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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友传统的源流、表征及当代意义

2016-03-19

东方论坛 2016年1期

武 建 雄

(滨州学院 中文系,山东 滨州 256600)



重友传统的源流、表征及当代意义

武 建 雄

(滨州学院 中文系,山东 滨州 256600)

摘 要:朋友是家庭之外的一种社会关系,中国人对于朋友的认识经历了从“五教”到“五伦”的发展过程。春秋战国时期,儒家的先哲们对交友的目的、原则、方法进行了详细而全面的思想探索,这些思想在后世人们的交友实践中表现为真诚守信、相携互助、心志相通、惺惺相惜的光辉事迹,并被不断地丰富与发展,成为中国传统文化核心价值中非常重要的一种精神。古人重友的精神对当今时代人们的行为实践亦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关键词:重友;五伦;以友辅仁;朋友有信

中华民族是一个非常重视交友的民族。中国人对朋友这一人际关系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从血缘宗亲的家庭内部到家庭外部位移与扩展的过程。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儒家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中即出现了大量关于交友的论述,涉及到交友目的、择友标准、处友之道等命题,他们的理论探讨强有力地规范了后世中国人的行为实践。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践行儒家交友思想与精神,出现了许多感人至深的光辉事例与楷模,成为传统文化中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和重要的核心价值之一。

朋友是独立于家庭之外的一种社会关系,商代以前,中国人对人伦的认识还局限于氏族社会以血缘宗亲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家庭内部。《左传·文公十八年》中说,“八恺”“八元”分别是颛顼高阳氏、帝喾高辛氏的后裔,他们始终保持着祖上的美德,从未败落先人的名声,舜作为尧帝的大臣,不仅任用八恺,还“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1]其中“兄友”“弟共(恭)”,即要求兄弟之间要以友爱的态度相互帮助,哥哥爱护弟弟,弟弟尊敬哥哥。这与《尔雅》释义也是大体一致的。

到了周代,实行土地分封制度,与周王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及功劳大小,被作为分配的重要标准,因而家庭内部人伦关系的处理方法也被用于协调君臣关系,从而使得过去注重和谐共处的家庭伦理,逐渐过渡到带有严格尊卑等级色彩的政治伦理。孔子后来讲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无疑是对伦理关系这一重要转变的最简洁的概括。

春秋战国时期,周代的土地分封制度日益瓦解,宗法等级的观念深入人心,对血亲伦理的观念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儒家的先哲孟子在早期“五教”的基础上,提出了更为系统的“五伦”说:“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2](P111)“五伦”说将朋友这一家庭之外的社会关系也吸收进来,并将之与君臣、父子、夫妻、兄弟相并列,视为个人最为重要的社会关系之一。从舜帝的“五教”到孟子的“五伦”的转变,在重友传统的发展史上具有标志性的意义。

在完成对于朋友这一社会关系的体认以后,儒家先哲们还对交友目的、择友之道、处友之方的内涵进行了丰富地开拓,具体如下:

一是以友辅仁。孔子认为,“仁”是一个人最高的道德境界,其外在表现为,为君要“敬事而信,节用爱人,使民以时”(《论语·学而》),为民要“爱人”(《论语·颜渊》)。而交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提升个人的道德境界。这就是《论语》中所说的“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论语·颜渊》)。对此,宋人朱熹在《论语集注》卷六中是这样解释的:“讲学以会友,则道益明;取善以辅仁,则德日进。”意思是说,朋友是通过相互学习,相互汲取对方的优点与长处,取长补短,相互切磋、讨论、观摩来实现各自的德行提升的。孔子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孔子很清楚地看到了人与人之间在后天修行、学养上的差异,指出了与朋友交往就是要学习对方身上的优点,扬长补短,达到“辅仁”、进步的目的。

“以友辅仁”,还体现在责善和互助两个方面。孟子说“责善,朋友之道也。”(《孟子·离娄下》)在孟子看来,劝诫、勉励朋友向善,不仅能达到“辅仁”的目的,得到朋友持久的信任与尊重,也是真正的朋友之道。《孝经·谏诤章》说:“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意思是说,士人有诤友,就会经常得到警告、劝诫,不断进步与成长,从而一生保持良好的声誉。《春秋谷梁传·昭公十九年》中也说:“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罪也。”与此相应,对于在实际生活和物质层面的相互帮助,先秦儒家也是非常重视的。《论语·乡党》说:“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死亡,没有人收敛,孔子义不容辞地说,丧礼由我来料理。孔子身体力行,为人们如何帮助朋友做出了表率。这与道德修养上的“以友辅仁”是相互呼应的,二者共同构成了中国人朋友之道的主要内涵。

二是友德友仁。《孟子·万章下》中,万章问孟子关于交友时的选择标准时,孟子说“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子认为,不能因为对方富贵,有长处或权势而决定与之相交,交友最重要的是要看重一个人的道德品行,不应该裹挟其它世俗功利的因素。从这一观点出发,孟子认为,德行是朋友相交的一个重要标准。《孟子·万章下》又说:

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2](P233)

从这两段话可以看出,孟子认为朋友相交的首要标准是德行,而不是地位、身份、财富等等。

在“友也者,友其德也”的基础上,孔子还提出了“三益三损”的观点:“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论语·季氏》)意思是说,一个人结交正直的、诚信的、见多识广的朋友,而不是以邪辟的人为朋友,是有益的;以谄媚逢迎的、阳奉阴违的、善于花言巧语的人为朋友,则是有害的。因为正直的人有着刚毅的品行与人格,能处困境而不移、出淤泥而不染,始终如一地坚守道德的准则与修为。而那些谄媚逢迎的人,容易随客观环境和现实情势的变化而改变志向,很难做到“以友辅仁”。孔子还提倡“毋友不如己者”(《论语·子罕》),这与他“三益三损”的观点可以相互补充。

三是言而有信。孔子的弟子曾参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孔子的弟子子夏也说:“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论语·学而》)孔子也用“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来表述他的志向。

孔子和两个弟子都把“信”作为交友之道的重要内涵,“信”即诚信、诚实守信。儒家认为,“信”是做人之根本,是一项事关人格价值的最基本的品质,是一个人立身行世的根基,一个人如果不讲诚信,就会不被社会认可,也得不到朋友的信任与尊重。“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从另一个角度强调了诚信的重要。一个人不仅自己要做到诚实守信,而且跟朋友相处的时候,也要诚实守信,这是朋友相处的最重要的行为准则。

先秦儒家的交友思想,对后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中国古代不同历史时期的交友观,大多都是根据时代特点,在此基础上又有所补充和发挥。

两汉时期,尤重名节。才学、志趣、品行都是朋友结交的重要前提。如《汉书·王吉传》说:“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3](P2293),是说西汉的王吉与贡禹是以情趣相投而结交;东汉郭林宗“博通坟籍,善谈论,美音制”,“始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4](P1503),是说李膺因郭太的才学而与之结交;东汉人刘陶更是“所与交友,必也同志。好尚或殊,富贵不求合;情趣苟同,贫贱不易意”[4](P1243)。这些实例,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汉代人高雅脱俗的交友观。

唐人将诚信提升到治国之本的高度,特别强调“信为国本,百姓所归”“人之所以为贵者,以其有信有礼,国之所以能强者,亦云惟信与义”,并以为“导人之方,先务推以诚信”(《贞观政要·诚信》)。受这一时代思潮的影响,韩愈、李翱等思想家还将“信”“诚”视为人性之本,对传统诚信关做了进一步的发挥。政治和思想领域的这种新思考和新观点,对交友也有直接的影响。如白居易一生交友80余人,71岁时仍作诗称好友崔亮、刘禹锡、李建为“执友”。

宋代是礼学大发展的时期。理学家丰富和发展了儒家“择善而从”的交友方式。陆九渊主张“亲师友,去己之不美。人资质有美恶,得师友琢磨,知己之不美而改之。”[5](P470)对孔子“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的思想做了新的发展。强调在以朋友为借鉴,学习其优点,改正其不足的同时,同时也要进行自我反省,及时矫正自我,使自己也能成为朋友的镜子,让朋友获得提高。

明末清初,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1552-1610)和卫匡国(1614-1661),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用中文分别撰写了《交友论》和《逑友篇》,融合东西方思想,对传统的交友观作了新的阐释。利玛窦《交友论》最突出的特点是将天主教与儒家交友思想做了整合。如“各人不能全尽各事,故上帝命之交友,以彼此胥助。若使除其道于世者,人类必散坏也。”“上帝给人双目、双耳、双手、双足,欲两友相助,方为事有成矣。”[6](P109,111)利玛窦还对中国重友思想做了进一步的发挥和拓展,如对朋友一伦在五伦中地位的认识,“人之精神,屈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而伸于朋友……四伦非朋友不能弥缝。”(陈继儒《交友论小叙》)让当时的士大夫耳目一新。

卫匡国的《逑友篇》把对儒家“五伦”中友情的认识提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张安茂在《逑友篇序》中对此总结说:“所以周全乎君臣、父子与夫妇、昆弟之道者,惟友也。得友而四伦以正,失友而四伦以乖。故五伦之有友,犹星辰之有经纬,素质之有彩绘。名由之成,事由之立,所系不綦重哉。”[7](P4-5)他认为朋友一伦不仅是其他四伦的基础,也处于一个极为关键的位置。这对中国更重视其他四伦的伦理思想是一种大胆改造。卫匡国还在“朋友有信”中融入西方文化中“爱”的观念,“信生信,爱生爱。欲友吾爱,以我爱将之。欲友吾信,以我信将之。引爱之馈,是以礼致礼。两爱互生,如火生火。”[8](P34,55-56)将信与爱融为一体,用来说明真朋友的交往特点,也使儒家传统重友思想与基督教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融合。

明末清初来华的西方传教士,因为有着与中国传统思想完全不同的西学背景,因而对中国重友传统所做发展和突破,也更具积极的建设性意义。这是中西文化深度交流的结果,在中国重友思想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先秦时期的经典著述中对于交友的认识与道德探索为后世人们的交友实践确立了良好的行为准则。从汉代至今天的各个时代,可以明显看出“朋友有信”“三益三损”“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择善而从”等交友精神在中国人交友实践中的生动体现。古人交友的光辉实践,其特征主要表现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相携互助。儒家主张“仁者爱人”,就是要“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礼记·中庸》也说:“所求乎朋友,先施之。”人的一生需要经历很多风雨困苦,朋友之间在人生的道路上应该相携互助,这样才会在共同克服困难的过程中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中国历史上相携互助谱写深情的例子最典型地体现在班氏兄弟与苏轼兄弟上。

汉代的班固(32-92)与其弟班超(32-102)同为史学家班彪之子。他们接受父亲良好的教育,从小便胸怀大志,并以各自非凡的才华,在汉代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班固与班超自幼成长过程中的情谊,今天虽然已无法一一考证,但是有一件事情却足以让我们看出弟兄之间笃厚而真诚的手足之情。公元62年,因有人告发,班固以“私修国史”之罪,被逮捕入狱。班家上下闻讯均为他提心吊胆。就在这紧要关头,班超为了营救哥哥,千里走单骑,穿越华阴,跃过潼关,策马扬鞭,从扶风安陵老家快马赶到京城洛阳,向皇帝上书,详述原委,为哥哥申冤。班超对兄长挺身相救的情谊感动了汉明帝,他亲自查明案情,下令释放班固,并任命他为“兰台令史”。

班家二兄弟在人生的危难关头,能为对方挺身而出,丝毫不计较个人的安危与利益得失,患难与共,同舟共济,确实是兄弟情深的楷模。而宋代著名文人苏轼、苏辙兄弟,也足可与班氏兄弟相媲美。

宋代的苏轼(1036-1102)与其弟苏辙(1039-1112)同为“唐宋八大家”之列,虽然两个生来性格就大不相同,苏轼热情奔放,苏辙沉静恬淡。但他们患难与共的兄弟情谊却是老而弥坚、一生未变。苏辙一直把苏轼当兄长兼老师看待,说苏轼是“扶我则兄,诲我则师”(《东坡墓志铭》),苏轼给好友李常一首诗中说苏辙“岂独为吾弟,更是贤友生”(《初别子由》),还常常说自己比不上苏辙,“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颍州初别子由二首》其一)。史家也称赞说:“辙与兄轼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宋史·苏辙传》)他们之间赠答往来的诗文,也是文学史上少有的佳话。苏轼集中仅写给苏辙的诗词就有100多首。

元丰二年(1079),苏轼遭遇“乌台诗案”,被诬下狱,而苏辙则多方奔走营救,并上疏提出愿以自己的官爵,来为苏轼抵“罪”。苏轼在狱中写诗“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二首》其一),表示来生还希望和苏辙做兄弟。

二苏兄弟的手足之情感人至深,他们才华相当,志向相同,能够互相欣赏,共同进步,一起成长为一代文豪,实在难能可贵。他们的一生,不仅为政为文,能相得益彰,身遭患难或被贬时,能不遗余力倾心相助,更重要的是兄弟二人心灵相通,情趣相合,古今少见。儒家强调“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以“善兄弟为友”,他们的人生正是儒家交友思想的最好见证。

二是真诚守信。先秦交友观把“朋友有信”作为最重要的交友原则。孔子说:“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也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他认为朋友之间就要以诚相待,不可虚情假意。这就是说“朋友有信”中还应包括宽容,朋友在有缺点、过失或错误的时候,要给予理解与包容。

春秋时期“管鲍之交”和“羊左之交”无疑是最好的例证,此处仅以“羊左之交”为例说明。“羊左之交”的事迹最早见于汉代刘向《烈士传》,此书已佚,后人所引较早见于《后汉书·申屠刚传》李贤注:

羊角哀、左伯桃二人为死友,欲仕于楚,道阻,遇雨雪不得行,饥寒,自度不俱生。伯桃谓角哀曰:“俱死之后,骸骨莫收,内手扪心,知不如子。生恐无益而弃子之能,我乐在树中。”角哀听之,伯桃入树中而死。楚平王爱角哀之贤,以上卿之礼葬伯桃。角哀梦伯桃曰:“蒙子之恩而获厚葬,正苦荆将军冢相近。今月十五日,当大战以决胜负。”角哀至期日,陈兵马诣其冢,作三桐人,自杀,下而从之。 [4](P1015)

这段文字所记载的故事在后世不断被演绎,尤其是明代小说家冯梦龙的《喻世明言》第七卷的《羊角哀舍命全交》。

左伯桃与羊角哀身为读书人,左伯桃以牺牲自己性命成全了朋友,羊角哀显达而不忘友情,以以死相报。二人的行为,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羊左之交不是江湖义气的歃血盟誓,只因左伯桃受羊角哀一饭之恩,又志趣相投,便能与之结为金兰,并不惜付出生命以助羊角哀成功。在共同面临饥饿与寒冷之时,左伯桃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毫无保留地为对方着想。他牺牲自我,成全朋友的行为,将友情置于生命之上,远远超出了互助扶持的层面。这种对友情的伟大践行,千百年来震撼着无数人的心灵。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虽无从考证,但是其中蕴含的交友的道理却不能不让人深省。

三是心志相通。志趣相投、心志相通,能产生灵魂深层共振的朋友,在古人称之为“知音”。知音相交的感人事例古代屡见不鲜,比如伯牙与钟子期、苏轼与黄庭坚。现以《吕氏春秋·本味》所载的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为例如说明:

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大意是说,伯牙弹琴,钟子期对他所表达的髙山、流水之志,都能够准确地加以领会。钟子期去世后,伯牙认为再也没有人能听懂他的琴声,所以终身不再弹琴。这个故事一经流传,便引起后世文人广泛回响,并反复吟咏。如汉代无名氏古诗用“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古诗十九首·今日良宴会》)来表达通过美妙的乐曲对同心同志、精神高度契合的“知音”的追寻;陶渊明感叹知音难觅,发出“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丘。路边两高枝,伯牙与庄周”(陶渊明《拟古九首》之八)的慨叹。王勃也说:“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王勃《滕王阁序》),意思是说,既然遇到了像钟子期这样能听懂琴音的知音,弹奏一曲《流水》有什么值得愧疚的?清代乾隆五十三年(1788),著名学者毕沅第二次任湖广总督,在他的主持下,对古琴台进行了重建,并写下了绝美的叹词。

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在中国流传之久,影响之深,使得“知音”的含义也早已超出了故事本身,成为国人心灵深处的一种渴盼,千百年来,感动了无数的后人。

四是惺惺相惜。儒家的交友观念中,对朋友的才华和品德是很看重的。孔子所讲的“以文会友”,以及择友要“友直、友谅、友多闻”都是指向了交友对象的才华与品德,儒家认为,只有与有才华,且品德好的人交往,才可以实现“以友辅仁”“责善”“名誉闻”的交友目的。古代社会,才华横溢之人往往惺惺相惜,他们并不互相嫉妒、排斥,一生风雨同行,金兰相契,生死不弃。比如战国时期“刎颈之交”的廉颇与蔺相如、唐代诗人李白与杜甫就为此作了很好的诠释。下面以李、杜之交为例说明。

李白与杜甫是盛唐时代最为杰出的天才诗人,他们被喻为那个时代的“双子星座”,他们同样享有盛名,文风迥异,但却惺惺相惜,互相激赏,并且一生情同手足,金兰相契。李白比杜甫大11岁。在他们相识之前,已经各自在文坛树立了显赫的声名,且广为时人所知。他们不但没有文人相轻,而且成为那个时代真挚的朋友。

李白与杜甫人生的相遇始于天宝三年(744)的春夏之交的洛阳。当时,李白遭遇谗毁,被从长安赐金放还,时年44岁,杜甫时年33岁。当年秋季,李杜相约漫游河南开封与商丘,当时大诗人高适也参加了他们的行列。其后李杜二人又同游齐鲁,期间,二人的友谊达到了高潮。杜甫写诗《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说:“醉眠秋共被,携手同日行。”看起来与李白比兄弟还要亲热。他们分开的时候,便非常思念,杜甫写诗道:“寂寞空斋里,终朝独尔思。”他们同游的日子里,不仅趣味相投,而且信仰接近,饮酒赋诗,六博畋猎,也一同寻仙访道,准备采药还丹。杜甫现存1440余首中,和李白有关的将近20首,其中专门寄赠或怀念李白的有10首,李白诗中与杜甫有关的有4首。这些诗歌中李白与杜甫各自表达了对对方才华与人格的倾慕,他们同游梁宋与齐鲁的壮举,成为古代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李白与杜甫作为中国家喻户晓的大文豪,他们同生于盛唐时代,却能同游共乐,友好相处,并互相欣赏对方的才华,人生的晚年仍不忘友谊,书笺传情,共同成就文学史上最灿烂的一段传奇。这是很难得的。

总之,古人交友实践中感人至深的事例,彰显了传统交友思想的魅力。古人交友的光辉典范,为中华民族历时弥久而形成的重友传统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深刻影响与指导着后世人们的交友行为,成为传统文化中的永远值得后人珍视的重要遗产。

传统文化中重视交友的思想,是古人留给我们今天人的一笔至为宝贵的财富,古人对朋友在人际关系中重要作用的重视,对交友对象选择的审慎,对与友相处过程中诚信的坚守,对个人自身的发展,以及社会整体人际关系的协调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古人在交友实践中的光辉实践,也为今人的行为实践树立了良好的楷模与典范。所有的这些物质与精神财富,都十分值得我们今天的人去珍惜与学习。

重视交友的精神与思想,就是要求我们个人在社会实践中充分认识到朋友对于自我人生成长所起的积极帮助作用,并且身体力行地、开放地、真心诚意地以“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眼光去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尽可能地结为朋友,尽可能地多交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广交朋友不仅对个人的成长发展作用巨大,对于社会整体人际关系的协调也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曾经在历史上塑造了中国人几千年来交往方式与实践的重友精神,对今天的人们,无疑仍有着非常重要的启示意义,具体如下:

首先,儒家交友“朋友有信”的思想有助于挽救当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危机。今天的中国社会,已经脱离了传统世代同堂的大家庭的社会结构,社会单元被剥离成为一个个三口之家的小组织。由于经济的飞速发展,生产关系的高度复杂化,当今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呈现出异常复杂的局面。尤其是市场经济的冲击,造成人与人相处以利益为重。传统儒家维系人际关系的道德规范越来越丧失了其原有的约束力。道德传统的沦落,对于目前国家要实现的民族复兴大业造成了严重的障碍。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诚信度却普遍缺失,交友丧失了最根本的环境。个人或集体诚信品质的匮乏,会直接影响到其交友行为实践,没有诚信,做人便失去了根基,更没有人愿与之成为朋友。即使已经拥有的友谊,也会因为诚信的缺失而面临丧失或破裂。当前社会诚信的普遍缺失,使得交友的环境变得极为恶劣,这实在是很令人为之担忧的局面。在这样的局面下,大力弘扬与提倡传统交友“朋友有信”的精神,对于个人诚信品质的自觉塑造和社会交友氛围的广泛净化都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只有每个人都做到了诚实守信,人与人之间才可能形成相互信任的和谐关系。

其次,儒家“交友以仁”的思想有利于遏制网络风行时代的人际关系的变异。网络信息时代的技术发展,拓展了人们交友的范围与形式,但是同时加剧了人与人的隔阂,破坏了“交友以仁”的传统道德,引发了众多心理与社会危机。尤其是互联网出现以后,大大地改变了人们的交往方式,也拓展了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成为信息时代最耀眼的沟通工具。然而任何事物都是把双刃剑,互联网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同样也为不法分子提供了违法犯罪的便利。当前,随着我国信息技术的发展,网络犯罪的概率也在逐年增长。而这其中,相当一部分犯罪行为是通过网络交友方式而造成的。由于网络交友能使交友中不再受到身分地位、年龄、贫富的限制,人们可以在虚拟的空间里无拘无束地、平等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不必承受当面交流的过程中因语言、表情、肢体动作的不适而出现的种种问题,所以这样的交流具有很大的隐蔽性、神秘性与欺骗性。一些犯罪分子往往善于利用网络交友的这种特点进行对受害者进行利诱,在获得对方信任以后,施以钱财、物质、感情等方面的诈骗。受骗者多会在不知不觉中掉进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当中,而当自己遭遇伤害以后,又容易出现自残、报复等行为,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社会不安。面对这样的现状,我们应该大力提倡儒家“交友以仁”的思想,教育全社会人员以“仁德”之人为择友对象,切勿盲从与轻信他人,更不要被网络的假象所欺骗,提高自己辨识人的品质的意识与能力,让交友对象的选择在仁的标准下进行严格筛选,切实保证自我交际圈的纯净与健康。

再次,儒家“交友以德”的思想有利于弱化当前人们交往中过分重视的物质经济利益倾向。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的高度发展,致使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日益复杂,对友情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很多时候友情往往跨不过利益的门槛,“交友以德”的传统遭到破坏。在我们当前利益关系高度复杂的社会,因为利益而致使友谊破裂的例子太多了。比如《当代工人》记载了一个真实的故事:石延英驾车载杨墨、张新英两位好友出去游玩,旅途中遭遇车祸,张、杨二人受伤,向石延英提出了巨额索赔,最终导致朋友反目成仇。[9]现实生活中诸如此类的事例不胜枚举,有朋友合伙经营生意因为利益分配不公而分道扬镳者,有农村弟兄间因为赡养老人的责任分担不均而手足相残者,有同学好友间因为争奖学金、升学就业机会而翻脸绝交者。今天的社会,友谊很难经得住利益的考验。一千多年前,欧阳修说“君子以义为朋,小人以利为朋”,就是强调朋友相交要重道义轻利益。我们今天生活在利益交织的物质世界中的人们,常常计算着个人的利益得失,也常常为得不到真正的朋友而叹惜,前述羊、左之交的事迹应当为我们的自省提供一面很好的镜子。

综上所述,由于经济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当前的中国社会,传统交友道德已经严重滑坡,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度低下,古人重友的传统与精神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与发扬,这对我们将要实现的民族复兴大业造成了严重的障碍。重友精神是我们的优秀文化传统之一,也是新时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要想把这个优秀传统继承好并发扬广大,就需要我们及以后的每一代人认真学习古代的文化传统,并身体力行地去践行,从细微处开始改变,日积月累,持之以恒,这样未来才会有希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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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青冥.当友谊遇到利益[J].当代工人,2012,(2).

责任编辑:潘文竹

The History, Feature and Contemporary Role of the Friendship Valuing Tradition in Chinese Culture

WU Jian-xiong
( Chinese Department, Binzhou University, Binzhou 256600, China )

Abstract:Friendship is a relationship out of the family. The Chinese have experienced the process moving from "five teachings" to "fi ve cardinal relationships". During the Spring-and-Autumn Period, Confucianism Philosophers explored thoroughly the purposes, principles and ways of making friends. These thoughts are embodied as honesty, faithfulness, mutual help, similar interest, and mutual admiration by later generations in theirs' practice, and enriched and developed as a very important though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al core value. The ancient thought about friendship also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guiding people to make friends nowadays.

Keywords:value friendship; fi ve cardinal relationships; cultivate benevolence through friendship; trust between friends

作者简介:武建雄(1978-),男,山西河曲人,山东省滨州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4-11-14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7110(2016)01-00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