索解,而且于传主的生卒年、僧腊、籍贯等常有错误。举一个显著的例子,对于制定百丈清规、提倡农禅道路的怀海禅师,《僧传》记其“享年九十五矣”,⑧参见张云江:《法眼文益禅师》,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06页。其僧腊多少,则略而不记。但据与怀海同时代又同为福建人的陈诩《唐洪州百丈山故怀海禅师塔铭并序》,①(唐)陈诩:《唐洪州百丈山故怀海禅师塔铭并序》,收入《大正藏》第48册,第1156中-1157页上。怀海“报龄六十六,僧腊四十七”。陈诩《塔铭》作于怀海圆寂四年之后,性质类似于世俗的墓志铭,是最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因此,著名佛教学者陈垣,当代学者林悟殊以及笔者都采信陈诩《塔铭》之说,而不信《僧传》之说。②请参见谢重光:《百丈怀海禅师》,第一章,第一节,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1年12月第1版,第1-6页。至于《景德传灯录》,所记侧重于僧人的语录和法系承传,对于僧人的行履只是稍带涉及,在这方面出现错误也在所难免。
《僧宝传》的作者惠洪,素以博学著称。对于前贤所著《宋高僧传》和《景德传灯录》这两部重要的佛教史和禅史著作,他肯定读过无疑,但他所撰桂琛和文益的传记,并不沿袭《僧传》《灯录》,而是有自己的裁断,有自己的重点,不但体现了他的史识和史才,也提示其关于文益的记述与《僧传》《灯录》可能有不同的史料来源。因此,对于这几部著作的史料价值,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单纯以成书的先后定其优劣,更不能凭空给《僧宝传》的说法戴上“凿空臆说”或“假公案”的帽子。若是只以时代的早晚定是非,惠洪只比《僧传》作者赞宁和《灯录》作者道原晚一百年左右,那比他们晚了一千年左右的我们,更无法确知当时的实际情形。
明乎此,对于《僧宝传》的相关记载,就应该遵循王荣国自己宣称的原则:在没有明确反证的情况下,不宜轻易否定。更何况,《僧传》《灯录》关于文益在何地参桂琛的记载,并不直接与《僧宝传》冲突,只是模糊不清而已。试看《僧传》的记载:
释文益,……寻则玄机一发,杂务俱损,振锡南游,止长庆禅师法会,已决疑滞,更约伴西出湖湘。尔日暴雨不进,暂望西院,寄度信宿,避溪涨之患耳。遂参宣法大师。③这里称桂琛为宣法大师,其实桂琛的谥号是真应禅师,于此亦可见《宋高僧传》的疏误。曾住漳浦罗汉,闽人止呼“罗汉”。④(宋)释赞宁:《宋高僧传》卷13《周金陵清凉院文益传》,《高僧传合集》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61-462页。
再看《景德传灯录》的记载:
师以玄机一发,杂务俱捐,振锡南迈,抵福州长庆法会。虽缘心未息,而海众推之。寻更结侣,擬之湖外。既行,值天雨忽作,溪流暴涨,暂寓城西地藏院,因参琛和尚。⑤(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24《文益禅师语录》,《续修四库全书》,第1282册,第612页。
两书所载,都说是文益约伴西出湖湘之后得参桂琛,差别在于《僧传》未说明约伴西出湖湘之后是否既行,《灯录》明载既行之后,因阻雨而得参桂琛。但如果了解唐末五代福州寺院的分布情况,再细读《僧传》的记载,则不难发现,其所记文益等遇暴雨之后“暂望西院,寄度信宿”的西院,决非在福州。因为当时福州城的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一座禅寺,建在城西的长庆禅院俗称“西禅寺”,或称“西院”。⑥福州其他几座禅寺分别是:东禅寺,在如今晋安区岳峰镇康山顶一带,建于梁大同年间(535-545),据《三山志》记载:“郡人郑昭勇捐宅为之,旧名净土寺,唐武宗灭佛时废为白马庙(神祠),咸通十年(869),观察使李景温撤祠为寺”俗称东禅寺。北禅寺,据民国《西湖志》记载:“在北关外鹏搏山,俗呼北禅寺,唐建。”南禅寺,据《台江区志》:“始建于五代梁乾化二年(912),原址在今南禅山边。当时闽王审知推崇佛教,在福州大兴寺院。鉴于郡之东、西、北向均有寺院,而南郊独缺,遂在此建寺,名为南禅院,通称南禅寺。故此,唐咸通年间在西禅寺首开法席的大安禅师,僧史称其为“福州西院和尚”。⑦见(五代)静、筠禅僧编、张华点校:《祖堂集》第17卷“福州西院和尚”条,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556页。又有史载:后梁开平三年(909),“王审知请慧棱禅师住福州西院,奏额曰‘长庆’,号‘超觉大师’”。⑧既然福州长庆禅寺俗称西院在当时是尽人皆知的事实,那么本来就住在长庆禅寺的文益等人,在约伴西出湖湘遇到暴雨不能前进的情况下,若是退回原来居住的“西院”,不得称为“暂望”、“寄度”,更不可能就在这福州长庆院“遂参宣法大师”而得法。这里既然说是为了“避溪涨之患”而“暂望”、“寄度”,那一定是他们“西出湖湘”之计划已经成行,此之“西院”一定不在福州,更不可能是王荣国所称之福州“石山地藏院”。
明乎此,即可知《僧传》的文字虽然隐晦不明,实际上它与《灯录》一样,都说文益是在“约伴西出湖湘”既行之后,也就是离开福州之后,因避雨而在地藏院巧遇桂琛,因而参桂琛得法的。就此而论,关于文益在何地参桂琛,可以认为上述三书的记载只是清晰与含糊之间的差异。
二、石山地藏院的所在地及文益参桂琛的年代考论
上述三书关于桂琛的传记中,对于石山地藏院在何地的记载出现了明显的歧异。《僧宝传》卷4《漳州罗汉琛禅师》曰:
禅师名桂琛。生李氏。……初谒雪峰存公,不大发明。又事玄沙,遂臻其奥。与慧球者齐名,号二大士。琛能秘重大法,痛自韬晦。然丛林指目,以为雪峰法道之所寄也。漳州牧王公,请住城西石山十余年,迁止罗汉。
《僧传》卷13《后唐漳州罗汉院桂琛》曰:
释桂琛,俗姓李氏,常山人也。……于是誓访南宗,程仅万里。初谒云居,后诣雪峰、玄沙两会,参讯勤恪。良以嗣缘有在,得旨于宗一大师。明暗色空,廓然无惑。密行累载,处众韬藏。虽夜光所潜,而宝器终异。遂为故漳牧太原王公诚请,于闽城西石山建莲宫而止。驻锡一纪有半,来往二百众。琛以秘重妙法,罔轻示徒。有密学恳求者,时为开演。后龙溪为军倅勤州太保琅琊公志请,于罗汉院为众宣法。讳让不获,遂开方便。不数载,南北参徒丧疑而往者不可殚数。有角立者,抚州曹山文益、江州东禅休复。
《灯录》卷21《漳州罗汉院桂琛禅师》载:
常山人也……师虽处众韬晦,然声誉甚远。时漳牧王公请于闽城西之石山建精舍曰地藏,请师驻锡焉。仅逾一纪,后迁止漳州罗汉院,大阐玄要,学徒臻凑。
对于漳州牧为迎请桂琛驻锡住持而建的地藏院,《僧传》《灯录》说是在闽城西石山,《僧宝传》只说是在城西石山。两者相差一个“闽”字。对此,拙作《也谈文益参桂琛的地点和年代》①谢重光:《也谈文益参桂琛的地点和年代》,《世界宗教研究》2003年第1期。作了如下分析:按一般常理,某官崇佛建寺,当然是在其任职之所,即在其势力范围内,所以《禅林僧宝传》所说城西应是漳州城西。而《僧传》《灯录》与《禅林僧宝传》产生如此歧异的原因,应是文献辗转流传中产生衍字(即增加一个“闽”字)所致。
王荣国说漳州牧不在其辖区漳州建寺,却隔州越府跑到遥远的福州建寺,属于历史的特殊性。他还教诫我们不要只研究历史的一般性,也要研究历史的特殊性。但是,凡是特殊,都有特殊的缘故,然则这位漳州牧特殊的缘由何在?
从文献既有的字句来说,《僧传》一方面说桂琛“为故漳牧太原王公诚请,于闽城西石山建莲宫而止。驻锡一纪有半,来往二百众。琛以秘重妙法,罔轻示徒。有密学恳求者,时为开演。”一方面又说,“后龙溪为军倅勤州太保琅琊公志请,于罗汉院为众宣法。讳让不获,遂开方便。不数载,南北参徒丧疑而往者不可殚数。有角立者,抚州曹山文益、江州东禅休复。”两相对照,桂琛在闽城西石山莲宫时保持低调,虽有“秘重妙法”,但“罔轻示徒”,只有“密学恳求者,时为开演”,与同书《文益传》所言主动启发文益等人的情况矛盾。只是后来被龙溪军倅“勤州太保琅琊公志请,于罗汉院为众宣法”时,才出世“为众宣法”,经过几年之后,徒众大盛,文益和休复是其中的佼佼者。这等于说,文益还是在漳州参桂琛而得法的。
《灯录》的记载也表明,桂琛在地藏院时,并未公开出世授徒,直到后来“迁止漳州罗汉院”,才“大阐玄要,学徒臻凑。”也与同书《文益传》所谓“暂寓城西地藏院,因参琛和尚”的记载矛盾。
《僧传》与《灯录》关于文益参桂琛的记载既然如此隐晦不明、互相矛盾,通过其他相关文献为其发微决疑,便是必不可少的工作了。为了更好地说明问题,除了《僧宝传》前述重要依据外,我们这里提出将《佛祖纲目》和《宗统编年》的相关记载加以参照。
在明清佛教文献中,明万历至崇祯间成书的《佛祖纲目》和清康熙年间成书的《宗统编年》,对于桂琛住地藏及传法给文益的时、地,都有明确记载如据《佛祖纲目》载:
“(庚辰),桂琛禅师住地藏”;“(乙酉),桂琛禅师传法文益。”①(明)朱时恩著:《佛祖纲目》卷34《卍续藏》第85册,第675页下、679页上。
《宗统编年》载:
“(庚辰)年,禅师桂琛住地藏”;“(壬午)年,禅师文益造地藏阻雪悟道。”②(清)纪荫编撰:《宗统编年》卷17《卍续藏》第147册,第192页上;同书卷18,第193页上。
两书所记桂琛入住地藏的时间是一致的,都是庚辰年,即梁贞明六年(920)。此年桂琛54岁,③据《宋高僧传》卷13《桂琛传》,桂琛后唐天成三年(928)卒,寿62岁,由此推知贞明六年其为54岁。上距其师雪峰义存及玄沙师备于梁开平二年(908)圆寂之时已有八年之久。文益参桂琛既然在地藏院,则其时不得早于此年。④关于文益参桂琛的时间,王荣国说是在雪峰与玄沙健在的后唐光化年间(898—900),其时桂琛才三十岁出头,于情于理都很牵强;拙著《也谈文益禅师参桂琛的地点与时间》则推论文益参桂琛应在雪峰、玄沙示寂的开平二年(908)之后,漳州罗汉院建成的天成元年(926)之前。对照《佛祖纲目》与《宗统编年》关于桂琛入住地藏院的时间,笔者的推论是接近事实的。
至于地藏在哪里,《宗统编年》的相关记载是:己卯(梁贞明五年),禅师从展住保福。展嗣雪峰。漳州王刺史创保福禅院,请展居之。庚辰(梁贞明六年),桂琛禅师住地藏。漳州牧王公,请住城西石山地藏。
记载中漳州王刺史与漳州牧王公是同一人,他先创保福院,请从展禅师为住持,又创地藏院,请桂琛禅师为住持。
这两书的记载是否可靠呢?关于漳州牧创保福院请从展主持一事,检明正德年间成书的《大明漳州府志》卷34《外纪·龙溪县寺观考》,有如下记载:
净众寺,在城西北隅。五代梁贞明二年(916),本州刺史王延创保福禅院,为祝圣道场。⑤(明)陈洪谟修,周瑛纂:《大明漳州府志》卷34,张大伟、谢茹芃点校,陈正统审订,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本,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9月,第729页。
龙溪县是漳州的附郭县,龙溪县城与漳州州城是同一座城,漳州刺史王延在龙溪城西北隅创保福禅院,也就是在漳州城西北隅创保福禅院,与《佛祖纲目》《宗统编年》的相关记载合若符契。实际上,五代时成书的《祖堂集》也明确记载:“保福和尚嗣雪峰,在漳州。师讳从展,姓陈。”五代人说五代事,可靠性无可怀疑。纵观这些记载,漳州牧王公所创并请从展禅师住持的保福院,就在漳州城西北隅,已是铁案如山。拙著《也谈文益禅师参桂琛的地点与时间》曾以从展禅师示寂之后,徒众及时告知桂琛禅师,桂琛禅师脱口说出“保福迁化,地藏入塔”一语,佐证保福、地藏二禅院同在漳州。王荣国说:“在桂琛传法的年代,福州有好几所保福院”,“谢文试图以漳州有保福院来证明‘石山地藏院’同在漳州是徒劳无益的!”⑥王荣国:《文益禅师在闽参桂琛的年代、因由、地点与卓庵处考辨——对谢重光先生<也谈文益禅师参桂琛的地点与年代>的回应》,《世界宗教研究》2004年第1期。而上述诸书所记恰为从展所居保福院就在漳州的明确记载。
在《宗统编年》的记载中,地藏院是与保福院连类而下的。从其记载的行文语气可以判断,漳州牧王公所创的保福院与地藏院都在其管辖的漳州,而不可能是隔州越府的福州。
还需要补充说明的是,《佛祖纲目》《宗统编年》虽然是明清文献,时代较晚,但其史料价值得到学者的肯定。《法眼文益禅师》的著者张云江论曰:“《佛祖纲目》和《宗统编年》二书都有较强的辩证意识,如《佛祖纲目》辨别‘马祖石头会下有二道悟’之事以及‘永明长耳’传说之讹;《宗统编年》则有‘阙文’、‘阙疑’、‘考定’、‘别证’、‘存考’等凡例。”①张云江:《法眼文益禅师》第二章第三节,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年9月,第67页。凡此都说明二书持论审慎,注重史料鉴别,张云江引证二书的记载证成有关观点,是有道理的。换言之,《佛祖纲目》与《宗统编年》关于漳州牧王公所创地藏院在漳州城西、桂琛禅师是在漳州传法给文益禅师的记载,是可以信据的。
三、关于《僧宝传》称石山地藏院为古寺的问题
王荣国提出:“漳州牧王公建的寺院才二十多年,不应称为‘古寺’”,所以“《禅林僧宝传》所述文益看到的老僧,是传说”。这段话的意思,仍是说《禅林僧宝传》所记不实,不应作为信史看待。
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即漳州牧王公所创的地藏院,并不一定完全是新建。他可能利用某一所旧建筑加以改造,成为地藏院。正如福州西禅寺早先是炼丹士王霸炼丹之所,后来人们在其故居建寺,隋末废圯,唐咸通八年(867)重建。这样的情况所在多有。漳州地藏院以旧建筑改建,经过二十多年后,显出破败的面貌,而被看作“古寺”,是完全可能的。
四、桂琛临终前“复届闽城旧止”何所指?
关于桂琛临终前复届闽城旧止(有的文献记为“旧址”),王荣国认为“旧止”就是闽城石山地藏院。我们认为,把桂琛的“闽城旧止”断定为“闽城石山地藏院”,实为太牵强。只要稍微了解桂琛在福州的行止,就知道桂琛入闽之后,“诣雪峰、玄沙两会,参讯勤恪,良以嗣缘有在,得旨于宗一大师”。②(宋)释赞宁:《宋高僧传》卷13《后唐漳州罗汉院桂琛》,《高僧传合集》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60页。当时桂琛在福州名声甚著,与慧球齐名,号“二大士”。玄沙很看重他,“每因诱迪学者流,出著三昧,皆命师为助发。”③(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21《漳州罗汉院桂琛禅师》,《续修四库全书》1282册,第576页。桂琛对于自己得法之地,显名为师当助教之地,当然是非常重视、时常记挂在心的。晚岁复届此旧止,抚今追昔,感慨系之,自在情理之中。所以其晚岁重临之旧止,可以是当年其参讯之地,得法之地,为师助发之地,而不能断定为“闽城石山地藏院”。
从《僧传·桂琛传》的记载来说,桂琛示寂后“荼毗于城西院之东岗”,④(宋)释赞宁:《宋高僧传》卷13《后唐漳州罗汉院桂琛》,《高僧传合集》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60页。则其晚岁重临之旧止,最有可能的就是其曾参学的西院即长庆禅寺。
五、关于闽城地藏院所在之石山问题
王荣国说,他在福州进行田野调查,“很快在离怡山不及1000米处找到石山”,“可以想见”这就是当年漳州牧建石山地藏院的那座石山。看见一座石山,没有任何文物或文献证明,就“想见”它就是“当年漳州牧建石山地藏院的那座石山”似有不妥。
再者,如果当年文益禅师结伴要到湖外,离开原住的怡山长庆院还不到1000米就遇到大雨,溪流暴涨,无法成行,那么退回长庆院,等天气好转再走即可,何必寻寻觅觅寄寓在一座陌生的寺院?试想,如果这座“离怡山不及1000米”的石山果真是桂琛禅师住持的地藏院所在地,那它与怡山长庆院近在咫尺,桂琛又是在禅林声誉甚远、与慧球齐名有“二大士”之称的著名禅师,已在福州参学十几年的文益又怎能既不认识这一寺院和这一老僧呢?
六、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首先就《禅林僧宝传》《景德传灯录》与《宋高僧传》的史料价值作了深入的比较,指出《宋高僧传》的记载常有疏误,或记事隐晦不明,而《禅林僧宝传》别有史料来源,其史料价值不容轻易否定;进而引证《祖堂集》《佛祖纲目》《宗统编年》等佛教文献,以及正德《漳州府志》等方志资料,充分证明漳州牧王公所建地藏院不在福州,而是在漳州。
《禅林僧宝传》的史料价值不容轻易否定,《祖堂集》《佛祖纲目》与《宗统编年》的明确记载不容忽视,漳州牧王公就在本地建罗汉院与地藏院的方志记载应引起充分重视,王荣国提出的质疑或新“证据”不能成立,文益禅师在漳州参桂琛得法的历史公案无法推翻。
(责任编辑:吴启琳)
A Further Discussion on the Methodology of theWenyiMaster from Guichen Master in Zhangzhou
Xie Chongguang
(College of Social Development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 Fujian,350008)
The source of Zen Buddhism is the important problem in the history of Zen Buddhism.This papermakes a further application on the view of Zen Master in Zhangzhou.First of all,on the Zen Buddhism Monk Po Chuan,Jingde Chuanzhuan Recorded and Song Monk Biography of the historical value of the in-depth comparison,pointed out that“Songmonk biography”records oftenmistakes,ormemorable,and Zen Monk Treasure Do not have the source of historical data,the value of historical data can not be easily denied.And then cited the Ancestral Hall,Buddha Outline,Ancestral Chronology and other Buddhist literature,as well as Zhengde Zhangzhou Fuzhi and other local information,fully proved Zhangzhou Dizang temple did not build the community in Fuzhou,in Zhangzhou.The For Wang Rongguo questioned or new"evidence"also made an analysis,responded,reiterated that Wen Yi zen master in Zhangzhou Study Guichen historical history can not be overturned.
Law eye cases;Wen Yi;GuiChen;Dizang temple;Zhangzhou
K203
A
1008-7354(2016)06-0071-07
谢重光(1947-),男,福建武平人,历史学博士,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福建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客家学、东南区域民族与族群关系。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晚明佛教改革与近代人间佛教研究”(项目批准编号:13BZJ011)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