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跨族裔家庭的生存困境与再生
2016-03-16杨微
杨微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 成都 610068)
《无声告白》:跨族裔家庭的生存困境与再生
杨微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610068)
伍绮诗的成名作《无声告白》通过一个混血华裔家庭的故事,展现了华人融入美国社会的艰辛与痛苦。并由此表现维系家庭团结的“爱”在种族、性别面前,给家庭内部每一位成员带来的伤害,孩子面对父母的爱破碎、逃避的心理,以及呈现真实自我,修复家庭关系的过程。
《无声告白》种族性别
伍绮诗(CelesteNg)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父母是20世纪60年代到美国的香港移民,她是香港移民第二代。《无声告白》(Everything INever Told You)是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战胜了英国资深历史小说家希拉里·曼特尔和美国畅销小说家斯蒂芬·金的作品,获得了2014年亚马逊年度小说奖。
小说《无声告白》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一个生活在美国小镇上的混血家庭里。它有五个成员,父亲詹姆斯是华人,毕业于哈佛,在小镇的大学教美国牛仔史;母亲玛丽琳是美国白人,理想是当一个医生;儿子内斯,被哈佛录取的优等生;二女儿莉迪亚,十六岁的高中生及被忽略的小女儿汉娜。整部小说都没有超出一个家庭的范围。
作者伍绮诗抛弃华裔的身份与美国本土人的身份,在作品中表现一些超越民族和文化的、具有普世价值的东西,即普遍人的生活经历——家庭、爱和失去,每个人都能或多或少从书中人物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小说描写了家庭成员恐惧被抛弃的命运,所以隐藏真实的自己,维护表面的和睦关系,承受他人给予的而不是自己想要的爱,终于死亡将一切问题显现,每一个人不得不直面残酷的现实。小说中呈现出的亲子关系、夫妻关系很特殊,整个家庭关系持续处于非正常状态。如女儿对母爱的忍耐,父子的针锋相对,邻居的窥视等。这些非正常家庭伦理的描写其实质都与当时社会与时代的发展密切相关。面对种族、性别这些严肃的问题时,本土人(美国人)、外国人(华人)都被当做异类而被关注、嘲笑。作者在小说中真实地反映了这种变化:特定社会环境下人的复杂心理和情感历程上的挫折与磨难,表现成为“异类”的那种负担与压力。
一、爱与恐惧的边缘生活
小说全文着重描写父亲时常颤抖的尊严、母亲对梦想的渴望以表现两个敏感惊恐的孩子在心照不宣的家庭生活中,努力维护着家庭的团结,并肩负着沉重的压力。
父亲詹姆斯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华人,外貌上的差别让他从小备受歧视。他本人渴望交到朋友,融入群体,成为真正的美国人。但因为强烈的自卑心理而自我禁锢。玛丽琳对他的执著追求使他感受到美国正对他敞开怀抱,企图通过玛丽琳确认自己的美国身份。玛丽琳天资聪颖,学习优秀,受女性主义影响,立志打破男权的专制,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在还不开放的美国社会,这个梦想让她成为男性眼中的“异类”。玛丽琳看不起美国男性的平庸,遇见詹姆斯,让她强烈感受到何谓“与众不同”。由此两人相恋结婚,种族问题被刻意忽略。
但是后来妻子离家出走,詹姆斯强烈意识到他黄种人的身份:妻子后悔和他结婚,要去寻找与她相像的人。而事实是玛丽琳的离家出走源于发现自己走上了母亲的老路——相夫教子的女性生活模式。为了不陷入妇女囿于家庭的困境,遂离家出走重拾自己的梦想。但逃离不久,就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在离开家之前偷偷把丈夫、孩子的小物件带在身上那一刻起,她的牵挂就从未间断。她只能回家,彻底放弃自己。但她很快发现,二女儿莉迪亚乖巧而善解人意,像极了自己。于是,她找到了一切未竟梦想的寄居者,以爱的名义施加给二女儿莉迪亚。
莉迪亚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双重梦想,表面上是“爱”让她对父母顺从,但内心却不断压抑自己,淹没真实的自我。这种对父母意志的传承其实质源于隐藏在“爱”背后的恐惧。小时候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崩溃,家庭破碎的回忆让莉迪亚时刻担心悲剧再次上演,这种痛苦让莉迪亚要求自己达到父母的期望,家庭就能因此团结。
父母亲将全部的爱集中于莉迪亚一人身上,注定了家庭关系的严重失衡。首先,儿子内斯与父母的关系变得疏离。父亲平时溺爱莉迪亚,对内斯却总是失望。因为詹姆斯发现自己当年因“与众不同”而受到的“被戏弄的屈辱,无法合群的挫败感”,继续在儿子身上重演——儿子正成为另一个自己,种族问题还在延续,而莉迪亚能融入群体。母亲则总是表扬莉迪亚,对内斯却视而不见,好像他是空气做的。而且玛丽琳离家出走给内斯带来的心理上的恐惧从未治愈。家人的态度让内斯只热衷于自己的天文爱好,从此对爱不敏感,对恐惧也不敏感,以此逃离家庭对他的心理伤害。
其次,兄妹关系不断疏远。内斯得不到家庭的爱,莉迪亚承受过度的爱,为和谐这种不平衡的爱,两人默默相互关心扶持。但莉迪亚把全部的信任交于内斯,致使内斯不堪重负。压力的出口就是逃离这个家庭,逃离莉迪亚。当莉迪亚得知她最信任的内斯即将离开她去哈佛求学时,她突然意识到再也不能依赖内斯,必须真正从之前的束缚状态中突围出来。邻居杰克恰恰成为莉迪亚发现真实自己的引线,他揭露了莉迪亚心中的伤痕:“至少我不要别人来告诉我,我想要什么。”“至少我知道我是谁,我想要什么。”于是莉迪亚深夜划船至湖心并最终跳入水中,以此证明她已经学会了内斯当初教过她的游泳,通过学会游泳决心明天改变一切,表现真实的自己,但代价却是死亡。
作家将性别、种族纳入家庭内部成员之间,表现种族、性别意识对他们的行动、心理的影响。小说中,五个家庭成员各自自成线索。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我”,通过“自我”叙述自我的故事,将自己的心理活动细致地表现出来。每个“自我”在与“他人”碰撞的过程中都会隐藏秘密,继而产生缝隙,使家庭矛盾层层累积。
二、走出家庭困境:跨越种族的爱
莉迪亚的死亡让每个人追踪她死亡的原因。父亲詹姆斯认为家庭悲剧最初的源头是他与玛丽琳的结婚,玛丽琳的母亲不断声明这段婚姻“是不对的”,提醒她要为他们将来的孩子想想,他们可能走到哪里都不合群。这些话一直让詹姆斯忧心忡忡,不得安宁,让他觉得自己的血统害人不浅。多年以后这个预言在他的孩子身上上演,莉迪亚死亡。而女儿莉迪亚的死亡迫使他正视这一问题:“如果她是白人女孩,如果我是白人,她就能适应环境了。”他跟玛丽琳最后一次吵架时,终于对玛丽琳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你母亲说得对,你应该和一个更像你的人结婚。”
种族矛盾是玛丽琳与丈夫詹姆斯所有矛盾的根源。作者处理跨族裔的婚姻矛盾时,在小说结尾处这样写道,“我以为你走了”,她(玛丽琳)终于说。詹姆斯的声音嘶哑而尖利:“我以为你走了。”其语言背后真正的含义是他们相互爱着对方,离不开对方。种族从来不是我们该在意的问题,爱才是我们想要表达的,爱没有国界。
玛丽琳在寻找女儿死亡真相的过程中,不断回忆女儿的一切,发现她对自我理想的追求以爱为理由施加给女儿,造成对女儿天性的扼杀。她给的不是女儿真正想要的,而是她想要的。玛丽琳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女儿的爱。
内斯的自我救赎依赖于同龄邻居男孩杰克,全文围绕杰克表现内斯对莉迪亚死亡的情绪变化。他先是把责任全部归结为杰克。因为他发现莉迪亚死之前与杰克关系亲密。而一直以来他都很厌恶杰克。他在与杰克纠缠的同时,伴随着与莉迪亚从小长大的回忆。回忆越深刻,他越痛苦。父母将爱集中在莉迪亚身上,小女孩的莉迪亚难以承受,内斯伸出双手支撑她。内斯受到两方的压力:一是父母对自己的忽视,不认可自己。二是莉迪亚过度的信任、依赖。随着时间的流逝,压力的增大,对莉迪亚的态度从同情、同甘共苦到不耐烦、疏离、逃避。内斯愧疚自己对莉迪亚的态度,为了发泄这种苦闷,杰克成了出气筒。当他再也不能说服自己与莉迪亚的死亡无关时,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感受莉迪亚接近死亡的体验。
透过莉迪亚的死,每个人都将自己长久以来隐藏的声音表达出来,让他人看到真实的自己,不用猜测他人的心思,家庭获得新生。
三、结语
小说从种族、性别角度对爱进行了严肃的思考。丈夫、孩子渴望的家庭和爱因种族、性别的差异而失去,造成每一个人的伤痛。华人丈夫与白人妻子结婚,特殊的家庭组合让孩子的心理敏感而脆弱。詹姆斯隐藏起自己的华裔身份,想在美国主流社会谋得一席之地,可申请的哈佛教职被拒绝,始终迈不过种族的门槛。玛丽琳年轻时满怀事业心,渴望在男人的世界里有所作为,可是当时社会环境让她不得不成为一个家庭主妇,她将当医生的愿望全部简单粗暴地倾注给莉迪亚。这对父母甚至将人际交往变成了一项任务,送给莉迪亚《如何赢得朋友和影响他人》,希望她尽快融入白人朋友圈,为了显得更像“自己人”。同时为了维护家庭的完整,不脱离家庭这个宇宙中心,成为被抛弃的存在,迫使自己隐藏真实的心理,表现别人希望的自己,致使小说中人物的精神一直处于无安全感、矛盾、恐惧的状态中。恐惧使每个人对爱的感受能力微弱,让他们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害怕,因心中的恐惧只能小心翼翼地表现自己,更注意自己的言行。这就决定了家庭中每个人紧张的关系。
当每个人竭力隐藏的东西不得不面对时,只能打破沉默,直面情感的伤疤。大声告白之后,人们反而能相互体谅对方,反思自己,改变自己,彼此温柔相待。
[1][美]伍绮诗,著.孙璐,译.无声告白[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
[2][法]格罗塞,著.身份认同的困境[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3]程爱民,主编.美国华裔文学研究[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陈燕琼.浅析《无声告白》的边缘化书写[J].作家,2015.
[5]付如初.无声告白:那些我从未告诉你的恐惧和爱[N].经济观察报,201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