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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麦克尤恩小说《星期六》中的暴力叙述

2016-03-16

外国语文 2016年1期
关键词:暴力

耿 潇

(中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伊恩·麦克尤恩小说《星期六》中的暴力叙述

耿潇

(中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430074)

摘要:《星期六》是当代英国著名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代表作。当前国内外众多的研究还集中在该作品的叙事或空间性上,鲜有文章以暴力为切入点来进行诠释。小说中作家以伦敦的城市空间为背景,通过描写神经外科医生亨利·贝罗安一天24小时在伦敦都市的漫游体验,揭示了后现代伦敦都市空间无处不在的暴力现象,即直接暴力、凝视暴力、话语暴力和媒介暴力。论文拟借鉴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和福柯的权力理论,试图挖掘暴力产生的根源,并以此探讨当今伦敦的都市社会面貌和精神内核。

关键词:麦克尤恩;《星期六》;都市空间;暴力

暴力(violence)是雷蒙·威廉斯在其《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一书中提到的关键词之一,他认为“暴力现在经常是一个复杂难解的词,因为它的主要涵义是指对身体的攻击。然而,暴力也被广泛用于一些不易定义的方面”(威廉斯,2005:511)。2001年在和乔纳森·诺克的采访对话中,英国当代杰出的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 1948—)也提到其对暴力的看法:“若(作品中的)暴力呈现只是为了激发兴奋感,那么其与色情作品别无二致……所以这不仅仅是展现暴力,更是叙述暴力这一存在于人性之中的共通点。读者不必在这一问题上表明立场,因为并不是所有作品都旨在进行道德评判,作者实则希望读者能以一种批判性的态度来看待暴力产生的环境,这正是其更深刻的意图所在。”(Roberts, 2010:87)《星期六》(Saturday, 2005)是麦克尤恩在9·11恐怖袭击之后发表的首部小说,其中作者运用大量的笔墨描述了神经外科医生亨利·贝罗安24小时在伦敦都市的漫游经历,并以此表达了其对暴力的认知和看法。出版至今,该小说已在西方获得广泛的关注和好评。马克·劳森在《卫报》(Guardian)、戴维·塞克斯顿在《旗帜晚报》(EveningStandard)、彼得·肯普在《星期日泰晤士报》(SundayTimes)及鲁思·斯库尔在《泰晤士报》(TheTimes)上都纷纷给予高度赞扬。斯库尔将麦克尤恩的特点总结为“无与伦比的艺术性、道德性与政治意味”,肯普则认为麦克尤恩的作品“有绝妙的精确性、繁复性和悬疑性,既发人深省又满怀仁慈。这本由专门研究人类心理的作家所创作的关于一位脑科专家的小说,将进一步巩固其于所处时代授予的‘最佳小说家’之称号”。国内对该小说的研究虽然起步较晚,但近两年来却发展迅速,已经取得了不少成就。林莉从空间叙事理论角度对麦克尤恩在《星期六》中所运用的叙事策略进行解读(林莉,2013:47-54),宋艳芳以《星期六》为例阐明小说作为“文化话语”“伦理范式”“预言方式”和“主观模式”等方面的功能(宋艳芳,2013:120-126),郭先进以弗里德曼的空间化叙事理论为切入视角,探讨小说的叙事特征(郭先进,2013:89-96)。

然而,目前国内对这部小说的研究大都聚焦在作品的叙事或空间性上,鲜有文章从暴力角度来进行诠释。尽管小说始终几乎没有出现过“暴力”一词,但仔细阅读,却能发觉各种暴力已悄然渗透进伦敦都市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谁是暴力的制造者?暴力对都市人群又产生了何种影响?小说《星期六》从不同角度探讨了这些沉重的主题。鉴于暴力叙述对于全面理解麦克尤恩的小说创作有着切实意义,本文尝试从这一角度切入,系统分析文本中四种主要的暴力形式,即直接暴力、凝视暴力、话语暴力和媒介暴力, 深入阐释麦克尤恩小说《星期六》中的暴力叙述,并试图挖掘作品中暴力的根源所在。

1直接暴力

当提到“暴力”一词,人们眼前总会首先浮现出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这正是约翰·加尔顿所提到的最明显的一种暴力形式,即“直接暴力”,它“表现为杀戮、残害和肉体折磨等形式”(Galtung, 1980:407)。小说《星期六》中最具有这类暴力倾向的莫过于巴克斯特这一重要人物,一位患有“亨廷顿舞蹈症”的病人,他的暴力行为主要体现在其与贝罗安医生发生的两次冲突中。第一次源于两人在大学街上发生的汽车擦刮事件,小说是这样叙述其暴力行为的:“尽管巴克斯特视力有缺陷,再加上他的舞蹈病让他的肢体不停抽动,他直击贝罗安的拳头还是那么迅速和猛烈……他们拽着贝罗安的胳膊肘和前臂,等贝罗安的视力恢复到他能看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他们推到停着的两辆车之间的夹缝里。”(麦克尤恩,2008:76)。小小的汽车擦刮事件竟能演变成暴力冲突,不能否认,此时巴克斯特因生理和心理缺陷所引发的其行为的不可控性是导致这一暴力行为的根源。

小说情节的高潮出现于巴克斯特与贝罗安发生的第二次冲突。因贝罗安在同伴面前指出自己罹患亨廷顿舞蹈症,巴克斯特自觉面子有失,为了报复,他不仅跟踪贝罗安并闯入其家,还威胁其妻子罗莎琳甚至试图侮辱其女儿黛西。将刀架在女人脖子上的暴力行为固然令人发指,但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对于这样一位不完全具备理性主体资格,甚至无法控制自身行为动作的病人而言,暴力是其确证自我力量、掌握控制权,占据主导地位的唯一方式,同时也成为他战胜对现实无能为力状态的一种手段。另外,在和贝罗安发生第一次正面冲突时,麦克尤恩还将巴克斯特描述成一个“衣衫褴褛的稻草人,破旧的外套,满是虫蛀的羊毛衫,沾了油漆的裤子”(麦克尤恩,2008:71),服装的意义在于以一种最日常化的方式体现人的社会身份,从破旧的外套和满是虫蛀的羊毛衫中不难推断巴克斯特多年来在家庭和社会中的格栅空间中所受到的压抑。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下,诉诸暴力或许是他打破沉闷压抑的现状、证明个人尊严的唯一方式。

2凝视暴力

小说中展现的直接暴力固然令人印象深刻,但更应该引起关注的是那些潜藏于我们日常生活中常演不衰且不易察觉的暴力,如凝视暴力。这类暴力与罗伯·尼克松在《慢暴力和穷人的环境主义》一书中所提出的“慢暴力”极为相似,这是“一种逐渐发生、不可见的暴力,其破坏性被时间和空间所分散的暴力,即消耗性的暴力,其暴力通常不可见……它灾难性的后果在一定时间后才会得以体现”(Nixon, 2011:2)。事实上,现实社会中凝视暴力的“杀伤力”被日常生活化了,以至于我们常常司空见惯。

小说开篇贝罗安所处的那个三楼卧室的窗口就在某种程度上展现了凝视暴力,它正如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所描述的全景敞视建筑(panopticon),“在环形边缘,人彻底被观看,但不能观看;在中心瞭望塔,人能观看一切,但不会被观看到”(福柯,2003:226)。全景敞视监狱中监视者监控着囚犯的一举一动,但是对于囚犯而言监视者却是隐形的。小说中,贝罗安的家在伦敦市中心费兹罗维亚区菲,这是城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也是观看城市最有利的位置。从这个窗口往外眺望,贝罗安就如同一位监视者,注视着每一位从窗口经过的行人,包括“每天川流不息的访客——上班一族来这里享受午餐,印度青年公寓里的莘莘学子在这里攻读,浓情蜜意的情侣也来卿卿我我或者吵吵闹闹……昼伏夜出的毒贩……落魄的老妇”(麦克尤恩,2008:2)。然而这里的“看”与“被看”之间是隔绝的,二者没有丝毫互动,且目光单向流动。正是在这个场所,贝罗安“带着一种神祇般的轻微的占有欲监督着”(麦克尤恩,2008:9),成为凝视暴力的施动者。

凝视暴力不仅出现在贝罗安居住的场所,他工作的场所医院同样是对这一暴力模式的完美诠释。在其代表性著作《临床医学的诞生》一书中,福柯对19世纪盛行的医学凝视(medical gaze)进行了深入思考,并以此阐释了医学凝视的暴力性。在医院里,作为凝视者的医生居高临下地“试图用医学知识武装起来的目光抓住疾病”(于奇智,2002:99),而病人却如同囚徒一样被隔离在一间间病房中,成为临床医学考察的对象,成了医学凝视的观看对象,他们不仅受制于医院制定的规章制度,还被医生与护士轮流监视。因此,在医学体制下,医生与病人之间不存在平等关系,病人处于被凝视的地位,医生则成为暴力的施加者,“凝视无处不在,并形成一个巨大网络,对疾病与社会进行机器强有力的监控”(于奇智,2002:36)。这里,暴力透过医学话语弥散到个人机体。

戴维·哈维在《后现代的状况》中认为,由“水泥森林”构成的城市空间到处隐藏着人类欲望的印记,城市公共空间的权力化书写正是这种人类欲望印记的体现,并成为凝视暴力产生的根本原因。我们所生活的社会公共空间正是由若干权力和关系组成的。广场似乎更倾向于被现代人视为城市的中心与腹地,“它是一个核心,一个重要地区的焦点和象征”(林奇,2001:57)。对于广场这一城市公共空间,麦克尤恩在小说中是这样描述的,“居住在政府救济的住宅里或者联排公寓里的人们喜欢走出他们狭窄的小巷到这宽阔的广场上来,在广袤无垠的天空下,尽情享受开阔的视野、挺拔的悬铃树和茵茵的绿地。这种自由与生机让他们记起这些是自己最基本的需求,却竟然无法得到满足。”(麦克尤恩,2008:48)所以,就像小说中所展示的那样,广场看似以一种开放的姿态接纳了各种各样的人群,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广场一样,不过是周围那些住在高档住宅中如贝罗安一样的上层阶级监视的对象。写字楼同样也是权力化社会公共空间的典型代表。贝罗安在驱车看望母亲的途中,“一个长线的转弯让他经过一排排钢筋水泥的写字楼。现在还不到晚上,可是早春二月的下午已经灯火通明了。贝罗安看到里面工作的人们穿戴如同建筑的模板一样笔直,个个坐在桌前,面对着电脑,仿佛今天不是星期六”(麦克尤恩,2008:128)。整齐划一的建筑、标准统一的穿戴看似凸显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物质生产的高效性,却实际上抹杀了原本铭刻于个体之上人的主体自由。从广场到写字楼,每个人都被投入到了各种权力的包围之中,城市公共空间其实是一个权力场,到处充满着权力的制约与监视,也正因为如此,福柯认为“我们的社会不是一个公开场面的社会,而是一个监视社会”(福柯,2003:243)。

3话语暴力

话语暴力是另外一种遍布于社会各个角落,充斥于个体之间无处不在亦无时不在的暴力形式。话语是福柯理论中的一个关键词,福柯“在《知识考古学》(1964)中用一种空间概念来界定话语,认为话语是外在性的空间。他试图突破传统的权力所用物的观念,用一种空间的概念——网络来阐释权力的运作机制、权力与知识和空间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从空间的角度来理解现代社会权力的运作方式”(周和军,2007:59)。这里可以看到现代社会中空间、话语与权力密不可分:当权力渗透进日常空间的语言之中时,语言就具有了暴力性。当病人躺在医院的病榻上时,受到医院空间中的话语权力管制,自由无法实现,这点从小说中麦克尤恩对被强迫接受切除盖面囊状体星细脑瘤手术的14岁尼日利亚女孩安德丽亚·查普曼的描述中就可见之。最初她是“一个整洁的小女孩穿着连衣裙,头上系着蝴蝶结,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麦克尤恩,2008:7),然而当进入伦敦的布里克斯顿公立中学后,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被“压抑许久的性情就彻底释放了出来,吸毒酗酒、顺手牵羊、逃学,仇视管教,语言污秽得堪比经商的海员”。很难说是伦敦的环境造成她的疾病,又“莫非是肿瘤压迫了她大脑中的某个部位”而造成她的那些不可一世的行为,查普曼无论如何都拒绝手术,“她入住医院才不过几个小时就已经和护士、护士长等人发生了冲突”(麦克尤恩,2008:7),但在医院这样的环境中,她的反抗显得毫无意义,最终不得不接受开颅手术。

另外,话语间还能处处体现出人物之间的权力差别,这里我们又要回到贝罗安和巴克斯特第一次发生暴力冲突的大学街。当两人在这里发生冲突后,当巴克斯特对贝罗安施加了直接暴力行为,而贝罗安在发现了对方的病症之后也无意识地开始对其施加话语暴力:“我是医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的病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你愿不愿意听我告诉你我对你的病症的诊断?”(麦克尤恩,2008:78)随后为了转移巴克斯特的视线,贝罗安又继续说道:“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医生是谁吗?”“我可以把你转诊给我的一个同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可以更好地帮助你。”(麦克尤恩,2008:80)从这段因汽车擦刮而起的对话中可以看到,贝罗安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并掌控话语权。特别是当谈及自己的专业知识如“亨廷顿舞蹈症”时,贝罗安作为这方面的专家,更是凭借着自己治疗这类神经疾病的医学知识和实践经验,几乎完全剥夺了巴克斯特的话语权。显然,按照社会的一般规范而言,医生用语言来平复激动的病人并不能被认为是暴力行为,然而正如麦克尤恩的叙述所表明的那样,令人心悸的“科学”的态度,却事实上构成了对对方“无耻的威胁”(麦克尤恩,2008:79)。如果撕开医学神圣的外衣,裸露出的却是触目惊心的话语暴力,与其他暴力形式的区别仅在于这种暴力行为背后有一整套强大的医学话语作为支撑,并且因为人类的习以为常而被认为是合法化的暴力。

再者,社会规范及社会秩序也可被看作是一个大的话语权力系统,对此列斐伏尔提出:“到处弥漫着恐怖,暗藏着暴力,四面八方充斥并施加着压力,没有人可以幸免;恐怖不会固定一处,因为它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任何特殊事件;这个体系(如果可称之为‘体系’的话)控制着每个相互孤立的成员,让他们服从于整体,即服从于一种策略,一种暗藏的目的。”(Lefebvre, 1994:147)以此可见,话语暴力产生的原因就在于社会规范具有的规训特质。小说中贝罗安成长与发展的轨迹正是这一话语暴力作用的结果:他“自己接受的是按部就班的教育,从没有过异议或怨言,一帆风顺地从中学直到医学院,辛苦地取得了医生的资格”(麦克尤恩,2008:20)。贝罗安按照社会规训的目标修剪着内心情感和欲望的枝杈,用理智的面具伪装自己,在城市的规则中,他已经养成了按照权力体系的要求塑造自己的秉性习惯,其身体和思想已经被规训性权力牢牢控制,“成为那种现代社会的愚蠢产物”(麦克尤恩,2008:23)。事实上,在《星期六》中,麦克尤恩看似借贝罗安之口赞扬了当代伦敦物质富裕、富含诗意的城市表象,“觉得这座城市是一项伟大的成就、辉煌的创造、自然的杰作——数以百万的人传说在这个历经了千年的积淀和不断重建的城市里……”(麦克尤恩,2008:3),但在各种社会规范的巨大的规训之下,贝罗安对城市的这份赞赏本质上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及其运转方式的某种默认与服从,他早已丧失自我批判与思考的能力,虽然他们“遗憾自己从未有过机会去选择另一条更加自由的道路”(麦克尤恩,2008:22),看不到命运的转机,“然而岁月的历练也让他了解了改变的可能性与日俱减”(麦克尤恩,2008:23),只能选择等待。

4媒介暴力

媒介暴力是麦克尤恩在小说中揭露的另外一种暴力形式,这是当代社会生活中存在的一种特殊的暴力形式,其特殊性在于这种暴力在大众文化中早已丧失了残酷性,并以文明的面目出现。马尔库塞对于媒介的暴力作用,曾做过如下精辟论断:“图片和语言的堕落,对死亡的描绘,新殖民主义屠杀的牺牲品被焚毁和毒死,都是俗不可耐的、真伪混杂的,有时甚至是以幽默的风格加以报道,这种问题不但被用来报道穷凶极恶的屠杀,也被用来报道青年犯罪案件、足球比赛、意外事故、交易所交易和天气报告等等。这已不再是对为了民族利益而杀戮的、古典式‘颂扬’,而是杀戮成了日常生活经常发生的事情和偶然事件了。”(马尔库塞,1982:9-10)这里“杀戮”二字正是对当今媒介暴力作用的精确概括:当今的媒介报道模糊了真实与虚假的界限,真实的经验与传媒的宣传早已难辨真伪,现实成为“大量形象的展示和各式图片的幻象”(Jameson, 2002:28),个体的认识和判断受到极大影响。这早已违背了旨在“建立媒介环境与人之间的整体的‘生态’(和谐)关系,具有强烈的人文关怀”(周敏,2007:106)的“媒介生态学”宗旨。同时,当今信息时代的各种如电视、广告、报刊以及网络之类媒介的暴力作用也因为其日常生活化的特质而隐性化。小说中,贝罗安于凌晨3∶50在卧室窗前目睹一起坠机事件,却怀疑是“错觉”,又或是“主观印象”。当他来到儿子西奥房间告诉他这一消息时,“西奥已经拿起了饭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炉灶旁边的小电视,之所以放台电视在这里,就是为了这种突发性的新闻而准备的”(麦克尤恩,2008:23)。这里,电视这一媒介对当今人类生活的巨大影响足可见之:即便贝罗安亲眼目睹了坠机事件,却仍然必须通过电视新闻报道才能肯定事件的真实性,自愿而盲目追随着媒体给予观众的任何一点新闻素材,甚至是观点和推论,人的自主性被剥夺,基本的对事物的判断能力也遭到自我否认,这也正是杰姆逊所指出的后现代世界中的“主体之死”。

在当今信息化社会中,电视、网络、报纸等等媒体行业正随着科学技术的巨大进步而迅猛发展。随着信息积累与传播的加速,统治阶层对个体的约束力也在日益强化。大量的暴力现象以媒介为载体,以“民主”“福利”等为标签,并随着文明的进步而变得越发隐匿。它们在无形当中卡住当代社会中每个个体的喉咙,使他们安于公众体系的秩序,并在其中各司其职。在无意识中,现代人不仅早已被塑造成统治秩序的客体,其创造力也遭到现代城市书写技术越来越强有力的压制,这正是小说中各个阶层的人们都毫无例外地陷入精神危机的原因。同时,统治阶层也利用媒介网络将社会大众牢牢掌控,这正是日常生活中媒介暴力产生的根本原因。小说中,尽管不少民众参加了伦敦的反战游行,但电视里仍然在不断地循环播放发动战争的宣传片:“画面上显示的是科威特和伊拉克边境,军用卡车沿着一条沙漠里的公路前行,英国士兵跟在车的后面,镜头转到第二天早晨,士兵们吃着罐头香肠……一位官员,刚刚20岁的样子,站在他的帐篷前,正拿着一根棍子在黑板架上的一幅地图前比画着。”(麦克尤恩,2008:148)。这里电视作为媒介暴力的权威载体在传播城市恐怖主义气氛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统治阶层试图通过播放斗志昂扬的士兵和运筹帷幄的军官的画面对英国居民进行同质化,让更多的人加入到参战的队伍中来。另外,媒体对个体产生的暴力作用还可见之于贝罗安身上。当贝罗安必须通过电视报道才能肯定自己亲眼所见的坠机事件的真实性时,媒体便已暗中完成了对主体意识的暴力规训,实现了虚与实的易位。

小说《星期六》看似是对个人经历的琐碎叙事,但在表层文本之下麦克尤恩用犀利的笔触揭开了英国这样一个“天堂国度”表皮下所隐藏的充满暴力特质的城市空间。看似通过描述主人公贝罗安在伦敦都市从家庭——医院——街道——养老院——家庭24小时的漫游经历,实则暗示了暴力的无处不在。除了频繁上演的直接暴力,凝视暴力、话语暴力及媒介暴力等暴力形式正在逐渐渗透到社会空间及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而这些暴力现象在当下的文化氛围中却早已因为人们的习以为常而被视而不见。麦克尤恩也正是通过描写贝罗安医生在这些充斥着暴力现象的日常空间之中的漫游,来表现人类在现代文明中难以摆脱暴力的悲剧宿命。

在《星期六》中,麦克尤恩在某种程度上深刻揭示了当代英国社会中无处不在的暴力现象,这不仅是以伦敦为背景谱写的一首都市哀歌,更是其深度剖析社会、反思生命意义的一种方式。对于麦克尤恩而言,小说中暴力描写的目的不在于批判社会罪恶,更不在于影射权力话语,而仅是为了真实揭露当代人类城市的本真面目:城市在展现出魔幻天堂世界一面的同时,也有着暴力危机性的一面。不能否认,作家通过其暴力叙述勾勒出9·11事件后蔓延整个西方世界的焦虑和恐怖心理,体现了后现代主义语境下其深切的人文关怀以及对城市人文的忧患之情,这正是其创作的深远意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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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冯革

The Narration of Violence in Ian McEwan’sSaturday

GENGXiao

Abstract:Saturday is one of the masterpieces created by the British novelist Ian McEwan. Besides the widely explored themes of narration and spatiality both in China and abroad, violence is another breakthrough to the works. In Saturday the 24-hours life of Henry Perowne in the London metropolis is depicted and meanwhile the four main forms of violence are revealed, namely body violence, violence of gaze, violence of discourse and violence of media. Based on the space theory of Lefebvre and the power theory of Foucault, the article tends to reveal the roots of violence so as to profoundly probe into all aspects of the current London society.

Key words:Ian McEwan; Saturday; urban space; violence

作者简介:耿潇,女,中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全国教育科学规划课题(EIA140410)的阶段性成果、中南民族大学校级教学改革研究项目(JYX14011)阶段性成果之一

收稿日期:2015-11-12

中图分类号:I561.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414(2016)01-003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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