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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燃、被隐匿的“青春”
——从异文角度读解《春》及穆旦的诗歌特质*

2016-03-19

关键词:异文穆旦肉体

易 彬

(长沙理工大学 中文系,湖南 长沙 410114)



被点燃、被隐匿的“青春”
——从异文角度读解《春》及穆旦的诗歌特质*

易彬

(长沙理工大学 中文系,湖南 长沙410114)

穆旦是一位勤于修改的诗人,从异文角度来解读其诗作《春》亦是一个重要路径。《春》的修改轨迹大致是循着一条从具体到抽象的路径,即由个人经验的表述衍化为对于青春和肉体本身的拷问与书写。循此,诗学视域有扩展,“青春”本身的痛苦也更为凸显,但落实到传记层面,穆旦与某个“女郎”(“女友”)可能具有的关系则被隐匿起来。廓大来看,爱情诗中的自我隐匿、总体写作中的主体分裂,可谓穆旦诗歌的基本特质。

穆旦;《春》;青春;异文;自我的隐匿

对于一位写作者而言,修改是一种非常常见的行为。中国现代作家之中,诗人穆旦算是非常勤于修改的一位。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穆旦诗歌总数为150余首,存在异文的即达到140首左右,其中部分或跟誊录、排印等技术性因素有关,大部分是穆旦本人反复修改所致。修改力度之大、范围之广可见一斑。修改往往能为认识作家的写作行为提供新的维度。不过,与学界关注热点不尽相同的是,穆旦的修改行为基本发生在1940年代,而不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并不具备时代典型性。相关修改行为所激活的主要也就不是时代语境方面的诸多话题[1],而更多地是凸显出穆旦的个人经验、诗学视域等方面的动向。透视这种动向,实际上也能归结出穆旦诗歌写作的某些特质。

一、异文:解读新路径

1942年2月,穆旦写下一首12行的短诗《春》——“春”是“春天”的“春”,也是“青春”的“春”: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

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

一团花朵挣出了土地,

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

如果你是女郎,把脸仰起,

看你鲜红的欲望多么美丽。

蓝天下,为关紧的世界迷惑着

是一株廿岁的燃烧的肉体,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底歌,

你们是火焰卷曲又卷曲。

呵光,影,声,色,现在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

从一般意义上看,穆旦同时代人郑敏的评价是恰切的:青春对诗人的诱惑是异常强烈的。绿茵因此也能吐出火焰,在春天里满园是美丽的欲望,20岁的肉体要突破紧闭,只有反抗土地的花朵才能开在地上。矛盾是生命的表现,因此青春是痛苦和幸福的矛盾的结合。在这个阶段强烈的肉体敏感是幸福也是痛苦,哭和笑在片刻里转化。穆旦的爱情诗最直接地传达了这种感觉:爱的痛苦,爱的幸福[2]。

《春》现已被公认为是穆旦的代表作之一,被选入各种选本之中,相关评论自是多有出现。在穆旦诗歌修改的谱册之中,《春》的被关注度也是较高的①**①主要的讨论有:姚丹《“第三条抒情的路”——新发现的几篇穆旦诗文》,《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年第3期;李章斌《〈《丘特切夫诗选》译后记〉与穆旦诗歌的隐喻》,《南京理工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李章斌《现行几种穆旦作品集的出处与版本问题》,《中山大学学报》2009年第5期。。前面所录用的为1942年5月26日《贵州日报·革命军诗刊》第9期所刊,是目前所见的初刊本,敏锐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了不少重要的异文。1947年3月,此诗再次发表于天津版《大公报·星期文艺》,此即目前所见的再刊本;后又收入穆旦本人编订的诗集《穆旦诗集》,这个诗集本可视为定本,穆旦稍后编订的另一本诗集[3]已基本无异文。现行穆旦诗歌最为通行的版本《穆旦诗文集》[4]所采信的也是这个版本。

初刊本、再刊本与诗集本之间多有异文。比照之,异文包括标点、字词,也包括整个诗行。如下所标记的即是再刊本、诗集本与前述初刊本的主要异文之所在:

再刊本诗集本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

它渴求着拥抱你,花朵。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

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

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快乐。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

如果你寂寞了,推开窗子,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

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

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

是人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

你们燃烧着,却无处归依。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

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

从表象看,不同版本有数年的时间间距,可见青春的情绪(“火焰”、“欲望”、“肉体”、“痛苦”)一直在穆旦的内心涌动。也不妨说,穆旦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关于青春的情绪。从修改的角度看,一些核心词汇的变更显示了诗人对于诗歌与现实关系的调整,而修改本身也可能包含了诗人对于现实的某种隐匿。考察异文及相关词汇,不仅可说是进入《春》的一条新的路径,也可藉此窥见穆旦诗歌的某些特质。

二、从“女郎”到“你”:视线的移换

《春》之初刊本的核心词汇是:“女郎”—“鲜红”—“一株”—“燃烧”,这近于一种实写,看起来像是针对某一个具体的对象(“女郎”),若此,则可以认为《春》的最初写作可能和现实中的一次恋情有关(随后讨论将显示)。诗人的爱情故事,多少总会是一个话题。

稍后的两个版本——再刊本和诗集本,这两个版本也有差异,大致上可说是同一视线之下的细微变动。何谓同一视线呢?是因为在稍后的这两个版本里“一团花朵挣出了土地”都改为“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挣出了”与“伸出来”有着细微的情态差别,“反抗着土地”则是平添了几分文化内涵;“女郎”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泛意义上的“你”;“鲜红”则随之移换为“满园”。大致而言,这一修改意味着视线的移换:从“女郎”的视角看,是一种对于青春的肯定,在相当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一种对于自我的发见或认定。《我歌颂肉体》(1947年)中有一个说法:

我歌颂那被压迫的,和被蹂躏的,

有些人的吝啬和有些人的浪费:

那和神一样高,和蛆一样低的肉体。

我们从来没有触到它,

我们畏惧它而且给它封以一种律条,

但它原是自由的和那远山的花一样,丰富如同

蕴藏的煤一样,把平凡的轮廓露在外面,

它原是一颗种子而不是我们的掩蔽①**①穆旦《我歌颂肉体》,天津版《益世报·文学周刊》第67期,1947年11月22日。按:本文所引穆旦诗歌,均据初刊本,与现行穆旦诗歌通行本会有少许差异,限于篇幅,这些异文不一一说明。。

循此,“看你鲜红的欲望多么美丽”也就是以一种骄傲的语气在肯定自己,“欲望”不仅存在,而且有着“鲜红”的颜色,是“美丽”的,是“一颗种子”,已经“挣出了土地”,这般青春喜悦是值得正面书写,值得“歌颂”的事实。

“满园的欲望”呢?虽然也“美丽”夺目,但从“你鲜红的”到“这满园的”这一视线转移,青春的热力却是呈削弱之势。不嫌比附,“满园的欲望”就如同《牡丹亭》经典辞句所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5]青春“欲望”似乎并不是内在的,不是有着自觉的内在感知,而是被“姹紫嫣红”的满园美景所激发出来的,美好韶光不能辜负啊!这种主观的发见与外在的激发之间终究还是有所差别的。

从词汇的选用来看,《春》之再刊本里“寂寞”与“欲望”的搭配,《穆旦诗集》版里“醒了”与“欲望”的搭配,似乎都显得不够贴切,前者有点轻浮(“欲望”源自“寂寞”),后者则略显慵懒——若以“花朵”作喻,那都可说是以一种外在的视线在观看,而不是青春花朵的绽开或怒放,都缺乏一种内在的力量。

而从诗歌的空间感来看,“把脸仰起”和“推开窗子”也意味着主体处于不同的位置,不同的空间层次,不同的生命关系之中。“推开窗子”意味着人物处于室内,是一种由内向外式的观望或远眺,它标示了人与物的距离;“把脸仰起”则是一种近距离的、没有阻隔的、直接的仰望,它与“蓝天下”、“挣出了土地”的“花朵”处于同一水平层次,这样的层次建构直接外化了青春、生命与欲望之间的同构关系:“花朵”并非“青春”的陪衬,它本身就是“青春”!

三、由个人经验的表述到青春本身的书写

要言之,经由修改,诗第一节的视线发生了重要的转移,个人经验的表述逐步让位于青春本身的书写。第二节中修改继续进行。前两行的修改主要涉及三处:

“关紧的世界”与“永远的谜”

“一株”—“人们”/“我们”

“燃烧”与“紧闭”

“一株”仍然关涉着某个具体的存在,对象被物化;“人们”看起来则仍像是那种普泛式写法的延续;“我们”这个第一人称称谓试图拉近作者和读者的距离,并给出了一种青春的承诺:这里所描绘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不是他人,而是“我们”自己,是每一个青春年少的人,是“青春”本身。

“燃烧”,《春》之初刊本里跃动着的这个词也出现在同期所作的《诗》(后改题为《诗八首》/《诗八章》)的开头:

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①**①见穆旦.《诗》,《文聚》第1卷第3期,1942年6月10日。以下引文如没有注明出处,均出自此。!

“相隔如重山”标示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与“燃烧的肉体”,“为关紧的世界迷惑着”大抵也相类似。这种直接的、对照式的写法,再一次外化了《我歌颂肉体》里所书写的肉体被蔑视的命运。在后两个版本中“燃烧的肉体”移换为“紧闭的肉体”,“关紧的世界”移换为“永远的谜”,结合前一行的变化来看,这大致仍是从具体到抽象的路数——也可以说是显示了诗人视域的廓大,即从个人经验衍化为对于青春和肉体本身的拷问与书写。

最后四行也有一些修改,但诗歌内核看起来并没有发生变化。内核是什么?自然是“青春的痛苦”!那又是何种意义上“青春的痛苦”呢?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底歌,

你们是火焰卷曲又卷曲。

呵光,影,声,色,现在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

“那泥土做成的鸟底歌”无疑是一个比喻的说法,“鸟”在穆旦诗歌中多有出现,一些相通的用法如《玫瑰的故事》有“她年轻,美丽,有如春天的鸟/她黄莺般的喉咙会给我歌唱”;1948年4月所作《诗》中有“当春天的花和春天的鸟/还在传递我们的情话绵绵”,及到1976年的另一首诗《春》之中,亦有“春天的花和鸟,又在我眼前喧闹”。这些句子基本上都是“春天”和“鸟”连用,显示了“春天”和“鸟”的某种同构关系。此外,《自然底梦》(1942年)中也有“鸟底歌,水底歌,正绵绵地回忆”句,标出“回忆”,无疑也外化了“鸟”之于心灵的效应,即对于“鸟底歌”的回忆。

那何以又是“泥土做成的”?“泥土”在穆旦诗歌中也多有出现,大多数用的是本义,但也有一些卓特的用法,如《潮汐》中有“是在自己的废墟上,以卑贱的泥土,/他们匍匐着竖起了异教的神”;《线上》中有“八小时离开了阳光和泥土”[10];《诞辰有作》(后改题为《三十诞辰有感》)中也有较多被引述的诗行:

在过去和未来死寂的黑暗间,以危险的

现在,举起了泥土,思想,和荣耀,

你和我,和这可憎的一切的分野[11],

“泥土”被充满主观意味的词汇加以修饰,与“阳光”、“思想”等词汇并列,这都显示了“泥土”被赋予某种思想的特性。以此来看,“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并非一个轻浮的说法,而是循着“绿色的火焰”、“花朵”,继续取喻于“泥土”、“鸟”这般自然风物,以突出青春生命的自然本性。

接下来,从“你们是火焰卷曲又卷曲”到“你们燃烧着(被点燃)却无处归依”,前者近于一种比喻修辞,“卷曲又卷曲”仍是包含了带有肉欲色彩的私性经验;后者则是着意强化了一种生命状态。什么样的生命状态呢?“燃烧着”/“被点燃”仍可说是自然本性,是生命的勃发;但“无处归依”意味着阻遏,即所谓“性别”、“思想”一类社会与文化的属性依然紧紧地压在“肉体”之上,或如后来的《我歌颂肉体》所写:

性别是我们给它的僵死的符咒,

那压制着它的是它的敌人:思想[12],

“青春”或“肉体”或“欲望”依然是“卑贱”的,是不可言说的。若具体到个人,则成为了灵与肉的一场交战。

再往下,不说“肉体”已经赤裸,而是说“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这是再一次对“自然”本性或者说感官效应的借重,避免与前文的“肉体”重复,却也可能是出于某种文化上的考虑,即避免“肉体赤裸”这一表述所带有的敏感或争议。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或许是全诗最难理解的一句,“痛苦”是显在的,那“新的组合”之“新”又是从哪里来的?而且还是“组合”。若前面的思路大致合乎情理的话,那这最末一句所表达的也就是一种期待:打破旧有的关于肉体的种种偏见,而确立一种全新的生命模式。“春”已“降临”,勇敢地面对“肉体”(的诱惑),也就是勇敢地面对自我。

四、自我隐匿或主体分裂:穆旦诗歌的重要特质

经由这般细致寻索,《春》的修改轨迹大致是循着一条从具体到抽象的路数,个人的经验色彩逐渐减弱,诗学与文化的视域则得以强化,“青春”本身的痛苦由此也更加凸显。但从传记角度看,穆旦与某个“女郎”(“女友”①**①穆旦本人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所写的多篇“交代材料”,在提及女性朋友时,多直接用“女友”一词。相关材料可参见易彬《穆旦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可能具有的关系则被隐匿起来,而穆旦所遭遇或者所幻想的爱情故事始终并没有真正显形。诗人的爱情故事,历来都会是一个或隐或显的话题。外表清俊、才华出众的穆旦在青年时代自然也不乏爱情故事,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并不大为人所熟知罢了[13]。而分析穆旦其他涉及到爱情的诗篇,如《玫瑰的故事》、《诗》(《诗八章》/《诗八首》)、《记忆底都城》、《重庆居》(后改题为《流吧,长江的水》)、《风沙行》、《我歌颂肉体》②**②初看之下,《我歌颂肉体》似难说是一首爱情诗,但如顺着《春》的思路来看,其中应该也是熔铸了爱情或肉体的体验。、《诗》(1948年)等等,那种理性的思考与肉体的感觉,看起来非亲身经历者是无法写出来的。从传记批评的角度看,其中一些章节无疑都应该有一个未出场的女主角。从个人行踪看,写《诗》(《诗八首》)时,穆旦应是在昆明;《记忆底都城》完成之时,穆旦应是在印度;《重庆居》的背景则应如题目所示,是在重庆。看起来,在不同的地域,爱情的体验(其中有着比较强烈的挫折感)都纠缠着穆旦,落实到写作,“女主角”却始终被隐匿起来——隐匿对象实际上也就是隐匿自我,穆旦显然无意于让一般读者窥见其情感世界,所谓“用理性给自己搭了一个高台”,“并不回避一切,但是又从来不把自己交出来”③**③殷国明.《中国现代文学流派发展史》,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528页。按:从1980年代的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在比较早的时候,评论者就已注意到了穆旦诗歌的这一特点。。

穆旦晚年在谈到《诗八首》时曾说:“那是写在我二十三四岁的时期,那里也充满爱情的绝望之感。什么事情都有它的时期,过了那个时期,迫切感就消失了。”[14]好事者自然希望从这种充满“迫切感”的诗句中掘出“背后的隐情”④**④高波认为“隐情”和萧珊有关,参见《穆旦〈诗八章〉后的“隐情”》,《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7期。或“隐秘的情人”⑤**⑤关于穆旦诗歌中的爱情故事,近期讨论的有林建刚《穆旦情诗中的隐秘情人》(“腾讯·大家专栏”,2015年11月25日),主要依据是本人所作《穆旦年谱》或《穆旦评传》中穆旦本人的档案以及穆旦友人口述。其摘要为:“穆旦与曾淑昭,两个曾经相爱的人最终劳燕分飞,一个娶妻周与良,一个嫁夫胡祖望,一个留在大陆,一个远赴美国。”,但无论是诗歌中的暗示还是现实中的传记材料,确实都过于单薄,无法建构出一条明晰的、确切的线索。因此不妨说,这种“隐匿”乃是穆旦爱情诗的基本特质之所在。上述穆旦的所谓爱情诗,是冷静的、思辨的,而非浪漫的、热烈的,即如论者对于《春》的评价:“诗思不是外向投射型而是反思式的内敛,也没有把未来当做显示进行肤浅的讴歌而是感受生命的幽晦、复杂和矛盾”,“褪尽柔弱浮泛的字眼而代之以硬朗的日常口语,传达出深刻的哲思,抽象中有肉感,情绪中有思辨。”[15]110-120

廓大来看,也并非仅仅是爱情诗,在穆旦的整体写作之中,自我的“隐匿”始终是一个非常突出的现象。一般性的写作姑且不论,那些明显带有个人经验色彩与生存体验的诗篇,无论是较早时候以“迁徙经历”为背景的诗篇如《出发——三千里步行之一》、《原野上走路——三千里步行之二》、《中国在哪里》、《赞美》等,还是关于战争经历、特别是缅甸战场生死经历的诗篇如《隐现》、《森林之歌——祭野人山死难的兵士》(后改题为《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等,抑或是1940年代后期书写的“饥饿的中国”诗篇如《时感》、《饥饿的中国》、《我想要走》、《诞辰有作》等,几乎无不具有自我隐匿的特质。更确切地说,是五四新诗中“以理想主义和乐观主义为特征”,带有“浪漫主义的文化英雄”色彩的“自我”隐匿,取而代之的是身处1940年代这样一个“分裂的时代”、“陷于历史性的自我分裂状态”的主体,这种穆旦诗歌中“自我”的讨论自然早已不是新的话题①**①最初的讨论见梁秉钧《穆旦与现代的“我”》,杜运燮等编《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3-54页。。而且,在今日学界看来,这种“主体的历史分裂”以及其在语言、文学类等层面的探索与表现,所显示的是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发展到1940年代以来的新趋向[15]96-129,但是由多有异文的《春》引出来,进而扩展到传记形象、写作主体、诗歌特质等不同层面,正显现了穆旦诗歌文本所具有的多重效应。

[1]金宏宇.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名著版本校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郑敏.诗人与矛盾[M]//杜运燮,等.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33.

[3]查明传,等.穆旦自选诗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

[4]李方.穆旦诗文集(修订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5]汤显祖.徐朔方,杨笑梅,校注.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53-54.

[6]慕旦.玫瑰的故事.《清华周刊》第45卷第12期,1937年1月25日.

[7]穆旦.诗.《中国新诗》第4集<生命被审判>,1948年9月.

[8]穆旦.春[J].诗刊,1980(2).

[9]穆旦.潮汐.《贵州日报·革命军诗刊》第6期,1941年11月27日.

[10]穆旦.线上[J].《文聚》第2卷第3期,1945年6月.

[11]穆旦.诞辰有作[J].天津版《大公报·星期文艺》第38期,1947年6月29日.

[12]穆旦.我歌颂肉体[J].天津版《益世报·文学周刊》第67期,1947年11月22日.

[13]易彬.穆旦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250-269.

[14]穆旦.致郭保卫(1975年9月9日)[M]//穆旦诗文集(增订版)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209.

[15]张松建.现代诗的再出发:中国四十年代现代主义诗潮新探[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

责任编辑郭利沙英文审校孟俊一

The Burned and Hidden "Youth"——About the "Spring"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u Dan'sPoems from the View of Edition

YI Bin

(Dep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hangsha, 410114, China)

Mu Dan is a poet who was used to modifying his works. The point of view which comes from different editions helps us to interpret the poem named the "Spring". The modifications about such poetry follow a direction roughly from concrete to abstract. That is, the expression about personal experience was transformed for the writing about the youth and body. By this conversion, Mu Dan's sight of poetics had been expanded, and the pain itself about youth was highlighted. But in the biography about Mu Dan, the relation between him and one girl ("girlfriend") may be hidden. By extension, certain aspect in Mu Dan's poetry could be characterized, such as the hidden self in his love poetry, the split subject in his overall writing.

Mu Dan;The "Spring";Youth;Editions;Hidden self

2016-06-25

国家社科基金“中国现代文学文献学的理论建构与实践形态研究”(13CZW084)的阶段性成果。

易彬(1976-),男,湖南长沙人,文学博士,长沙理工大学中文系教授。研究方向:现代文学文献学、新诗研究。

I206

A

1001-733X(2016)05-01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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