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西北叙事”的传承与嬗变*
2016-03-18杨东
杨 东
“桂西北叙事”的传承与嬗变*
杨 东
(广西外国语学院,广西 南宁,530222)
“桂西北叙事”是在桂西北生长、生活的作家们所创作出的、反映独特风土人情与民族精神的叙事方式。由于桂西北地理与人文环境的影响,“桂西北叙事”在民族风情、民族性格、民族传统等塑造上有着极大的共性,也折射出桂西北广大作家们的文学品格。“桂西北叙事”随着时代的变迁,其内涵也不断迁移,从本土赞歌到走出桂西北,再到当下的精神返乡,“桂西北叙事”不断获得更深的拓展与内涵,也面临着“孔雀东南飞”等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
广西;桂西北叙事;文化内涵;民族精神
玛乔丽·博尔顿说:“故事不能自我讲述,不论谁讲故事,为了达到讲述的目的,他总得站在一定的位置才行。”[1]小说环境的设计是小说叙事性的重要内容,甚至可能是最关键的设计之一。“桂西北叙事”正是一种基于小说环境的独特叙事角度。活跃于广西河池、百色一带的桂西北作家群,其作品人物活动于其中的物质的和精神的现实空间——也就是小说的背景,往往放置在桂西北地理之中,他们的精神状态、风俗习惯、文化生活等内容往往带有浓厚的桂西北色彩。无论是从桂西北的民族民俗出发,突出桂西北山险流急的地域特点,还是展现多民族杂居互通而形成的深厚文化积淀,都使小说具有鲜明的桂西北地方特色,这往往被认为就是当代广西文坛中的“桂西北叙事”。
“桂西北叙事”是由在桂西北地区生活过的作家们创作、反映桂西北风土人情的文学作品所广泛采用的叙事方法,它是民族文化、民间文化、地域文化等桂西北区域不同文化在小说叙事题材中的延伸,“桂西北叙事”如同一部风物志,把桂西北灿烂悠久的历史和文化熔铸在小说之中。
1 当代“桂西北叙事”溯源
小说创作需要根据美学的目的对生活进行理所当然的选择与裁剪,用以刻画人物、表现主题,而桂西北作家们最熟悉的生活环境,无疑就是所生长的红水河畔红土地。建国以前,桂西北地区作家、作品均较少,但这时的作家就已经有意识地描写本土风物。曾敏之于1939年11月写出短篇小说《芦笙会》,记叙了到容江南岸的龙额山参加秋收之后最热闹的娱乐芦笙会的过程。“文革”期间,长篇小说《穿云山》由著名作家秦兆阳指导、蓝汉东执笔,叙述1964年到1966年广西都安县大石山区“农业学大寨”、斗山斗水斗农村阶级敌人的故事,可以看作是在当时社会环境下,以“三结合”方式进行的“桂西北叙事”。这一时期,“桂西北叙事”作为一种区域叙事的萌芽已经出现,但特点尚不明显,不能称之为一种独特的现象或特色。
“桂西北叙事”真正成为一种叙事题材、一种文化品格,其起始应当在新时期。从反映桂西北风貌、展现桂西北民族民间文化、刻划区域与民族精神来看,“桂西北叙事”应当包括新时期以来“都安作家群”、“桂西北作家群”大部分作家。温存超认为,黄佩华的小说“通过对桂西北地区包括人物、家族和村寨的命运叙述,反映壮民族的自然生活与社会生活”,反映了民族精神、民族秉性,是“桂西北叙事”的代表人物。温存超这样评说河池作家作品:“在新时期边缘崛起的文学桂军中,河池作家无疑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而且实力雄厚,地位突出。……这种突出的现象,与红水河从桂西北的莽莽群山中奔流而出的状态何其相似,这似乎包含着几分神秘的色彩。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认识,山川河流与民族地域文化在作家成长过程与创作活动中,往往发挥出强大而神秘的精神辐射力量。”[2]95包括河池作家在内的新时期桂西北作家群,其作品的地域元素、民族元素、文化元素非常丰富,也不约而同地呈现出对苦难精神、自由精神的书写,这在当代的“桂西北叙事”中是带有普遍性和广泛性的。
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的桂西北小说创作大潮中,作家们首先把目光投向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空间,描写桂西北瑶、壮、侗等各族人民生活方式就很自然地成为桂西北作家们的义务和优势。从瑶族第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者蓝怀昌开始,以桂西北的民俗风情为主题进行创作的小说家层出不穷,“桂西北叙事”可以认为是聂震宁、宋安群、韦优、韦俊海等桂西北作家们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一条创作主线。聂震宁以桂西北特有的白裤瑶为题材创作了《砍牛》、《老同古歌》等小说,《砍牛》渲染了80年代初桂西北白裤瑶的民族风情:“黑龙寨,白裤瑶山区最偏僻的山寨。寨里的后生和姑娘,爱打铜鼓,弯腰打一天不见困;爱唱玩表歌(情歌),站着唱一天不想睡;爱去捉鸟,为撵一只画眉鸟,时常跑到贵州省界那边去。”[3]桂西北山水间成长起来的蓝怀昌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创作的中篇小说《将军泪》、《将军恨》,把目光聚焦于红水河边的土地:“壮家妹,除了山歌,还能用什么来解除心中的忧虑呢?这甜甜的歌声,这带着满腔怨恨的呐喊,吸引住两个过路的男人。……他们没有走多远,却在巴盘坳的草丛中坐下,等着这个妹崽,要和她对歌。夕阳在红水河两岸,像躲避月亮一样,悄悄地沉入峡谷。”(《将军恨》)[4]233-234《将军泪》的一开头,蓝怀昌就生动地描述了红水河边的景色:“三月三清晨,红水河两岸,烟弥远水,雾锁深山。将军乘坐着吉普车,疾驰在红水河岸边……大山叠着大山,绿树掩着绿树,烟草青无际,溪山画不如;那挺拔的木棉,光秃秃的枝桠上,缀满花朵,像一团团正在燃烧的火炬,映红了大半个天。木棉树下,赤水岸边,飘来一阵阵歌声。”[4]173他还根据生长在桂西北的瑶族分支布努瑶的生活历程创作出了长篇小说《波努河》。宋安群则以瑶族为描写对象创作了短篇小说《瑶王的葬仪》和《达努节的铜鼓声》,以宜山流传的传奇故事改编了中篇小说《龟寿谱传奇》。他们都立足于桂西北的特有文化,具有浓重的“桂西北叙事”色彩。
“桂西北叙事”也支撑着这一时期作品的人物形象和精神内在。有评论指出,蓝怀昌《一个死者的婚礼》中的“酋长夫人”,其实是过去瑶族创世女神悲壮的形象,而《波努河》中的主人公女改革家玉梅以及《北海狂潮》中的大妈刘珍娘,人格非常完美,是被作者当做瑶族创世女神神话的现实体现来塑造的,“这应该说是瑶族崇拜神母的神话作为一种文化在蓝怀昌的小说中投射的结果。”[5]也就是说,“桂西北叙事”不但体现出桂西北地区表面的物质文化,实际上也深入到了精神、制度的层面,拥有深刻的文化内涵。
从这些充满地域和民族风情的描述可以看出,桂西北大地悠久的历史与白裤瑶、布努瑶、壮族等独特的民族文化,是“桂西北叙事”得以形成的客观基础。贫瘠穷困的桂西北山区,反而为新时期的小说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和灵感,成为广西文学的“流淌着奶与蜜之地”。从题材上看,以红水河、驼娘江流域为叙事空间、以壮、瑶、仫佬等丰富多彩的多民族文化为描写主题的作品占据了桂西北作家创作的主流,作品也往往书写对山乡生活的依恋、对城市文明的反思,现代社会中城市和乡村二元之间巨大裂痕也是桂西北作家们集体采用的创作主题。由此可见,“桂西北叙事”可以说是根在桂西北的作家们共同的写作态度。
2 新高地:“桂西北叙事”的发展与成熟
到了90年代,着眼于“桂西北叙事”的小说成果依旧丰富。聂震宁的《长乐》以宜州为背景,就提起“都安七百弄的缺水,天峨凤山的险陡,南丹瑶寨的贫困”[6]。韦优的中短篇小说《酒歌》、《斜山》、《小陆待客》、《山里的代表》、《斗鸡》、《山坳上有个小茶亭》等均以红水河两岸桂西北壮民族的生活历程和生命形态为表现对象,韦俊海的《苦命的女人》、《沉睡的裸魂》、《鱼镇》等中短篇小说,从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少数民族生活入手进行刻划。凡一平以红水河畔乡村人民的风俗人情、常态生活为素材,甚至直接以都安菁盛、菁盛地洲上岭为故事空间,创作了被称为"红水河系列"的小说,如《巨手》、《神鼓》、《寡鸟》、《灵环》、《还乡》、《女人,男人》、《妇道》、《圩日》、《冉婆》、《回家》、《蛇事》、《女人河》、《寿星》等。因此温存超认为“凡一平是属于红水河太阳部落的后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红水河之子。”[2]5
不过,与80年代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的斗志昂扬不同,上个世纪90年代乃至新世纪,很多小说开始体现现代文明与民族传统、新观念与旧意识之间的冲突或困惑,“改革”、“疼痛”或“返乡”成为小说作品的常见主题。可以这样理解桂西北作家们的创作心理:长期以来,偏于恶劣的地理条件,使祖祖辈辈生活在桂西北地区的人民生活相对艰苦,因此他们往往产生走出山乡、走向远方的梦想。在离开山乡之后,他们又会发现,自己成为了无家可归者,或者经常因身处异乡而呈现出家园感、场所感的缺失,从而经历着社会中的误解、对立和疏离。当他们在作品中审视自身时,就表现为对无法摆脱的生存困难的疼痛、对城市感觉和乡土经验的把握,以及对家园的心生向往。
比如蓝汉东的描写河池农村改革的代表作《卖猪广告》,又如常弼宇的小说《姑姑河的隐私》也表达出对“水晶般真诚透亮”的红水河传统文化与“姑姑河有了小偷”的现代文明负面影响之间的困惑。鬼子《被雨淋湿的河》则讲述了不甘留在农村的晓雷因为反抗被迫杀人、接着又被人杀的生活悲剧,“新生力军”李约热发表于2005年的《涂满油漆的村庄》里则是装石灰的爸爸、割牛草的妈妈和外出打工的三兄弟的惨痛经历,《李壮回家》中瞎了一只眼的哥哥将自己的治眼钱给自称去北京“进修”、实际去追暗恋女孩的弟弟,最后弟弟“头发很长,衣服脏得不得了”地落魄归来……“桂西北叙事”已经从早期单纯的乡土倾向,发展到乡村与城市文明交织。桂西北作家们的视野开始超越了茫茫山区,投向了无限广阔又令人彷徨的都市世界。
“桂西北叙事”的代表作家黄佩华在这个时期成名,黄佩华对桂西北题材的不断深度挖掘,除了反映桂西北风物以外,还将坚忍、奋斗、团结等特质塑造为桂西北广大人民的民族精神,使“桂西北叙事”达到了新的高度。黄佩华曾在《我的高地情结——兼谈桂西北叙事》中说:“和以前写的诸多中短篇作品一样,我的小说无不怀有浓重的家族情结和河流情结。而我所表现的这两种情结都与一个地域有关,那就是桂西北高地。……这里不仅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精神的故乡。一直以来,源自这块地域的一切记忆和发生的一切变化,都让我的创作深受影响。”[7]从前期创作的中短篇小说如《远风俗》、《南方女族》,到后期的长篇小说《生生长流》、《杀牛坪》、《河之上》等,黄佩华作品的地理、种族、历史、文化等背景都以桂西北红水河流域为主,架构起宏大的桂西北文化体系。他的《远风俗》取材于偏僻南方民间古老的“以弟为子”的风俗,长篇小说《生生长流》可以说是一部描写20世纪桂西北红水河流域农氏家族的百年史诗,而《杀牛坪》立足于红水河地区村寨牛轭寨的民族生活变迁,《河之上》描写了风起云涌年代中百色城熊、梁、龙三大家族历史命运。黄佩华曾直接把自己的“桂西北叙事”总结为对诸多家庭成员进行观照的家族叙事和围绕梦牵魂绕的红水河、驮娘江进行的河流叙事,这一系列作品也意味着“桂西北叙事”的走向成熟。
3 走在迷途:“桂西北叙事”的反思与回归
在“桂西北叙事”的发展与成熟过程中,有时也面临着调整,甚至面临不断被挤压、被边缘化的危机。当桂西北叙事所捍卫的古老传统被现代价值观所遮蔽,物质文明、工业文明取代了乡村经济成为主流,人们在阵痛之后不得不反思文化传统是否需要承接、如何去承接这个深刻问题。
从德国诗人赫尔德要求“学习和尊敬我们民族的黄金时代”,到鲁迅在1934年4月19日《致陈烟桥》里说:“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打出世界上去,即于中国之活动有利。”[8]“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几乎成为共识。但是1989年,黄佩华、杨长勋、黄神彪、韦家武、常弼宇等发表《广西文坛 88 新反思》系列文章,批判文学创作上深受民间文学改编模式影响、束缚作家创作思维的“刘三姐模式”和“百鸟衣怪圈”。“88新反思”所提出的问题是尖锐而现实的: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人员流动性在增加,全球在飞快地一体化,在城市化进程中很难再坚持原生态的面貌和生活方式,生活背景的差异性被弥合了,地区身份、民族身份越来越模糊,连中国文学尚且“在走向世界的同时,‘悲哀’地发现正在失去自己的中国‘胎记’”,[9]203更何况是处于边缘的“老、少、边”文学?如果说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文艺,在新时期可以而且应当发展出更有适应性的文学形式,那么与传统的民族生活方式有着重大关联的“桂西北叙事“应当如何正视自己?
自此之后,“桂西北叙事”出现了明显的分流。有许多桂西北作家视野不再停留在桂西北,而是看到了更宽远处的都市、人性和社会。“文学新桂军”的作家们有许多将视线集中于对人性、对社会的剖析,向内心世界拓展、直接逼近人的灵魂,这对传统意义上写民族地区事件、塑造民族人物形象的“桂西北叙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比如韦俊海的后期作品,就几乎不掺杂明显的地域和民族元素,凡一平小说的叙事空间也常常从红水河畔拓展开来,甚至被称为“新都市小说”。
“88新反思”使作家们认识到,小说的本土化不仅要在本土文化的层面展开,应该同时扩展到当代人们生存现实的层面。当然也有一些作家仍然坚守桂西北叙事这个阵地并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比如黄佩华。但他在始终保持“河流”与“家族”这个桂西北叙事传统的同时,也深刻地考虑过“88新反思”与当代桂西北小说作家普遍存在的社会写作、人性写作是否宣告了“桂西北叙事”的衰亡。他说:“今天的桂西北高地,正在丧失原貌的不仅是河流,绵绵不绝的山坡上植被也被人为地改变了……当作家们还在迷恋高地上的原生态与淳厚古朴之时,时代已经发生了巨变。如果我们只是乐此不疲地充当地理原貌和民俗风情的忠实记录者和见证者,那么文学与人们心灵的距离将会越拉越远。新的高地叙事一方面呼唤写作者改变姿态,另一方面又要抛弃固有的创作情结,这是一种两难的选择。”[7]
“两难”导致了一个互相矛盾的结果:一方面,桂西北作家们纷纷思考如何走出桂西北的地理局限,另一方面,走出去之后的他们却又不断转身,精神重回桂西北这个无法放下的家园。以东西的小说创作为例,他创作的长篇小说《耳光响亮》与《后悔录》似乎缺少了明确的桂西北叙事空间与民族生活方式,但正如东西所说:“我本来生活在汉族地区,但汉族地区在大的少数民族地区,它其实也受到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这是肯定的,那种无形中的影响肯定有。”[10]
东西出生在桂西北红水河畔天峨县的一个山村,那里的生活成为东西创作不竭的资源,三十岁以前,他几乎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南方:“南方于我,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那里的树木零乱不堪,阳光里全是腐败的气息……她仅仅是一个我不得不接受的生存环境。我甚至还为这块我生存的地方曾经被叫做南蛮之地而感到害羞。”他把南方称之为“我的南方”,他说这是“水气淋漓,雾霭缭绕,需要福克纳情感饱满的繁琐的文字覆盖的南方。”[11]正是在这种充满着腐败和变质的气息中,东西的故事不断发酵,桂西北山村的背景对他的创作产生了微妙的影响。有评论认为,他的小说保留了相当完整的南方思维,具有明显的南方气质。只是这种气质“不像他的前辈往往表现为南方风俗,而是表现为一种充满想象力和情绪的文字”,这种气质使东西的文字与具有逻辑性、明晰性、与表现人对语言控制的北方中原思维不同,表现为“意象丛生、曲径通幽、隐喻深奥、意绪暧昧、情绪无常。”[9]97李敬泽曾经指出,北方作家往往习惯用理性角度去感知世界,而东西这样的南方作家更专注于用感官来感知世界,甚至从他的小说标题就可以看出:《耳光响亮》、《目光愈拉愈长》、《口哨远去》、《把嘴角挂在耳边》等等。余华评价东西《篡改的命》,说“欺压和抵抗还有丑恶和美好都以生机勃勃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生机勃勃”,其实就是“桂西北叙事”通过语言表现而残存在东西作品中的印记。
张柱林说,“在东西早期的小说中,故乡主要指农村,还特别借用了自己的家乡谷里这个地名移植到小说里。”[12]171尽管在东西后期的作品中,故乡的范围从农村迁移到城市,他表现为“扫清前进道路上的羁绊,把属于老家的东西统统归还老家,打回老家。”[12]174但是,在这种决绝的反拨中,这种对“老家”的不断的告别,同样也体现了他心中对于桂西北农村的无法忘怀。在他的新作《篡改的命》中,汪长尺从乡村走向城市,汪槐随身的米酒以及他“领子上的汗渍就像铁锈那么黑,他身上的软包打着巴掌那么大的补丁”,这些对于农村的刻划都让人想起桂西北元素。
凡一平在《撒谎的村庄》、《扑克》与《上岭村的谋杀》等小说中重新开启桂西北叙事。这三部小说是凡一平的创作从都市回到乡村的转折性作品,黄伟林称其为“新乡土小说的突破”,认为它们“不仅要唤起我们对乡土的体认,而且要接通我们与乡土的血脉,在这个基础之上,还必须抵达对今日乡村现实的反思。”[13]凡一平自己则说“为家乡写点什么的创作冲动像磐石一样压着我”,他将上岭村称之为“我最亲切的土地和摇篮”,以此勾勒出乡村惊心动魄的现实。这是作家重回根性的尝试,是对于“桂西北叙事”的复归与再演。
无独有偶,2012年第6期《作家》发表了李约热的首部长篇小说《欺男》,小说主题与《上岭村的谋杀》一样回到乡村社会。作品以平民化的视角,讲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发生在南方野马镇既真实又荒诞的故事。从这些桂西北作家的写作经历来看,他们渴望表达本土的情感、生命体验和时代精神,他们植根于桂西北的文化土壤之中汲取营养,希望在传统的基础上回归时代现实,重建小说传统。我们也可以认为,与其说是作家选择了“桂西北叙事”,不如说是“桂西北叙事”造就了作家。独特的、隐秘的时空经验影响了作家们的精神气质,这种精神气质在小说中通过文学想象表现出来,就成为作家们难以抹去的文化标志。
4 结语
在当代,“桂西北叙事”虽然行程坎坷,却仍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我们也不得不思索,在东西、黄佩华、凡一平、李约热、潘红日等著名作家之后,“桂西北叙事”是否还能继续蓬勃发展下去,新生代的桂西北作家群是否还有不断向前的潜力?首先,在获得文坛影响力之后,重量级的桂西北作家们往往“孔雀东南飞”,使桂西北本土文坛反而呈现出一定程度上的“空巢”现象,桂西北作为孕育作家们的母体,应该如何对待这种作家迁移?其次,当下的桂西北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封闭落后的山乡,且多元融合的社会就如同一个“坩埚”不断将文化和认同意识进行同化,桂西北独特的苦难精神、自由精神甚至对于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崇奉有多少还能在80后甚至更晚的桂西北作家群众得到延续,这实在是个令人非常疑虑的问题。
总之,“桂西北叙事”是广西当代文坛中最有价值的成果之一,“桂西北叙事”彰显着小说作家的文化身份,也使作家在小说创作中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即使在进入新世纪后不再将小说中的故乡或发生地点设计在桂西北的山乡之中,桂西北地理环境所带来的民族认同、区域认同和审美意识仍然会微妙地影响到小说家们的创作。按照东西、黄佩华、凡一平、李约热在八桂学者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创作岗的计划,他们将在5年内完成10部长篇小说的创作。可想而知,在今后数年里,“桂西北叙事”必然迎来一个新的高峰。
[1]玛乔丽·博尔顿.英美小说剖析[M].林必果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41.
[2]温存超.追飞机的玉米人——凡一平的生活与创作[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3]聂震宁.广西当代作家丛书·聂震宁卷[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136.
[4]蓝怀昌.广西当代少数民族作家丛书·蓝怀昌卷[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1.
[5]李建平等.广西文学50年[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5:161-162.
[6]覃炳岸主编.河池作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1:197.
[7]黄佩华.我的高地情结——兼谈桂西北叙事[N].文艺报,2011-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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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陆卓宁.“桂西北作家群”的文化思索[J].理论与创作,2001(3):28-32.
[11]东西.走出南方[J],文史春秋,2005(7):1.
[12]张柱林.小说的边界——东西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13]黄伟林.论凡一平的新乡土小说[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2):26.
The Inheritance and Change of the “Narration of Northwest Guangxi”
YANG Dong
(Guangxi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 Nanning, Guangxi 530222)
The “narration of northwest Guangxi” is the narrative style created by those writers who grew up and live in northwest Guangxi to reflect the local conditions and customs as well as the national spirit. Affecting by the geography and cultural environment of northwest Guangxi, the style of “narration of northwest Guangxi” has something in common in national customs, national characters, and national traditions, which also reflects the literary nature of those writers. With the change of time, the connotation of the“narration of northwest Guangxi” also changes. From the “local paean” to the “outside world” then the “returning home spiritually”, the “narration of northwest Guangxi” is now being developed and expanded in its connotation, also facing the problem like the “the Peacock Flies to the Southeast”.
Guangxi; the narration of northwest Guangxi; cultural connotation; natural spirit
I206.7
A
1674-3083(2016)04-0009-07
2016-05-18
本文系2015年广西高校科研项目“广西当代作家对民族诗意栖居的探索”(课题编号KY2015LX799)成果。
杨东(1982—),男,汉族,新疆库尔勒人,在读博士,广西外国语学院教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生态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