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研究
2016-03-16李伟强
李 伟 强
(黑龙江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哈尔滨 150080)
《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研究
李 伟 强
(黑龙江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哈尔滨 150080)
摘要:在研读《史记》的过程中有一个普遍现象,就是人们往往只关注书中的人物传记(本纪、世家、列传),其次是“书”,《史记》五体中“表”却常被忽视,无论对于初学者还是研究者来说,这都是极为不利的。其实,史表列为五体之一有其无法替代的价值。观察《史记》十表,便会发现史表巧妙之处,其巧妙在《秦楚之际月表》一篇中几乎都能得到体现,这种巧妙便是史表价值所在。
关键词:《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史表;价值
司马迁在其纪传体通史巨著《史记》中第一次用表格形式谱列一段时期内历史人物和事件以勾勒历史局势,表明微言大义,这种叙史的形式叫作“表谱”,“表谱”前一般都有一段整体概说性的史论称为“表序”,“表谱”连同“表序”合成“史表”,经过了后世史学家继承、发扬成为一种重要的史书体例。
史表采用以时间为纲,序列事件,并辅之纬线使其分明,横向纵向都得到对比的方式,固然减少了史事的可读性,而其中表明的微言大义仍弥补了这项缺失,并使这项缺失恰成为它的可贵之处。上承《春秋》,每事先叙时间,后叙事件,以时间串联事件,事事紧跟,急促而有序,文约而事繁,微言藏深意。《史记》的史表便使其所记载事迹条理分明,开后世各派史书体例之先。郑樵在《通志》中对此进行了高度评价:“《史记》一书,功在十表,尤衣裳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1]2其评价是具有开创性的,建立在对史学追根问底的探索和对《史记》全面的把握之上,视角之深不可谓不独特。可惜自《史记》流传以来,其中的史表从未得到过应有的重视,至少远不及人们对纪、传的研究,甚至还不及书(志),清代吴非读《史记》后亦发出“凡读司马史者,赞其词章,与所立表多忽之,至月表则尤惑之也。凡评司马史者,亦惟赞其词章,于所立表虽析之,至月表则姑存而不必论之也”[2]87的感慨,甚至于唐代刘知几在《史通》中竟公然写道:“观马迁之《史记》,天子有本纪,诸侯有世家,公卿以下有列传,而重列之以表,成其烦费,岂非谬乎?且表次在篇第,编诸卷轴,得之不为益,失之不为损。”[3]53钦定二十四史中竟有十五史无表,计有《后汉书》《三国志》《晋书》《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南史》《北史》《隋书》《旧唐书》《旧五代史》,史书中评价最高的前四史中也竟有二史无表,在中国史书编撰的黄金时代——唐代所修的几部史书也全部没有表,对史表的贬抑可见于斯。直到宋代,史表才慢慢有了起色,为正史所承认,郑樵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才提出“《史记》一书,功在史表”的振聋发聩的见解,对前辈史家提出质疑。到了清代,开始有更多学者认识到史表的重要性,对史表的研究也因此成为一种热门,汪越、全祖望、万斯同、赵翼等人,对《史记》十表分别作了研究,指出多处值得关注的问题。
史表尤衣裳之冠冕,木水之本原,作史书纪传,必先列表谱,史表价值可以综合概括出以下几条:(1)丰富性——扩大记史范围;(2)目录性——便于检索,一目了然;(3)连接性——沟通纪、传;(4)归纳性——分门别类,表隐微之事;(5)全局性——归纳历史发展线索和形势。
当然,史表的价值绝不能够仅仅从表序中一段话或者表谱中一处记载就能体现,而是通过与该事件的显性或隐性联系,或者是发生在相临近时间内的数次记载才能归纳出史表的价值。这也是自汉以来长达千年之间《史记》读者之所以忽视史表的原因之一。本文依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探讨史表价值在《秦楚之际月表》中是如何体现的,进而阐明史表在《史记》、在纪传体通史中的价值。这次参照的《史记》版本主要是1959年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二是以金陵局本为底本,校之黄善夫刊本,2010年天津古籍出版社的《名家注评史记》,三是采用世界书局影印本,参照中华书局点校本,1994年中州古籍出版社《史记》。
《史记》十表分为大事年表和人物年表,《秦楚之际月表》是一篇以国别为经,以月份为纬的大事年表,记事始于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楚隐王陈涉起兵入秦”[4]763,讫于汉高祖五年(前202)后九月,凡八年,合八十八个月[5],事迹杂乱,变数频繁。然而每一个历史事件在历史的发展中都具有不可磨灭的作用,乱世年间谋臣策士、英雄良将辈出,“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4]759。不得已而列月表,缓缓叙史,详述秦汉之间的历史。也正因此,《秦楚之际月表》成为《史记》十表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篇,几乎统括了史表在纪传体通史中所应该体现的所有价值,以这篇《秦楚之际月表》来支撑本文论述,也正是出于此种考虑。
《秦楚之际月表》开篇的题目便蕴藏玄机。上面已提到此篇史表记载的起讫时间为秦二世元年到汉高祖五年,依照正常的逻辑理解应该是秦汉之际,而题目言“秦楚之际”,似乎更应该记秦二世元年到义帝元年“项籍自立为西楚霸王”之间的事,如此才算与题目吻合。《秦楚之际月表》由二张分表组合而成。第一张表上接《六国年表》末尾曰:“赵高反,二世自杀,高立二世兄子婴。子婴立,刺杀高,夷三族,诸侯入秦,婴降,为项羽所杀。寻项羽,天下属汉。”[4]758本表始于二世元年“楚隐王陈涉起兵入秦”[4]763,讫于“义帝元年诸侯尊怀王为义帝”[4]775,义帝既为西楚帝,分秦、楚、项、赵、齐、汉、燕、魏、韩九栏,真正记载了秦和西楚之间的大事,现今学术界大多命名为“秦表”[6](以下引用表一内容均标注为“秦表”)。秦表最后在末尾载明“义帝元年诸侯尊怀王为义帝”[4]775,在楚栏末尾载明“项籍自立为西楚霸王”[4]775,于是秦表无论是终结于楚义帝,还是项籍自立西楚,秦祚既倾,最后都指向楚代秦的事实。《项羽本纪》中“项王使人致命怀王……乃分天下,立诸侯为侯王……故立沛公为汉王”[4]316,《高祖本纪》中“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更立沛公为汉王”[4]365,由是可见汉王刘邦亦受项籍分封。
是时楚栏明确显示了“陈涉号为张楚——楚怀王”的线索,项梁于陈涉起义后二月起兵,其他反秦势力赵武臣、齐王田儋、汉刘邦、燕韩广、魏王咎也相继起兵,互不统属,这时楚、项是分立的。自二世二年六月楚栏“楚怀王始,都盱台,故怀王孙,梁立之”[4]767,反秦势力才算有定主,也为后来楚、项合流埋下伏笔;后九月项栏“怀王封项羽于鲁为次将,属宋义”[4]769,项羽始“统属”于怀王,项籍代楚而立的结局在冥冥之中便更近了一步;二世三年十一月楚栏“拜籍为上将军”沿预算的方向发展;秦亡后,楚怀王代秦为义帝,居第一栏以表明尊位,原先怀王所在的楚栏“分楚为四”,“项籍自立为西楚霸王”[4]775,楚表西楚栏“西楚霸王,项籍始,为天下主命,立十八王”[4]777标志着楚、项合流正式完成,拉开楚表义帝、西楚及十八王分立的局面。
第二张表衔接秦表,分义帝、西楚及项羽分封的十八王共二十栏,学术界暂名为楚表[8](以下引用表二内容均标注为“楚表”)。此表义帝一栏自“项羽灭义帝”[4]784后便不再叙事,义帝元年西楚一栏中载名“西楚霸王,项籍始,为天下主命,立十八王”[4]777,故此表虽名为义帝据第一栏,实际由西楚一栏总领。表讫于楚栏“王得故项羽钟离昧,斩之以闻”[4]799,赵栏“赵王张敖始,耳子”[4]799,燕栏“燕王卢绾始,汉太尉”[4]800等,前项羽所立之国,所封之侯尽皆为汉王所戮,余者都换做汉王所封,表于是终极,由楚入汉,这种变化是十分明显的。加之司马迁著《史记》,汉以前千年时间只列十二本纪,“十二本纪是纲领,统摄上自皇帝、下至汉武帝时代三千年的兴衰沿革”[7],纵使项羽自起兵到自刎十年不到,司马迁仍为项羽独撰一篇,继五帝、夏、殷、周、秦之后,位在汉高祖之先,亡秦压汉,楚霸王项籍在历史上的功绩和地位,司马迁虽为汉臣而不能刊灭之,以此证明《秦楚之际月表》楚处在秦汉之间,不亦宜乎,是可见整部《史记》五体勾连,前后不相抵牾。自此,可得出史表的一条功用,便是全局性,项籍未称帝未建国,而刻意安排项羽位在十二本纪,于是敷演出一条明晰的表现势力交替的历史发展线索。
另,秦表在秦栏第一行标出“二世元年”的纪年,其后以秦二世纪年,在秦栏中依次列出年月,诸侯国大事不标年月,而只用数字为事件在坐标系中的位置作出记号。秦纪年一直延续到秦表末尾“义帝元年诸侯尊怀王为义帝”[4]775由义帝纪年接替才正式结束,共三年,合三十一月。而在二世卒,子婴为王到义帝这段时间里,汉一栏即书“汉元年,秦王子婴降,沛公入破咸阳,平秦,还军霸上,待诸侯约”[4]773,彼时汉尚未立国。“义帝元年”同时书“正月分关中为汉”[4]777,“二月汉王始,故沛公”[4]778,彼时汉王初立,为项籍挟义帝所封十八王之一,是时主天下命者项羽。此处只因楚义帝于汉正月尊帝号,同年汉十月既为项羽所灭,前后一年不到,西楚虽主命,终其始末势力不及一诸侯国,纪年自西周共和元年起历代相承接,未尝废止,而义帝、西楚都不能够担当起为历史纪年的任务,西楚与衡山、临江等其余十七国只在本国内各自纪年,因此楚表各诸侯栏下不时有纪年记载,且西楚(楚)与十七国纪年同步,而独不与汉(汉中)吻合。为历史纪年的重担由汉肩负,上承秦,下接《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汉高祖元年”[4]804,以后绵延不息,朝代兴废皆依次排列,贯穿了整个中国封建时期。此处,汪越认为:“子婴已降,秦亡矣。约法三章,秦民大悦,唯恐沛公不王。是汉之受命有天下,決诸此也。周赧王卒,东西周王,而太史公不遽予秦,比待六王毕,而后许秦代周,汉之代秦,进之和速,盖特笔也。”[8]1大概是考究了司马迁于该表表序中说:“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次受命而帝者乎?”[4]760将缘由假托为天意,托为大圣,是司马迁获刑后畏天命的表现,然后古人奉天,立君则为天子,立朝则称正统,司马迁亦在此敷演了一条正统历代沿袭的历史线索。
相对于枯燥的表谱,表序通常被认为是史家掌握一段历史时期内局势演变的规律后进行总结性、评论性的分析,亦是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9]2735的最终目标。因此表序虽不能比及纪、传,但较之表谱,还是受到了较多的关注,《读〈史记〉十表》梅文鼎序中说:“经生家之读《史记》,或取其笔墨之高古以为程度,或征其事实之详核以资辩议;至于诸表各有小序,读者未尝不爱其文辞,而表中所列之经纬次第,初无寓目焉者,盖有之矣。”[8]1然表序必然是与表谱密切相关方能彰显其深意的。
秦表在秦二世元年七月(前209)楚栏记“楚隐王陈涉起兵入秦”[4]763拉开反秦序幕,秦二世二年十二月(前208)楚栏“陈涉死”[4]765,在义帝元年(同时汉元年正月)楚栏记“项籍自立为西楚霸王”[4]775(前206)揭开了楚汉战争序幕,楚表汉五年正月(前202)汉栏记“杀项籍,天下平,诸侯臣属汉”[4]797,二月汉栏记“王更号,即皇帝位于定陶”[4]797。两段时间分秦汉之间为两个时代,前209年—前206年为反秦战争,前206年—前202年为楚汉战争。号令天下者,初为陈胜首义,“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4]1953;其次项羽,楚表西楚栏“西楚霸王项籍始,为天下主命,立十八王”[4]777;再次汉高祖,楚表汉五年正月“杀项籍,天下平,诸侯臣属汉”[4]797,是为表序中“五年之间,号令三嬗”[4]759的“三嬗”。而所谓“五年之间”,绝非依据上所附加三个公元纪年能够推演得来,而是以秦二世二年六月楚栏“梁求楚怀王孙,得之民间,立为楚王”[4]767至汉五年正月“杀项籍”[4]797为中心,往前往后自“陈涉死”[4]765为始,至“杀项籍”[4]797为末,合为五年。“五年”“三嬗”,该表没有任何文字解释,而其潜藏深意,初读无甚了解,再读豁然开朗。倘若这里只以公元纪年或者仅是一条条记录历史事件,不分门别类,如何能看出其中端倪,即便是列表观察,倘若不刻意设置年月的标注,也是无法得出如上结论的,倘若表序失去了表谱,那么,表序便只是表序,成了一般的史论,告知了后人“号令三嬗”,而后人不知“三嬗”是哪“三嬗”,不知为何称为“三嬗”,不知“三嬗”从何时发生。此处便体现出史表在《史记》这部纪传体通史巨著中具备的表隐微之事,以及归纳历史发展线索的重要价值。
秦二世元年七月“楚隐王陈涉起兵入秦”[4]763揭开反秦序幕,“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4]1953,“沛公恐,欲以沛应涉”[4]349,会稽守殷通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欲发兵”[4]297。陈胜吴广起义是秦末各路反秦势力中的先锋,司马迁对这股势力的兴衰进行过整体的分析,最后将陈胜吴广起义走向失败的过程通过史表中三个人物——陈涉、葛婴(秦表,秦二世八月,楚栏)、周文(秦二世八月,楚栏)的相继牺牲表现出来。借助史表回到纪传中去,陈涉、葛婴、周文的事迹分别见于《史记·陈涉世家》:“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婴后问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至陈,陈王诛杀葛婴……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4]1594最后在秦二世二年十二月,楚栏记“陈涉死”,陈涉起事—为王—死去的历程连同陈胜吴广起义的兴衰就一目了然了。陈涉失败的原因:第一,“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而“至陈,陈王诛杀葛婴”,忠臣反被君王误,可谓不明。第二,“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客约‘颗颐’!”陈王以“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的罪名杀害,因此“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4]1960,可谓不义。第三,“诸将徇地,至,令之有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4]1961,可谓不公。最后,“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4]1958,落得遭身边人暗算的下场。[8]
且论项氏兴衰,“梁求楚怀王孙,得之民间,立为楚王”[4]767(秦表,秦二世二年六月,项栏),“大破秦军巨鹿下,诸侯将皆属项羽”[4]770(三年十二月,项栏),“虏秦将王离”[4]770(三年端月,项栏),“攻破章邯,章邯军却”[4]771(三年二月,项栏),“至关中,诛秦王子婴。屠烧咸阳。分天下,立诸侯”[4]775(秦表汉元年十二月,项栏),“西楚主伯,项籍始,为天下主命,立十八王”[4]777(楚表汉元年二月,西楚栏),“项羽以兵三万破汉兵五十六万”[4]787(汉二年四月,西楚栏。高祖纪元从汉元年十月始,逢十月进一年,楚表汉元年“十月王至陕”应该进为汉二年十月,此处“四月”应当是汉二年四月,为行文方便,也方便读者继续考证,径改之),“汉将韩信破杀龙且”(四年十一月,西楚栏)[4]792到最后“诛籍”[7] [4]796(五年十二月,西楚栏),史表中项梁和项籍的事迹都能在纪传中检索到相对应的撰述,几件事件的连接总体概括出了项氏盛极而衰的完整过程,贯穿了整张《秦楚之际月表》。上述是史表与纪传的密切配合,起到沟通纪、传的作用,本纪、世家中的人物通过相对完整的年表,以年表为准则,再往里加入事件[10],使得叙史更加明白和详细。纪传撰述陈胜起义并已将失败缘由寓于文中,撰述项氏强势登场—天下主命——盛极而衰的历程,而史表将陈胜和项氏走向失败通过日程表的样式表现出来,形成一串前后相贯的事迹链条,点线化地表现了秦汉交替时历史大势的发展线索。
再看秦表秦二世二年七月,项栏“天大雨。三月不见星”[4]768。自然现象,尤其是天气在纪传体史书中不可能不受到重视,自然(包括天气)的奇怪现象往往成为大人物出生、死亡或其他重大事件的征兆,用以衬托人物的非凡性,限于一定历史时期落后的观念,更多的也是当时社会历史之需要,再百年、千年以后,社会政治、文化等环境都发生了巨变,让一些虚假现象与真实现象相混淆,后人读之便需要结合诸多学识,理性地加以理解和分析,并试图还原特定时期的历史真实。史表这一处记载,在《项羽本纪》中略述“天寒大雨,士卒冻饥”[4]305,大概就是表中所记载的大雨。是时正是宋义为上将军,“诸别将皆属宋义……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4]305,宋义驻兵不前一方面或许正是出于天气情况的考虑,项羽也在多种利益的驱使下更为不满宋义,“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江因赵食’”,于是斩杀宋义,假为上将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4]305。如此观之,“天大雨”这样一个天气现象在项羽作出斩宋义,渡河救巨鹿决定中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最后项羽得以取得巨鹿之战全胜,号令诸侯,这次气象情况是不容忽视的客观条件,合乎司马迁“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9]2735之天人关系,体现出在历史进程中天时、地利、人和因素的重要作用。此外,“天大雨。三月不见星”说明雨势大,持续时间长,这种糟糕的情况若仅以项羽之口道出,避免不了是项羽为夺兵权而斩杀宋义的借口,倘若史表没有刻意记下“天大雨。三月不见星”现象,如何让历史得到还原?如何让后人正确读懂历史?统观《史记》十表,记载自然现象的仅此一处,它无关历史人物,无关历史事件,竟能在纪传体史书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在节约省字的“表”中也不得不将其时间及状况作出记载,可见其在历史中所起的作用与价值是不容忽视。而这一问题的提出,皆赖该史表,通过刻意的编排表隐微之事,也为检索项籍事迹提供构架。
秦表秦二世四年十月(表中记在秦二世三年九月“子婴为王”后,只记“十月”,应是遗误,应改为“四年十月”,此处本文为行文方便,亦方便读者继续考证,径改为“秦二世四年十月”)项栏“项羽将诸侯兵四十余万,行略地,西至于河南”[4]773。“兵四十万”在《项羽本纪》中出现在“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军十万,在霸上”[4]311,写在“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4]310之后。而表中记载事情发生的时间却在秦二世四年十二月“羽诈坑杀秦降卒二十万人于新安”[4]774之前。史表与本纪相抵牾。如果史表记载无误,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便是项羽原有楚军四十万,这项数目的得出,尽管没有任何对应记载,但是却能够通过史表推断得来,对于研究楚汉力量对比,考证楚汉兴衰过程有很大功绩。楚表汉元年二月,西楚栏“西楚主伯,项籍始,为天下主命,立十八王”[4]777中“西楚主伯”“为天下主命”这样建立在历史整体观察后具有总结性、决断性的话就更不会在纪传中找到了,《项羽本纪》只记载项籍分封十八王,自立为西楚霸王,而主伯及主天下命是用过诸侯国的力量对比彰显出来的,读者读《史记》纵然能够感知项籍左右诸侯,主天下命的气势,史表的直接决断让读者的感知得到了肯定。《月表》借上述细微安排,在纪传之外补缀了相关的历史材料,扩大了记史的范围。
再看汉三年后九月开始,该表中韩信频繁登场,均在诸国栏中出现。“汉将韩信斩陈馀”(楚表汉三年十月,常山栏)[4]789,“汉将韩信破杀龙且”(四年十一月,西楚栏)[4]792,“汉将韩信击杀广”(四年十一月,齐栏),“齐王韩信始,汉立之”(四年二月,齐栏)[4]793,“立信王齐”(四年二月,汉栏)[4]793,“齐王韩信徙楚王”(五年正月,西楚栏)[4]796。汉三年后九月正是楚汉战争推进到如火如荼的时候,韩信的登场加快了楚汉之间权力、势力天平倾斜的速度,楚汉战争刘邦取胜韩信起到不可磨灭的功劳,也能够从韩信的称谓中窥见:汉将—齐王—楚王,表明韩信的势力同时随着刘邦距离尊位的拉近在逐渐增长,直到韩信叛乱,事见《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高祖本纪》中高祖刘邦问:“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又自答曰:“……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4]381《淮阴侯列传》萧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王关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至韩信拜为大将时“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4]2611,韩信立功和得势的线索通过该表得到灵活的表现,该表与《淮阴侯列传》《高祖本纪》等互见也加强了史表检索的功能。
读一部《史记》,探索历史局势,了解历史人物,只凭纪传难免轻信史家言论。如能结合史表,首先能借助史表寻找历史事件和人物在纪、传中出现的位置,作为目录使用,其次可以用表中列出的事实说话,统观历史事件在一段时期中的分布规律,并以此考证纪传正确、准确性,也能够帮助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深入了解。史家修史也是如此,在撰写纪传与谱列史表何者为先的问题上是毫无疑问的,列出史表以后,纵观历史趋势,横观事件之间的联系,如明月之望湖海,如登高俯察品类之胜,对于遴选具体人物,编连历史事件,撰述纪传俨然是在构筑了一个框架,框架既已搭建,装饰自然水到渠成。而这篇《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作为《史记》十篇史表中最典型代表,史表的价值和意义在其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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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正平】
The Research onTheMonthlylistofQinandChu
LI Wei-qiang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urist College,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00, China)
Abstract:In the process of studying and exploring Historical Records, there exists a common phenomenon that people often tend to concern merely about people or family’s biographies, but ignore “The history list”, which is quite unfavorable both for the beginners and the researchers. In fact, as one of the narrative methods, the history list definitely has its own irreplaceable value. Observing the history list, we will find its artifice which is exactly exemplified in The Monthly list of Qin and Chu.
Key words:Historical Records; The Monthly list of Qin and Chu; history list; value;
作者简介:李伟强(1993—),男,浙江嘉兴人,黑龙江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明清史及古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27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5128(2016)05-0083-05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