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追梦:解读格非的《人面桃花》
2016-03-18王子铭
王子铭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 武汉430079)
梦中追梦:解读格非的《人面桃花》
王子铭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摘要:格非的《人面桃花》出现了“沉默的世界”“一本日记”“花间蚂蚁”三种人生境遇。文本中的人物命运与“金蝉”“忘忧釜”“阁楼”三种器物息息相关。三种人生境遇与三种器物营造了一种“人生如梦”的感慨。在如梦的人生中,各色人物通过对空间距离“远游”和时间距离“乌托邦”的实践,进行着对梦想的追求。在《人面桃花》的故事里梦中追梦不是疯狂的举动,而是一种常态。
关键词:人面桃花;梦;人生;乌托邦
确实讲了一个悲剧性的故事且充满诗意,书中以陆秀米、少年老虎、喜鹊三个不同视角讲述了在辛亥革命前后中国江南的普济和花家舍一带各色人物的身世起伏。得到《桃源图》的陆侃,营造“花家舍”的王澄观,蜩蛄会的张季元,创办普济学堂的陆秀米等,每个人的一生都像一场梦境,没有人看清楚前路。但如梦的人生从不缺乏对“梦”的追求,这个“梦”是梦想,是乌托邦,是桃花源。梦里追梦既给《人面桃花》赋予了中国古典“庄周梦蝶”的性情,也带着西方“梦的解析”的冷静。中国传统与西方现代的融合是格非《人面桃花》的创作特色,也是梦中追梦的基调。
一、人生如梦
“人生如梦”的感慨不是今人的发明。中国古代的“庄周梦蝶”“南柯一梦”到古典文学集大成的《红楼梦》都与梦有关;西方把人生与“梦”放在一起讲,也很普遍。西班牙的卡尔德隆就有一篇《人生如梦》的作品。在《人面桃花》中选取中国“桃花源”的主题,结合西方“乌托邦”,更强烈地给读者一份“人生如梦”的体验。格非的《人面桃花》出现了“沉默的世界”“一本日记”“花间蚂蚁”三种人生境遇。文本中的人物命运与“金蝉”“忘忧釜”“阁楼”三种器物息息相关。三种人生境遇与三种器物营造了一种“人生如梦”的感慨。
第一个人生境遇可以称之为“沉默的世界”。人只占据一小块空间,在没有机会放开眼界时,只和周围的事物接触。没有经历的事情不清楚,不明原因的现象很神秘,整个世界只打开一个小小的角,其他的部分都在迷雾中。《人面桃花》的故事以陆秀米父亲离奇的出走开端,使得秀米对身处的环境愈加迷茫。“她隐约知道, 在自己花木深秀的院宅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沉默的, 而且大得没有边际”[1]33。对于秀米这样的小女孩来说,世界的沉默与神秘是最经常与她相遇的事物。她无疑对于所有一切都是好奇的,但往往羞于启齿。有很多问题在小秀米那里都是保持着一个封闭状态。自家阁楼上发疯的父亲,突然而至的初潮,秘密活动的张季元,偶然听来的“六指”,身边人之间神秘的关系,就连小老虎似乎也有不向秀米坦白的事情。秀米有一颗已经喂得膘肥体壮的好奇心,时刻想要如小马驹一样撒蹄狂奔。内心波诡云谪的秀米,在外人看来安逸而乖巧,因为她对待沉默世界的方式也是沉默。整个世界与秀米就以沉默的方式相互对峙着,直到“一本日记”的出现。
第二个人生境遇可以称之为“一本日记”。对事物的认识需要或长或短的时间,生活就是有大量的时间在耐心等待,几个瞬间需要成长。不得不说人生是需要机遇的,一个机遇的到来突然让之前的迷雾散开。陆秀米对眼前事情的明了是从张季元死后留下的日记开始的。遇见这一本日记,沉默的世界开始对陆秀米讲述了许多。眼前的迷雾突然消散。格非将这种感觉描述为“就像突然间打开了天窗, 阳光从四面八方涌入屋内, 又刺得她睁不开眼睛”[1]78。明朗的世界给秀米带来不同以往的体验“她的心就像一片树叶被河中的激流裹挟而去, 一会儿冲上波峰, 一会儿又沉入河底。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1]78。一本日记把整个世界展现在秀米眼前,这种突然而至的光明让人有些睁不开眼,而其带来的心理变化也是深刻的。从此这本日记就伴随着秀米左右,秀米也经常翻阅。秀米甚至感觉爱上了日记的作者张季元。在出嫁的前夜,秀米是抱着日记睡着的。可以说,秀米的启蒙式从这本日记开始,沉默世界对秀米的滔滔不绝的讲述也开始于此。
第三个人生境遇可以称之为“花间蚂蚁”。一本日记可以帮陆秀米打开了眼前的沉默世界,但随着她的阅历不断丰富,整个世界却没有对她展现全貌。“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花间迷路的蚂蚁。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卑微的, 琐屑的,没有意义的, 但却不可漠视, 也无法忘却。”[1]246这是陆秀米在走出监狱时的感慨。此时的陆秀米已经不是那个面对“沉默世界”的小姑娘,而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物。可以说陆秀米继承了陆侃、王观澄、张季元的宏伟大志,为心中那片桃源圣地而苦苦追寻。然而梦想的实现谈何容易,目标总是在远方可望而不可及。陆秀米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一只在皂龙寺的墙上爬来爬去的蜈蚣,熟悉一块砖瓦,但不了解寺庙的整体。陆秀米“花间蚂蚁”的境遇是经历沧桑后的顿悟或者说是无奈。陆秀米开始意识到个人的卑微,并承认了自己的渺小,由一个风风火火干革命的大人物还原成一个小写的自我。在面对现实后,陆秀米开始从小处着手,踏踏实实做一些惠及大众的事情。这种心态的转变使得陆秀米最后可以在一种安宁的氛围中离开人世。
“沉默的世界”“一本日记”“花间蚂蚁”三种人生境遇颇具典型意味,一个人的一生不过如此。迷茫、机遇、狂妄、顿悟交织成一个如梦的人生。而《人面桃花》中人生另一层梦幻的色彩在于命运常常和一些器物紧密相联,在冥冥中似乎早已安排。神秘与宿命围绕着人物和器物。《人面桃花》中反复出现的几个器物让读者不得不注意;金蝉、忘忧釜、阁楼。
金蝉可以说寓意着命运的“插翅难逃”。《人面桃花》曾被格非命名为《金蝉之谜》,金蝉这一器物在文中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第一次在《人面桃花》中出现金蝉是在张季元与陆秀米生死离别之时。张季元深知前路凶多吉少,以金蝉交待与陆秀米颇有托孤之意。金蝉在文中是革命联络的信物,赠与金蝉是莫大的信任。故事至金蝉首次出现以后就开始联结起了人物的命运,与金蝉有关的人物有了一种宿命的色彩。除了张季元曾赠送陆秀米一只金蝉之外,小驴子和韩六也将一模一样的金蝉交于陆秀米。“六指人”暗访花家舍的借口是寻找金蝉,陆秀米的儿子小东西被杀的雪地上也曾出现过金蝉,陆侃的笔记之中有“金蝉”和“金蟾”的辨别。在金蝉这一器物上有着许多秘密,就算读罢《人面桃花》全书,也不能完全解开“金蝉之谜”。金蝉使得一桩桩事件围绕它而展开,似乎早有定数,金蝉所致,可谓是插翅难逃。
忘忧釜有一种超越尘世的意味。忘忧釜在外表上无奇特之处,只是一只再常见不过的瓦釜。它出现在陆秀米家的阁楼上,传说是陆侃从一个叫花子的手中得来。对瓦釜十分钟爱并明其非凡之处的是陆侃、张季元和陆秀米。陆侃在得到瓦釜后就躲在自家的阁楼上天天玩赏,并对着此物长久发呆。从忘忧釜中,陆侃看到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他的疯病据说是从得到忘忧釜开始的。发疯后的陆侃突然离家出走时提着一只白藤箱,但并没有带走这个瓦釜。张季元住进陆家,发现了忘忧釜。同陆侃一样,张季元看出了忘忧釜的玄机。在他将要离开陆家之时,有两件器物托付给了陆秀米,一件是金蝉,另一件便是忘忧釜。陆秀米知道了忘忧釜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凤凰冰花”,精通音律者通过敲击的声音预知未来吉凶。陆秀米在一番风雨坎坷之后,轻叩瓦釜在清朗的声音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落根之地。
“阁楼”是《人面桃花》中不可忽略的第三个器物,有着一份遗世独立的孤傲感。陆侃为构建桃花源而躲入阁楼,发疯之后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心中的那份梦想。没有人清楚阁楼上的陆侃在干什么,人们只知道他疯了。阁楼的空间位置变成了一种象征的位置,变成一种旁人不可亲近的所在。陆侃终于在某一天离家出走,接替他入住阁楼的是张季元。神出鬼没,时住时走的张季元又给阁楼赋予了一层神秘。在张季元死后,阁楼常年空置。多年以后,陆秀米归来,要求住进阁楼。陆秀米在阁楼上进行着自己的宏伟大业,阁楼上总有一些陌生人出没。在普济人看来,陆秀米和他父亲陆侃一样成了疯子。住到阁楼上的三个人陆侃、张季元、陆秀米,他们的精神生活都是普通人无法接受的,他们追寻梦想的地方在空中楼阁里。
金蝉、忘忧釜、阁楼加起来就是如梦的一生。一个在“阁楼”上的人,脱离了大多数,自然被大多数所不理解。普通人把“阁楼”上的人当疯子是必然的,人们总是把与常态不一样的事物称之为奇怪。阁楼上的疯子们有一个“忘忧釜”,代表一种高尚渺远的梦想。从“忘忧釜”中可以得到强大的精神力量,使梦想变得纯洁、清澈而高远。正因为这样的人生孤独和超拔,也就不免悲剧。金蝉的插翅难逃成为《人面桃花》中最大的隐喻。
二、追寻梦想
《人面桃花》是一个成长的故事,也是一个追梦的故事。梦想在哪里?更确切说,梦想在哪里可以实现?答案当然不是此时,也不是此地。梦想的实现在还没有达到的那个时空,可能是在远方,可能在未来。追求梦想就是对现实的不满,对彼岸的向往。在如梦的人生中,《人面桃花》中的各色人物通过对空间距离“远游”和时间距离“乌托邦”的实践,进行着对梦想的追求。
“远游是一种宇宙人生情怀”,[2]331,为梦想提供了一个自由的空间。格非的《人面桃花》中有三次没有给出具体细节的“远游”:陆侃雨天出走、张季元千里走单骑、陆秀米远渡日本。
《人面桃花》的故事的第一句是“父亲从楼上下来了”[1]1。陆秀米的父亲陆侃在发疯之后很少下楼,这第一句必然标志着一个不同寻常的开始。陆侃本是一位获罪被罢官的文人,在得到一张“桃源图”之后,对于在普济构建一个世外桃源的世界充满了热情。他向往着陶渊明笔下的生活,曾幻想建筑一条风雨长廊。普济传说就是当年的桃花源,陆侃退隐后决定将自己的园中全部种成桃树。然而在构建理想中,陆侃并没有成功。他遭受到了夫人的反对和旁人非议的目光。在阁楼上的岁月里,陪伴他的只有他探寻理想的激情。这一天,他终于走下阁楼,神秘出走。当晚的普济大雨倾盆,从此之后陆侃音讯全无,没有人知道他走向了何方,但可以肯定这是一次“远游”,也是他对追寻梦想的又一次启程。
张季元千里走单骑的故事只在他留下的日记中提到过。当初他一个人只身怀揣匕首行刺湖广巡抚,后亡命日本。张季元是一个革命党人,为了“梦”奔走半生,最后葬在了普济。《人面桃花》中对这个故事的简单叙述足以刻画一个青年张季元的形象:一个心怀梦想、有胆有识的青年才俊。在行刺湖广巡抚时,他没有先进武器,仅有一把匕首。当他一人踏上行刺之路时,不免升起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对于行刺,张季元必然抱着必死的决心,然而侥幸存活遂逃亡日本。这段故事可以扩展为一部荆轲刺秦王的故事。这其中必然有着梦想的支撑,才让张季元有了千里走单骑的力量。张季元为了革命理想奔走半生,落根在普济,也算是住在了“桃花源”。
陆秀米远游日本的故事在《人面桃花》给人的感觉是恍恍惚惚,没人确定她去过日本。可以确定的是她带着小东西回到了普济,住进了多年荒芜的阁楼。从后来陆秀米在普济的一系列活动来看,她肯定去过很远的地方,接触到很多人与事。陆秀米的远游也是在追寻自己的梦想,为实现心中的桃花源和乌托邦。远游有着无限的可能,让这位曾经不谙世事的女孩走向了远方。
“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或者说是同一个人, 命中注定了会继续我的事业。”[1]99确实,《人面桃花》中的王观澄和陆秀米、陆侃、张季元是同一个人:梦中追梦的人。从时间距离方面上细看《人面桃花》,梦想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以王观澄和陆侃为代表的回归传统的桃花源即是李遇春所谓的“江湖乌托邦”[3]34;另一个是以张季元和陆秀米为代表的革命乌托邦。对于《人面桃花》中梦想的分类,学界有着相近的观点。
以花家舍为载体的江湖乌托邦是向后看的,即王观澄和陆侃为代表的回归传统的桃花源。王观澄是传统桃花源的一个实践者,他建构了拥有风雨长廊的花家舍。然而他苦心经营的梦想却是一个土匪窝,表面上安宁的世界里暗藏杀机。他的桃花源没能长久,在小驴子的策划下顷刻土崩瓦解。与王观澄相比,陆侃却没有实现传统的桃花源梦想。
以普济学堂为载体的革命乌托邦是向前看的,也就是以张季元和陆秀米为代表的革命乌托邦。陆秀米有着陆侃为梦想疯狂的血液,受过张季元生死留别前的“金蝉”托孤,陆秀米在追寻梦想时,属于革命乌托邦一类。“你说她走了当年陆老爷的老路,我看不太像,照我看,她是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张季元”[1]161。
结语
格非是在20世界80年代以先锋的姿态出现在中国文坛的,而在搁笔多年后的2004年一本《人面桃花》的问世,却给人们带来一份古典之美。接着2007年的《山河如梦》、2011年的《春尽江南》完成了一部波澜壮阔的中国百年(从辛亥革命前到21世纪初)“乌托邦”史诗。《人面桃花》中陆秀米等人的梦想就是实现乌托邦。格非笔下陆秀米的三种人生境遇和反复出现的三个器物展现了“人生如梦”。文本中的人物以空间和心理两种不同的维度追求着梦想世界,他们是在如梦的人生中追寻着梦想。
参考文献:
[1]格非·人面桃花[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
[2]朱良志·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
[3]李遇春·乌托邦叙事中的背反与轮回[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10):31—43.
(责任编辑:颜建华)
To Pursue a Dream in a Dream: Interpretation of Ge Fei’s “Peach-blossom Face”
Wang Zim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Hubei ,China)
Abstract:Three life circumstances about “the silent world” “the diary” “the flower ants” are appeared in Ge Fei ’s “Peach-blossom Face”. There are closely related from the fate of the characters in the text to three kinds of artifacts which “cicada” “forget cares and worries kettle” and “attic”. Three life and three kinds of objects are create a “Life is a dream.” feeling. The characters pursuit of dreams through “excursion” that the time, distance and “Utopia” that space distance. The “Dream” is not crazy, but a norm in the “Peach-blossom Face” .
Key words:Peach-blossom Face,dream, life, Utopia
收稿日期:2016-03-15
作者简介:王子铭(1989~ ),男,河南安阳人,华中师范大学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507(2016)03-0011-04
(责任编辑:颜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