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文化形态*
2016-03-17金大伟
金大伟
(安徽广播电视大学 党委宣传部,安徽 合肥 230022)
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文化形态*
金大伟
(安徽广播电视大学 党委宣传部,安徽 合肥 230022)
摘要:新时期的安徽乡土苦难叙事表现为三种文化形态,即选择关注地域文化视域下的民间苦难形态、直面社会转型视域下的现实苦难形态,以及以“新”视角透视的历史苦难形态。文化形态的呈现与历史语境、文化境遇和地域特质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更是源于叙事主体的文化旨趣,即关注乡土苦难本身、探索苦难社会价值和实现苦难精神超越。
关键词:苦难叙事;文化形态;文化境遇;文化旨趣
随着新时期政治经济变革和社会形态转型,安徽的乡土世界也步入了现代性轨道,在渴望与观望中接纳、汲取现代文明,在自足与变革中经历痛苦的现实嬗变,苦难的存在已是不争的事实,而苦难叙事则是新时期安徽乡土文学的重要选择。这既有历史与时代的缘由,又与安徽乡土世界的文化境遇、地域特质及乡土叙事的使命责任、价值追求等有着必然的联系。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苦难叙事既是关乎苦难、灾难物理形态的叙事,更是指向精神性苦难的文学叙事。它与现实、历史苦难紧密相连,通过生存个体的具体苦难得以呈现,然而苦难叙事并不止于个体性和物理形态的叙事,更大程度上指向人类整体性和超越性的苦难,更深刻和潜在的意义是精神性的。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也不例外,一方面指涉乡土世界苦难的物理形态,另一方面关注乡土苦难的整体性和精神性特质。
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呈现为三种文化形态,即选择关注地域文化视域下的民间苦难形态、直面社会转型视域下的现实苦难形态,以及以“新”视角透视的历史苦难形态。划分的主要依据是苦难叙事的文化语境和叙事主题。在叙事内容上,它们涵盖了生存悲剧、爱情婚姻悲剧、乡土现实苦难,以及历史苦难等。与之相关的是,它们的文化呈现与叙事方式呈现出多样性,特别是其横向的视域拓宽与纵向的深度挖掘,对呈现安徽乡土世界风貌、把握时代发展命题、提升乡土叙事价值,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但同时也亟需反思,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和城乡一体化的不断推进,乡土叙事是否会为城市叙事所取代,安徽乡土世界的苦难叙事将来是否会消失,以及随之而来的乡土叙事对苦难的把握与理解是否会模糊、弱化,乃至歪曲,等等。
一、苦难叙事的文化形态
(一)关注地域文化视域下的民间苦难形态
新时期以来,一部分安徽乡土叙事选择关注地域文化视域下的苦难形态,对经济落后、环境封闭、文化保守语境下的地域乡土苦难进行揭露,叙述了贫穷愚昧和封建余毒对山民们的戕害,揭露爱情伤痕与婚姻悲剧,以此思考乡土世界的生存状态、人性困境和地域文化特质,熊尚志的“大别山世界”作品、李平易的徽州文化系列小说中的苦难叙事就是典型代表。
一是关注地域文化视域下的生存苦难形态——贫穷、灾难、封闭、落后等。这类苦难叙事作品在乡土小说中所占的比例较大,在新时期以来的不同阶段都存在。如石楠的《生为女人》叙述了美丽善良的女主人刘金桂三段不平凡的情感体验和饱受苦难的人生。李光南的《水水》选取了皖水边一个小镇里水水妈妈和水水母女二人的悲凉命运为叙事内容。水水妈妈被贩皮货的“负心汉”夺取了贞操,怀了水水后嫁给了水旺。后水旺醉酒后跌入河中淹死,水水妈妈迫于生计带着水水做起了皮肉交易。水水在无意间被恶人强暴,随后带着愤恨开始做皮肉交易,最后和一个驾船少年离开了小镇。在叙事立场上,叙事主体的态度十分鲜明,将乡土世界的传统封闭、贫穷落后彻底暴露,指出苦难既有地域文化的原因,亦有政治、经济、社会变革方面的客观原因,同时通过对乡土世界负面境遇的揭示,达到实现人文关怀的目的。这类苦难叙事的时间概念、时代背景相对较为模糊,叙事内容具有鲜明的地域地点,注重叙述特定地域文化与苦难形态的关系,受难主体对待苦难的态度大多较为消极等。
二是揭露地域文化背景下的婚恋苦难形态。爱情伤痕与婚姻悲剧是文学苦难叙事的重要形式和永恒主题,新时期的安徽乡土苦难叙事也不例外。在叙事内容上,这类乡土苦难叙事既融入了当下与历史主题,又凸显了特定地域文化的自足与不足特质,描述了拐卖妇女(如胡继风的《抗美哥哥的新媳妇》、丁旭东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骗婚(如苗秀侠的《镢头的江湖生涯》)和农民务工婚姻破裂等现象。如方玉峰的《凤儿》中纯朴美丽的村妇凤儿外出务工,经表嫂介绍结识了富豪梅老板,在种种物质诱惑之下她甘愿成为梅老板的情妇,并适应了城市的豪奢生活,最终抛弃了故乡贫穷落后的家。在苦难原因上,均强调外在因素是导致爱情婚姻悲剧的主要原因,与政治高压、经济落后、人性扭曲等均有一定的关系,如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而地域文化因素是产生爱情伤痕和婚姻悲剧的主要和重要原因,不少婚恋苦难与部分地域经济社会发展、乡风民俗、文化习惯等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如戴玉的《新嫁娘》讲述了偏僻地区新娘子出嫁遭遇的种种地域风俗,新娘子被迫一次次接受乡风民俗的折腾,最后几个青年借地域风俗制造恶作剧,将新娘子捉弄至死。在叙事视角上,这部分乡土苦难叙事始终重视关注人物内心世界,对准特定地域文化背景下受害者的内心感受,注重揭露人格分裂和内心苦难,如沙玉蓉的《遥远的山杏》、许春樵的《季节的情感》。在叙事立场上,叙事主体始终同情、褒扬受难者——他们大都具有纯真、率直的品格,凝结了特定地域文化的优点,如 潘军的《秋声赋》、许春樵的《来宝和他的外乡女人》、袁良才的《背嫁》等。
(二)直面社会转型视域下的现实苦难形态
在叙事视域上,这类苦难叙事一方面直面当下乡土世界的变化,特别是商品经济、现代文明对乡土世界带来的冲击与变化,另一方面积极关注乡土个体进入城市后的生存状态与苦难遭遇。叙事立场一般比较明确,大都站在乡土世界的立场,处在道德的至高点,对现代文明的负面价值、城市化进程中的野蛮掠夺行径予以批判和鞭笞,道德律令是化解矛盾、升华主题的唯一途径。
首先,直面现代文明与商品经济的掠夺。新时期的安徽乡土世界与政治上的拨乱反正、经济上的改革开放紧密联系,特别是90年代以后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安徽乡土世界也随之产生共振、发生变化。然而,现代化进程的自上而下推进、乡土世界的封闭自足特性等因素,导致乡土世界在其中主要处于被动地位,扮演被掠夺的角色,在乡土苦难叙事中主要体现为两种文明、文化的不平等关系,如城乡经济交换不平等、城乡话语力量不平等,以及城市化进程中的强拆强征等,这些都是导致乡土世界苦难的重要因素。在90年代初期,汪海潮的《古老的黄颜色》《古船》等作品就已经捕捉到了这种不平等所带来的苦难,现代文明进入乡土世界后打破了原有的自然文化结构,导致了种种不适和经济资源的被掠夺;崔莫愁的《走入枫香地》、胡恩国的《草儿的村落》、江少宾的《狗事》等,揭露了在经济力量不平等语境下城乡话语力量的不平等;朱斌峰的《记一次绑架事件》、贾鸿彬的《流泪的剑》等作品,则讲述了当下乡土世界的普遍、敏感问题:拆迁征地,痛诉城市文明对乡土世界的野蛮侵略。如朱斌峰在《记一次绑架事件》中,以何鑫为代表的商人,为办厂盖房准备对桃冲村进行强行拆迁。
其次,揭露乡土政治宗法势力的压迫。构建官民协作的关系,是新时期建设与发展乡土世界的需要,为民服务的基层组织机构和具有奉献精神的基层公务人员则是乡土世界的重要依靠。事实上,新时期以来的乡土世界并未建成理想的官民协作关系,相反,却不同程度遭遇乡土政治权力的制约和宗法势力的压迫。在苦难叙事中,乡土政治权力主要表现为:基层组织机构和公务人员不作为,滥用国家权力欺压村民,官商勾结掠夺乡土资源等。周恒一直致力于对政治宗法势力压迫乡民进行叙事,如《父老乡亲》《汴河》等作品,揭露基层公务人员专横跋扈、欺压乡民的行径;陈源斌的《拷打春天》,描述了乡村基层公务人员利用暴力手段逼供乡民的现象,小说的主人公孙翁亮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在刑讯逼供面前他被迫招认了偷牛、盗粮库、强奸幼女等一连串莫须有的罪名;冯德斌的《村长查岗》、金萍的《端午》,暴露了村干部道德败坏、存在权色交易现象。这些作品中,基层公务人员与普通乡民的关系不平等,乡民始终处于被动地位,乡土政治宗法势力的压迫造成诸多乡土苦难。
再次,关注离土进城与向城求生的苦难。“在90年代以来的社会和文学背景下,‘向城求生’的新乡土叙事是一个中国现代化与最广泛的个体生命联系的命题,并呈现出诸多未曾显露的意义。”进城务工、向城求生以及由之产生的苦难成为安徽乡土叙事的新视域。农民工进城务工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悲剧意味,进城的缘由(生存)、务工的资本(身体)、遭遇的环境(排他的城市),以及话语权的缺乏等,使得其苦难叙事成为可能。具体表现为:一是依靠身体苦力求生,身体是进城务工的唯一资本,如许辉、苗秀侠的《农民工》。二是凭借暴力维护权益。“在乡村社会的分配正义制度崩溃之后,暴力主义似乎成为解决冲突的唯一途径。为维护卑微的生存利益,乡下人展开了殊死搏斗。”然而,“暴力在资本与权力面前败得一塌糊涂,它只能将乡下人送上不归路”。如许春樵的《不许抢劫》,杨树根带领乡亲们进城打工,被黑心老板克扣拖欠工钱,多次索要未果,被逼无奈铤而走险用极端办法解决恩怨,但却也因此触犯法律,涉嫌非法拘禁罪、暴力绑架罪和非法侵占他人财物罪,遭到法律的惩处。三是通过性交易维持生计。为逃离贫困、解决生计,乡土世界的一部分女性进城后不得不依靠身体换取生存的资本,如《窄门》里的鱼儿淳朴善良,为了改变命运进城谋生,她先后遇到正直善良的公务员许明、贪婪但对她不乏真情的贪官,以及贪图她美色的副市长,并最终在城市的物欲横流中迷失自我,失去淳朴善良本性,走进“窄门”,不得不面对最终的审判与苦难。四是话语不平等。话语不平等、话语权弱化乃至丧失是农民工进城后最为核心的问题,如陈家桥的《祝月记》等作品,揭露了因城乡两种话语不平等导致的不真诚、被敷衍现象。五是离别与漂泊。离别与漂泊是农民工进城务工遭遇的最大困境,其中既有对故土、家园的不舍,也有作为城市过客与异乡人的孤独感、漂泊感,如鲁彦周的《迷沼》、余同友的《欢喜团》、吴垠康的《等待下雪》等,对这种困境导致的现实苦难与内心孤独进行了叙事。
进城苦难不仅限于农民工进城务工,中国传统的“学而优则仕”、通过学业、入伍等方式向城求生的方式依然存在,由此产生的苦难也不容忽视。通过学业、入伍方式向城求生成为许多乡土青年的理想追求,他们身上承载着个人的梦想、家族的希望,即通过“学而优则仕”摆脱贫困落后的乡土世界,成为城里人、人上人。“乡下人进城就是一个没有历史的人,乡村的经验越多,在城里遭遇的问题就越多,城市在本质上是拒绝乡村的。因此,从乡下到城里不仅是身体的空间挪移,同时也是乡村文化记忆不断被城市文化吞噬的过程,这个过程对乡村文化来说,应该是最为艰难和不适的”。他们既对城市充满依恋与向往,努力摆脱贫穷愚昧的乡土,又对不能融入城市感到失落与尴尬,常常陷入一种非城非乡的身份危机之中,如李圣祥的《蜡烛泪》、杨小凡的《窄门》、冯开平的《旮旯村的风流事儿》、胡进的《我从山中来》等。如胡进的《我从山中来》中艾艾通过自己的努力离开大山进入城市,生活向她展开了精彩的一面,但是艾艾更是不幸的,她向往的爱情没有得到,家庭的负担和羁绊常使她处于惶惶不安之中,她进城后所遭遇的种种生存境遇、心理归属、身份认同和游荡漂泊的精神状态具有代表性,隐含着对城市化语境下乡土叙事的思考与探寻。
(三)以“新”视角透视的历史苦难形态
不能忽略的是,20世纪中国文学与民族、国家政治性苦难记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关于历史、战争的记忆和苦难也是新时期安徽乡土小说的重要叙事视域,如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曹玉模的《归客》从政治、社会层面还原专制政治的荒谬本质,总结历史的经验与教训,主题深刻,发人深省。世俗苦难产生于人类的活动和意识,表现出民族国家苦难的整体形态和个体苦难的个人形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由于民族国家意识、革命热情、乐观主义和英雄主义等强势话语带来的狂热的乌托邦幻象,赋予苦难以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意义,这些话语强调激情和奋发精神,一味地抹煞苦难的现实性,甚至否认苦难的存在,导致对苦难此岸性的背离和逃避”,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有扭转这种局面的努力,并通过对战争破坏力的描述、人性困境的拷问以及历史抉择的思考,探索民族、国家政治性苦难与个人苦难的关系。
新时期以来,安徽乡土苦难叙事一方面继续关注宏大命题和群体苦难。民族、国家内部的仇恨、战争与不同民族国家之间仇恨、战争或者压制、掠夺等,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力,体现为民族国家苦难,如陈登科的《三舍本传》《望儿山》、赵宏兴的《寻找组织》等作品中,“左”的思潮对人的异化,各类仇恨、战争、压制、掠夺造成的苦难,都在叙事者的笔触中真实流淌出来。另一方面,以“新”视角透视历史苦难。一是苦难叙事将更多的叙事重心转移至受难的历史个体,如《桂莲》(徐照红)、《阿虎》(郭启林)等作品将叙事视角从宏观历史转向微观个体。徐照红的《桂莲》讲述了特殊历史时期人性面对生存困境时所发生的扭曲与变形。桂莲做得一手好鞋,但从不给别人做鞋。特定时期迫于巨大的生存威胁——饥饿,桂莲被迫给队长做鞋并被强行发生性关系。小说虽故事情节简单,但却具有民间叙事的特点,将特定历史时期乡土世界的复杂性揭露出来。二是对人性的困境及对人性的拷问成为历史苦难叙事的重心,如《逆火》(鲁彦周)、《钱楼纪事》(杨小凡)和《肉身》(黄复彩)等作品不探讨宏大历史命题,只做人性分析与思考。如鲁彦周的《逆火》中柴梦轩和韵竹一见钟情并私通,后迫于现实的压力二人被迫分开。多年后二人再次重逢,柴梦轩迫于封建礼教和伦理纲常不敢与韵竹重修旧好。而当韵竹与游方郎中柴水产生爱情并决定远走高飞之际,柴梦轩却以族长的身份将柴水沉河。韵竹最终选择报复柴梦轩,燃烧了祠堂和自己,柴梦轩也在瘟疫中丧生。小说借叙述柴庄里封建礼教肆虐和反封建礼教的斗争,对人性困境和扭曲进行了拷问。三是苦难叙事融合新历史主义叙事观念。叙事立场从官方转向民间,对主流历史观不做评价,以民间立场审视历史苦难,如季宇的《盟友》以新历史、民间视角去审视历史造成的苦难,甚至解构历史本身和苦难价值,如潘军的《风》,“我”为了调查一桩历史人物之死的疑案,在一次次离奇的寻找过程中见证了历史苦难。而随着寻找的深入,原本一目了然的历史变得暧昧不清、自相矛盾且难以澄清,历史、悬疑和苦难最终遭到了质疑和结构。
二、苦难叙事的文化境遇
“对苦难的叙述是文学对生活本质的一种呈现,但是文学中对苦难的叙述从来不是单纯的,而是带有复杂的对创作背景和时代特性的投射。”总体来说,20世纪中国的苦难叙事与三种文化境遇有关,即民族国家政治性苦难记忆、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世俗性苦难体验,以及传统知识分子话语体系瓦解所带来的主体性苦难。结合安徽地域特点,具体而言,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文化境遇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社会转型期的价值冲突和道德重建中的苦难体验。拨乱反正与改革转型是新时期以来中国主流话语的两大关键词,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与现实的必然要求,对乡土世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就安徽的乡土世界而言,新时期以来经历了经济机制、政治环境、文化气候和价值观念的改革与转型。一定意义上,改革与转型既表明话语体系、社会秩序将要整合与重组,也意味着将会带来一定的无序、失范与无所适从。在没有形成统一的价值观和道德准则之前,如何选择、判断与坚守便成为转型期的痛苦根由,而乡土世界则成为苦难的主要体验者,如熊尚志的《骚乱》、朱东旭的《左撇子》等,对转型期乡土世界的不安、不适以及由此带来的苦难进行叙事。
二是两种文化、文明的融合碰撞。20世纪以来,乡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关系是时代和文学的重心。纵观安徽地域,两种文化、文明的融合碰撞是新时期继拨乱反正、改革转型后呈现的主要社会形态,城市化、城镇化则是安徽地域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方向与路径,呈现的形式有乡土世界城镇化、外出务工向城求生、商品经济渗入乡土世界等。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两种文化、文明的关系主要呈现为对立、碰撞的格局,特别是新时期的安徽乡土世界,城与乡的对立排斥、现代文明对乡土世界的掠夺入侵,其中造成的苦难体验已是不争的事实,祝兴义、汪海潮等人的作品便着力叙述两种文化、文明对立碰撞带来的苦难。就目前而言,结合地域经济社会发展实际,安徽的城市化、城镇化进程尚处在发展阶段,两种文化、文明的融合与碰撞仍然是相当长一段时期的乡土社会特征。
三是对世俗性生存欲望的争取、追逐。世俗性生存欲望贯穿整个20世纪中国乡土世界,主要体现为争取个体独立、实现生存自由、满足生存欲望。进入80年代后,当个体的主体性地位得到尊重乃至彰显时,关注其生存状态、生存欲望,关注由之带来的苦难、悲剧,便成为文学叙事的选择,安徽也不例外。就安徽而言,一方面,乡土世界的主体——农民已从历史革命战争年代的具有政治色彩的人民群众转化为为获取生存资料、满足生存欲望而挣扎的现实个体,世俗性取代了政治性,生存个性取代了群众共性。另一方面,争取、追逐世俗性生存欲望的过程充满艰辛与苦难。乡土世界已不能满足乡土主体的生存欲望,乡土世界话语权不断弱化甚至丧失,乡土日渐化为城市的附庸,乡土主体处在转型、变革与无序的环境中等因素,势必导致苦难与悲剧的形成。在此文化境遇下,安徽乡土小说秉持现实主义精神,坚持问题导向,重点关注为争取生存自由、追逐世俗欲望乡土个体所遭遇的苦难、悲剧,便成为乡土苦难叙事的必然选择,如陈源斌、许春樵、钱玉亮等人的苦难叙事就是典型代表。
四是拨乱反正的政治策略与新历史主义等文化思潮的影响。相当长时间内,政治策略的调整与变革成为文学创作的导向,影响着乡土叙事的苦难主题选择,如80年代的安徽乡土苦难叙事;90年代以来,新历史主义等文化思潮再次引发苦难叙事对苦难的历史本质的思索。具体而言,一是政治上拨乱反正的需要。新时期国家层面的变革始于政治上的拨乱反正,揭露黑暗专制政治、清算国家和个体苦难成为当时的历史选择。如作为“反思文学”的代表,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从政治、社会层面还原“文革”的荒谬本质,总结造成苦难的经验与教训。二是以新历史主义为代表的社会思潮影响。进入90年代以后,以新历史主义为代表的各种文化思潮,力图还原历史本相,探究历史本质,思索人性困境,如季宇、潘军、杨小凡、黄复彩等人的乡土苦难叙事,紧握时代文化思潮,在主流历史观和新历史主义两种文化背景下对历史战争和政治高压进行叙事。
五是安徽地域特质的影响。地域特质是影响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重要因素,主要体现在经济社会发展状况、文化思想特征与苦难叙事方式上。从经济社会发展角度来看,较之于发达地域,安徽乡土世界的现代转型基础更为薄弱,农业大省的自足性、封闭性特征较为突出,很多时候现代文明和社会转型并未影响、改变乡土世界贫穷、落后的生存境遇,因而其苦难形势更为严峻。从文化思想特征来看,安徽的地域文化涵盖了淮河文化圈、皖江文化圈和徽州文化圈,尽管三个文化圈各有其特点,但忧愤深广的责任意识、关注苦难的现实精神和回归乡土的人文情怀却是相通的,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乃至促动乡土叙事对苦难叙事的选择。从苦难叙事的策略方式来看,新时期安徽乡土叙事持守的主流精神是现实主义,关注现实苦难、进行人文关怀是其重要叙事立场。而作为乡土叙事的组成部分与叙事载体,苦难叙事同样秉持了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与叙事立场,将更多的选择放在对现实苦难和历史苦难的关注、思考与批判上。
三、苦难叙事的文化旨趣
“真正的苦难文学,并不是要把读者引向身临其境般的痛苦体验,它传达的是一种经感悟后对苦难的理解、超然与达观的态度。”具体而言,安徽乡土苦难叙事主体的文化精神追求主要体现为关注乡土苦难本身、探索苦难社会价值和实现苦难精神超越三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关注乡土苦难本身。20世纪安徽的乡土世界凝结着情感记忆、封闭落后、地域文化和革命历史等多种叙事因素,苦难是乡土世界最直观的存在状态之一。“苦难确实是客观化历史最坚定的事实基础,也是主体感受最强烈的情感记忆。苦难是历史叙事的本质,而历史叙事则是苦难存在的形式。”关注苦难本身,揭露苦难本相,既是叙事主体宣泄情绪、释放乡土情结、追忆苦难历史的需要,也是表达主题、揭露现实本质的必然要求。新时期以来,陈登科、鲁彦周、江流、祝兴义、戴厚英、熊尚志、许辉等安徽老中青作家的乡土叙事都是典型代表。他们来自或成长生活于安徽的乡土世界,是乡土世界苦难的亲历者,对乡土苦难有着直观的感受与体验,对苦难的历史本相有着深刻的理解,大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苦难作为乡土叙事的重心。
第二个层面是探索苦难社会价值。苦难叙事的价值存在于国家和个体两个维度,各有不同的体现,而通过苦难叙事实现启蒙思想、担当历史责任、传递正面价值,并达到人文关怀的目的,则是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所追求的共同价值取向,且绝大多数苦难叙事的价值追求和叙事实践都停留在这个层面。其中,敏锐的现实主义精神是探索苦难叙事社会价值的重要支撑。“半个世纪以来,尽管社会、文化的变化剧烈而深刻,但在安徽小说创作中,现实主义一直是作家们的主要追求……对文学使命感与作家责任感的坚持,是他们贴近现实、描摹现实的驱动力。”正如鲁彦周所说:“我不认为文学有了社会性就会降低它的文学价值,相反,历代大师们的创作,都已经证明这一点,大师们总是对他所处的时代负责,对他的人民负责。”
第三个层面是实现苦难精神超越。这是苦难叙事价值追求的最高层面。苦难会造成身体痛苦和精神困顿,在缺失“彼岸性”的情况下,应如何看待苦难、受苦意义何在?如何实现超越苦难?生存意义何在?这些终极命题是苦难叙事所思考的重心,也是新时期以来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动机之一。而最终必须要在“彼岸”与“此岸”之间实现苦难的能量转换,则是实现苦难叙事终极价值的途径。在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中,这个层面的主体追求主要体现在对历史本质、社会存在和人性困境的思考上,正如有论者评论戴厚英:“她用文学来表现自我,思索社会,她用小人物的遭遇来映现整个社会现实,她用一己的真实感悟来表现底层百姓的生存状态。”很大程度上,正视苦难并经由苦难认知生命和存在的意义,以此达到精神上超越苦难,是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最高价值追求所在。
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三种文化形态在拓宽叙事视域、丰富叙事内容、深化主题意蕴、挖掘地域文化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彰显了文学贴近社会现实、担当历史责任和实行人文关怀的社会价值。然而,由于苦难的存在形态、时代的发展趋势和地域文化的特殊性等因素,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精神文化走向呈现出多元化特征,存在着价值追求良莠不齐、主题意蕴不够丰富等特点,如部分苦难叙事流于形式、深度不够,部分苦难叙事对苦难的把握与理解模糊、不准确甚至歪曲,部分苦难叙事的立场、态度比较含混、消极等,造成新时期安徽乡土苦难叙事的整体格调不够高、精神境界不开阔。同时,需要正视的是,随着城市化进程和乡土世界的现代化,以及土地流转制度、户籍制度的变化等原因,乡土世界极有可能变成记忆与想象,乡土苦难叙事的叙事视域、价值追求和主题选择也将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以上种种不足、隐忧,亟需我们持续关注、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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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al Types of Local Misery Narration in Anhui Province in New Period
JIN Dawei
(Publicity Department of Party Committee, Anhui Radio and TV University, Hefei 230022, China)
Abstract:Local misery narrationin in Anhui Province in new period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cultural types, namely the public misery type focusing on regional culture, the realistic misery type aiming at social transformation, and the historical misery type narrating from “new” perspectives. The presentation of cultural types is closely related to historical context, cultural circumstances, regional features and so on, and is more out of the cultural purport of narrative subject, that is, concentration on local misery itself, exploration of social value of misery, and achievement of spiritual transcendence.
Key words:misery narration; cultural types; cultural circumstances; cultural purport
收稿日期:2015-10-16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等学校省级优秀青年人才基金项目(2011SQRW171:《文化视野下的90年代后安徽乡土小说叙事研究》)
作者简介:金大伟(1982-),男,安徽合肥人,安徽广播电视大学党委宣传部讲师,硕士。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2463 (2016)02-009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