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闻秋声再现虫趣
2016-03-16李伟男
李伟男
日前,有收藏爱好者持一件“圆腹坐盖式”瓷罐向我咨询。蓝绿釉、褐红胎,乍看不就是一件清代宜钧蟋蟀罐吗?可收藏者却不以为然。上手细观,确与习见宜钧不同:蓝绿釉深沉内敛,散发出幽幽的酥光,釉内细碎开片密布,似裂而非裂,隐起上翘,如皮肤之微皴,釉下施有白色化妆粉;刀切的平底露胎呈现褐红色,亦瓷亦陶,泥质感强,声音发糠,手感较轻;外底、内堂、器盖土沁、水渍痕迹隐现,附着物可见,出土特征明显……难道这是一件唐代长沙窑蟋蟀罐?可周世荣先生《长沙窑瓷鉴定与鉴赏》未见有此造型,而且目前存世最早的蟋蟀罐公认是现藏于国家博物馆的“大明宣德年制仿宋贾氏珍玩醉茗痴人秘制”蟋蟀罐,说不准这真是一个新发现,遂与其攀谈得知:该罐发现于南阳市北郊,辗转到了藏家手中,据传共有3件瓷器和一面铜镜流散。照片显示,八曲葵口花鸟纹铜镜白亮如新,长沙窑蓝绿釉水盂小巧别致,巩县窑玉璧底白瓷盏完好无损,皆为开门见山的唐代器物。笔者根据瓷罐的奇特造型和特殊工艺,通过文物、文献资料考察,认定其为唐代长沙窑蓝绿釉蟋蟀罐。
从文献记载看,唐代斗、养蟋蟀已成风气,并出现了蟋蟀罐。《开元天宝遗事》记载:“每至秋时,宫中妃妾辈皆以小金笼捉蟋蟀,闭于笼中,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之也。”传世久负盛名的明代“万里(礼)张”蟋蟀罐中有一款,盖上款识:“金龙戏仿唐宫制,引得秋声到枕函。”表明唐代的蟋蟀罐已定型成制。
从造型上类比,该罐与明清时期流行的“圆腹坐盖式”蟋蟀罐极其相似,应有明显的承袭关系。存世的蟋蟀罐大致分“京式罐”和“苏式罐”两大类:器型分圆罐和异形罐;盖有平盖、坐盖、飞边盖,分有眼、无眼两种;底有平底、凹底、圜底及带足等等。此罐即属“圆腹坐盖式”,口径14厘米,通高12.2厘米,由器盖、内盖和器身三部分组成,子母口,器盖无眼,外部施有蓝绿釉,圜底碟状内盖有一层化妆粉,器身外部施有蓝绿釉,内部露胎,底部无釉呈褐红色,为刀切平足。其样式、大小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景德镇明御器厂出土复原的近20件“圆腹坐盖式”宣德蟋蟀罐类似,也和“仿唐宫制”的“万里张”蟋蟀罐大致吻合。
从出土文物考察,宋代的蟋蟀用具已较发达。王世襄先生《秋虫六忆·忆器》:“南宋时,江南养蟋蟀已很盛行。1966年5月,镇江官??桥发现古墓,出土三具过笼。北京有此用具,名曰‘提舀。古墓年代约为十二世纪中叶,所以三具为现知最早的蟋蟀用具。可证明约一千年前它已定型,和现在仍在使用的没有什么区别。”又说:“宋代蟋蟀盆只见图像,未见实物。万历间刊行的《鼎新图像虫经》绘盆四具。其中的宣和盆、平章盆可理解为宋器。”2010年央视寻宝《走进淮北》节目中,播出了一件宋代耀州窑“圆腹坐盖式”青瓷刻花蟋蟀罐,其腹部刻划出“蟋蟀勇斗猛虎”的生动画面,是迄今公布年代最早的蟋蟀罐。
从制作工艺分析,该罐适宜养、斗蟋蟀。它用泥考究,半瓷半陶,透气性较好,有利于形成不干不湿的内环境,蟋蟀易于成活;制作精工,盖腔扣合,严丝合缝,特别是内底略施化妆粉,螺旋纹明显却又细平柔和,不腻不硬,蟋蟀争斗时不打滑,不伤足,便于养、斗;根据罐内蟋蟀怕见光的天性设置无釉的内盖,既不滑手,又便于遮光观察蟋蟀:玩家以盖子制造阴影,引导蟋蟀按主人意图爬行,使其无处藏身,形态毕陈;罐壁光滑且略有收分,子口内收,防止蟋蟀逃逸,同时蟋蟀鸣叫时又可产生共鸣效应。因此,它是较理想的虫具,最大可能是“贮存斗虫”的专用用具之一——“比笼”,也称蟋蟀罐。
蟋蟀又名蛐蛐、促织,以善鸣、好斗著称。从唐朝天宝年间人们开始养、斗蟋蟀,兴于宋,盛于明清。从宋末“蟋蟀宰相”贾似道到明宣德皇帝朱瞻基,一个因遗有《促织经》、“玩虫误国”而留名,一个因“好促织之戏”、有宣德官窑蟋蟀罐传世而闻名,把蟋蟀文化演绎到了极致。古人从蟋蟀的捕捉、饲养到比校、斗咬,所用虫具种类繁多,且十分讲究,但传世不多。时至今日,天下名器明万历“万里张”、清康熙“赵子玉”已成绝响,“永宣官窑”堪称“国宝”,拍卖价格屡创新高。
唐长沙窑蟋蟀罐的发现不仅填补了陶瓷史的一项空白,而且透过它,我们似乎又听到了那久违的“秋声”,仿佛又看到了两雄相遇、激斗正酣的“虫趣”画面:先是猛烈振翅鸣叫,加油助威,接着呲牙咧嘴开始决斗,头顶、脚踢、转身、占地利、勇搏杀,战败者垂头丧气,取胜者趾高气昂……一时间,物我两忘,人、虫合一,进入了怡情养性的妙境。(摄影:张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