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虽异,欲谴是非而去执着
2016-03-18伍翔凤
伍翔凤
言虽异,欲谴是非而去执着
伍翔凤
《庄子·齐物论》中说:“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依照我们日常的知识而言,自然是秋豪小而太山大,殇子夭而彭祖寿,而庄子却反言之。我们应当如何理解这句话?
庄子所处之世,百家之言兴。各家皆囿于一家之成见,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正如王夫之所说:“当时之为论者夥矣,而尤盛者儒墨也:相竞于是非而不相下,唯知有己,而立彼以为耦,疲役而不知归。”*王夫之:《庄子解》,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10页。今人蒋锡昌亦指出:“庄子《齐物论》之作,其目的纯在息天下各派是非之辩,盖亦当时辩士好辩之反动也。”*蒋锡昌:《庄子哲学》,上海:上海书店,1992年,第104页。
《齐物论》开篇即曰:“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今者吾丧我”。王博说:“我其实就是一种对于自我的意识,这种意识将自己和世界区分开来,同时也按照自己的标准把世界区分开来。”“它有自己的喜好或者厌恶,有自己的是或者非,它把世界区分为自己和他人或者他物。在接受某些事物的同时,它也会拒绝另外一些事物”*王博:《庄子哲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88~89页。。这个“我”可以被认为是知见,是“一曲之明”,是“以其所已知,而非其所未知”的“成心”。有我则有彼,有彼我之分则有是非之异,有是非则有争辩、有言说。凡立一家之言,则必有另一家之言与相对待。因此,有儒家言命,墨家则非命;儒家倡乐,则墨家非乐;儒家远鬼神,则墨家明鬼神。
世人皆言太山为大,而秋豪为小;殇子为夭,而彭祖为寿。然则,言随知发,知因人异。“知有大小,而言亦随之。小者非独小也,以大形之而见为小;大者非能大也,临乎小而见大。”*王夫之:《庄子解》,第13页。没有绝对的大,也没有绝对的小,大小皆是相对而言。就大小而言,若知之上限为秋豪,则天下莫大于秋豪;若知之下限为太山,则天下莫小于太山。寿夭亦如此。由此可见,万物之真相,以观者主观之异,可至各不相同。年有小年与大年之分,知有小知与大知之分。庄子之世的各家辩士,皆囿于一曲之明,因而各有所知,各有所言。知、言之所及不能超乎道外,“限于其心,以为成心,而凭气之所鼓,不知其两可两不可,而独有所是,偏有所非,小成之知见,成百家之师说,而儒墨其大者也”*王夫之:《庄子解》,第17页。。因而庄子说“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
由此再解庄子之说,是针对“秋豪为小,而太山为大,彭祖为寿,而殇子为夭”的命题讲的,庄子意在破世俗大小、寿夭之执,表达“言者有言,其所言者其特未定也”之意。庄子立论之目的在于止天下各派是非之辩,而“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达到“两行”。时过事已而不知其然,则是可是,非可非,非可是,是可非。“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庄子希望消除人我彼此之分,“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从而认识到“可乎可,不可乎不可”,“然乎然,不然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然”。因而,不可执着于庄子之言,若必以秋豪为大,大山为小,殇子为寿,彭祖为夭,则又非庄子之旨矣。
钟泰说:“上自无说到有,此则翻之而自有说到无。上虽无封无是非,而大者自大,小者自小,寿者自寿,夭者自夭也,此则翻之,而曰: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此言固有异矣。然言虽异,而欲谴是非,去执着,既无以异矣。”*钟泰:《庄子发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