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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出土铜钱的来源与性质

2016-03-20彭志才

地方文化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昌邑刘贺海昏侯

彭志才

(1.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数字化社会与地方文化发展研究中心,江西南昌,330038;2.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江西南昌,330038)

论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出土铜钱的来源与性质

彭志才

(1.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数字化社会与地方文化发展研究中心,江西南昌,330038;2.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江西南昌,330038)

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出土的200万枚铜钱,专家大致推断为汉武帝、昭帝和宣帝时期之物。这批铜钱的来源应该包括昌邑哀王刘髆的遗物、昌邑王父子私铸的货币和封地的结余,还有可能包括刘贺为帝时调用的国库钱物。这批铜钱是刘贺为谋求恢复昌邑王地位准备的资金,后因刘贺死后无人继承海昏侯爵位、国除而彻底随葬。

海昏侯;铜钱;来源;性质

南昌西汉海昏侯墓考古一经公布,即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在海昏侯墓出土的众多文物中,成堆的五铢钱引得大众一片惊叹,纷纷感叹海昏侯真“土豪”。考古学家也表示,海昏侯墓出土有10余吨、约200万枚五铢钱。①柯中华、伍文珺:《南昌西汉海昏侯墓考古发掘探秘》,《中国文化报》2015年11月19日第001版。与此同出的还有写有“昌”字的五铢钱范。②张力文、徐蕾:《出土石范海昏侯私自铸钱?》,《南昌日报》2015年11月25日第006版。然而,关于这些铜钱的性质和来源,却少有人开展进一步论述。③截至目前,比较典型的研究仅有黎隆武:《海昏侯刘贺墓的财富之谜》,《地方文化研究》2016年第3期。为此,笔者不揣浅陋,试对海昏侯墓出土铜钱的来源与性质略作探析。

一、海昏侯墓出土铜钱概况

海昏侯墓作为国家文物局主导发掘的国字号考古项目,出土了众多精美文物,对此媒体已有充分报道,江西省博物馆举办的《南昌西汉海昏侯墓考古发掘成果展》、在北京首都博物馆开展的《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引得观者如堵,相关文物研究也次第展开。④相关研究参见章义和陈俏巧:《南昌西汉海昏侯墓新出土当卢初探》,《地方文化研究》2016年第3期;后晓荣:《海昏侯墓出土文物研究三则》,《地方文化研究》2016年第4期。

海昏侯墓再现了西汉时期高等级贵族的生活,是西汉列侯“事死如事生”的典型标本,出土文物从多角度展现了汉代的物质文化风貌。其中,出土于主墓北藏阁的约200万枚铜钱,都是没有使用的钱,初步估算这里埋藏的钱相当于汉代中期一年铸币的1%。⑤徐长青:《南昌西汉海昏侯墓的撼世价值》,《江西日报》2016年1月22日第C02版。考古工作者还发现,这批五铢钱分为3类,大致推断为汉武帝时期、昭帝时期和宣帝时期。钱币上“五铢”二字虽然都是小篆体,但字形方面有着明显差异。比如,早期的“五”字中间部分笔画较直,晚期则有弧度;早期“金”字上的正三角空间比较大,晚期则比较小。①柯中华、伍文珺:《南昌西汉海昏侯墓考古发掘探秘》,《中国文化报》2015年11月19日第1版。

在发现铜钱后不久,考古工作者又在西汉海昏侯墓主椁室的一个漆笥里,发现了一个疑似用来铸造五铢钱的石范。据江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长徐长青介绍,这件从主椁室出土的石范石头的材质不是特别好,而这个石范究竟有没有使用过,还需要之后的检验。不过,石范上面可以明显地看到“五铢”两个字。②张力文、徐蕾:《出土石范海昏侯私自铸钱?》,《南昌日报》2015年11月25日第006版。

从上述新闻报道可知,海昏侯墓出土的铜钱,一是数量巨大,重10余吨、约200万枚,远远超过目前汉代考古所见铜钱数量。二是结构完整,首次以考古方式证明唐宋以来以一千文铜钱为一贯的校量方式最迟起源于西汉。三是意义重大,与铜钱一起出土的石范为厘清这批铜钱的来源提供了可能,也为研究汉武帝将铸币权收归上林三官之后郡国私铸货币提供了新的资料。

那么,如此众多的铜钱,是从何而来的呢?这需要从海昏侯的人生经历说起。

二、海昏侯墓出土铜钱的来源

从新闻报道的内容看,海昏侯墓出土的这一批五铢钱,初步推断属于汉武帝时期、昭帝时期和宣帝时期,显然不是同一批次铸造。另一方面,这批五铢钱数量巨大,占到了西汉中期年铸币量的1%,对于当时的一个诸侯国而言,无疑是巨额财富。那么,这些铜钱从何而来?又为何会深埋地下呢?

经过对相关文物的研究和对文献的梳理,笔者认为,其来源应该包括昌邑哀王刘髆的遗物、刘贺为帝时期调用的国库钱物、昌邑王父子私铸的货币和封地的结余四种可能性。

1、昌邑哀王刘髆的遗物

在海昏侯墓葬出土的数件精美漆器中,书有“昌邑九年”等字样,另一些青铜器上亦有“昌邑食官”“籍田”等文字内容,表明这些器物都是在昌邑时制造。昌邑位于今天的山东菏泽市,铭文中的昌邑指“昌邑国”,即西汉时期两任“昌邑王”刘髆和刘贺父子的封地。而刘贺在被短暂拥立为帝被废,“废贺归故国,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随即昌邑“国除,为山阳郡。”③《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第2764-2770页。从“故王家财物皆与贺”推断,海昏侯墓葬出土的大量精美文物,很多可能是昌邑哀王刘髆的遗物。

昌邑哀王刘髆的遗物还有可能是昌邑哀王自己铸造的。西汉之初,煮盐、冶炼及铸钱等手工业,除官营外,还允许民间私营。故吴王刘濞可以擅国内之盐铁生产,邓通据蜀地严道铜山而铸钱,贾谊则主张取消“纵民鼓铸”的政策。“汉代列侯的侯国由郡统辖,相当于县一级,属于侯国铸造的铜器,传世品颇多。”④宋治民:《汉代手工业》,成都:巴蜀书社,1992年,第44页。至于各郡国县等地方机构中,也同样有分工主管各种不同手工业的官吏。据《汉书·地理志》所载,河内郡怀县、泰山郡等十郡县均设有工官,其所属作坊亦有制造青铜器的。一些出土器物也可印证这些青铜器是郡国所属工坊铸造。在西安市三桥镇出土的铜器中,有几件就是郡国的工官所造。如编号为9号的铜鉴铭文为:“上林豫章观铜鉴,容五石,重九十九斤,初元三年(公元前46年)受东郡”。由上述文字记述可知,此鉴是由东郡工官制造,用以上供朝廷的。18号和19号钟的铭文均为:“九江共”,“共”即“供”,证明两件钟是由九江郡制造并供奉的。⑤孙慰祖、徐谷富:《秦汉金文汇编》,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第61~65器,第257~264器。昌邑哀王刘髆册立于汉武帝天汉四年(公元前97年),共在位11年。从漆器和青铜器的铭文有“昌邑九年”“昌邑十一年”字样,同时出土的大量青铜器中,大部分上面刻有铭文“昌邑”,这足以说明,这些随葬器物是属于昌邑国的,即昌邑哀王刘髆和刘贺为昌邑王时的旧物,在刘贺被封为海昏侯后,这些器物又被他辗转带到了江西南昌。

2、昌邑王父子私铸的货币

汉武帝之前,郡国私铸货币的情况相当普遍。西汉早期的铸钱,不仅有官铸、郡国铸钱,还有民家私铸,异常混乱。豫章郡有铜山,吴王刘濞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饶足”。①《汉书》卷35《荆燕吴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904页。西汉时期大规模盗铸货币的活动主要集中在三个时期:景帝时期、武帝时期、王莽时期。“西汉时期看似疯狂的盗铸活动,实际主要集中在武帝和王莽时期,其主要原因在于这两个时期的币制都非常的不稳定,改制频繁,而且多有虚值的大面额货币,为盗铸者提供了牟取暴利的机会。”②徐承泰:《两汉货币的私铸》,《江汉考古》2000年第2期,第98页。汉武帝将铸币全收归中央之后,地方私铸货币的现象并未彻底终结。汉武帝时期的货币政策调整频繁,皮币等大面额虚值货币泛滥,私铸铜钱更是有暴利可图。因此,由于利益的驱使,使得汉代,尤其是西汉时期民间私铸钱币的现象十分严重,只是吏民盗铸者“计其费不能相当”,“而民之铸钱益少”,但“真工大奸”仍盗铸如故。③《史记》卷30《平准书》,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435页。

从海昏侯墓葬出土的钱范看,“五铢”二字清晰可见。关于此钱范的功能和用途,有专家认为,“私自铸钱在当时是死罪,墓主私自铸钱几乎不太可能。”④张力文、徐蕾:《出土石范海昏侯私自铸钱?》,《南昌日报》2015年11月25日第006版。还有专家根据海昏侯墓出土的石范材质,认为“石范工艺虽然易于操作,但用石范铸钱,石范容易破裂。因为石范毕竟用的是质地较软的滑石料,在铸钱过程中容易破损,如果大批量铸钱,就必须经常更新石范,而且石范铸钱的形制难以统一”,⑤张力文、徐蕾:《出土石范海昏侯私自铸钱?》,《南昌日报》2015年11月25日第006版。误以为不能用于实际的铜钱铸造。实际上,汉代的铜钱铸造技术相当高超。1980年,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在澄城县坡头村清理发掘了一处西汉铸钱遗址,“共出土西汉五殊钱铜范41件,陶背范100多件,烘范窑炉4座,以及许多鼓风管、熔锅、铁钳、范卡、铁铲、磨石、窑垫等铸钱工具。”⑥吴镇烽:《澄城坡头西汉铸钱遗址之我见》,《考古与文物》1994年第5期,第26页。这些工具包括铜范和陶背范都是郡国时期的左内史铸钱遗址留存下来的实用器,其年代当在汉武帝元狩五年至元鼎元年初。而20世纪60年代以来,南阳以汉宛城遗址为中心出土了数批汉代钱范,“南阳所见汉代钱范的质地可分为石、铜、陶三种”。⑦凌皆兵:《南阳发现的汉代钱范及相关问题探讨》,《中原文物》2008年第5期,第73页。考古资料还表明,“上个世纪以来,全国各地曾出土过许多冶铸用的石范,有战国的、西周的、商代的,说明石范铸器最迟在商代就出现了。在汉代遗存中,山东、山西、河南、陕西等省均有铸钱的石范出土,数量之大空前,说明西汉继承前代石范技术,并将石范技术广泛用于铸造钱币。”⑧张力文、徐蕾:《出土石范海昏侯私自铸钱?》,《南昌日报》2015年11月25日第006版。因此,石质钱范同样可以用于货币铸造,海昏侯墓出土的钱范,也应该是铸币的实用器,而非墓主的收藏、把玩之物。

从江西地区考古资料也可以看出,在西汉时期,江西地区盗铸货币现象并不少见。1976年8月,萍乡博物馆在废杂铜中发现一件两汉五铢钱铜范,“据查为湘东区麻山出土。此范一次可铸八枚五铢钱,可能是西汉晚期昭帝时期的钱模。西汉昭宣时期,物价低廉,五铢钱的购买力很高,各地都出现盗铸五铢钱,这只钱模很可能是江西境内豪强大族用来盗铸五铢钱的钱范。”⑨刘良群:《论汉代江西经济的发展》,《江西社会科学》1994年第3期,第52页。萍乡麻山的五铢钱范的时代正好与海昏侯的时代相符。1991年江西省高安县大城乡金田村出土的一只灰色方格纹陶罐,“罐内盛满了汉代古铜钱。这批汉钱经过去锈、清洗、整理,绝大部分钱文清晰,少许残破,锈蚀也不很严重,总重量为10.5公斤,共计4000余枚”,⑩肖锦绣:《高安大城出土汉代铜钱》,《南方文物》1998年第1期,第113页。“高安金田村出土的这批铜钱,除少部分私铸五铢钱尚难确定其铸造时代外,均可断定为西汉、新莽和东汉时期的铜钱……在这批古钱中,磨郭、剪轮和私铸的五铢约占全部五铢钱的40%之多,加上环五铢就更多了……说明当时减重盗铸钱币之风遍及全国,将近每二枚五铢钱中就有一枚不是‘货真价实’的。”(11)(11)肖锦绣:《高安大城出土汉代铜钱》,《南方文物》1998年第1期,第113页。这些出土的钱范和减重盗铸的钱币反映出汉代盗铸货币的严重性。

此外,海昏侯墓葬还出土有昌邑籍田青铜鼎,上有“昌邑籍田铜鼎,容十斗,重卌八斤,第一”字样的铭文,亦出土有昌邑宫烛定,上有“昌邑宫执烛一定,重四斤十两”的铭文。而另外在一件青铜豆上,清晰刻有“南昌”二字。从这些带有“昌邑”、“南昌”字样的青铜器可以看出,山东的昌邑国和江西的豫章郡地区可能存在强大的青铜器制造能力,这些器物可能是昌邑王和海昏侯自行组织人员铸造或在当地指定生产、购买之物。

汉代江西地区也有强大的青铜器生产能力。江西青铜冶铸历史悠久,商周时期的新干大洋洲墓葬和瑞昌铜岭矿冶遗址①昌青海:《江西考古60年综述》,《南方文物》2009年第4期,第9页。等即是证明。从现存考古资料看,汉代江西各地均有大量的铜器出土,江西地区“几乎现今发现的汉墓中均有铜器出土,且数量甚为可观,达数十种之多,礼器、兵器、工具、生活用具,应有尽有。和前代比,墓葬中礼器的数量、种类逐渐减少,生活用品和工具大为增多,且新出现了钫、博山炉和熏炉。”②刘良群:《论汉代江西经济的发展》,《江西社会科学》1994年第3期,第51页。从汉墓出上的铜器的出土范围之广、数量之多、种类之全,都充分反映出汉代江西地区青铜铸造具有较为强大的生产能力,也为海昏侯盗铸铜钱提供了充分的可能性。

3、封地的结余

昌邑哀王和刘贺在山东为昌邑王时的富庶自然不在话下。即便是被废为庶人,昌邑国改为山阳郡之后,刘贺在经济上仍然有不少的特权,享有“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③《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765页。此后,刘贺被封为海昏侯,“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尽管后来又被“削户三千”,④《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769-2770页。总的看来,昌邑王父子在任何时期享受的经济待遇都是颇为优厚的。按照西汉的赋税制度,政府令民交纳的算赋、口赋、更赋等皆用铜钱计。正如西汉贾谊说的“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未耨,冶铬炊炭,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⑤贾谊:《谏除盗铸钱令使民放铸》,载《全上古三秦汉三国六朝文》第1册(上古-前汉),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416页。农民必须将其收获换成货币上缴,因而遭受商人的再次盘剥,而对于海昏侯而言,收到的则是更多的货币。这样也是海昏侯墓葬中出土五铢钱具有跨越昭宣时代的多样性的原因之一。

4、刘贺为帝时期调用的国库钱物

汉代的财政政策,分为国库和天子私库。《汉书·百官公卿表序》:“少府,秦官,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应劭注:“名曰禁钱,以给私养,自别为藏。少者,小也,故称少府。”颜师古注:“大司农供军国之用,少府以养天子也。”国家财政所属的“大司农”与国君财政所属的“少府”实行分离管理。少府还负责皇帝所需物品的制作与保管。20世纪8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西安市未央区未央宫乡柯家寨村西南发掘了一处建筑遗址,研究者认为当即西汉少府遗址。⑥刘庆柱等:《汉长安城未央宫第四号建筑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93年11期,第1011页。

刘贺即位后,大肆调取国库钱物,不管是国家财政还是皇帝私库,甚至地方官府所有之物,都大肆取用。如《汉书·霍光传》说昌邑王“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会下还,上前殿,击钟磬,召内泰壹宗庙乐人辇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众乐。”史书还记载刘贺“发长安厨三太牢具祠阁室中,祀已,与从官饮啖”。长安厨,官署名,下有长安厨令,“是西汉京兆尹属官,主帝王出巡时有关离宫别馆饮食起居事宜。”⑦张政烺:《中国古代职官大辞典》,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25页。刘贺之行为即是将京兆尹所属长安厨掌管的用于祭祀之器具拿到阁道中的房屋,与从官宴饮作乐。其他诸如动用“驾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北官、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⑧《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2940页。等行为所用之器物都是汉室之藏,在刘贺眼中,不管是国库所有还是天子少府之物,抑或京兆府所属之物,均可随意调用,甚至据为己有。

此外,刘贺还动用国库资金,对自己带来的昌邑旧臣大加赏赐。先是封赏官爵,赐予绶带,“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缓、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此外还有钱财方面的赏赐,如“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自之符玺取节十六,朝暮临,令从官更持节从。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①《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2940页。故霍光力主废黜刘贺之时,就曾指出其罪状包括“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②《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944页。而刘贺在位27天,滥用符节,“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千一百二十七事”③《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944页。,很大一部分是指其私自调拨国库财物,肆意赏赐。刘贺调取和赏赐给昌邑旧臣的这些钱物,在其被废之后,由于仍旧享有一定的经济特权,刘贺侵吞的国库财物很有可能也成为自己私库之物,并带回山东昌邑,进而辗转至南昌。

三、海昏侯墓出土铜钱的性质

1、并非朝廷赙赠

古代丧葬礼极为隆重,耗财力很多,届时死者的上司及亲戚朋友,常拿财物助丧家办理丧事,这一习俗,称之为赙赠。《仪礼·既夕礼》曰:“知死者赠,知生者赙。”赙、赠是有区别的,赙是以财物帮助生者,即用于采购相关物品治丧;赠,以奠品吊祭死者,往往用于随葬。司马光《书仪》云:“古有含襚赠赙之礼,珠玉曰含,衣衾曰襚,车马曰赗,货财曰赠,皆所以矜恤丧家,助其敛葬也。”从司马光的解释中,更能明了赙赠的含义,赠送的车马为“赗”,金钱货币为“赠”。在赙赠的实际用途上,《礼记·檀弓上》云:“孔子之卫,遇旧棺人之丧,人而哭之哀。出,使子贡说骖而赙之。”又云:“既葬,子硕欲以赙布之余具祭器。”“以赙布之余具祭器”亦即将赙赠的钱用来购买祭品,也就是说,赙赠之钱财并非直接用于随葬。

汉代有赙赠制度,即重要的王公大臣去世后,皇帝赏赐大量的财物表示哀悼,用以治丧。赙赠之物,大多为助丧之用,而非随葬。如辟阳侯在朱建母死之后,“乃奉百金祱,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金。”④《汉书》卷43《郦陆朱刘叔孙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117页。“祱,师古曰:‘赠终者之衣被曰祱,言以百金为衣被之具。’师古又曰:‘布帛曰赙。’”⑤《汉书》卷43《郦陆朱刘叔孙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117页。可见赙赠并非赠送货币,逝者家属也未必会将所收之钱财全部用于随葬。其他如博陆侯霍光去世后,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东园温明,皆如乘舆制度。”⑥《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948页。而梁竦去世后,帝亲临丧,“赐东园画棺、玉匣、衣衾”。⑦《后汉书》卷34《梁统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174页。大将军、乘氏侯梁商去世后,“赐以东园朱寿之器、银镂、黄肠、玉匣、什物二十八种,钱二百万,布三千匹。皇后钱五百万,布万匹。”⑧《后汉书》卷34《梁统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177页。显然,权臣列侯死后,皇帝赐予大量的黄金、布帛、钱币以作为赙赠,是用于治丧,而非殉葬。因此,刘贺逝世之后,按照汉代相关礼仪,朝廷可能会有赙赠,但即便朝廷有赙赠,丧家也不会将赙赠的钱财直接随葬。

2、汉代并无大量铜钱随葬的习俗

从各地汉墓出土的五铢钱来看,也非赙赠之物。一般的平民墓随葬的五铢钱少之又少。如南昌市老福山西汉墓出土铜钱数十枚,也已经锈蚀粘结,可辨认出“五铢”和“大泉五十”两种。⑨许智范:《南昌市老福山西汉墓》,《江西历史文物》1983年第3期,第12页。而高安大城汉墓出土铜钱总重量为10.5公斤,共计4000余枚,有西汉四铢“半两”、西汉上林三官五铢钱、西汉五铢钱、东汉早期五铢钱和东汉晚期五铢钱等7个品种,其中“磨郭、剪轮和私铸的五铢约占全部五铢钱的40%之多,加上环五铢就更多了”。①肖锦绣:《高安大城出土汉代铜钱》,《南方文物》1998年第1期,第113页。高安大成墓葬出土的铜钱,反映不但反映出当时减重盗铸之风,也显示出墓主并非将亲友赙赠的五铢钱用于随葬。

即使是高等级的墓葬中,虽有大量铜钱出土,其来源也并不一致,更非赙赠所得。西汉晚期的山东临沂银雀山5、6号汉墓,共出土五铢钱仅有84枚。从发表的拓片资料中可看到,其中6、7、8号为郡国五铢,而9、10、12、13等号为三官五铢。②山东省博物馆等:《临沂银雀山四座西汉墓葬》,《考古》1975年6期,第371页。徐州北洞山汉墓出土物较丰富,钱币种类较多,有战国半两、秦半两、汉八铢半两、榆荚半两及四铢半等。③徐州博物馆、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徐州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171-172页。也有学者认为,北洞山汉墓出土钱币数量多,品种杂,而且私铸钱币较多。④刘尊志:《徐州汉墓与汉代社会研究》,郑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39页。如此杂乱的私铸货币绝非朝廷赙赠之物。而徐州狮子山汉墓出土铜钱数量巨大,“仅完整者就达176000余枚。从E2所遗残迹看,原葬铜钱远不止这些。所出铜钱85%为榆荚‘半两’,余为其他四铢‘半两’等。其形制有大有小,厚薄不匀,钱文字型各异,钱穿大小不一。如果分型分式,多达百种以上。”⑤狮子山楚王陵考古发掘队:《徐州狮子山西汉楚王陵发掘简报》,《文物》1998年第8期,第31页。狮子山汉墓出土铜钱数量达到17.6万枚,品种达一百种以上,如是朝廷赙赠,也不可能将如此“形制有大有小,厚薄不匀,钱文字型各异,钱穿大小不一”的五铢钱汇集在一起用于哀悼逝者。

与海昏侯墓葬出土铜钱可比的还有满城汉墓。1968年发掘的河北省满城县汉墓出土了众多的随葬品,其中包括大量五铢钱。其中刘胜墓共出土钱币2317枚,窦绾墓出土钱币1891枚,这些铜钱出土于墓葬不同的位置,如南耳室、中室、后室等。中山靖王刘胜能获得金缕玉衣的丧葬待遇,但是其墓葬出土的铜钱也只有区区数千文,以中山靖王刘胜的地位而言,其获得的赙赠之铜钱也为数不少,如果此赙赠只是用于随葬,那么满城汉墓出土的铜钱决不可能只有区区数千枚。故满城汉墓出土铜钱也可以从反面证明朝廷动辄数百万钱的赙赠并非用于随葬,而是用于治丧事宜。

四、结论

对于海昏侯墓出土如此众多的铜钱随葬,其缘由引起了学界的广泛探讨。有研究指出:“汉代的南昌,青铜冶炼技术已经比较发达,有没有可能是刘贺在就任海昏侯后,利用当时南昌当地的这种便利条件,为自己铸造了一批铜质五铢钱,以作为自己百年后的随葬品”,“这些没有年号的五铢钱竟极有可能是‘冥币’,不差钱的刘贺给自己预先准备了金属制的冥币,真是个‘土豪金’,怪不得出土有这么多没有年号的铜钱。”⑥黎隆武:《千古悲摧帝王侯——海昏侯刘贺的前世今生》,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2016年,第212-213页。

然而,“冥币”之说显然不可信。首先,“没有年号的五铢钱”的说法本身就不准确。五铢钱上的“五铢”,指的是重量,而非年号。年号钱要晚至唐代才出现。其次,海昏侯墓葬出土的200万枚五铢,考古专家大致推断为汉武帝、昭帝和宣帝时期之物。刘贺何以在汉武帝时期就为自己备下冥币?再次,虽然刘贺的身体一直不好,刘贺逝世之时,只有34岁,但是他也不可能预料到自己寿命将终而备下两百万钱的五铢钱作为冥币。

实际上,海昏侯墓葬中“麟趾金、马蹄金、金饼的发现,也体现直接随葬大量金钱的厚葬形式。西汉其他高等级墓葬也有类似发现。相关现象反映当时社会追逐富贵、讲究富贵、炫耀富贵的意识有广泛的影响。而海昏侯墓的这种埋葬方式,也是以当时社会经济比较富足为背景的。”⑦王子今:《海昏侯墓发掘的意义》,《光明日报》2015年12月16日第014版。刘贺虽然在政治上跌宕起伏,但是在经济上却并未受到太多的抑制,包括其继承昌邑哀王的家产、被废为庶人后仍旧享有食邑四千户的经济特权。昌邑王父子数十年的积累成就了海昏侯墓葬丰富的文物,同时,海昏侯复国无望、后继无人以致“是天绝之”,朝廷“以礼绝贺,以奉天意。”①《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第2764-2770页。

故海昏侯墓中的大量五铢钱,其来源应该包括昌邑哀王刘髆的遗物、昌邑王父子私铸的货币和封地的结余,甚至包括刘贺为帝时期调用的国库钱物的可能性。后因刘贺谋求恢复昌邑王地位无望、死后无人继承海昏侯爵位而将其彻底随葬。

(责任编辑:吴启琳)

Study on Origin and Character of the Copper Coins Unearthed from the Mausoleum of Marquis of Haihun

Peng Zhicai
(Digital Social and the Local Culture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er of Jiangx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Jiangxi,330038;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of Jiangx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Jiangxi,330038)

The 2 million coins was unearthed in the Mausoleum of Marquis of Haihun in Nanchang,it is inferred that these coins are the production of Western Han Dynasty from Emperor Wu to Emperor Xuan period.The source of this batch of coins is very rich,should include the legacy of Liu Bo(刘髆),Liu and his son Liu He(刘贺)privately produced coins and their land rent and tax field cash surplus,and it may also include Liu He's claim from the treasury when he was Emperor.This batch of coins is Liu He to seek to restore the title of Prince Changyi and prepare the funds,and later because of Liu He died,no descendants inherited the title of nobility,resulting in the title was abolished,these coins also as buried underground.

Marquis of Haihun;Coins;Origin

K878.8

A

1008-7354(2016)05-0001-07

彭志才(1982-),男,湖南宁远人,河北大学历史学博士,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数字化社会与地方文化发展研究中心研究人员,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江西地方史。

本文受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数字化社会与地方文化发展研究中心(批准文号赣教社政字[2014]10号)专项资助,系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第二批科研创新团队人文社科项目“江西地方宗教研究创新团队”(项目编号:30009801020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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