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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奶同胞

2016-03-18曹明霞

大家 2016年1期
关键词:阿弥陀佛淑珍二嫂

∥曹明霞



一奶同胞

∥曹明霞

曹明霞,祖籍云南,生于黑龙江。现工作于河北省艺术研究所。有小说在《当代》《中国作家》等期刊发表,长篇小说《日落呼兰》获梁斌长篇小说一等奖,部分剧本在中央电视台播出。

大家都在吃饭,妙源掏出了捻珠。她的捻珠很灿烂,是她自己,用玻璃、玉珠、还有菩提子等连缀而成的。里面的穿线,也很特别,是珠宝商们常用的玉坠线,很细,很结实,还发着一种耀眼的红荧光,而非从前的粗络绳。

妙源此前不叫妙源,她的真实名字,是曹源。更早的时候,她还叫曹淑媛。在曹淑媛时代,她还是个小姑娘,然后,长大了,工作了,嫁人了,婚姻先有挫折,工作也不顺利,她便多次找人算卦,算卦的给她起了新名:曹源。

“源”字有讲究,算卦的先生说,财源,水源,一切好事的源头,都从这个源字上面滚滚而来……叫了曹源以后,有那么一段,她的命运,前程,似乎真有了改观。首先,她从一个清水的单位,换到了肥沃的税务局。不久,又从一个整日只知打扮的普通妇女,弄成了正科级干部,手中握有了一定的权力。婚姻,自打和前任离了,一直没找到如意的,有了正科级的身份后,再见面的,都是正处级男人了。有一度,曹源以为自己的生活,真的因为这个名字,要时来运转了。让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也就二十来年的光阴,她竟然,成了遁入空门的居士。

坐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两个妹妹,一个在喝酒,一个在谈耶稣。喝酒的妹妹舌头都打不过弯了,还在说喝,干。她举杯遥遥相敬的,是大桌子对面的二哥,曹二光。大哥不在,二哥递升为老大,坐在主宾席上。举杯的淑红只比妙源小两岁,但对比之下,倒像她比她大了好多——满脸的皱纹,糟朽的牙齿。妙源曾经针对淑红的牙,向大姐淑珍发过性学专家都没敢发表的论断:你看她的牙,才这个岁数,就成了那样——那都是她淫起来没够淫的,活该。告诉你,大姐,在这种事上,男人没完没了,也没好儿,那些玩艺儿就是骨髓,骨髓流空了,骨头还能结实吗?别说牙了。年前我看见臭流氓霍祥了,满嘴牙就没剩几颗,哼!

霍祥是她前夫。

大姐当时没敢接茬儿,淑珍自己的牙也不好,她觉得这事该怪父母,她们是被遗传,受害者。淑珍一辈子除了自己的丈夫,就不知道别的男人什么滋味,这样恪守妇道的,如果用妙源的理论来推论,不是活活冤枉吗?淑红是不是因了那个原因而牙齿不好的,她不敢说。但她自己没问题呀。淑珍每当碰到这种话题,她都含糊,装没听见。她知道妙源恨淑红,当初离婚,妙源一直把这笔账算到淑红的头上。淑红的表现,也确实不佳,没人疼没人爱的你倒是老实点啊,不,你看她张扬的,敬酒词贫乏得只剩了俩字儿:来,喝!人家那些嫂子都用瞧不起的眼光看她,可她不在乎,像没看见一样,依然是来,喝!一杯又一杯。妙源手捻佛珠,眼皮耷着,心说你就喝吧,你就是喝死,我也不原谅!

今天是淑珍做东,落座时,家庭的顺序也像单位开会那样,按资排辈坐的。喝了一会儿,她几次都想把淑红和妙源岔开,怎奈淑红根本不看她,只顾自己喝。坐在下手的四妹,淑玲,她在殷切的跟二嫂谈基督、耶稣,传播福音呢。她现身说法告诉二嫂,当初,她也信过佛,不但信佛,还贡观音,贡送子娘娘,贡的多了去了每天都给她们烧香磕头,花了不少钱,信了十多年,可到头来,啥也没有,孩子没给她送来,家,还给她送散了。这样她就没法信了,这些神不灵啊。她改信了耶稣、基督。

耶稣和基督啥关系?二嫂问。

这一下就把淑玲问住了,她上教堂时,听得挺明白呀,怎么一被问,就蒙了呢?答不上来了呢?她试着说,耶稣和基督吧,是一回事,一个人的意思。

那咋叫俩名?

初中都没读完的淑玲,真的被难住了。她很想说大名和小名,又怕错了,福音传差了,那不得叫上帝生气?她挑自己记得住的说,她说耶稣呢,他是上帝的儿子。上帝把他派到人间,替我们赎罪,来替我们遭受苦难。

他替我们受罪?怎么我们的苦一点也没见少?

淑玲又答不上了。

还有那些判刑的、进监狱的、半路就横死的,耶稣怎么不管他们?

淑玲说那是人类自己在犯罪,跟耶稣无关——这是她听神甫解释的。在教堂时,也有人这样问过。

二嫂摇了摇头,她说我想不通,一会儿有罪,一会儿无关。

耶稣为了我们整个人类,自己都甘愿被钉死了,怎么能无关呢?

有什么关系?他被钉死,我们该苦还苦,该受罪还是受罪。

所以需要耶稣啊。他替我们赎罪,替天父来拯救世人。

二嫂又摇了摇头,她说我还是听不懂。

淑玲就开始翻包,在她的包里,有一本小册子,是《圣经》简易版,里面有好多问题的问答,通俗易懂。她想翻出这个来回答二嫂的问题。

妙源在旁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她都没抬头,也能看到二嫂冯小芬嘴角的讥讽。今晚,她传道时,二嫂也是这样。没开餐前,大家在沙发上闲坐,她早来,并且走过去,是打算弘法的。她今天带了三张光盘,两本经书,还有金灿灿的小佛相若干,那是她经常给庙里捐钱,庙里回赠给她的,她如果能再送出去,即是修行、培福,也叫弘法。可是,当她掏出光盘,递给她们时,也是这个二嫂冯小芬,她竟指着光盘上的老法师,说:哎哟,这个老和尚,咋胖成这样?他都吃什么好东西啦?!我记得庙里的和尚不是这样的呀。

妙源一下子就把光盘抽回去了,亵渎佛祖,那是要减她功力的。真是俗人,没有慧根!你不懂佛法也就罢了,还随口乱说,等着下地狱割舌头吧。妙源当时就生气了,按说,她都修行这么久了,轻易,是不会跟这帮俗人动怒的,可是,她们轻谩老法师,这还得了?她把光盘塞进包里,经书也没再掏出来,不给她们传了,上不上天堂,下不下地狱,随她们去吧!

她都后悔今天来。是大姐,淑珍,几次打电话,叮嘱她,恳求她,让她一定看姐的面子,来参加。说一家人,聚一次不容易了,都这个岁数了,说句不好听的,是见一面少一面。外甥龙龙要结婚,大姐在提前张罗一桌饭。妙源勉强答应下来,其实在她的内心,她已经不把这些人当兄妹了,佛家说,兄弟姐妹,包括父母,那不过是前生有孽或有缘的人,缘未尽,今生来了结。缘还分善缘和孽缘,有找你报仇的,有跑来还账的,因因果果谁也躲不掉。她一直怀疑前生跟淑红有孽债,不然这个喝得五迷三道的淑红,为什么单单跑来祸害她的婚姻?

想到淑红,妙源就堵得慌,只有用加紧的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来平复内心。当初大姐,还问她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就跟冯小芬问耶稣和基督是啥关系一样,愚蠢!妙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在心里念着,念着念着,就平静下来了,人世间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虔心修行,脱离苦海,是她余生的目标。她相信只要自己不停地念,不停地修,每天都做功课,就能修成正果,早日成佛,死了进天堂。

并且,永远脱离了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真是苦啊,一会儿人一会畜的,眼前这些,谁知道他们前世都是什么变的呢?妙源捻了一颗捻珠,伸腕看看表,快八点了。这一圈捻完,该回家了。每晚八点,是她沐浴、焚香、磕头、打坐的时间,也是参佛的晚修课。

大姐看出了妙源的心思,她坐过来,跟淑红换座了。淑红正乐得离开身边这个半仙儿,她端着酒杯就凑到二哥身边去了。淑珍知道只有谈佛,说佛,妙源才能多坐一会儿,也才有兴趣。淑珍就说哎,你今晚不是拿来光盘了吗,那个叫什么老法师?我看看。

这一招儿还真灵,妙源一下就来了精神,她拿出光盘,递给淑珍,说最新录的,非常好。你们一看就懂。淑珍接过来,装作认真看的样子,仔细辨着上面的字,并小声念:和洁抱救人粪——六个字她念错了仨——和谐拯救人类——妙源还是一把抢过来,给她更正。这些没有文化没有慧根的人啊,太可怜了!妙源心里叹息。大姐说媛子,她还是叫着她的小名儿,下保证一样说:媛子,等大龙结了婚,我就没啥事了,等有了闲工夫儿,我也跟你一样,天天念经!

什么叫闲着没啥事儿啊,你以为念经的都是闲的呢。那是缘,悟性。妙源对她的讨好并不满意,虽然这样,她还是拿出耐心,毕竟,大姐还是真诚的,不像冯小芬她们,在嘲笑,戏弄。妙源说姐,你知道现在为什么大米有毒,牛奶有毒,连婴儿吃的奶粉,都有毒吗?是人心有毒了,人心坏了。这世道,只有人心坏了,才一切都乱了,世道坏了,人类就没救儿了。

冯小芬隔着两个人,伸长脖子,问:都没救儿了是吗?前一阵我也听说了,地球要完了,有一个什么船,上面有鸽子,再装点儿好人,一公一母,都整上天去,在那儿重新生活,重新养,再造人类,对吧?

淑玲说二嫂你说得对,是有船,不过,那不是信佛才能上去,得信耶稣,信了耶稣,那船来了他才让你上。淑玲已经掏出了她的小册子了,正在翻,她翻遍了前后,也没找到耶稣和基督是什么关系。前一个是名,后一个是职称吗?就像咱们的什么什么处长?淑玲揣摩着。她想,再去教堂,一定好好问问,记不住的,抄到本子上。妙源白了她们一眼,烦她们乱插话,又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才对大姐说,学佛,信佛,理佛,不是闲着没事才去干的,念经,也不光在嘴皮子上,要从心里,从心里生出的念,才管用。

能管什么用呢?淑珍问。

这个,妙源也不好回答。能说保你升官发财?保你一生平安?虽然事实上,大家信这个,多是希望如此。她已经修行八年了,提前退休,就是为了早日成佛。在寺庙里,她听高僧说,有人拜佛,就是遭灾了、有难了,都来临时抱佛脚来了。等人好了,病去了,又去贪吃贪喝了。妙源修炼,已经越过了贪嗔痴,她现在得到的好处,是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人生三昧,开了天眼,她多次在黑暗的夜里,看见佛光,佛祖,包括冥冥中的天堂……这些,都太深奥,跟姐姐说,她不一定懂,更不会信。妙源只好用浅显的,易懂的道理,告诉她:好好修佛,至少,你通过修炼,可以脱离六道轮回,不再进畜道鬼道,在人道轮,也少受了不少罪。

人道我也不想轮。大姐说。这一辈子,跟牛马有什么两样?胳膊腿儿好的时候,侍候老太太。老太太没了,又侍候这俩要账的。黑爪子挣钱,白爪子花。唉,这辈子,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是牛马托生呢。

所以呀,你要修哇,真心修,好好修。如果修好了,可能还脱离人道,直接进入阿修罗道,进了阿修罗道,就再也不受这些苦了。

淑珍又想问什么是阿修罗道,妙源不给她机会,继续说,阿修罗道比人道还好,人道也比鬼道畜道强,你没看她们——妙源用眼睛瞥了另侧一眼,那边坐着冯小芬等几个嫂子,还有淑红等,她压低声音,说别看她们穿得跟个人儿似的,其实,她们都是从另道上来的。告诉你,她一呶嘴,冲着冯小芬,说她就是饿鬼托生,没看有多少钱她都不够花,天天哭穷嘛,要多少都没够,咋贪都不嫌多,还咋整也不富……妙源修了佛,也还是东北人,她的佛语里也还没脱离东北味儿。“还有她”,她又一呶嘴,是冲着淑红,说她是禽类变的,你知道有一种鸟吗,一生啥也不干,飞来飞去,就为专门找公鸟,不停地整那事儿,直至死。这种鸟都是那样累死的,它们把那事当乐子——这话是没法听了,淑珍都觉得臊得慌。妙源已经信佛的人,咒起人来,也还是跟大家没什么两样。淑珍怕嫂子们听见,她把身体哈向了餐桌,遮挡着二嫂冯小芬的视线和耳道。这几个嫂子都不是好惹的,如果听到了,非打起来不可。淑珍怕这个话题再继续,她把光盘收起来,说媛子,你放心,等龙龙结完婚,我肯定跟你学佛!

妙源高兴了,道了声阿弥陀佛。淑珍嘀咕说我就奇怪了,从小电影上就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到现在,我也没整明白它是啥意思。

妙源说学佛不问究竟,只管用心念,方便究竟。

啥是方便究竟?淑珍又想问,话到嘴边,她刹住了。自从媛子念了经后,许多话她就听不懂了,不是人话,半人半仙的。好多话,似是而非,她越想整明白,越整不明白。她说媛子你吃点菜,学什么经,也得吃饭吃菜。说着,又给妙源的餐盘里夹了一箸子,妙源用手势挡住了她,说修佛人过午不食,我今天,已是犯戒了。姐,你去招呼别人吧,我一会儿,就走了。修佛人不宜在外久留。

对面的淑红,已经站不住了,可她还一遍遍举杯呢。她在敬二哥,敬酒词的水平这会儿有了点提高,她一敬哥哥把弟弟妹妹们从小山村带来了大城市;二敬他们是哥哥却担起了父亲的担子,从小挣钱就帮着父母养家糊口,拉把她们,没有这俩哥哥,她们长不大……说到这儿,淑红就开始哭了,她的眼泪是真挚的,情感也没掺假,可大家瞪视她的目光,分明在怪酒精,她们认为是酒精的作用,才使淑红腆脸哭,她是借酒撒疯……淑红不酒喝,她是没有勇气检讨自己的,尤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淑红泪水汹涌,哭相不太好看,她说自己不争气,辜负了哥哥当初的帮助培养,如今日子过成这样,孩子也没有出息……

同情她的目光几乎没有。淑红现在是天天打麻将,她对自己的日子就是破罐破摔,儿子小学没上好,中学没上好,大学也是拿钱就上的那种学校,现在毕业了,整日在家对着电脑打游戏就是他的工作。丈夫呢,没离婚比离婚还难受,几年了没踪影,有人说在南边的城市见过他,拐了个小娘们儿,另起炉灶过日子了。淑红下岗时没有破罐破摔,日子艰难她也一直撑着。丈夫跑了,她还是能撑能熬,是儿子,儿子毕了业,她发现生活彻底没了指望,连根儿撅,她才开始以打麻将度日了。用她的话说,她不去死,就是最大的坚强了。

对她的生活,妙源用“恶有恶报”来总结——破坏了我的家庭,她的家也没得好儿。妙源一直认为自己的丈夫,当初胡乱搞的人当中,有妹妹淑红一个。这一揣测,没得到一个家人的支持,嫂子们,则一直是窃笑。妙源用佛家理论来诠释:好人有福报,比如她,是好人,所以她的生活吃喝不愁,万事无忧。也是,妙源现在开的是德国车,住的是大房子,冬天这么冷,她身上穿得那么薄——轻而暖的高级羊绒,低调而尊贵;脚下的鞋子,又软又暖,也是意大利进口皮。而看看淑红,过时而硬邦的套头线衣,不合体的裤子,尤其暴露她生活品质的那张脸——在几个姐妹中,她最衰老啊。大姐淑珍,也好不到哪里去,染杂的头发,和基本不搭调的秋装冬穿,让她显得农村妇女一样可怜。信了主的老四淑玲呢,勉强的小大衣,勉强的小皮靴,她们姐几个,在信了佛的妙源面前,全成了赝品。

淑红又要先干为敬了,她说这一杯是敬大哥的。大哥不在,她替大哥喝——那一杯再下去,淑红非坐地上不可。大姐淑珍眼疾手快,她一把把杯子给抢了下来,说红子,你不能喝了。男人喝酒耍酒疯,都让人笑话,你一个女的,这么贪酒,丢不丢人呢!

也不怕嫂子们笑话!淑珍把淑红摁坐到了椅子上。

不让喝酒,淑红就坐在椅子上哭,小孩子一样用手背轮换着抹眼泪,边抹还边数落: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即使我不喝酒,你们也是嫌我这嫌我那,一家人,别看你是我姐,也是看人下菜碟啊……淑红哭得呜呜的,快变成嚎啕了。冯小芬和邻座的弟媳妇议论:啧啧,你看她们,还一奶同胞呢,哪像啊。干啥的都有,连信仰,都是东一个西一个,佛呀,上帝的。

“可不是,”弟媳接话道,“都不像一家人。”

淑玲看向这里,她们怕听见,马上息了声儿。

淑红继续哭,并一指妙源,说,她都当尼姑了,可你们还拿她当祖奶奶供着——妙源没退休时,身为处长的她,不是祖奶奶,胜过祖奶奶,侄男侄女们的很多事,入学啊、就业啊,都是妙源帮办的。淑红此时是真喝高了,妙源此生最恨的,是管她叫尼姑,她有法号,妙源,叫什么尼姑呢,最差,也得叫师傅啊。而居士们,是互相叫师兄的,女居士也是师兄,互相多尊重。而眼前这个五迷三道的淑红,如此轻谩佛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洁之地,不能久留了,妙源站了起来,她要告辞了。污浊之地,不宜久留。她道姑一样一只手停于胸前。

淑珍上来拉她,要她再坐一会儿,大家还没吃完呢。这时候,淑玲凑近了二嫂,她想起了二嫂问的答案,耶稣和基督,应该是一回事,外国人喜欢叫四个字或更多字的名字,我们只叫他两个字,耶稣或基督,相当于中国人之间的不称姓,只叫名吧。

她的答案,冯小芬还是将信将疑,这使她嘴角的微笑更加深了。抹着泪的淑红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一扬胳膊,说玲子,你传的道,和那老尼弘的法,我看差不多,光嘴皮子上说说,又是耶稣爱我们,又是佛来度我们的。他的爱在哪里呀?他咋度我们呢?真有耶稣,你把他叫来,让他显显灵,把章大力给我找回来,找回章大力我就信耶稣。

淑玲说耶稣爱我们,不是帮你这帮你那,他不能给你解决实际困难,他不是市长。他是神,他帮助我们精神得到解脱。

精神算个屁。

耶稣是爱、道路、真理,和力量。

忽悠谁呀,这些大词儿,还不如那尼姑蒙的呢。淑红一扬胳膊,又要摸酒杯了。

妙源实在不能容忍了,她连着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淑玲说耶稣爱天下,爱世人。他的父亲,上帝,为了全人类,特意造出一个人形,让耶稣降临人间,替人类来受苦,背十字架。上帝爱好人也爱坏人,他造的阳光、空气,不分种族、地域,给所有的人、世界上的一切生物……淑红打断了她,问她天下这么多人,几千年了,他爱得过来吗,还不累死?

正是因为他是神、是天主,才有能力爱一切……

刚才你不是说他不是市长、不是上级,他管不了嘛?

你看你,又转圈了。淑玲又有点哑口了,这些人,怎么这么世俗呢?一说神,就是要这要那,要不来,就不信。还以为神是他单位的领导,总拿他们来对比。上级领导也有不给你的时候,你怎么还信还怕呢?

妙源已经戴好了纱巾,戴上纱巾的妙源,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人了。那是一条巴宝瑞的上好羊绒,隐约的小格子,精致、大气,配上她的羊绒大衣,要多尊贵有多尊贵,谁能相信她是一个尼姑呢?她立于胸前的手,无名指上那枚足球一样耀眼的钻戒,放着十字花的耀眼之光。淑珍抓住了她的胳膊,恳请媛子再坐一会儿,陪大家坐一会儿,接下来张落大龙的婚事还有很多关卡,需要媛子帮助去通关呢。

淑玲还在给二嫂说福音,她说你没看见现在人心已乱吗,大米有毒,奶粉有毒,一切都有毒了,是人的心有毒了。只有耶稣,才能救我们。信了耶稣,我们就能得永生……

——整顿饭都没怎么说话的大龙,突然一擂桌子,把大家吓了一跳,都看他。他说:小姨、二姨,你们也别佛祖基督的,你们就说谁好使吧,谁能管用,谁能让我住上大房子开上好车,还不用还贷款,我就跟谁论哥们儿!我敬他酒,干杯!

责任编辑:马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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