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杜拉斯:孤独美学的另一种绝唱*
2016-03-16徐真华张向荣
徐真华 张向荣
叩问杜拉斯:孤独美学的另一种绝唱*
徐真华 张向荣
杜拉斯的文学创作始终坚持亦真亦幻的自我表现风格,她用话语的力量和欲念的投影将文本置于超越传统美学的境地,成为百年来叩问现代女性主义美学的另一种绝唱。杜拉斯透视至高无上的爱情体验,凸显“性”的孤独、生命的张力,以及超越凡俗的美和光彩。她始终保持着自我的姿态,在剖析情感漩涡中灵魂与肉体所经历的种种可能性的同时,包括偏见、束缚、失爱、压抑、困惑与羞辱,表现出一个作家对人性的疼爱与关怀。
杜拉斯 孤独 美学
这段话来自法国现代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系列长篇小说《情人》。玛格丽特·杜拉斯(以下称:杜拉斯)1914年生于法属殖民地越南,法国现代著名作家、剧作家、电影编导。杜拉斯因其独特的写作风格及内容曾获龚古尔文学奖、法兰西学院戏剧大奖等奖项,并因对情与欲的描写,一度成为当时许多女作家模仿的对象。作为一位与众不同的文学家,杜拉斯及其文学作品充满神奇的魅力。
杜拉斯创作旺盛的年代恰值法国新小说派风靡一时,因她那种含混的风格,使得人们误以为她是新小说派,但杜拉斯与新小说派又有所不同。新小说派由重视历史和社会现实转而重视意识,它突出事物的客观性与复杂性,追求形式创造,从而诘问人自身在社会和世界中的位置。但是,新小说难免有一味钻入“形式”寻求真实,而远离现实和读者之嫌。杜拉斯不同,她始终坚持现实主义幻觉风格,以作者的视角来支配作品中各个人物纵向和横向的聚合关系,来渗透她对人性的俯瞰与反思。杜拉斯喜欢用话语张力和欲念的投影将文本中主人公的内心奥秘置于超越客观世界的境地,从而使得读者在阅读其文本,窥视人物心灵的最深处的同时,也仿佛在探索杜拉斯隐秘的内心世界。写作中的杜拉斯是回归自我的,杜拉斯不屑于外部世界的纷扰,杜拉斯将写作视作孤独的实践活动,承认它与文学具有命中注定的“缘分”。因此,杜拉斯始终保持着自我的姿态,在展示爱情遭遇的天真与无奈、崇高与卑劣,在剖析情感漩涡中肉体与灵魂所经历的种种可能性,包括偏见、束缚、失爱、压抑、困惑与羞辱,同时表现出一个作家对人性的疼爱与关怀,在文学园地中顽强地构建出杜拉斯式的文学意义——“孤独”的审美意境。
一、爱情至上:杜拉斯“孤独”的源泉
杜拉斯钟情于对爱情的描写,尤其喜欢追求绝对爱情,她将爱情视为生命之必须。杜拉斯的爱情观与传统背道而驰,她认为对爱的体验就是对人性的回归。杜拉斯期望通过性的宣泄,剥开爱的真谛,并将爱情中的原始欢愉还给人类。她的名作《情人》其实就是自己对爱情的真实态度——孤独意识。
人们在杜拉斯那些大多以自传或半自传体风格完成的作品中,人们对她本人与自传的关系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她就是在写自己,是在向读者喋喋不休地倾诉自己的爱情体验。读者在阅读作品的同时也是在阅读杜拉斯,阅读她对爱情与性爱的唯美追求。杜拉斯将自己的孤独本质深深烙印在她所塑造的爱情故事中,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在杜拉斯笔下时常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行为:放荡不羁、嗜酒、固执、与日常生活背道而驰等等。无论是《副领事》里疯女人的匪夷所思、《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支离破碎、凌乱的生活还是《夏日夜晚十点半》中彻底的阴森,这都是被杜拉斯认为的来自人类的无法回避的孤独。但杜拉斯积极勇敢地面对它,描述它,将它的种种异端转变为积极主动的生命体验,让生命在孤独中获得成长力和战斗力。在《情人》的描述中,女主人公对生命、爱情、性的体验充满了未知的好奇与彻底的迷乱,但这也正是杜拉斯写作的迷人之处,她将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搅合在一起,看似毫无道理的自我张扬,却饱含作者对所生活世界的疼惜。法国评论家阿兰·维尔贡德莱曾这样评价杜拉斯:“对一切都无动于衷,被自己的故事和传奇迷得神魂颠倒”①。这就是杜拉斯本人,这就是她不顾一切所进行的生命实践,她的孤独莫不如说是孤傲。在她的实践中到处都伴随着孤傲的影子,她拒绝规矩与俗套,对媚俗更是嗤之以鼻,除了与爱情共舞,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杜拉斯写作时拒绝外部喧嚣,追求特立独行的爱情和不顾一切的自我迷恋,甚至以小说中主人公的滥情来对抗传统意义的爱情规则。《情人》中那个“我”的替身白人女孩与亚裔男子摈弃种族隔阂而情欲迸发的时刻;《直布罗陀水手》中急于逃避世俗的法国男人在路途中偶遇一位寻找旧爱的美国女人,他与她在踏上“寻找”的旅程中所产生的诡异爱情,给这段不确定的旅行增添了神秘的气息。杜拉斯在情感、幻想与避世等文学维度上表现出一种神秘的孤独魅力。
二、让孤独说话:杜拉斯的美学实践
人生是圆的回环,起点就是终点。杜拉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重复着爱情、情欲与孤独。她钟情于自己对爱情的理解,留恋着情欲带给她的体贴和光华,即使星移斗转,她仍能轻松自如地把握旷世罕有的激情。时至今日,人们依然津津乐道于她对性与欲的描写,唯独忽略了她那孤独傲然、不与凡俗陈陈相因的美学风格。
身体语言虽然是杜拉斯文学的第一叙述者,而性别关系中的孤独是她永恒的话题。《无耻之徒》中女儿、儿子、母亲之间复杂的关系,以及因隔阂而产生的彼此陌生氛围;《乌发碧眼》中性爱之后的厌世情绪;甚至还有杜拉斯在老年写出的《情人》,充满对旧爱眷恋的落寞诗意。杜拉斯的小说是这样,她所创作剧本或担任编剧及导演的作品更是如此,《广岛之恋》、《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印度之歌》、《萨瓦纳海湾》、《英国情人》、《诺曼底海岸的妓女》、《树上的岁月》、《大西洋人》等作品中的主人公,在孤独中抛出了人物形象的完美弧线。这些千姿百态却又众相归一的人物其实是千百个杜拉斯在说话、在表达,他们的存在为读者呈现了多面而立体的杜拉斯、一位散发着凝重而高贵气质的女作家。
杜拉斯的美学实践并不是简单的泛性直白,而是起步于爱欲,驻足于书写,游走于孤独之间的知性清晰和内心隐秘。的确,《情人》中的白人女孩与中国男人因欲望走到一起,他们的关系却在漂浮不定倍加孤独。“他说他是孤独一个人,就孤零零一个人,……她对他说:‘我也是孤独一个人’”②。杜拉斯借女孩之口说出了爱情的本质,爱情原本是为了摆脱孤独,却最终还是回归到孤独世界,忐忑与无奈贯穿始终。在这一点上,杜拉斯是清晰的,她坚持认为:孤独是爱欲的舞台,唯有在这个舞台上情感与爱才显得“安舒自在”③。
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没有了对爱悦的专注,没有对孤独的大胆体验,就没有那个细腻、感性而富有诗情的杜拉斯,也没有了当下汹涌不绝的“杜拉斯现象”研究。的确,杜拉斯及其文学已经成为一个人类文学的里程碑,她象征着性别世界中不那么浪漫却又无法回避的真实,预示着延续人类生命的巨大能量,也暗示着现实的循规蹈矩与幻想中的我行我素有某种转换的可能。所以,杜拉斯文学是在众人的尖叫声中迈向人们视野的。甚至,当初她刚刚进入人们视线的时候,并没有获得大家的共同认可,人们对她那用独特的视角所展现的“爱情”与“性”的生命底色,还保持着谨慎的接受态度。因此,那时的杜拉斯只是小众精英们的艺术追求,只是一部分人的文艺欣赏对象。但是当杜拉斯埋头躲在文学生活中使用第一人称来构建“自我世界”时,当她俨然已经成为旁观者,跳出自我,用文学来玩味自己、欣赏自己时,人们突然发现,她与传统文学的格格不入,恰如镜子的两面,相融共生,不可阻隔。杜拉斯大胆突破文学中“性”的禁区,实际上是一种放弃的姿态,她力图放弃那些与人性相悖的道德美学。杜拉斯本人在自己的作品《写作》中就曾宣告,写作既是一种孤独,更是“自我放弃”,也就是“放弃”对现实世界的盲从和追求,而是回归对内心世界的追问,这是孤独的世界,却也是丰富的。当然,也许我们还一时不能理解她的这种“放弃”欲意何为,但是细细品味过她作品中男男女女对“性”的姿态,我们相信杜拉斯的“放弃”充满了自信,她完全有能力通过激情的文学驾驭这种放弃,任由生命的乐章谱写她骨子里的孤高傲然。
虽然写“性”的作家不在少数,但大多缺乏杜拉斯那种通过“性”对外部世界的批判,对人性的探索和关爱。人类之所以能迸发出勃勃生机,离不开男性与女性之间所产生的能量裂变,这也是人类得以延续的唯一途径。然而,这种释放来自于本能的快乐是需要呵护的,需要人类自身力量和勇气的支持,这样才能显示出人类社会繁衍的绚丽多姿。如果任由传统道德力量无节制压制欲望的迸发,那只会使生命的传递枯萎并终将逝去。显然,杜拉斯看到了这一点,她摈弃传统而挖掘那些敢于担当人类原始能量的文字,让读者感同身受地体会到生存之外人类多姿多彩的情感和欲望世界,并且在写作中构建出可容纳现实中的喜怒哀乐又可让幻觉意识参与其中的文学空间。因此,对于杜拉斯激情勃发的“身体与性的美学”写作,我们更应该抱之以平常心态。是的,传统文学与杜拉斯文学的美学原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融的东西少,并行的东西多,虽然二者在理念和表达方式上差异明显,但它们犹如平行线一样并肩延展,共同构筑了推动法国现代文学艺术前进的铁轨,完全没有必要把它们硬扭在一起。
杜拉斯的孤独美学在“性”和“放弃”之下,还有一种晦暗不明却又坚定笃实的信念。她的很多作品每每让人捉摸不定,仿佛不愿让人轻易进入她的故事。但拨开这层模糊的面纱后,读者看到的却是真实的生活和复杂的人性,虽然真实得可怕、复杂的难以捉摸,但却透着简单至极的乐观。杜拉斯在《乌发碧眼》中通过一对男女的偶遇,抛开羞涩,直面欲望,“继这黄昏之后的黑夜,美丽的白昼便如大难临头,顿然消殒。这时候他俩相遇了”④。黑夜,是杜拉斯对人生中灰色孤独写照的惯用词语。然而,即便是黑夜,男女之间迸发的激情火花也足以让黑色的恐惧消逝,而是洋溢着人类固有的温情,好像一切罪恶都胆怯褪去,这是信念坚定的杜拉斯。《无耻之徒》中的慕与乔治,杜拉斯只让他们用眼神的无声交流来表达这种彼此的仰慕,“慕明白此时他强加于己的堤坝已被淹没,他突然失去了不真实的东西,全身投入欲望的那个深深的、苦涩的浪潮之中。他们相互对视,在一秒钟内,这一切猛然间发生和消失。乔治又回到他的位置上。这一刻在慕的身上留下了明亮与温暖的光。她感觉到幸福,相信幸福是这些魔幻时刻的属性,在这些时刻一切困难迎刃而解,哪怕身处灾难带来的混乱中心”⑤。这是笃实乐观的杜拉斯。是的,虽然杜拉斯分明是在文学园地中培育一朵朵火烈的孤独之花、虽然她力图营造一个出离传统的爱情世界,然而,她却用一种不确定的甚至混乱的叙事方式来传递内心的欲望之火。其实,这也是杜拉斯的高明之处,她希望读者与自己的心灵一同热情洋溢地成长,为文学的审美历程增添活泼生动的此消彼长。
然而,杜拉斯的孤独美学有时又是疯狂决绝的,她发现现实只提供不确定性、焦虑和失望。在《副领事》中,人们会问在拉合尔,为什么副领事半夜总站在官邸的阳台上喊叫。杜拉斯也许特别关注充满痛苦、疯狂和哀嚎的生活。《副领事》中,“杜拉斯用近景和特写表现了失败、绝境、犹疑、焦虑、期望和各种毁灭。简言之,那是一种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生活。由此产生了令人不安的奇怪行为。”⑥。而其中那个疯女人,“她面色暗淡,如皮革一般,两只眼睛深陷,眼角布满鱼尾纹。脑袋上面,积了一层土棕色的垢,像是戴了一顶头盔。湿漉漉的衣裙勾出她瘦瘦的躯体。那种笑,始终不停息”⑦。透过对疯女人的叙述,杜拉斯试图跨越外部世界与内在自我的障碍,袒露人类真实的情感,当然,这更是天下大部分女性内心的愿望。只是世俗的清规戒律阻断了人类情感与精神的自由交流,客观上成为阻碍人与人之间进行交流的荆棘,于是就有了难以断绝的分别心,这分别心是所有人类不和谐、不愉快的根源。所以,不能逃脱至物我两忘境地的杜拉斯式孤独就成为“疯狂”的主题。然而,杜拉斯的疯狂绝不是恍惚不清的,而是有着彻底的感性美及无暇境界,她借情欲的直觉以重建女性异常健全而透彻的人格。从杜拉斯身上,我们才意识到了我们所存在的精神家园不过是浅尝辄止的迷惘世界,我们缺乏杜拉斯那种总是处于不断倾诉和无畏探索的心理态势。对于人类,尤其是女性来说,拓展自己的心灵空间,深入到广袤无垠的思想世界才是获得永恒追求的唯一保障。显然,对于循规蹈矩惯了的我们来说,杜拉斯的探索具有重大意义,她是我们最好的学习典范。然而,遵循一个人的美学思想确实太难了,犹如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形而上的囧途。所以,从历史观角度来看,杜拉斯式的疯狂又是独特的、不可复制的。她那来源于自身永不消逝的傲世孤寂让她拒绝与世人对话,她沉浸在自说自话或者与小说人物对话的欢愉和喜悦中,在爱与欲的碰撞中不断寻找自我突破,从而更加特立独行,思想纯粹。
三、文化错位:杜拉斯孤独美学的另一种出路
表面看,杜拉斯的孤独美学来自于她对人性的深度透视,但当我们细细研究杜拉斯的生活经历后会发现,杜拉斯式的孤独美学或许还因为她早年在两种文化浸染下所产生的身份认同障碍。人离不开社会,更离不开文化,尤其是人在儿童及少年时期接触到的文化对其一生都影响甚远。“只有在文化中,只有把整个文化世界都视为人类的存在,才能解释人的主观创造性和客观决定性,人才是一个完整的人。”⑧
杜拉斯首先带我们去认识人与世界、与文化的关系。无论这种关系什么时候出现或什么时候发生碰撞,都能成为指引生命存在与发展的关键因素。四岁丧父的杜拉斯,自幼与两个哥哥在印度支那(指现时的越南)过着与当地老百姓一样的贫穷而自由的生活。当小学教师的母亲除了每周固定的课时还要兼很多别的课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不久,她用20年的积蓄在柬埔寨买了一小块地,这其实是一块不能种植的地,但她并不知情。她找人建了座小屋,种了谷物,但是三个月后,海水涨上来,堤坝被冲垮,一切都被毁了。这是一场使小说家刻骨铭心的灾难,她从中受到启发,创作了《抵挡太平洋的堤坝》。这本书寓意深刻。水看似柔和却又凶猛异常,它创造生命同时又摧毁生命。而母亲的努力是一种顽强的全力以赴的抗争,对抗看似无法过下去的日常生活,对抗一天天生活的绝望。
杜拉斯虽然是西方人,但生长在印度支那的缘故,她对东方文化的偏爱已经深入到血脉中。印度支那与法国这两个文化世界的种子同时在杜拉斯身上生根发芽,并导致了她对文化边界的模糊意识,因而两种文化在她身上的冲突也让她深刻感受到了文化焦虑,这也成为她作品中孤独意识的根本因素。因为文化冲突,成就了杜拉斯对世界认知的独特品格——享受内心世界的无边界状态。《情人》中杜拉斯叙述了家庭生活在东西方文化碰撞后所呈现的不伦不类,因为是白人家的孩子,女主人公骨子中有一种高贵感,即使生活窘迫也要维持雇佣仆役的排场,但也为不得不靠变卖家具维持生计而感到羞耻,但为了生存,别无他法。而且,每当吃食短缺时,也只好放下矜持而效仿当地人抓一些水禽、小鳄鱼肉等乌七八糟的东西吃。在与中国情人的情感纠葛中,因种族隔阂而掺杂的世俗偏见让白人女孩左右为难,欲望与困窘驱使她与这个亚裔大富翁的儿子发生关系,然而,白种人的高傲又让女孩不能撕下高傲的面纱去面对心爱的情人。所有这些文学情节,其实都是在表达杜拉斯本人在面对两种文化时的不适应症,这既让她在身处西方社会时产生文化失落感,又为怀念昨日的情欲而桀骜不驯。杜拉斯在成名之后声称自己:“与其说是法国人,不如说是越南人”⑨。至此,我们不禁唏嘘,在杜拉斯的血液中,也许一直残存着“守墓人”的意识,这是对东方文化的怀念和沉耽。不管是迷恋也好,守墓也好,这都是她内心深处剪不断理还乱的对文化历程的生死守望。虽然清寂,恰也荡气回肠。但是,我们不能由此得出杜拉斯的孤独美学是一种文化边界模糊所导致的结论。因为,在杜拉斯的思想历程中,文化错杂已升华为一道风景,成为她文学创作取之不竭的营养,而与孤独相悦更是她信手拈来的美学实践。
四、结语
在重重叠叠的世相纷纭中,杜拉斯文学与传统的审美价值观渐行渐远。杜拉斯始终拒绝外界打扰,竭尽全力构筑着自己的文学“桃花源”,并津津乐道于自在、简单而又特立独行的文学品格。但杜拉斯有时也会收起矜持,走进大众的视线,甚至去刻意讨好读者。例如,她的《情人》、《无耻之徒》、《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印度之歌”等对在印度支那苦难经历的夸大过饰;《街心花园》、《广场》中对日常生活的精心塑造;《琴声如诉》、《昂斯玛代的午后》、《塔基尼亚的小马群》对内心独白的细致刻画等,成功博得了读者的共鸣。的确,杜拉斯做到了,在她逝世后其作品始终畅销不衰,“《费加罗报》2014年4月对杜拉斯作品在法国的发行做过统计:自从《平静的生活》(1944)出版以来,杜拉斯的作品总共已经卖掉了四百多万册”⑩。光是《广岛之恋》、《抵挡太平洋的堤坝》的销售就超过100万册。杜拉斯已经将现今各路所谓的“畅销书作家”远远甩在身后,甚至出现了专门的“杜拉斯研究”。她的作品已经在欧美国家的哲学、文学、心理学等学科都被竞相奉为解读的经典文本。
杜拉斯的一生因为沉浸于对在印度支那的儿时岁月的回忆而与想象的文学世界混淆在一起,她的创作灵感充分体现了从生存向文学的过渡。杜拉斯敢于表达爱欲情愁,敢于袒露心灵的奥秘,她用文学回应了那个时代,用作品维护了人类之于爱情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利。杜拉斯在终其一生的创作历程中,将传统道德美学用水滴石穿的精神进行着杜拉斯式的改造,不虚美,不隐恶,让读者分享她孤独美学的反抗与欢乐,感受她心灵的热度。这既是杜拉斯对文学的殷切守望,也是她对孤独美学的辛勤实践。斯人已逝,岁月迁流,杜拉斯不朽,她文学状态中对孤独的孜孜以求至今仍让后人费思量,自难忘。
①[法]阿兰·维尔贡德莱:《玛格丽特·杜拉斯:真相与传奇》,胡小跃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第143页。
②③[法]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第33、39页。
④[法]玛格丽特·杜拉斯:《乌发碧眼》,南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第104页。
⑤[法]玛格丽特·杜拉斯:《无耻之徒》,桂裕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93页。
⑥徐真华:《20世纪法国文学回顾》,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97页。
⑦[法]玛格丽特·杜拉斯:《副领事》,宋学智、王殿忠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168页。
⑧丁立群:《发展:在哲学人类学的视野内》,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71页。
⑨户思社:《东西文化视觉中的杜拉斯》,武汉:《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6期,62~69页。
⑩[法]阿列特·阿梅尔:《我眼中的杜拉斯》,黄荭、袁筱一译,长春:《文艺争鸣》,2006年5期,第124页。
[责任编辑 韩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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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114X(2016)04-0159-06
徐真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广州 510420;张向荣,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广州 510420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比较视阈下的女性文学审美研究”(项目号GD14CWW08)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