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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网络诗歌狂欢语境中的审丑化形态

2016-03-19

东方论坛 2016年2期
关键词:审丑狂欢语境

曹 金 合

(菏泽学院 文学与传播系,山东 菏泽 274015)



论网络诗歌狂欢语境中的审丑化形态

曹 金 合

(菏泽学院 文学与传播系,山东 菏泽 274015)

摘 要:网络诗歌审丑化的美学形态在参照标准和审美观念上形成了不同于纸质诗歌的一面。总体来看,网络诗歌审丑化的形态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从诗江湖到垃圾派的先锋极端实验所表现出的崇低化的审美形态,审丑作为实验的底线挑战着传统诗歌的审美容忍界限的同时,具有的生机和活力、优长和缺陷也是有目共睹的;二是网络诗歌打破传统中庸的哲学观念,不惜以极端的审丑方式对诗歌的审美形态矫枉过正,因此造成了审丑一枝独秀的偏至局面;三是设置佯谬的小丑对冠冕堂皇的事物采取梅尼普讽刺的方式,使丑陋低俗和优美高雅的事物和现象发生价值的颠倒。

关键词:网络诗歌;狂欢;语境;审丑;低俗

网络诗歌审丑化的美学形态在参照标准和审美观念上形成了不同于纸质诗歌的一面。从参照标准来看,纸质诗歌的审丑化是以审美的等级标准为参照系的,丑作为美的陪衬最多起到绿叶的烘托作用,在诗歌王国中处于备受压制的二等公民的位置;网络诗歌的美丑不再是具有高低等级的审美范畴,美并不具有天然的优越性对丑发号施令,丑也没有必要妄自菲薄、自惭形秽,二者在网络自由的天空中是平等的关系。从审美观念观之,纸质诗歌对现实生活中“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雨果语)的客观存在,一定要采取“化丑为美”的艺术升华形式才有资格进入诗歌神圣的殿堂,在美丑混杂的诗歌意象中,丑的意象不能以本真的面貌和独立的资格取得合法的地位;网络诗歌的狂欢化的目的就是要打破美丑不能并立的等级限制,让丑的本体价值和本真面目受到平等对待。为此,网络诗歌采取的是狂欢节对代表不同的价值观念的事物的脱冕加冕仪式,也就是说,让神圣、崇高、优美、高雅的事物和意象由高高的云端委泥于地,其所代表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正价值通过“祛魅化”的方式展示出内在的破绽之处,目的就在于对雅致化的审美意象附加的文化和道德的釉彩尽量剥离开去,流露出事物本源意义上的真实面目。与此相对,让滑稽、丑陋、粗俗、下流的为人们所不齿的事物和意象加冕升值,通过上下相倾、正反颠倒的眼光和视角或者是赋予贬义以特殊的褒义等各种方式,从不值一哂的审美蕴涵中寻绎出富有生机和活力的一面来,从而以审丑化的美学形态显示出不同于纸质诗歌的风貌。如网络诗歌中出现的“偶像”“天才”等正面意象的脱冕化和“白骨精”“蠢材”等反面意象的加冕化就是很生动的例子。

网络诗歌的脱冕加冕仪式实际上开辟了另一种非常规、反逻辑的思维渠道,对传统诗歌的审美形态的颠覆和消解,打开了观察和思考诗歌美学的求异思路。实际上,诗歌的狂欢化遵循的“狂欢节的逻辑——这是反常态的逻辑、‘转变’的逻辑、上与下及前与后倒置等等的逻辑、戏谑化的逻辑、戏耍式的加冕和脱冕的逻辑……他废旧立新,使‘圭臬’有所贬抑,使一切降之于地,附着于地,把大地视为吞噬一切,又是一切赖以萌生的基原。”[1](P144)这也就意味着反逻辑的审丑化并不是传统美学意义上的反题写作,而是让高雅的艺术从地母安泰身上汲取生命的养料,“礼失而求诸野”的雅俗互补之道,同样可以转移到对网络诗歌狂欢带来的审丑化、粗鄙化审美形态的评价上。解构与建构的消长也意味着错综复杂的美丑形态采取多元共生的平等方式,才最为符合网络诗歌的审美之道。总体来看,网络诗歌审丑化的形态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从诗江湖到垃圾派的先锋极端实验所表现出的崇低化的审美形态,审丑作为实验的底线挑战着传统诗歌的审美容忍界限的同时,具有的生机和活力、优长和缺陷也是有目共睹的;二是网络诗歌打破传统中庸的哲学观念,不惜以极端的审丑方式对诗歌的审美形态矫枉过正,因此造成了审丑一枝独秀的偏至局面;三是设置佯谬的小丑对冠冕堂皇的事物采取梅尼普讽刺的方式,使丑陋低俗和优美高雅的事物和现象发生价值的颠倒。

一 、先锋的极端:从“下半身”到垃圾派

先锋的悲剧性就在于时刻处于前文本影响的焦虑之中,对于网络诗歌而言,要打破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和文明的积淀对诗歌的审美意象和审美形态的影响,不仅要把公认的经典诗歌作为艺术形式和审美观念创新的假想敌,还要把变动不居、正在走向成熟定型的先锋诗歌自身作为挑战的对象。这样,网络诗歌的先锋性本身所包含的未完成性、不确定性、创新性、超前性等审美质素,迫使诗歌在先锋之路上剑走偏锋狂奔而去,在网络提供的狂欢语境中将崇低化的审美形态推向极致和绝境。当然,先锋诗歌的狂欢化是由自身反叛性的特点和性质决定的,“先锋具有尖锐的彻底的文化批判精神,它始终保持着对于主流文化的挑战者姿态,对一切现成的理性逻辑和社会秩序都报以怀疑态度。”[2](P338)在这一点上,网络诗歌对等级制的颠覆和审美观念的挑战确实得益于传播媒介提供的狂欢平台,网络作为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开了传统的审美形态对诗歌王国的统治,为审丑的先锋探索提供了比较广阔的空间。

“下半身”以肉体为核心的理论主张,目的是想借助原始生命的粗俗野蛮的非理性力量对“上半身”的等级压制发动革命。文明与野蛮的势不两立,无疑意味着诗人将难登大雅之堂的生殖肉身作为核心意象进军诗歌王国的雄心壮志。他们认为传统的文化知识的承载和积淀,已将活生生的肉体异化为软绵绵的文化躯壳,感受不到动物性存在的下半身。“而回到肉体,追求肉体的在场感,意味着让我们的体验返回到本质的、原初的、动物性的肉体体验中去。我们是一具具在场的肉体,肉体在进行,所以诗歌在进行,肉体在场,所以诗歌在场。仅此而已。”[3]由此可见,这种祛除文化、知识、思想、道德的下半身写作是以上半身为假想敌的反题写作,极端的先锋策略体现的身体伦理观念就具有了狂欢色调。“从肉体开始,到肉体结束”的理论宣言和诗歌创作之所以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与他们把“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存天理,灭人欲”等价值观念的高低等级重新颠倒过来有密切的关系,纯粹的肉体作为丑陋的意象上升到具有拯救诗歌发展的本体意义上来,脱冕和加冕的价值落差所具有的狂欢性历历可见。对于按照传统的审美标准判定的丑的物质——肉体形象,在巴赫金看来“即与现实生活及非狂欢化作品中崇高的、精神层面的形象相对的一种狂欢化形象,其特点就是追求世俗的享乐和感官的、生理欲望的满足,以及欢快畅达的情感体验。”[4](P9)因此,JJ、外阴等男女生殖器官不厌其烦的端详,性场面、性过程和性感受的细致描绘,“干”“操”“弄”“日”等表现性爱的粗俗词汇,“梅毒”“淋病”“艾滋病”等性病的医学术语都堂而皇之地进入网络诗歌,审丑成为先锋的创新性和反叛性的灵丹妙药。一时间,下半身写作的崇低化审美形态借助网络的迅捷传播,产生了心理学所说的“破窗户效应”。

不管“下半身”宣言的先锋策略将“婴儿与洗澡水一起泼掉”的效果如何,但极端的理论主张吸引的“眼球经济”还是非常符合网络特征的,再加上相关的肉体化的诗歌实验,引起的轰动效应自在预料之中。综观下半身的网络诗歌,反抒情、反意象、反审美的丑化形态打着还原肉体本真面貌的旗号而大行其道。如沈浩波的原创诗《事实上的马鹤铃》,对于娶患艾滋病的妻子与之同房还要带具有文明象征的避孕套这件事情,诗人刻意运用农民粗俗的行为方式和审丑的美学形态来表现:“娶她的男人没听说谁因为操自己婆娘而得病的/事实上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操婆娘还要戴个橡胶套子/这在事实上比死亡还他妈不可思议”;《姐姐去了南方》借小德小时候看到姐姐被流氓侮辱的创伤性记忆为由头,不厌其烦地谈论女人的屁股:“头几年,小德/从来不嫖屁股大的/有人说他/就喜欢尖屁股的女人”。南人的《我的下半身》使用虚拟的语气,更是为了凸显两条腿之间的非文化写作的目的:“如果从肚脐眼开始算起/我会把它当作眼睛/像老婆一样/整日里看紧那两条大腿/往哪里走/往哪里靠”。伊沙的《阳痿患者的回忆》聚焦于患者性爱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幕:“她在交媾中的习惯/造成了我的软”,他的《梅花:一首失败的抒情诗》堪称是狂欢化诗学中脱冕和加冕的典型个案:“我也操着娘娘腔/写一首抒情诗啊/就写那冬天不要命的梅花吧/想象力不发达/就得学会观察/裹紧大衣到户外/我发现:梅花开在梅树上/丑陋不堪的老树/没法入诗 那么/诗人的梅/全开在空中/怀着深深的疑虑/闷头向前走/其实我也是装模作样/此诗已写到该升华的关头/像所有不要脸的诗人那样/我伸出了一只手/梅花梅花/啐我一脸梅毒。”梅花作为四君子之首的神圣、高洁、雅致的文化品质,正是文人骚客诗兴大发、抒发自己情感和志向的最佳载体,以至于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梅花而是凭空想象的梅花成为诗人精神品格的寄托之物,其中的文化意味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在这首诗歌中,作者将文化的釉彩剥离之后,刻意表现的是丑陋不堪的没法入诗的梅花,同时将梅毒加冕表明是梅花啐给我的礼物,不同的事物价值颠倒之后呈现的审丑形态已昭然若揭。

其实,“下半身”诗歌将肉身化的审丑形态作为先锋的制胜法宝是很成问题的,采取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将一个完整的人割裂为上半身和下半身,正如将人的理性和感性、意识与潜意识、形而上与形而下等不可分割的品质进行条分缕析地阐释一样,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诗歌可以表现的感官化的审丑也是语言文化积淀的产物,刻意地反传统、反文化、反理性就会造成反“下半身”诗歌的逻辑悖论问题,就像拔起自己的头发要离开地球一样荒唐可笑。一方面,当诗歌对身体的表现都采取下半身的肉欲化书写方式之后,就会让千差万别的身体成为概念化、模式化书写的工具,审丑意义的先锋性成为众人模仿的对象之后就失去了革命合理性的意义,正如“下半身”的代表诗人朵渔所反思的那样:“这里的身体,都是没差别的身体,它们被扩大、被夸张,成为被‘先锋’雇佣的陈词滥调的腐尸。”“首先确立一种平庸的身体伦理,然后通过对身体的某一部分的怪异的强调与变形,挑衅这种平庸伦理,试图通过一种触犯众怒的伦理暴力,来使自己的写作获得意义。此时,身体成为不折不扣的工具,从对抗一种道德专制中建立起另一种道德专制。”[5](P180-181)另一方面,肉身化的赤裸裸地抒写暗中吻合了消费文化中的身体欲望化的需求,成为大众化审美中不可或缺的一道亮丽的风景。“在消费文化中,人们宣称身体是快乐的载体;它悦人心意而又充满欲望,真真切切的身体越是接近年轻、健康、美丽、结实的理想化形象,它就越具有交换价值。消费文化容许毫无廉耻感的表现身体”[6](P331-332)这样,先锋的超前性的创新追求竟成为了消费文化以“他者”眼光窥视和消费的对象,其中的吊诡之处确实很耐人寻味。

“下半身”诗歌很快就难以为继的发展结局,可以说就是先锋诗歌极端写作的宿命,网络的大众化和狂欢化带来的审美形态的易变性很快就将陌生新鲜的东西变成陈旧的垃圾。到肉身为止的审丑形态在美学的王国中不再时髦之后,垃圾派在此基础上将诗江湖的“下半身”主张进一步推向审丑的极致。从老头子《垃圾派宣言》中确立的垃圾派诗歌遵循的三原则不难看出其先锋的路向和狂欢的色彩:“第一原则:崇低、向下,非灵、非肉;第二原则:离合、反常,无体、无用;第三原则:粗糙、放浪,方死、方生。”也就是说,垃圾派诗歌对灵与肉、生与死、离与合,这些理性逻辑认为界限分明的事物和现象,采取了狂欢的非逻辑的模糊判断,在网络这个狂欢化的时空体中,“神圣同粗俗,崇高同卑下,伟大同渺小,明智同愚蠢等等接近起来,团结起来,定下婚约,结成一体。”[7](P162)崇低、向下的审美形态和价值观念正是垃圾派打破“下半身”的界限,进一步从不为人启齿的丑的形态中挖掘先锋的资源;粗糙、放浪的原生态针对的是生命遭受文化的压制和阉割所提出的补救之道,目的都是为了凸显生命的狂欢所具有的生机和活力。

理论的夸大和实验的渺小之间的悖论蕴涵,也是所有网络诗歌流派为占领山头和争夺话语权面临的瓶颈问题,垃圾派也不例外。赛博空间的狂欢为垃圾派诗歌无所顾忌的出场提供了展示自身魅力的舞台,皮旦、管党生、余毒、徐乡愁、小月亮、小招等垃圾派诗人的作品,并不都体现了理论宣言的宗旨和精神,为垃圾而垃圾的审丑形态已失去了先锋诗歌的革命意义。无论在意象的选择还是在喋喋不休的表达方式上,垃圾派诗歌的自我重复在网络即时搜索中得到了触目惊心地展示,一旦画地为牢自我束缚,先锋至死的悲剧结局也就不远了。对于垃圾派来说,“以极其巨大的当量,一上场就来了一个核爆炸式的冲击波的流派,”(红尘子语)显然具有自我吹捧和抬高的意味。认为自己的写作才真正从藏污纳垢的地母身上获取了艺术的营养,寻求到了先锋诗歌创新的广阔空间实在是不符合事实的一厢情愿,但这种比谁更低的审美形态带来的泥沙俱下的狂欢现象却值得深思。

二、美学的偏至:审丑一枝独秀

巴赫金认为:“狂欢式所有的形象都是合二而一的,他们身上结合了嬗变和危机两个极端:诞生与死亡(妊娠死亡的形象)、祝福与诅咒(狂欢节上祝福性的诅咒语,其中同时含有对死亡和新生的祝愿)、夸奖与责骂、青年与老年、上与下、当面与背后、愚蠢与聪明。”[8](P180)因此,对丑陋的意象举行加冕的仪式,实在是因为看到了狂欢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在正统理性的标准之下,对于丑的形象具有的正价值和积极意义是备受压制和漠视的,处在边缘的位置也就无法将正面的能量充分地展示出来,而且人们在理性的浸染下形成的先入为主的审美偏见也将丑的形态打入冷宫。于是,他提出狂欢化理论对充满正统意识的等级观念进行颠覆的时候,是抱着不破不立的心态,对处于边缘状态饱受压制的生殖、交媾、屎尿等丑陋的意象采取加冕的仪式,是一种策略而非终极目的,并没有对审丑的极端发展造成的美学的偏至采取合理的补救措施。可这样一种狂欢化的审美形态遇到消费化、欲望化、虚拟化的网络生态环境,二者观念和特征的契合为众多的网友借助诗歌的形式释放力比多提供了方便,网络的匿名化、虚无化、隐身性使众多的网络诗人脱去了现实人格文质彬彬的面具,而将形而下的赤裸裸的欲望不加掩饰地融入诗歌文本,导致网络诗歌的丑陋意象和审美形态成为占据中心地位的风景。不过仔细辨别网络诗歌审丑化的极端发展产生的不同形态,可以发现两种情况:一种是诗人将网络当做了可以安全发泄内心欲望的窗口,将在快速化、工业化、信息化、商业化的现代或者是后现代语境中产生的心理压力反弹到诗歌的审丑形态中去,并不去寻求诗歌文本的微言大义或者在理论形态上进行归纳实验。另一种是有目的、有步骤、有理论、有旗号的网络诗歌团体打出的极端化的反叛实验,他们将传统的纸质的审美形态作为进行诗歌实验的假想敌,采取二元对立的方式对其进行极端的颠覆解构。如“下半身写作”“垃圾诗派”“口水诗”等诗歌的审丑实验都是如此。

对于审丑的美学形态,并不是从网络诗歌诞生之日起才成为诗歌美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西方诗歌的审美嬗变的历程中,波德莱尔的象征诗集《恶之花》就对资本主义社会文明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病态现象,从审丑的视角予以关注和表现;在中国第三代诗人崛起的时候,也把生活现象的粗俗无聊、生命状态的欲望表露、人为制造的畸丑景象,以抱着对美亵渎的心态刻意表现丑的事物和现象的丑不可耐、俗不可耐的一面。如“裂变”派胡强的诗歌《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候诊》:“苗条护士没有五官她丰腴的臀部贴在/城市那涔涔粗俗的大腿上/呕吐物从我们的嘴角里流溢出来城市微笑……”;野牛的《闭目·迷幻·美》:“我顶着那块西瓜皮/盘膝打坐/赤裸裸的身躯沐浴着/正午的太阳/臀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垃圾场”。但这些丑的审美形态的艺术探索与网络诗歌相比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的,他们是怀着客观冷漠的态度(所谓的冷抒情)和游戏调侃的心态对丑进行刻意地表现,有点为丑而丑的恶俗味道;网络诗歌的丑的表现更多地具有一种正面价值的色彩,对加冕之后的丑的意象的艺术表现拓宽了诗歌的发展道路。

“我们知道,在人类的审美实践中,任何一种审美创造都不仅仅只是一部作品的诞生,而且还是一种美学观念的诞生。当艺术家把一件前所未有的作品创作出来时,人们不仅是观看这件作品,而且要联想到,如果他把这种东西也称为作品,他的艺术观显然不同于传统。”[9](P3)因此,对于网络诗歌审丑形态的大行其道,也是人类的审美实践中出现的一种美学观念的嬗变。对于屎、尿、屁、尸体等丑的意象在网络诗歌中以集束手榴弹的形式产生的爆炸效果,在冲击人们固有的艺术观念的同时,更需要对为何产生和怎样产生的原因进行细致地分析。当然,审丑的集中爆发与网络媒介的自由宽松的氛围和生命的狂欢提供的动力支持有密切的关系,网络铺天盖地的海量信息对没有特色的诗歌迅速埋没产生的焦虑意识,也促使网络诗人将审丑作为吸引眼球的杀手锏。在理论上,传统的庄子哲学“道在屎溺”的观点作为一种文化原型,对诗人潜意识中的逆反和亵渎心态具有的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现代的巴赫金的狂欢诗学对诗歌审丑的大行其道更是提供了理论保障,丑的革命性意义就来源于巴赫金独到的理论发现。在效果上,对丑的高频词的反复使用刺激网民的神经产生的审美效应就会提高诗歌的点击率和知名度,于是审丑一枝独秀的现象在网络诗歌中就成了最为醒目的美学标志。

如果采取文本细读的方式,对网络诗歌中丑的高频词进行统计分析不难发现,屎无论是在题目上还是在表现的内容上都是占据第一位的。随手拈来的有皮旦的《屙屎》《擦屁股的》《吃屎节》,徐乡愁的《人是造粪的机器》《拉》《拉屎是一种享受》《屎的奉献》《拉屎是第一件大事》《春播马上就要开始了》《在荒郊野岭》,管党生的《真正的屎在联合国的餐厅里面》,小月亮的《我要把诗写在屎上》,虚云子的《我喜欢到处拉屎》等等。在这里,回归原始本能的拉撒是不能用传统的“粗俗的自然主义”“生理主义”之类的大而无当的术语来概括的,必须摒弃有限的主流的审美形态对网络诗歌的审美越界现象进行错位的分析。从诗歌表现的价值观念来看,“粪便”是健康的肉体维持正常的生命运转所必不可少的新陈代谢的产物,本身就具有新旧更替的含义,在狂欢化的氛围中粪便是“欢乐的物质形象”。[10](P256)因此,“粪便形象丝毫也不具有今日人们加诸于它的那种日常生活的、狭义生理学的意义。粪便是作为肉体与土地生命中的重要方面、作为生命与死亡斗争中的重要因素被接受的,它参与了人对自身物质性与肉体性的活生生的体验,这种物质性与肉体性是跟土地生命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10](P257)在这方面,徐乡愁的《拉屎是一种享受》就非常形象地诠释了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对两会是不是能成功地召开、美国该不该打伊拉克 、口袋是否小康、农民是否减负之类的宏大的政治命题统统抛之脑后,理性对肉体的控制暂时解除之后获得的是狂欢般的快乐,所以“我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屎拉完拉好/ 并从屎与肛门的摩擦中获得快乐 ”,屎成了快乐来源的象征;屎在他的笔下还具有指示鲜活的生命所在和祛除恐惧焦虑的功能,他的《在荒郊野岭》认为, 如果你到了“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感到害怕恐慌,既“怕强盗打劫 ”又“怕鬼狐缠身 ”,那么“这时候/你突然在路边发现 /一泡热气腾腾的鲜屎/一种安全感便油然而生/有屎就有肛门/有肛门就有人烟/转过山梁就是”,屎成了生命的象征。当然,屎在崇低化的审美形态中包含的正面意义和价值功能也是多种多样的,它扎根于大地的深处获得的旺盛的生命活力、奉献的鲜美的果实和美好的形象也是有目共睹的。在地母的怀抱里,香和臭、美和丑、鲜花和粪便等性质相反的东西都奇妙地组合在一起,成为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整体,传统的审美观念再也无法采取二元对立的方式把它们分解开来。因此,对祖国的奉献,网络诗歌表现的是鲜花背后默默供奉养料的粪便,而不是光彩照人的鲜花。如小月亮的《我的新中国是什么样的?》:“我的新中国是什么样的?/我们都在把它建造,/我看见有人说:“给它一些鲜花,/它就会无比美丽。”/可是垃圾派人说:“我们给它大便,它会生长万物。”这里,屎作为本体形象的审美意义在于,它扮演了戳破皇帝的新装中的天真无邪的儿童角色,对生命相互依赖、相互作用的循环链条实事求是地揭示了出来。对审丑,“巴赫金认为,狂欢化文学不避讳生活中的丑陋和肮脏,要在各种边缘化的情境中表现人生的真实面目、揭示人生的真谛。”[11](P108)可以说,网络诗歌对屎的刻意抒写和强调,确实展示了生命状态中某些被理性遮蔽的本真面目。

网络诗歌除了通过屎尿、肛门、生殖器、呕吐物、腐烂物等不堪入目的形象,表现审丑的美学形态之外,还喜欢不厌其烦地描绘人或动物的尸体意象,对生命的意义进行反思和叩问。尸体的丑陋和死亡的恐怖产生的惊悚的美学效果也是狂欢化诗学追求的目标之一,在生命与死亡的价值颠倒中形成的震惊、虚无、荒诞的心理无疑为非理性的狂欢出场准备了条件,“方死方生”“向死而生”等哲学观念显然都具有脱冕加冕的狂欢意味,“这就使狂欢化的作品经常关注死亡,因为在生死的边沿上特别适合对人生进行旁观性的审视和反思、讨论人生的本质性问题。”[11](P108)对于网络诗歌中不断出现的死亡形象显然也可以作如此观,因为网络提供的狂欢空间,为“未知生,焉知死”的儒家文化熏染的民众提供了逆向观照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的平台,尸体作为生命终结的意象在审丑的形态上确实呈现出新的特征。李红旗的《风景》从秋天地里的庄稼死亡没有一丝恐惧的生命态度,联想到等我们老去,大地也会一视同仁地收下我们的身体谈起,尽管对衰老的尸体的丑陋不堪进行了审丑形态的观照,但死亡之后会在涅槃中再生的乐观精神是不言而喻的,“有一天,我们都老了/大地收下了我们的身体/破旧的眼睛被同样破旧的眼睑/疲倦地盖上,再等待/天空来收拾我们的‘灵魂’/只有乌鸦穿过这一切/落在残败的大地上/大胆地——歌唱”。 徐乡愁的《拉出生命》对抱有“绝望和希望同为虚妄”的虚无麻木的心态,用丑陋的意象予以表现的同时,也为冷静地注视并反思生命的意义提供了一个切入点:“而我早已把时间给杀死了/灵魂就象大便一样/被我很容易地排出体外/只剩下一具活尸/在人间孤注一掷地死着 ”;他的《你们把我干掉算了》对“我”作为一具“活尸”的各个组成器官都开始腐烂的情景作了逼真地描绘:“我的头颅开始腐烂/头发和头屑不停地下掉/我的五官开始腐烂/眼屎鼻屎耳屎大量分泌/我的心脏开始腐烂/面对一个伟大的时代也无动于衷/我的骨头开始腐烂/腐烂深入骨髓腐烂开始长蛆/我的鸡巴也开始腐烂了/我懒得去操这个装逼的世界”。在典型的审丑形态的描绘中却会产生一种震惊的审美效果,粗俗的语言和崇低化的审美形态一下子剥去了现实世界中太多的富丽堂皇的伪饰,我成为“活尸”的不作为就成为观察世界的探测器,恶心的意象中所包蕴的积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皮旦的《解剖课》《葬礼》都秉承了垃圾派的精神,对尸体作了审丑化的描绘,但他的长诗《尸体》对生命由“他者”旁观性到“自身”体验性的转移,确实体现了人就是生死矛盾统一体的狂欢化观念:“ 这是医院的停尸房/我的大哥死了/接到通知后我就来找我的大哥/他的身体本来就小/死后想必更小/绕过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的属于/其他人的尸体/我在认真地寻找/我感到我也是在寻找自己”。由此观之,网络诗歌中的死尸意象确实需要用审丑形态的积极意义来评价,除了故意恶搞造成的为丑而丑的极端形态之外,丑陋的意象应分别对待才符合网络诗歌的审美形态多元混杂的实际情况。

网络诗歌美学的审丑形态在失去了审美的制衡机制之后,打破传统的审美和道德底线的极端发展成为备受诟病的原因之一。审丑形态变成一个硕大的筐子,成为诗歌三句话不离本行的制胜法宝,刻意拉开了与纸质诗歌的审美距离是应该保持警惕的。特别是诗歌借助网络媒介的优势向垃圾的深处挖掘最难以忍受的丑恶意象,又在互联网上以丑为武器相互攻讦的时候,就将诗歌丑的形态的正面内涵稀释净尽。最典型的当属垃圾派诗人徐乡愁的屎诗系列,如果说他的《屎的奉献》和《我的诗歌必将载入屎册》尽管屎屁连篇:“屎是米的尸体/尿是水的尸/屁是屎和尿的气体”,“坚持在拉屎之前先放一个屁/坚持用我写过的诗稿擦屁股”比较恶俗,但“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别人都用鲜花献给祖国/我奉献屎”毕竟带有脱冕和加冕的正价值,那么典裘沽酒针对他的这两首诗写的审丑大比拼之类的游戏调侃的应答诗,只具有狂欢的躯壳而失去了审丑形态的积极价值:“想起徐乡愁的诗系列/就感觉这家伙太爱屎了/就想起他的你们贡献粮食/我贡献屎的诗句/我就想用屎糊在他的脸上/糊在他的近视眼镜上/让他真切的感受屎/再写出的屎诗就能进入文学史/虽然他会用四川话骂我/典裘沽酒你这个锤子/我日你先人板板/我就笑着说/乡愁娃娃,要得,要得”。作为一个典型个案,从中不难窥破网络诗歌的审丑形态如何由小到大发展成为气候的。审丑的叛逆意识一旦冲决理性的堤坝肆无忌惮地传播开来,形成的网络狂欢氛围就具有强烈的感染力,网络的即时互动效应就会推波助澜,将更多的不堪卒读的诗歌发表出来。

所以,对网络诗歌审丑的美学形态也要采取辩证的态度和一分为二的观点来衡量和评价。从积极的意义方面来看,“它嘲弄、颠覆、消解、悬置一切妨碍生命力、创造力的等级差异。他是与官方文化和精英文化对立的反文化、俗文化、大众文化”。[12]通过美学形态的价值颠倒,将诗歌的生命之根深扎于大地的沃土之中,对高雅的精英写作造成的诗歌美学的苍白无力的现象确实起到了补偏救弊的作用。但瑕不掩瑜,网络诗歌的审丑由于没有纸质诗歌审查制度的限制和传统的伦理道德底线的约束,为丑而丑的恶俗和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审美感受,就成为挑战读者阅读期待视野的致命伤,其消极的意义是无法掩盖的。如皮旦的《两个流浪汉打了起来》所表现的两人性急之下的屎战就很具有恶俗的意味:“两个流浪汉几乎/同时变成了大便发射架/他们是那样的勇敢/为了各自的梦想,他们决心/屎(不是血)战到底”。对在肮脏的厕所之中发生的肢体冲突作了淋漓尽致地描绘,其目的和价值意义何在?无论是为了展示大便的脏臭和生命的虚无之类的审丑内涵,还是用大便隐喻生命之类的微言大义都不能给人舒服的感觉,难道这就是诗人所需求的审美效果吗?更需要注意的是,抽离了生命关怀和伦理底线的审丑已成为诗歌中最丑恶的风景,丑的悖论逻辑会把自己葬送在万劫不复的深渊。沈浩波的《乞婆》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在网络特殊的时空里,诗人对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婆极尽丑化之能事,唯独缺少对备受苦难折磨的弱势群体抱有深切关怀和同情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趴在地上/绻成一团/屁股撅着/脑袋藏到/脖子下面/只有一摊头发/暴露了/她是个母的/真是好玩/这个狗一样的东西/居然也是人”。这样的审丑已失去了狂欢化所具有的对理性和权威颠覆的革命性意义,人们也有理由追问审丑的形态底线到底在哪里?

三、佯谬的小丑:正反价值颠倒

狂欢化审美形态中离不开傻瓜、骗子、小丑之类的形象,他们的逆反思维和脱离常规的生活方式作为一面镜子,照出了理性生活中遵循的刻板规则对人性的戕害和异化的本真面目。在网络诗歌中,虽然很少采取长篇叙事诗的形式塑造出鲜活的傻瓜和骗子的角色,但诗人无所顾忌地宣泄和审丑的心态,也会化身小丑以第一人称“我”的形式出现在诗歌中。小丑崇低化的价值观念显然更多地关注生活现象的反面,怀着不信任的心态质疑美丽的现象背后可能隐藏的丑陋的陷阱和阴谋,这种对事物和现象的正反两面都要认真观察、尤其要仔细看反面的思维方式就是典型的狂欢思维。因为“狂欢思维恰恰主张‘翻过来看’,即连同其正面与反面一起来看,亦即不是线性地、平面地看,而是立体地、多维地看。”[13](P17)这样,当佯装无知的小丑以边缘化的姿态看待冠冕堂皇的事物和现象的时候,往往从麒麟的马脚处入手,寻绎出习焉不察的细微之处所包含的逻辑悖谬,从而使正反价值颠倒。在西方,小丑的审美形态很类似于流浪的波西米亚人和发达城市中的捡垃圾者,边缘人的位置更多地看到了生活的丑陋和肮脏之处;在中国,快速迅捷的现代社会也将部分受过高等教育的学子甩出生活健康发展的轨道,他们以类似狂欢诗学中的小丑那样的边缘人自居。当他们敏锐地发现了与舆论宣传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时,感悟到的生活的价值观、道德观和审美观就会迥异于常态,写成的网络诗歌在表达“言为心声”的情感需求的同时,也形成了与纸质诗歌不同的审美风貌。栖身于网络的自由平台,流浪诗人与小丑打破了时空和地域的阻隔而具有异曲同工之处,二者都处在体制等级的下层,都喜欢以审丑的形态展示事物被遮蔽的另一种真相。这样,相似的处境、命运和价值观让众多的流浪诗人甘愿以小丑自居,借助于网络零门槛的自由发泄自己的心理感受。其实,网络诗歌中小丑的插科打诨比起自以为是的惯例和规则来,是包含着更多人性意义和普世价值的成分的。

流浪诗人“生活在别处”的价值观念和处世心态使他们更具有强烈的变革意识,网络诗歌艺术中的审美形态的极端实验就是这种反叛思维的典型表征。流浪的变动不居的生活方式与狂欢思维具有天然的亲近感,他们都强调针对权威的“‘不确定性’和‘未完成性’,而权威一旦确立,必定求稳,容易僵化、呆板、缺乏创造力,导致认识出现误区和盲点。不仅如此,而且容易变为企图君临一切的‘唯我主义’的自大狂。狂欢思维主张‘快乐的相对性’,并以此捣毁绝对理念,”[13](P17)因此,他们以丑为美的审美观念对网络诗歌艺术形态的拓展是有积极意义的,以“我”为主人公的佯谬的小丑,以丑为武器对审美观念的冲击也是有价值的。特别是在网络多元审美形态的文化语境中,各种审美观念和形态的动态博弈,为诗歌如何表现现实、如何进行艺术探索、如何与生活对话等根本性的诗学问题提供了交流的机遇和条件。如曾德旷的原创诗《写在山地》,诗人自居为“佯谬的小丑”的角色,对时代的反常现象发出的质疑和询问,采用了非常近似梅尼普讽刺意义上的艺术技巧,小丑成为欲望化时代喧嚣浮躁、权力膨胀、人性异化的见证者。“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的定位,长期像耗子一样“躲进无人光顾的角落”的生活方式,这样的边缘心态使我发现“我其实是一个诗人与小丑的混合物”。小丑的旁观视角能看到生活的欺骗、奸诈、丑恶的一面,在美丽和真诚的背后呈现出变戏法式的真假难辨的面貌:“生活依然在欺骗中前进/那自称观人的,其实仍是帮凶/那登上舞台的,依然还是野兽”,所以诗人的笔触对习以为常的丑陋意象作艺术观照,并采取相对性的狂欢思维方式使事物的价值呈现出矛盾的状态,而不作凝固的理性的道德价值判断:“但是仍有肮脏的手/从纯洁的摇篮伸向坟墓/耗子在木柜中啃吃粮食/嘎嘎的声音像是诅咒又像赞美/我不知道,对这样一种小动物 /是否应该同情?然而今夜/无论如何让我暂时与其结盟”。诗人到处流浪积淀的丰富的生活经验使他以小丑自居的时候,才发现,“所谓桃花源/其实并非处处都是桃花”,“时间离开之际/生活的旋涡/依然像没有生殖能力的精子”,“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张爱玲语)的丑陋之处,用崇低化审美形态的“没有生殖能力的精子”作比喻确实恰当好处。此外,管党生的《不对头》《在中国行走100天》也是采取小丑怀疑的眼光和视角思考所遇到的现象和问题,“小便”“性病”“装逼”之类的审丑意象往往具有直抵生命深处的力度。撕开聪明人优雅的面具所包藏的斤斤算计、尔虞我诈、蝇营狗苟的卑劣之处,小月亮的《我就是你们说的愚人》宣称:“我不想做聪明人/那样的人太累了,每一天要算帐/甚至算账到黑夜,夜里睡不好/总是要失眠…… 不管做什么事情/单单把自己的利益想,既害怕丢掉了钱财/也害怕丢掉了名誉和地位”。在这里,用聪明人的精明标准来衡量马马虎虎的愚人,当然是不值一提的不求上进的小丑而已。可通过不谙世事的游戏规则的小丑之类的行为表现,作为一种参照却对美丽背后的丑陋、优雅中包藏的粗俗、善良中孕育的恶毒、诚实中暗含的奸诈造成了一种潜在的颠覆力量。正如巴赫金所说:“对付可怕的弥天大谎的,是骗子风趣的小骗局;对付利己主义的是假造和伪善,是傻瓜并无私心的天真和正常的不理解;对付一切陋习和虚伪的是小丑(通过讽刺模拟)进行揭露的综合形式。”[14](P358)

小丑的违反常规逻辑的插科打浑,往往带有“将那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鲁迅语)的喜剧色彩。通过正反颠倒的形式显示的另一种生活样态就具有明显的狂欢色彩。因为狂欢就是反逻辑的,如“物品反用,如反穿衣服(里朝外)、裤子套到头上、器具当头饰、家庭炊具当作武器,如此等等。这是狂欢式反常规反通例的插科打浑范畴的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是脱离了自己常规的生活”。[8](P180)网络诗歌在挑战政治权力话语的权威和触及传统的道德底线的时候,往往采取小丑的崇低化的审丑形态摆出“我是小丑,别跟我计较”的卑下姿态,把价值为空的高高在上的事物和现象重新颠倒过来,在“破”与“立”的辩证关系中重新思考事物的价值和意义。在这方面,最为典型的是徐乡愁的诗歌《我倒立》,诗歌先是展示肉身化的倒立行为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借以表现小丑的恶作剧的可笑样态:“当我倒立的时候 /我就用头走路 /用脚思想 /用下半身吹口哨 /用肚脐眼呼吸 ”,用类似袁水拍的《马凡陀山歌》的主客体颠倒的方式,博得人们的哈哈一笑。但小丑为搞笑而搞笑的游戏态度显然不是诗人青睐的对象,当他秉承狂欢化的反叛精神,把发生关系的主客体的颠倒变为带有浓郁的意识形态色彩的先后次序和等级身份的颠倒,把《马凡陀山歌》讽刺国民党的黑暗统治造成的物价上涨、民怨沸腾的丑陋现状,转变为对社会主义价值观念的变形扭曲出现的很不正常的现象的嘲讽,并用丑陋的意象予以表现的时候,诗歌的审美形态确实呈现出另类的味道:“我发现人们总是先结婚后恋爱/先罚款后随地吐痰/先受到表扬再去救落水儿童/先壮烈牺牲再被追认为党员/或者获荣五一劳动奖章/先写好回忆录/然后再去参加革命工作/先对干部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再去大搞贪污腐化/就像先射精后插入一样/先实现共产主义再建设社会主义 ”。佯谬的小丑对先吐痰违背规章制度后被罚款作为惩戒的因果关系,对先有救落水儿童的见义勇为行为后有对这种风尚的表彰也心知肚明,但是故意装作不理解才引出了对政治权力话语的挑战,当虚妄的权力话语与丑陋的意象并列在一起的时候,小丑的角色所具有的意义和功能是无法忽视的。因为“在骗子和傻瓜之间,作为两者一种独特的结合体的小丑形象,实际上是戴上了傻瓜面具的骗子,其目的在于用不理解来为对高调的语言进行揭露性的歪曲和颠倒作辩护。”[13](P123)没有小丑崇低的眼光对阴暗和龌龊的事物深入挖掘和打捞,就不可能有丑的审美形态对惯常逻辑的不合理之处进行揭露和批判。

采用多媒体诗歌的形式表现小丑的价值颠倒对生活的启发更富有艺术上的新意,小丑的行为方式在图像和文字的相互衬托下显得更为鲜明和突出。在这方面苏绍连创作的多媒体诗歌《小丑》《催眠术》堪称代表,《小丑》在静止的面具和动态的白色人影的相互映衬下,对小丑在人们生活中的作用和影响,从正面价值方面给予了高度评价。小丑的价值颠倒作为一面镜子,对日常生活中时时上演的悲喜剧进行对比映照,留下回味的空间。因此,“小丑不死/他把笑和泪/留在我们的脸上/小丑不死/他穿过记忆/而在我们的脑中复活”,这充分地说明了小丑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对充斥在生活空间中的大而无当的高调语言,小丑的颠而倒之、不合逻辑的疯言疯语对备受理性语言之困的现代人来说,确实起到了惬意开心的调节作用。《催眠术》中的小丑在“睡”与“醒”之间的颠倒也很带有狂欢的色彩,在夜深人静,“不能抗拒的一种力量,把空间催眠,把時间催眠。当一切都睡着时……”,“众人皆睡我独醒”的特立独行的方式,用常态的标准来衡量显然是一个典型的错误。默念睡眠口诀终于睡着之后,也就失去了对立一方的抗衡和制约,没有矛盾的生活状态是否就是保证人类生活幸福的永恒福祉,诗歌借助小丑的意象符码,对人如何才能诗意地栖居于大地进行了反思。

无数的经验和教训证明,“在中国悠久辉煌的诗歌发展史上,那些能够穿越时空得以流传下来的经典无不是既具有优美的诗意又具有精致的韵律形式的作品,是‘诗’与‘歌’的融合体。”[15](P43)作为一种诗歌健康发展的坐标和参照物反观网络诗歌,不难发现独特的诗歌类型呈现的审美形态,绝不仅仅是媒介的变化就能解释清楚的。审丑的逆向思维固然有深刻洞穿现实生活的力度,但对审美的盲视和偏见绝不是打着“崇低”和“向下”的旗号就可以名正言顺。比如垃圾派的代表诗人徐乡愁写的《崇高真累》:“东方黑,太阳坏。/中国出了个垃圾派/你黑我比你还要黑/你坏我比你还要坏/在这个装逼的世界里/堕落真好,崇高真累/黑也派坏也派/垃圾,派更派/我是彻底的垃圾派/垃圾派就是彻底的我/要想我退出垃圾派/除非我退出我”。戏仿经典的革命歌曲《东方红》的目的,就是为了对神圣崇高的事物脱冕,本来是具有狂欢化的积极意义的,但把“黑”“坏”“堕落”推向极端,并作为引导审美价值的旗号肆意宣扬的时候,就把审丑形态所具有的积极内涵给无限地稀释掉了。此时,诗歌更需要警惕的不是谁比谁更丑的向度和力度,而是网络诗歌能否在多元的审美形态中健康发展的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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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冯济平

Appreciation of the Ugly in the Context of the Carnival of Cyber Poetry

CAO Jin-he
(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Heze University, Heze 274015, China )

Abstract:The aesthetic form of cyber poetry appreciation of ugliness formed an element different from that of poetry printed on paper in terms of reference standards and aesthetic concept. On the whole, the form of ugliness of cyber poetry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ree aspects: the aesthetic form of worshiping lowness embodied by avant-garde extreme experiments from the Rubbish Faction to the River-and-Lake School; the philosophical concept by which cyber poetry breaks the traditional doctrine of the mean; using clowns to mock what look high-sounding by using the Menippean satire and reverse the value of the ugly and low and that of the beautiful and elegant.

Key words:cyber poetry; carnival; context; appreciation of the ugly; vulgar

作者简介:曹金合(1973- ),男,山东枣庄人,文学博士,菏泽学院文学与传播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山东省教育厅重点课题“网络诗歌研究”(项目编号: J10WD22 )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12-21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7110(2016)02-01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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