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皋商团与9世纪东亚海上丝绸之路
——以《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为例
2016-03-16李海英
李海英
(上海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
张保皋商团与9世纪东亚海上丝绸之路
——以《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为例
李海英
(上海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201306)
[摘要]文章主要依据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的记载,对以新罗清海镇为据点的张保皋海上王国以及生活在山东、江淮沿岸的在唐新罗人的分布、活动进行了整理和阐述。在此基础上考察了9世纪东亚三国的海上交通、新罗的航海技术,分析了张保皋商团在东亚交流中的作用。
[关键词]张保皋;在唐新罗人;东亚海上交通
9世纪之前的唐代达到了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但发生安史之乱后中央政权相对削弱;新罗的贵族势力膨胀,王权受到影响;日本发生政治动乱,律令国家体制衰弱,导致原本友好的朝贡贸易受到阻拦,取而代之的是民间贸易的兴盛。此时,唐代海上交通发达,海上丝绸之路逐渐替代了传统的陆上丝绸之路,出现了多条远洋航线,成为我国对外交往的主要通道。继而以新罗清海镇、山东半岛登州、日本九州博多港为据点的东亚海上丝绸之路达到高潮,其中以在唐新罗人为主的张保皋商团频繁往来三国从事航运、国际贸易,为中日韩三国架起了海上桥梁,促进了东亚经济文化传播与交流。
一、张保皋海上贸易王国
唐朝著名诗人杜牧的《樊川文集·张保皋郑年传》记载:“新罗人张保皋、郑年者,自其国来徐州,为军中小将。保皋年三十,年少十岁,兄呼保皋,俱善对战,骑马挥枪,其本国与徐州无有能敌者。年复能没海履其地,五十里不鬻噎,角其勇健,保皋差不及年,保皋以齿,年以艺,常龃龉不相下。”[1]日本高僧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以下简称《行记》)中大量记载了关于张保皋以及在唐新罗人的信息。
张保皋是新罗人,约807年渡唐,投身于徐州武宁军共十六年,他武艺高强,英勇善战,屡次立功,升迁为武宁军小将。821年唐朝实施了减军政策,张保皋离开武宁军回到了新罗。此时东亚海域上海盗猖獗,贩卖新罗人为奴隶的买卖活动严重。811年,新罗人运粮船遭到海贼劫掠,漂流到日本。[2]尽管唐罗两国政府对此非常重视,并采取了禁止奴隶买卖的措施,但屡禁不止,海盗仍然威胁着海上安全,严重阻碍了唐罗日三国的海上往来。张保皋以有效阻止奴隶买卖为由拜见了新罗兴德王,兴徳王接纳了张保皋的请求,并给予一万军队,828年设置了清海镇,张保皋出任清海镇大使。大和年间(827-835)以后,新罗人被卖为奴隶的现象得到了遏制,继而逐渐消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肃清海贼,阻止奴隶买卖,可见,张保皋拥有相当强的军事组织,并一定程度上拥有了黄海海上支配权,至少是控制了清海镇往返山东半岛的海上航线。所以839年日本遣唐使船归国时怕“定着贼境”“专入贼地”,打算“不用向大珠山去,自此渡海”,[3](P36)放弃了比较成熟的密州—清海镇航线,选择了从海州斜渡东海。海上安全、海路畅通,为张保皋商团开展海上贸易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张保皋之所以选择清海镇,是因为清海镇位于中日韩三国之间,自古以来是三国航海的必经之路,朝鲜半岛的南端(包括清海镇在内)就是中日交流的喉咙所在。[4]《新唐书》记载:“清海,海路之要也,王与保皋万人守之。自大和后,海上无鬻新罗人者。”[5]同时与新罗首都庆州有一定的距离,是庆州的天然屏障。所以,张保皋事先占领这一海上交通要道,对今后开展、掌握唐罗日海上贸易提供了地理优势。同时,兴德王派给的一万军队中部分是当地居民,他们常年受到海盗的骚扰,在张保皋的组织下自愿成为了其部下。因为根据当时的新罗国力,很难抽出一万正规军。而正是在这些熟知水性,谙熟海路、掌握航海技术的岛民协助下张保皋的清海镇很快发展成了海上贸易基地。不仅如此,在唐活动多年的张保皋吸收了大量分布在山东半岛、江淮沿海一带的在唐新罗人为自己的商团成员,与他们建立了信息、贸易网络。韩国学者金成勋称张保皋商团为“军产结合的综合商社”,[6]是指该商团是由熟知航海术与海路的船员、进行国际贸易的商人、负责航行和贸易安全的军人组成的复合团体,在他们的共同协作下张保皋才得以建立海上贸易王国。新罗王赐予的军队,谙熟水路常年被海盗骚扰的清海镇一带岛民,大量分布在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在唐新罗人是张保皋海上贸易王国的主要人员。
而9世纪唐朝各个地方的藩镇势力强大,中央政府的统治力削弱。新罗的地方土豪不断发展,王权受到贵族势力的威胁,海上势力开始形成,日本天皇势力逐渐减弱,进入贵族势力的代表藤原氏贵族的“摄政统治”时期。东亚三国在此时处于相类似的动荡期,中央集权制削弱,地方势力膨胀,友好的官方往来、朝贡贸易一度受阻。但对其舶来品的需求不断上升,促使了民间潜力不断被激发,民间贸易逐渐兴盛。不仅如此 ,随着海航技术、造船技术的发达,传统的陆上丝绸之路开始衰退,海上丝绸之路代替执行其职能,以广州、泉州等南部港口为中心,中国与东南亚、印度、阿拉伯等国家的贸易往来频繁。此时,张保皋占据了中日韩海上交通要道,构建了军商结合并以在唐新罗人为基础的贸易网络,主要在黄海海域开展了唐罗日国际贸易。
780年罗日断交之后,新罗人对日民间贸易激增,而张保皋出任清海镇大使以后,他以清海镇为据点,以山东文登为中转站,对日进行了中介贸易和直销贸易。830年对日贸易由张保皋商团完全独占,实际交易活动的承担者是在唐新罗人。[7]据圆仁的《行记》记载:“新罗人还俗僧李信惠,弘仁,末岁到日本国太宰府,住八年。须井宫为筑前国太守之时,哀恤斯人等,张大使天长元年(824)到日本国,同时付船,却归唐国,今见居在寺庄,解日本国语。”[3](P154)张保皋请来在日本居住八年的李信惠,说明通过与李信惠的结识,张保皋熟知太宰府一带情形,并与之保持联系。圆仁渡唐时,也曾携带太宰府筑前太守小野胜年写给张保皋的书信,[3](P68)说明张保皋早在圆仁渡唐以前就与日本筑前太守有私交,并以博多津为据点与日本有贸易往来。
这种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前提下,张保皋的商团建立了横跨三国的海洋贸易,为三国的经济、文化交流架起了友谊之桥梁。
二、在唐新罗人的分布与生活
张保皋商团的东亚海上贸易如果没有在唐新罗人以及由他们构成的贸易网络,就无从谈起。8世纪末到9世纪初,新罗国内灾荒连年,民不聊生。众多新罗人为了生计逃到中国。从圆仁的《行记》中可以看出,山东、江淮地区沿岸有许多新罗村、新罗坊,并设有管理机构勾当新罗所,有管理人员押衙。《行纪》开成四年四月廿六日条的“押衙驾新罗船来”,[3](P47)同年六月七日的“押衙张咏及林大使,王训等专勾当。”[3](P52)其中的押衙正是新罗人聚居区的管理人员。
根据圆仁的记载,东海县的宿城村,登州牟平县的邵村、乳山浦、庐山和莱州崂山附近,登州文登县的赤山村、刘村、旦山浦和长淮浦,密州驻马浦,楚州、泗州涟水县等地设有新罗村、新罗坊,有大量新罗人居住。根据《行纪》的记载,839年4月5日,圆仁一行来到宿城村新罗人家,并说是新罗人,但被听出不是新罗人。[3](P38)接着,4月20日,圆仁一行来到牟平县邵村浦时,“新罗人乘小船来,便闻张宝高与新罗王子同心,罚得新罗,便令其王子作新罗国王子,既了。”[3](P45)可见,以新罗村、新罗坊为主构成了唐罗信息服务网络。另,开成四年四月廿五日载“到达乳山西浦……未时,新罗人卅余骑马乘驴来云……不久之间,押衙驾新罗船来,下船登岸。”[3](P46)说明邵村、乳山浦一带住着不少新罗人。庐山和莱州崂山附近也有新罗人生活,839年4月26日,圆仁在乳山遇见了三十名骑马来的新罗人,其中“就中有一百姓云,昨日从庐山来”。[3](P46)847年6月9日,圆仁在楚州新罗坊收到了新罗人金子白、钦良晖等的来信,他们“从苏州松江口发往日本国,过廿一日,到莱州界崂山”,因此,圆仁第二天从楚州“便船往崂山……其后却拟向崂山渡海。”[3](P159)说明,莱州崂山地区有新罗船队的基地。可是,圆仁到崂山南椒家庄时,看到金珍的留言,说船已往登州赤山浦,第二天,圆仁“修书付崔家船,报楚州刘总管讫”。[3](P159)从这里可以看出,南椒家庄居民和崔家有可能是新罗居民,这一带有很多新罗人生活,新罗人为往返于唐日的留学僧等人提供传达信息等服务。
文登县赤山浦是张保皋商团在唐的贸易中转站,是唐与新罗、日本的重要海上交通港口。不仅“张保皋遣大唐卖物使崔兵马司”船舶经常“来寺”,[3](P53)大唐天子也“差人新罗慰问新即位王之使,青州兵马使吴子陈,崔副使,王判官等卅余人,登来寺里相看”。[3](P53)之后,从赤山浦出发前往新罗。会昌六年(846)九月二日,圆仁“从赤浦渡海,出赤山莫琊口”回国。[3](P160)同时,如“闻崔押衙船从扬州来,在乳山浦”,[3](P67)清海镇兵马使崔晕在进行贸易活动时也依托赤山浦有利的地理位置与扬州、乳山浦进行贸易往来。
张保皋在赤山村还建有法华院,是大量新罗人诵经讲经的地方,是在唐新罗人的信仰所在地、精神故乡,也作为唐罗日三国国际交流的联络地、集散地。《行纪》开成五年正月十五日载:“此日山院法花会毕,集会男女,昨日二百五十人,今日二百来人,结愿已后,与集会众授菩萨戒,斋后,皆散去”,[3](P64)“其集会道俗老少尊卑,总是新罗人。”[3](P61)而且这里“皆据新罗风俗”“自余并依新罗语音”“音曲一依新罗,不似唐音”。说明这里新罗人近五百,也有学者指出这一带新罗侨民总数也在近千人。[8]同时讲经用语、音曲均操新罗习俗。法华院“长有庄田,以充粥饭,其庄田一年得五年石米。”[3](P52)可知,该地区人也从事农业活动,供给日常所需的粮食。法华院是张保皋商团海上贸易的中国基地,在唐新罗人以法华院为中心,辐射各地的新罗村、新罗坊,构建信息、贸易网络,不仅为唐罗日海上贸易往来,也为文化交流做出了贡献。除此之外,旦山浦、长淮浦也有新罗人居住。圆仁到达赤山后不久,就“闻张大使交关船二只到旦山浦”,[3](P53)847年,圆仁回国时“到乳山长淮浦,得见金珍等船,便载人物,上船便发”。[3](P160)这几只船停靠在旦山浦和长淮浦,可能与该地的新罗人有联系。
密州大珠山驻马浦也是新罗人聚集的地方,847年,圆仁一行在“密州诸城县界大珠山驻马浦,遇新罗人陈忠船,载碳欲往楚州”,便给“船脚价绢五疋”前往楚州。[3](P158)说明密州的新罗人从事海运、河运行业并收取一定的费用。在此之前的839年4月1日,圆仁搭乘的遣唐使船雇佣的新罗船员建议,“自此北行一日,于密州管东岸,有大珠山。今得南风,更到彼山修理船,即从彼山渡海,甚可平善。”[3](P36)日本遣唐使雇佣的是新罗船,那么大珠山下的修船的地方应该是新罗人运营的,而且,可从大珠山驻马浦出港,那么修船的地方很可能在驻马浦,这一带也居住着不少新罗人。4月5日,日本遣唐使船在密州修理船舶时,遇见了新罗船,“船人等云,吾等密州来,船里载碳向楚州去,本是新罗人,人数十有馀。”[3](P37)可见,密州的新罗人不仅修理船舶,还从事长途贩运、煤炭生意。
此外,江苏沿岸也有大量新罗人。楚州是唐罗日海路交往据点之一,是唐朝河运、海运的中心地区,颇多新罗人聚居在此,从事航运、河运行业。839年3月,日本遣唐使团归国时,船遭损害,在楚州便雇佣新罗“九只船……更雇新罗人谙海路者六十余人。”[3](P34)845年7月3日,圆仁到了楚州新罗坊,申请在楚州多住几日,但是没有得到批准。[3](P149)由此可见,楚州不仅有新罗人聚集地新罗坊,而且一次性可雇佣六十名水手,说明该地不仅居住人数多规模大,该地区很多人是水手,从事航运行业。
泗州涟水县位于淮河下游北岸,可连接水运和海运,是交通要道。845年7月,圆仁归国途中来到了涟水县新罗坊,遇见了原张保皋手下清海镇兵马使崔晕。[3](P150)涟水县设有新罗坊,说明该地区有很多新罗人居住。开成四年(839)三月二十五日日本遣唐使船停泊在涟水县南时“缘第一船新罗水手梢功下船未来,诸船为此拘留,不得进发”。[3](P35),这里有新罗坊,有可能此水手是当地人士,回家探访。从上述记录中可以看出,在唐新罗人主要从事农业、造船业、船舶修理业、航运业、商业等相关活动,每个交通枢纽都形成了新罗人集团居住地,同时为往返于唐日之间的遣唐使、留学僧等人提供航行或转达信息服务。
张保皋以清海镇为贸易大本营,由中国赤山村、登州、莱州、密州、泗州、楚州、扬州、明州和日本九州博多津等沿海城市构成贸易网络,形成海运贸易连接点,全面开展了海上国际贸易。
三、九世纪东亚海上丝绸之路
进入9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开始成熟,逐渐替代了传统的陆上丝绸之路。往返于唐罗日的东亚海上交通进入高潮,开辟了黄海、东海,横渡、斜渡航线,并由山东登州、莱州、密州,江苏海州、楚州,浙江明州起航到达新罗和日本。此时,《新唐书·地理志》中的“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到达新罗后辗转到日本的迂回航线使用较少。圆仁的《行记》中详细记载了从中国出发到达新罗、日本的多条直航航线。
(一)山东半岛—新罗西海岸—日本
从山东半岛出发可到达新罗西海岸,出海口分别有登州的文登县、牟平县,莱州、密州沿海地区,说明当时频繁使用了黄海斜渡航线。
1.登州沿海—文登县、牟平县出海口
唐代,登州是唐罗海路往来的主要港口。“登州者,大唐东北地极也。枕乎北海(今渤海),临海立州”。[3](P152)此地通往新罗的口岸很多,遍及山东半岛东端的临海地区。
(1)文登县。圆仁求法回国时原本从楚州、海州回国,但因“当州未是极海之处,既是准敕递过,不敢停留,事须递到登州地极之处,方可上船归国者。”[3](P149)登州是法定出海口岸,因此圆仁不得不赶往登州。846年圆仁回国时,“从赤浦渡海,出赤山莫琊口,向正东行一日一夜,至三日平明,向东望新罗国西面之山。风变正北,侧帆向东南行一日一夜,至四日绕,向东见山岛段段而连接。问梢工等,乃云,是新罗国西熊州西界”,即从赤山浦出发,3-4天行程便可到熊州(今韩国公州)。[3](P160)之后 “九月八日,向西南望见耽罗岛,午后,风信更好,发船从山岛里行,到新罗国东南,出到大海,望东南行”,“十日,向东遥见对马岛……到肥前国松浦郡北界鹿岛泊船”,“十九日,太政官符来太宰府”。[3](P160)上述引文表明,圆仁从登州赤山出发经韩国西部公州,再到济州岛,最后抵达太宰府。
(2)牟平县。牟平县位于山东半岛的东段西南部,是指山东省乳山市乳山口及周围的海湾。圆仁在《行纪》中详细记载了牟平县各处通往新罗的出海口,如陶村、乳山浦、长淮浦等。圆仁在开成四年(839)四月十七日条中记载:“登州牟平县唐阳陶村之南边,去县百六十里,去州三百里,从此东有新罗国。得好风,两三日得到”;[3](P42)又如会昌七年(847)闰三月十日条载:“间人新罗告哀,兼予祭册立等副使,试太子通事舍人,赐绯鱼袋金简中,判官王朴等。到当州牟平县南界乳山浦,上船过海。”[3](P157)圆仁归国时,会昌七年(847)七月二十日“到乳山长淮浦,得见金珍等船,便载人物,上船便发”,[3](P160)经文登县赤浦东渡新罗到达太宰府。
2.莱州沿海
莱州地区东北部与登州接壤,西南至胶州湾东岸与密州相连,是通往新罗的出海口。圆仁在楚州新罗坊时得到了金子白等新罗人的书信,“五月十一日,从苏州松江口发往日本国。过廿一日,到莱州崂山。”[3](P159)可见,新罗人金子白等人从苏州松江口出发去日本,又回到莱州崂山,仅用了二十一天,航行速度之快令人震惊。因此,圆仁于会昌七年(847)六月十日,“便船往崂山,修书状,付送金珍等处,报消息,特令相待,其后却拟向崂山渡海”。[3](P159)虽然圆仁最终从赤山浦出发归国,但莱州沿岸的确是通往新罗、日本的常用出海口。
3.密州沿海
密州处于山东半岛西南部,南边与江苏省海州市接连,是山东南部的主要出海口。圆仁所提及到的有诸城县大珠山驻马浦、密州。圆仁在开成四年(839)四月二日条中记载:“大珠山计当新罗正西……得西风及乾坤风,定着贼境”,[3](P36)虽然日本遣唐使船没有从大珠山渡海,但可以得知从驻马浦是通往新罗的出海口,可以达新罗。又如新罗水手所“自此北行一日,于密州管东岸,有大珠山。今得南风,更到彼山修理船,即从彼山渡海,甚可平善。”[3](P36)大珠山有修新罗船的地方,不难想象当时的大珠山是唐罗之间重要的渡海口。日本遣唐使船也由密州离境,如开成四年(839)四月五日条载:“先拟往密州界修理船,从彼过海……请益僧先在楚州与新罗译语金正南共谋,到密州界留住人家,朝贡船发,隐居山里,便向天台,兼往长安。”[3](P37)
(二)江苏、浙江—新罗—日本
1.海州沿海—新罗西南海岸—日本北九州沿岸
海州位于今江苏省连云港附近的古淮河入海处,许多去往新罗的船都会在此掉樯东渡。开成四年(839),圆仁乘坐日本遣唐使船北上时,三月二十九日经淮河入口通向大海“到海州管内东海县东海山东边。入澳停住”。四月二日,第二船头长岑宿袮说为避开大珠山入贼境,“所以自此渡海”,紧随“五个之船同此议……第二,三,五,七,九等船,随船首情愿,从此渡海”。[3](P36)另外,会昌五年(845)七月十五日,圆仁到海州后看见“日本国朝贡使船此间着岸”,想搭此船“从此发归本国”,但当地官员说:“近者新罗僧亦从京兆府递来,请于当州权泊,使君不肯,便递过,和尚请停住事,亦应难。”[3](P151)虽然遭到拒绝,但由此可见,从此发船一直向东行驶,经过新罗西南海岸,再到济州岛便可到达日本北九州沿岸。
2.楚州、涟水—新罗西或西南海岸—日本
楚州地处今江苏省淮安市,涟水位于今江苏省涟水市,两个地方都是唐代淮河交通要道所在地,向东则可达淮河入海口,其南则经淮南运河到达扬子江河口的国际贸易港扬州港。新罗著名汉学家崔致远于中和四年(884)归国时,按上述航线,从扬州出发,经淮南运河北上到楚州,再通过淮河出海口归国的。会昌五年(845)七月三日,圆仁归国时“得到楚州,先入新罗坊……便入山阳县,通状具申本意。日本国朝贡使皆从此间上船,过海归国,圆仁等递到此间归国,请从此间过海。”但“县司不肯”说:“当州未是极海之处,既是准敕递过,不敢停留,事须递到登州地极之处,方可上船归国者。”[3](P149)故,圆仁不得不北上去往登州。又如,会昌五年(845)七月九日,圆仁在涟水县遇见了曾经的清海镇兵马使崔晕第十二郎。圆仁刚到法华院时崔晕答应圆仁“和尚求法归国之时,事须将此名纸到涟水,晕百计相送,同往日本”,时过境迁,崔晕“遇国难,逃至涟水住”,尽管如此,也“竭力谋停住之事……请停泊当县新罗坊内,觅船归国”。[3](P150)尽管两次申请归国均遭到拒绝,但从此可以看出许多去往新罗、日本的船是从楚州、涟水出发踏上归国旅程的。
3.明州沿海—新罗西南或南海岸—日本
明州是唐代主要国际贸易港口之一,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出海港。圆仁在《行纪》开成四年四月二日条记载:“案旧例,自明州进发之船,为吹着新罗境。”[3](P36)从这两个地方出海的船经黑山岛可至今韩国全罗南道的灵岩。此外,会昌二年(842)五月廿五日,“惠萼和尚附船到楚州,已巡五台山,金春拟返故乡……拟趁李邻德四郎船,取明州归国。”[3](P127)又如,会昌七年(847)闰三月十日,“商量往明州,趁本国神御井等船归国”。[3] (157)虽然,最后还是去往密州,说明明州可斜渡东海直达日本。会昌七年(847)六月九日条记载:“春大郎,神一郎等,乘明州张支信船归国也……神一郎将钱支付张支信讫,仍春大郎上明州船发去。”[3](P159)神一郎和春大郎原本雇新罗人金子白船从莱州去往日本,但因已交船费给张支信,因此乘张支信船从明州去往日本。
从这些史料记载中可以看出,9世纪的唐罗日三国海上交通非常发达,以中国山东、江淮、浙江沿岸为出海口可直航通往新罗、日本。而9世纪30-40年代由以张保皋为主的在唐新罗人垄断了绝大部分的贸易与航运业。因为当时唐朝的海商与伊斯兰商人进出的地域范围以扬州为界,他们以扬州以南为据点进行海外贸易。以黄海为中心的唐罗日三国间的国际贸易以及山东半岛至明州的海岸地带运河和江河的沿岸贸易主要由张保皋商团负责。克拉克认为,9世纪连接长江以南繁盛的南海贸易和以黄海为舞台的东亚地域的国际贸易的主角就是在唐新罗人。[9]虽然该研究不完全正确,但充分说明了以张保皋为主的在唐新罗人开展海上活动的重要作用和意义。
张保皋商团为主的在唐新罗人谙熟海路、善于驾船,又凭借先进的船队,活跃于东亚海上,充当了东亚三国海上交通的重要载体。据圆仁的《行纪》开成三年(838)六月廿八日条记载:“大使深怪海色还为浅绿,新罗译语金正南申云:闻道扬州掘港难过,今既踰白水,疑逾掘港欤。”[3](P4)新罗人可通过海水颜色来分辨是否可以行进,说明航海经验相当丰富。开成四年(839)四月五日载:“船人等云:吾等从密州来,船里载炭向楚州去,本是新罗人,人数十有馀。和尚等今在此深山,绝无人家,亦当今无船往密州。夜头宿住否,为复寻村里行,如久在此,不知风雨,隐居何处……船人等语云:从此南行,踰一重山,甘余里方到村里,今交一人送去,便将一人,相从进行。”[3](P37)可知,新罗水手非常熟悉航道沿线事物,村庄位置、距离、何时有船、船过何地均非常清楚。不仅如此,新罗水手谙熟海路,航海经验丰富。日本遣唐使船归国时购买了新罗海船,雇佣了新罗水手。开成四年(839)三月十七日条记载:“运随身物载第二船,与长判官同船,其九只船,分配官人,各令船头押领,押领本国水手之外,更雇新罗人谙海路者六十人。”[3](P34)新罗人金正南在楚州购买了9艘船,并雇佣了新罗水手60人,说明新罗海船在东亚海域上往来频繁,船只数量颇具规模。当时是日本遣唐使完成朝贡后由楚州归国,国家外交使节的船队雇佣了60名新罗水手,无论从国家形象、安全角度考虑,若非万不得已,不会有此举 。尤其在当时日本和新罗外交关系中断的时候,若非新罗水手谙熟海路、善于航海,是东亚海上往来中不可缺少的安全保障,日本遣唐使船是不会采取此策的。不仅如此,遣唐使船“到徐州管内涟水县,于淮中停宿,风色不变,缘第一船新罗水手及梢功下船未来,诸船为此拘留,不得进发。”[3](P35)就因第一船的一名新罗水手未归,导致整个船队等候,耽误行程,再次说明新罗水手的重要性。若非新罗水手在此次航行中具有重要的作用,缺而不可,否则,身份卑贱的新罗水手不会受到日本官员、贵族的如此厚待。另开成四年四月一日条记载:“新罗水手云,自此北行一日,于密州管东岸,有大珠山,今得南风,更到彼山修理船,即从彼山渡海,甚可平善。”[3](P36)可知,新罗水手谙熟东亚海路、经验丰富、熟知避风港口及修船地点。同时有地方可修新罗船舶,说明该地新罗海船航行频繁,数量众多。
除了新罗水手谙熟海路、经验丰富、驾船技术高超之外,新罗海船船体庞大、速度极快。日本遣唐使船归国时使用的是新罗船,船上人员加上所雇佣的新罗水手共有370人左右,[3]加上装有朝贡的货物,可见新罗海船的规模相当大。不仅如此,船队速度惊人。如,《行纪》开成四年四月廿日载:“新罗人乘小船来,便闻张宝高与新罗王子同心,罚得新罗国,便令其王子作新罗国王子既了。”[3](P45)新罗神武王于839年4月继位,当圆仁抵达位于牟平县陶村之西南的邵村浦时消息便已传到此地,又如圆仁一行四月二日得知“……加以彼新罗与张宝高兴乱相战”,[3](P36)十八天之后便得知神武王继位之事,可见,新罗船只速度之快。又如,五月廿五日载:“新罗船一只悬白帆从海口渡去,不久之顷,回帆人来。晚际,任流向乳山泊去,诸人皆疑。若是朝贡使从庐山来欤,驰艇遣问,彼新罗船遄走。缘夜,此艇不得消息归来。”[3](P50)从此可知,新罗海船海中航行速度极快,就连速度比一般船只快的驰艇也难以追赶。当时,新罗海船规模相当庞大、结构坚固、速度极快,能够抗拒海中风暴,且水手对海上复杂气候应对自如。不然日本遣唐使团也不会使用新罗海船、雇佣新罗水手。新罗先进的航海技术为张保皋商团连接唐罗日、频繁往来三国提供了安全保障。
综上所述,9世纪30-40年代以在唐新罗人为主的张保皋商团在唐罗日三国交往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传递东亚各国的信息,输送往返东亚的人员,以唐为中心进行东亚国际贸易。并把东亚海上丝绸之路推向了高潮,出现了山东、江苏、浙江为出发港口斜渡黄海、东海,直达新罗、日本的多条直航航线。勇于冒险、善于航海的张保皋商团为主的在唐新罗人无疑是9世纪东亚海上最活跃的力量,他们在东亚海域上架起了友谊之桥梁,为东亚和谐、文化交流与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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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谷晓红
ZHANG Baogao Business Group and East Asian Maritime Silkroad in 9thCentury——A Case of “Travel Notes in the Tang Dynasty for Learning Buddhism”
LI Hai-ying
(Shanghai Ocean University,Shanghai 201306,China)
Abstract:Shilla people,who lived in the Tang Dynasty,are described and analyzed concerning the distribution and activities based on the records in “Travel Notes in the Tang Dynasty for Learning Buddhism”,especially those who lived in Silla Qinghai town,that is,ZHANG Baogao’s sea kindom and those who lived coastally in Shandong and Jianghuai. Based on this,East Asia navigation at the 9thcentury and Silla’s marine technology are analyzed. The role that ZHANG Baogao’s business group played is also analyzed.
Key words:ZHANG Baogao;Shilla people who lived in the Tang Dynasty;East Asia navigation
[收稿日期]2015-05-20
[基金项目]上海海洋大学科技发展专项基金。
[作者简介]李海英(1980-),女,朝鲜族,吉林磐石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韩文化交流研究。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4—0120—07
[中图分类号]K24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4.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