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交换:鲍德里亚超越符号消费社会的解放策略*
2016-03-16刘同舫
刘同舫
象征交换:鲍德里亚超越符号消费社会的解放策略*
刘同舫
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以独到的视野,揭示了当代社会的产品或服务消费背后蕴藏着的深层次“符号”消费,符号消费主宰当代社会一切基本风貌及其发展走向,切入当下人生活的现实境况;在现代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人的解放和人类的解放必须通过“象征交换”的方式对大众文化进行解码来代替建立在符号控制中的现代性生产体系,从而终结符号消费社会的统治;鲍德里亚对消费社会的分析,扩展和深化了人们对于资本本性的认识,揭示了资本文明在当代发展的内在机制,为我们分析人类当前的生存境遇和探索摆脱符号操控而获得自由的解放方式提供了新角度,但鲍德里亚只是在理论内部维持着一种彻底性,是对超越符号消费社会的一种空洞的呐喊。
鲍德里亚 象征交换 符号消费 人类解放
当代备受关注的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11ard,1929—2007)在国内外理论界、传媒界极具影响力和煽动性。他以马克思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为基础,在一定意义上超越了法兰克福学派从启蒙批判走向对整个西方理性主义文化批判的演进理路,拓展为对以物质生产和社会劳动为核心的历史观的批判,揭示出资本本性在消费领域运行、发展的内在机制。在当代,社会的生活风尚和个人的消费行为发生了极大改变,这种改变已被人们所觉察并被视为一种普遍现象,而鲍德里亚正是从普遍的现象中生发出不同寻常的理论思考,揭露消费社会如何控制人与操纵人的状态。鲍德里亚以其独到的视野、鞭辟入里的分析及富于魅力的表述,阐明了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人类生存经验,其文本中的诸多重要概念和原创思想成为我们重新检审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的宝贵理论资源。
一、符号消费社会及其非人化的困境
鲍德里亚认为,当代社会是一个“消费社会”,消费取代了以往工业社会的生产,不可遏制地成为当代生活的主流,是支撑整个国民经济运行的起点和终点。通过研究宛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消费症候,他不仅觉察到现代产品或服务已经实现了对人性的控制和支配,而且指出产品或服务消费背后蕴藏着深层次的“符号”消费:人们消费的本质与事实真相不在于形式上享用物本身,而在于享用物所显示的意义,实现全方位占有与多角度建构的作用。鲍德里亚创新性地揭示了符号消费主宰当代社会一切基本风貌及其发展走向,切入了当下人生活的现实境况。
在工业社会及其之前生产力水平较低的社会里,生产作为社会再生产的轴心发挥着主导作用,人们消费的是商品的使用价值。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看来,生产是决定性因素,它决定着消费、分配和交换等其它环节,因为物品是否充足是直接制约人们消费活动以及消费心理的关键变量。在物质资料相对匮乏的工业社会,人们的消费完全是出于维持生命和繁衍后代的真实需要,物对人的意义在于物的使用价值,这也是历史长河中人与物关系的最初内涵和首要方面。然而,自1929年资本主义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经济危机①爆发之后,“消费本位主义时代”改变了这一切。
在现代消费社会中,消费取代生产成为社会再生产过程的中心,消费的功能也相应发生了变异。人们固然需要从事生产活动,但日常生活直接成为“消费地点”,它帮助人们打消了任何不利于消费的顾虑或犹豫,实现了“享乐经济”与“道德经济”的统一。鲍德里亚指出:“当代人越来越少地将自己的生命用于劳动中的生产,而好似越来越多地用于对自身需求及福利进行生产和持续的革新。”②消费社会把人们集中在消费魔杖所划定的圆圈中,而消费行为的泛滥溢出了人本真需要的意义范围。消费并非是满足人们实际需要的享受过程,而是不断地刺激且实际制造人们需要的手段,是行使社会控制和社会驯化功能的“新生产力”。生活在消费社会中的人无法游离于自己的时代,需要接受社会生活的主流风尚,选择流俗通行的生活模式,皈依大众化的价值观念,这是消费社会的时代精神和生存指令,是每个人自觉履行的义务。消费社会实际制造了非人化的生存,消费的人在必须生存下去的指令中坠入了身不由己的深渊。然而,只有少数知识分子从理想主义深处真正意识到当代的消费异化,社会大众却麻木不仁,趋之若鹜,以至于“消费者基本的、无意识的、自动的选择就是接受了一个特殊社会的生活风尚。”③
鲍德里亚进一步分析指出,符号操控消费或消费领域是“符号编码交换的领域”,它构成了人们被消费社会宰制的深层逻辑④,人们在消费社会中的异化与消费物品背后的符号意指息息相关。消费社会的特点,就是“在空洞地、大量地了解符号的基础上,否定真相。”⑤鲍德里亚这一简明扼要的阐释具有根本性意义,他把消费时代人们非人化的生存境遇归因于符号编码法则对整个社会生活的渗透和组织,它与符号编码的特点、存在方式以及由之而来的实际作用相联系。符号体系使得物的使用价值被消解殆尽,消费对象不再是具体的、单纯的物,而是“符号—物”,是以物表现出来的社会身份和文化差异;消费行为不是出于有理性的人们自身迫切的、本真的需要,而是缘起于某种持续发送的符号及其编码区分的需要,即变成了一种地位和名望的展示。全面且缜密的符号编码系统具有强大的同化力量,是消费社会日常运转的枢轴,它不断消解那些拒绝或对抗同化的因素,全方位地对生活世界进行“永久总动员”。各种大众媒介以一种隐蔽的方式从多重角度永无休止地进行符号编码,推动着时尚潮流向前运行,刺激着人们的欲望,它操纵人、塑造人、驾驭人,最终使人深陷符号的泥潭而不能自拔,人的一切行为乃至人本身都按照符号的意愿发生蜕变和异化,人在安逸的环境和丰盛的物质享受中毫无察觉地丧失自我。人们的需要为了符号并通过符号得以实现,而同时又被符号掩盖了生存的事实,标识了消费社会改造人的行为和规约人的灵魂的基本途径。
符号之所以能够代替具体物品而引导人们消费,原因在于:第一,符号本身的无定性以及对具体参照物的超越性。当人的需求被鼓动和幻化为无休止的欲望时,欲望的对象就不再是确定的东西,而仅仅是欲望的支撑或表征,究竟是何物则微不足道。这里的关键是“物品—符号”或“物品—象征”的链接所催生的消费心态,是等同于物品消费又必定超越具体参照物的满足感与愉悦感,是实际无须存在却又无时不在的寓意符号。鲍德里亚指出:“这些信号不可解读,没有可能的阐释,如同在‘生物’体深处隐藏多年的程序模型——这样的黑匣子中酝酿着所有的指令和所有的回应。”⑥消费之归顺于符号乃是不可逆转的必然性,消费性质变更的影响也以同等程度的必然性嵌入现实生活世界之根基处。第二,符号的流动性可以转移并瓦解具体物品不足时必然引发的怨恨,符号在形式上透明的优点又能够度量社会公正与平等,重建张力以凸显活力新型的社会团结和社会秩序。“在符号层面上,没有绝对的富裕或贫困,也不存在富裕符号和贫困符号之间的对立。”⑦人们只要开始消费,就进入了由符号编码主宰的互换关系与分类系统中,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互动而遵循符号编码规则,从而谋划生存、巩固生存。
正是凭借符号编码的巨大作用,消费代替了一切意识形态,承担了“社会驯化”的作用和功能,成为实施社会控制的有力手段。鲍德里亚在《生产之镜》⑧一书中强调,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对符号的操作,已经成为取代对生产的控制,成为意识形态的新基础,“这种利用象形文字的符号意识形态结构,与利用生产能力的旧意识形态相比,更加难以辨认”⑨,消费时代所导致的非人化生存状况与特征更具有根本性、普及性。当代社会成为一个被符号统治的社会,在“符号”王国所统治下的个体异化,便已不是马克思所理解的被“商品逻辑支配着的工业和社会生活的普遍化的模式”⑩,而是鲍德里亚所谓的消费社会时代的“个体不再反思自己而是沉浸到对不断增多的物品—符号的凝视中去”,符号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以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为主要范畴而搭建政治经济学理论所拥有的界限。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仍然固守着商品拜物教的意识形态批判逻辑,就会像刻舟求剑者一样,缺乏变通,不仅在理论上是落伍的,而且在政治上也是有害的。这一点从美国文化分析专家道格拉斯·凯尔纳的解释中可以得到更清晰的认识:“对鲍德里亚来说,符号价值支配了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服务于它们的需求的物质性和商品的使用价值消失在鲍德里亚的符号学想象之中,在这里,符号取代了现实并重构人类的生活”,古典政治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范畴成为过去时。
二、超越符号价值的象征交换策略
鲍德里亚认为,在现代资本主义消费社会,实现人类解放不能通过传统革命的方式来进行,而必须通过象征交换的方式进行解码。资本逻辑的发展与运动经历了从“经济短缺”阶段到“经济相对过剩”阶段的演进,随着生产的终结,我们走进了一个符号编码操控一切的消费社会。符号编码构成了现代社会的奥秘,这是比真实世界还要真实的世界,一切都按照符号编码的模式来再生产自己。他进一步指出,马克思一直沉浸在“生产浪漫主义”的理论情结中,将生产、生产方式等概念意识形态化,赋予其以高贵的革命、解放头衔。“如果说有一件事马克思没有想到的话,那就是耗费、浪费、牺牲、挥霍、游戏和象征主义。马克思思考的是生产(这不是一件坏事),他是根据价值来思考的。”马克思“将生产力的解放混同于人的解放”,他所持有的以生产和价值的法则出场的人类解放期望难逃与资本主义同谋的结构性法网,其社会主义构想也不过是另一种放大的或更加放纵的工业资本主义发展进程,是落伍了的“欧几里得几何学”。要实现对当代消费社会全面的、彻底的批判,从深层上将人们从被控制的消费社会中解救出来,就必须反对把经济当成自主性领域的唯物主义批判方式,转而走向整体性的批判,揭示符号在消费社会中的经济学意义,即对文化、意识、理想原则的真实批判。
在当代符号消费社会中,商品或服务不仅仅具有实用性、功能性,还具有文化性、社会性,其自身系统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义领域,因而我们必须对“符号—物”意义指向的本质进行考察。按照传统的思维方式,我们常常“自以为是”地将意义、文化简单地归结为“上层建筑”,并不假思索地套用,或“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样的公式简单、笼统地解释发生在意义领域和文化领域中的所有事物或现象的依附关系,实际上,这是一种功能主义的思路。如果说这种依附的逻辑在以生产为中心的工业时代尚有直接的现实基础和生活前提,那么在消费社会中,必须对此进行前提性批判,因为“物”作为消费对象时,不是以“功能物”的面目呈现,而是以文化为核心内容折射出来的“符号—物”的形式存在的。鲍德里亚敏锐地指出:“就与物质生产的关系而言,对符号和文化的生产进行分析时不再将其看做是外在的、隐秘的或‘上层建筑的’;它是作为政治经济学本身的革命而出现的,它因象征交换价值在理论上的和实践上的介入而获得了普遍的意义。”生产本身以文化为中介,对消费社会的批判分析必须从生产逻辑转变为文化自身的内在逻辑,即在对过去作为“经济基础”进行批判的地方,文化这一“上层建筑”也在场,两者具有同一个批判指向。鲍德里亚进一步指出,消费社会中的文化逻辑已经不再局限于“意义重现”的范围,而是以一种自为的方式建构现代的主体性与个性。建构现代所谓的意义是符号编码作用的结果,正是符号的编码使得符号建构起来的意义成了消解人们真正主体性和个性化的陷阱,因而批判理论不再是在文化领域中揭示主体的问题,而是要探究符号编码过程的实现问题,只有对大众文化进行认真解码才能实现对符号体系的彻底颠覆。
鲍德里亚在汲取莫斯的礼物交换与巴塔耶的耗费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超越符号价值”的最主要替代方案——用象征交换来代替建立在符号控制中的现代性生产体系。在《象征交换与死亡》这本著作中,他提出“象征交换”的概念,希冀通过象征交换取代马克思建立在现实性的劳动生产概念之上的等价交换原则。象征交换在鲍德里亚那里是一个重要的范畴,但同时又是一个相对模糊的范畴,他对此并未做出具体界定,而是给出了“象征”的解释:“象征不是概念,不是体制或范畴,也不是‘结构’,而是一种交换行为和一种社会关系,它终结真实,它消解真实,同时也就消解了真实与想象的对立。”象征抹除了真实与想象、灵魂与肉体、出生与死亡之间的界限,是一种使相互分离状况达到融合的思维模式,也正是这种思维模式才有可能使人们摆脱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符号统治。基于这种思路,鲍德里亚认为:“在象征交换中,礼物是我们最为切实的实例,物在此不是一种物:物不能脱离它进行交换的具体关系,同时也不能脱离它在交换中所要转让的部分,物并不那么独立。确切地说,物既没有使用价值,也没有(经济的)交换价值。给定的物所具有的是象征交换价值 (symbo1ic exchange va1ue)。”象征交换是社会性的且往往是仪式性的,它不存在政治经济学中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因为物只有象征的意义,具有属人的性质,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具体而复杂的关系。象征交换“将自身界定为一种与价值和符码不同,并超越了它们的存在。为了创造出象征交换,所有价值形式(物、商品或者符号)都必须被否定。”在象征交换中,包括资本积累、价值规律等在内的资本主义经济运行范畴都被“根本性否定”,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能真正地反对以生产方式为中心的自主性领域,走出生产之境,从而摆脱被符号控制的局面。
鲍德里亚认为,象征交换展示了一种与现代社会完全不同的文明方式,它在根本上消解了符号统治,是人类革命的基础,人们要想真正摆脱符号的统治,就必须回归到象征交换的逻辑。象征交换对价值形式的完全否定,导致物的使用价值、交换价值及符号的明晰性都陷入危机。由此,鲍德里亚发出让人振聋发聩又使人内心悲痛的呐喊:“恢复象征性……符号必须被焚烧!”只有象征交换才能真正终结符号消费社会的统治,建成一个符合人们理想的社会。
三、对资本本性的认识与空洞的呐喊
马克思思考人类解放问题的世俗背景是大工业时代,在那个时代,资本家们追问的主要是如何扩大生产、增加积累等问题,生产主义话语支配着一切。马克思以现实为基础,将更多注意力指向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问题。他认为生产是资本统治一切的入口,交换和消费只是资本主义商品社会的外在表现形式,决定交换和消费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如果不触动生产方式,人类解放无法彻底实现,因而从生产出发来考察商品社会是马克思经济学和人类解放哲学的理论基地。纵观马克思的思想历程,尽管马克思在自己的文本中也曾多次提到物在消费领域中的一些状况及其作用,但总体而言,消费在他身处的社会条件并未达到像现当代社会这样高的水平,因消费性质变化而产生的问题不可能成为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的关注重点。
鲍德里亚另辟蹊径从消费出发,分析了资本在消费社会的运作方式,弥补了马克思没有强调的问题,扩展和深化了人类对于资本本性的认识。在鲍德里亚看来,资本逻辑的运行已经将重心从生产范围置换到消费范围,并实际造成了生产与消费领地之间的密不可分、休戚相关。鲍德里亚通过对消费社会具有普遍性症状的诊断,揭示了资本在消费范围周而复始地运转的本质活动轨迹,为当代人全景式地把握资本依其本性运动的规律提供了可能,阐明了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人类生存经验,并积极地为人类在资本文明时代的合法生存与发展筹划方案。在这个意义上说,鲍德里亚对消费社会的剖析,对现实人身处的存在境况进行研究的理论与实践贡献不容忽视,也使得他在学术明星云集的法国理论界乃至整个欧洲获得了应有的位置。
鲍德里亚提出的符号消费和象征交换对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提出了挑战,为我们分析人类当前的生存境遇、探索摆脱符号操控而获得自由的解放方式提供了全新的视角。一方面,鲍德里亚把目光从物转向符号,从人和消费品的关系转向思想观念领域,转向心理领域,进一步指明消费社会以一种隐蔽的方式从多重角度永无休止地进行符号编码从而推动时尚潮流向前发展,它操纵人、驾驭人,最终使人深陷符号的泥潭而不能自拔。在符号主宰一切的消费社会中,所有的人皆不自主地参与到符号编码的游戏中“吸收符号”以及“被符号吸收”,以致个体“在其中被取消”,演变为非人化的生存困境。鲍德里亚从商品拜物教跨越到符号拜物教,对当前生存状态所展开的剖根式分析无疑是震撼人心的,极大丰富了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另一方面,关于象征交换的替代措施,也扬弃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与唯物史观。美国学者波斯特曾在评价鲍德里亚时说,马克思“忽略了交换价值藉以变成一种表意符号的转型过程”,“就在马克思主义因为不能译解商品符号学而变成‘意识形态’之处,鲍德里亚进来了,他丰富并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使它符合发达资本主义的新形势。”
但是较之马克思的人类解放观,鲍德里亚实际上只是在自身的理论内部维持着一种完全性,显示出对超越符号消费社会的空洞呐喊:
第一,鲍德里亚对生产在社会中的作用视若无睹,对当代人类生存境遇的把握流于片面。鲍德里亚看到了当代社会和马克思身处社会的根本性差异,并冠以“消费社会”和“生产社会”之名。但是,他在把两者区分开来的同时又抛弃了生产社会。鲍德里亚看到的只是消费的“神奇的地位”,在消费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他全然忽略了生产依然存在的客观事实。马克思在追究以生产为主流话语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存在的合法性时,揭露了其掩盖现实生活实情的巨大虚妄,正中要害地指向了现实社会的世俗基础,洞穿了这一基础在资本原则驱动下“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的实质”,犀利客观地表达了资本奴役人的真实写照。鲍德里亚没有透视马克思这一理论身后所隐含的经济学内涵与价值,反而将其置于批判的首位,认为马克思在批判政治经济学中所使用的基础性概念(如“劳动”“匮乏”“生产”等)都必须予以质疑,将其视为“政治经济学的螺丝钉”,因而不可能从根本上颠覆政治经济学。鲍德里亚自己对符号过度依赖,希冀以符号学来解读消费社会和人类身处的当代境况,这种理解视角是独到的。但问题的关键是,他忽视了符号存在的现实根基,误入“符号万能论”“符号主宰论”的思路,并最终导致了人类始终被“商品—符号”社会系统所挟持的悲观主义结论。鲍德里亚在时尚被符号终结的时代做出了一种“乌托邦”的选择。
第二,象征交换作为鲍德里亚批判消费社会的武器,是其理念上美好向往与现实中不满情绪发泄的结合。象征交换是鲍德里亚走出符号统治的路径和工具,是一个哲学家对当今社会的一种激烈反抗,是找回本真人性的理论救赎。但是,人类无法返回到原始社会中去践行象征交换理论,象征交换理论由于找不到社会的根基,也就失去了贯彻于社会的可能性,只能成为一种空洞呐喊。鲍德里亚个人角色与身份转变的发生——叛逆社会、从激进变得消极、从左派转向右派,使其最终走向虚无主义道路。其虚无主义在他分析死亡的时候表现得异常明确:“死亡标志着符号的固有的可逆转性,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象征行为,可以蔑视拟像、模型和编码构成的世界。”鲍德里亚没有真实分析现实革命的可能性和可行性,单纯凭借象征交换对符号价值进行外在的撞击,批判当前的消费社会,这无异于固步自封者的天方夜谭。因此,无论其理论多么具有穿透力和震撼力,都难以实质性地寻到一丝解放的曙光,难以找到通往现实的解放之路。
我们需要走进鲍德里亚,感受他巨大的理论激情和挑战权威的自信,汲取他以一颗虔诚之心和敏锐的问题意识积极探索这个世界所带给我们的灵感。我们更要领先与胜过鲍德里亚,从其首肯的现代人具体生存的境况和问题中,摆脱其思想上的掣肘。尽管对现实的解放沦为空洞的呐喊,但鲍德里亚始终怀抱着人类解放的理想追求与决心,这一点不容置疑,正如他所说,“如果世界是毁灭性的,那让我们比它更加具有毁灭性。如果它是无情的,那就让我们变得更加无情。我们必须战胜世界,通过一种至少与世界一样的无情来诱惑它。”
①1929年美国爆发的经济危机是一个分水岭,经济危机之前,资本家关心的只是如何使人们进行生产的问题,经济危机使资本家意识到:问题不再只是如何生产而且包括如何消费,消费成为经济生活的重要部分。必须使人们成为消费者,使人们的“需要”成为劳动力的重要部分。正是通过这一点,经济得以存活并大大扩展。
④鲍德里亚受其老师列斐伏尔的影响将消费品同符号关联起来,他们都对符号统治的现代社会现状感到失望,对现代性基础的理性与交换价值的统治表示否定与拒绝,都用象征交换来反抗符号交换与商品交换。用死亡、性、艺术等非劳动非生产的乌托邦来对抗消费社会的价值原则与物的统治秩序。但是列斐伏尔回归到尼采式的古希腊狂欢节;鲍德里亚试图通过莫斯与巴塔耶回归到更为古老的想象中的原始社会消极状态或挥霍无度的场面。
⑧鲍德里亚的《生产之镜》(1973年)与哈贝马斯的《走向一种合理性的社会》(1971年)是他们各自的代表性著作。他们几乎同时都试图解构马克思经典叙事的“根深蒂固的核心”——生产主义或生产方式理论,鲍德里亚代之以“消费主义”或者说“符号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哈贝马斯代之以著名的“交往理性”,他们分别代表着后马克思主义的“客体化”与“主体化”两种走向。
[责任编辑 刘慧玲]
B089.1
A
1000-114X(2016)03-0057-07
刘同舫,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杭州 310028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若干基础理论问题研究”(项目号16AKS003)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