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留头发了，闺女

覃秋林，笔名爱晚亭，二级警督。曾立个人三等功一次，荣获联合国援助组织国际红十字会颁发的勋章一枚。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常务理事。作品散见于《广西文学》《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红豆》《法律与生活》《江苏警视》《警坛纵横》《广西监狱》和《中国妇女报》《中国红十字报》《中国农村报》等报刊。

荧子来到我面前，对她的装扮，我一点也没吃惊：长发刘海遮额，脑袋的其他部位修剪得奇短，含胸，匐头，手臂一字形机械摆动，弯腰站立，行走腿脚着地如夯土。活脱脱一个小伙子！

这模型我屡见不鲜。在女子监狱一线工作了25年，接触各式各样的罪犯中，不乏雌性激素不足、雄性激素过盛的女犯。再说了，想当年，儿子进入反叛期，我也曾经与儿子斗智斗勇，提心吊胆地陪着他，蹚过这一浑水。经验告诉我，所有的励志性教育书籍上都没有列入的字眼——耐心，是我夺取这一持久战役胜利的尚方宝剑。

“帅哥，为什么叫荧子？”观察一阵子后，我用这位新下队年轻女犯中意的方式，发出邀约，不咸不淡。

“我在外整天整夜泡游戏厅，荧屏咯！11岁那年，派出所来给我上户口，问我姥姥，姥姥文盲，我就给自己取了这名字。朋友一天到晚喊我，荧子，荧子，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倒漏斗般，哗啦啦，这假小子有点像在外服了摇头丸，忒兴奋。

我没有问她父母，入监队小甘将荧子交接与我时，已经交代：单身妈妈生，从来没见过父亲。5岁时，才23岁的妈妈嫁人，后爹不愿小尾巴跟着，她只能回来跟70岁的姥姥。小姑娘敏感、聪明，小学、初中都是名列前茅，数学特好，全县数学竞赛得过一等奖。被同学取笑野仔，一气之下，她就逃学，上网，被社会上的流氓散仔盯上……给毁了，从此，装扮成假小子。

唉！那天，我与小甘异口同声。

“生日？”我问，“她的生日，最爱吃什么？”

荧子因参与一起抢劫团伙犯罪而被判刑5年6个月入狱，现余刑4年2个月。

“还有减余刑的希望。”我告诉蹲在我面前的假小子，“看你咯！”

我给她安排了工时较高、技术含量较低的锁边工（她作案时是少年犯，政策上有照顾规定）。在被服生产线，她这种毛手毛脚的年龄与个性，一时也难以胜任难工序。我委派一名老车工帮传带，并强调：对她少批评，多鼓励，批评，也要先鼓励。我做了统计测量，对她每天的劳动实行动态监控。

一个月后我将统计表打印出来，唤荧子进办公室。

“荧子，有进步，但是质量方面还可以更稳一些哦！”我将统计表递给她。

“My god！”她蹦地跳起来，高呼，“这怎么可能？！秦警官……您给我做了这么严谨的跟踪统计！哇，这表格太漂亮了……您知道吗？我最喜欢和佩服数学老师了，初中时爱上了数学男老师。他分析数学题，一环扣一环，那严密的逻辑性，您不知道有多美了！”

她眼睛瞪得滚圆，话语更像滚圆的豆子，哗啦啦从嘴巴滚落下来。一抹少女的红晕，兴奋地流淌在她欣喜的脸上。

“笑容好看！”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由衷赞美，坦诚，“我也喜欢数学，高中时，是省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冠军。”

又一个高呼My god，并向我做出拥抱的姿势。我没有回应她，只是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得耐心等待。

次日上班，我办公桌上端端正正地放有一本日记本，是荧子。我翻开，工整清秀的女儿字体呈现于前：

“脸上的笑容只不过是外表，只是皮笑肉不笑罢了。很多只是自己装出来的外表，实际上自己内心根本就不开心……秦警官您说我进步很大，可我没感觉哪里有进步……或许，秦警官您是想通过赞美的方式来鼓励我努力改造吧！”

“阅。”我批语，没有温度，不咸不淡。

“抬头挺胸收腹！”我经常在她行走时，拍一拍其身背。

果然，一段时间后，她走有走姿站有站样，在我看来，甚至于带有些许姑娘的妩媚了。但头发，依然剪成男孩的模样。被服生产线上有剪刀，她经常偷偷干了，多次扣她分，她依旧我行我素。

“大不了坐满牢再出去咯！反正……”她说。破罐子破摔的语调。

假小子将要过生日，我买了两个大大的“陕西第一苹”，用漂亮的包装纸包装，写上荧子英文名字和祝福语。荧子生日那天，我喊她进办公室，祝福她生日愉快。

这一次，我接受了她泪流满面的拥抱。

第二天，我上班，翻开荧子日记本。她自制了一枚漂亮的书签夹在本里，方便我翻阅，字体娟秀如楷书了：

“秦警官，在这我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好好地改造，也谢谢您给我的祝福，还有生日礼物。谢谢您秦警官！您知道吗？您给我两个苹果，甜到我的心里去了。虽然我妈妈没有来看我，我很难过，可秦警官您的这些关心让我感动，尤其是你那天抚摸我的头发，那种感觉真的很亲切。像这样的举动，就连我的妈妈都没有做过。那一刻，我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秦警官，您就像关心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我，教育我，我真的很感动。

“秦警官，我上一次过生日是5岁时，妈妈给我扎了两个羊角辫，小伙伴都说漂亮极了……

“您不像有些警官会嫌弃我们这些人脏，与我亲切拥抱，还抚摸我的头……我见有些警官就连批改我们的作业本时都要带（戴）一次性手套，哎……

“秦警官，您真像我妈妈。

“如果我妈妈向（像）您一样关心我，或许我也走不到这个地方，不过现在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唯有好好改造，出去后好好做人……”

我给她写下了批语：

“大凡年轻人在成长的岁月里，都要经历一些磨难与挫折。

“有了这份经历，今后您就比同龄人走得更稳妥更顺利。

“您是个好孩子，而且是位迷人的姑娘。

“假如再加上一头飘曳的秀发，那就更令人心动哦！”

我合上日记本，同时记住，今天收工排队点数时，摸一摸她的头发，顺便提醒她：

该留头发了，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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