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旗袍的女人(外一篇)
2016-03-17胥得意
□胥得意
穿旗袍的女人(外一篇)
□胥得意
那年抗洪,我们撤回时住进了嫩江边上的一个村子。
村子里一定养了许多的牛和羊。天一直下雨,我们没有看见那些牲畜出来走动,但我相信它们都是存在的。村子的泥路上覆着一层这些动物的粪便,被雨水浇得四处漾着。偶尔有马车从泥路上走过,尺把深的车辙里挤满了浑黄的泥水。
终于在一天傍晚的时候,天放晴了,天边出现了许多彩霞。低矮的土房里不一会儿便跑出了三四十个孩子,赤着脚,穿着各式各样的短裤,唧唧喳喳的。他们高兴的样子里一点都没有了对洪水的恐惧。他们在泥粪水里追逐跑动着。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不知她是从哪个土屋中走出来的,看到她的时候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她要穿过那条满是车辙印和泥粪水的路往我们这边走。我们看见她穿了一件很紧身的旗袍,半旧,粉色的。我身边的一个战友笑了,我回头看一下,和我们站在一起的那个老百姓也在笑。穿旗袍的女人在过横路时迟疑了一下,她用两只手抓住旗袍的腰用力向上提,然后趿着那双拖鞋往泥里去。她从泥中提出脚时拖鞋陷进去了一只,她用一只手拽住旗袍下摆,一只手在填满了泥水的脚印里摸。我就听身后的老百姓说丢人现眼。
那个女人终于从路那边过来了。她在我们身边找了一块稍瓷实一点的地方把拖鞋摆正,两只脚分别伸进粪水里涮一涮,穿上拖鞋。粪水把她的脚涮得白白的,如果不是亲眼见了,都会让人怀疑是用了美容院的哪一种药水洗过的。
她就在离我们两米远的地方靠在了土墙上。她冲我们笑。我看见我的战友在冲我笑。他们是从城市入伍的,几乎没和农村接触过。我们谁也没吱声。因为不知说什么。
她问我们吃了没有。我点了一下头。
我身边的那个老百姓说我们吃的烀棒子。那个女的说,我家也是。说完就嘎嘎地笑了,把路上的泥粪水震得一荡一荡的。
那个女的问,大坝上水撤了?我刚要告诉她。我身边的老百姓说水不撤了他们敢撤吗?女人冲我说,我一直想上大坝上去看看你们,听别人讲你们可苦了。那个老百姓又抢白她,就空嘴说白话,那你咋没去?
女人不吱声了。不一会儿,她冲我说,我想给你们送点玉米棒子,熟的,家里除了这也没啥了。
我就看她。她的头发很枯燥,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梳过的。脸上淡淡地擦了一层白粉,夕阳一照很明显。
她靠在墙上和我们说话,不一会儿围过来许多孩子。她从孩子群中扒拉出两个拉到她跟前,让孩子叫我们叔叔。孩子泥儿猴似的往她身后钻,不肯叫。她就说农村孩子,没出息,长大了让他们也去当兵,也去抗洪。
我身边的老百姓又说话了。我家孩子可不让当兵去,多危险呀,太遭罪。
女人又不吱声了。
蚊子很多时,太阳也没了。战友问我回去吗?我说走吧。穿旗袍的女人说,你们啥时走告诉一声,我送送你们。
我们往回走那个老百姓就跟在我们身后,他说,这是我村独一份。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女人穿的旗袍。后来他问我们有没有迷彩服,送他一身。
第二天下午部队就撤走了。那个要了我们迷彩服的老百姓在屋里看见了,隔着窗户向我们打招呼,“吃饭呢,不送了。”我们也向他招手。
汽车从村子里启动时,我忽然看见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挎着一个筐往我们这边跑,好多的孩子在她后边远远地追着。她把一筐冒着热气的玉米棒子举到车厢上,她说快接了,还没煮熟呢。才听孩子说你们要走,咋不吱一声呢。
汽车启动了。走到老远时我们看见她拉着孩子向我们不停地招手。
回到营区时,部队正组织家属向灾区捐物。妻子说,从电视上看灾民的东西全冲走了,连穿的都没有,一个男人没办法竟穿了一条别人捐的裙子。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事。我看见妻子捐的衣物里有一件她穿过的旗袍。
但不是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