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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迟子建小说的城市叙事

2016-03-16胡亭亭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胡亭亭

(哈尔滨学院 城市文化研究所,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6)



论迟子建小说的城市叙事

胡亭亭

(哈尔滨学院 城市文化研究所,黑龙江 哈尔滨150086)

[摘要]作为生活在哈尔滨的外来作家,迟子建对城市的融入与认同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她既亲身感受到了城市生活的痛楚,同时她与城市的关系又是疏离的,因此,她的小说在捕捉这座城市的脉动,深入这座城市的肌理时,有着不同的维度和丰富的内容:她开掘城市历史,呈现了哈尔滨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及品格,在聚焦现实时又警示大家——民间自在的生活状态,生命自身蓬勃生长的自由精神,在“规范化”的城市改造中将会枯萎、死亡。同时,她以一贯之地书写人性的温暖,探寻到哈尔滨这座城市的生机所在。

[关键词]城市叙事;城市历史;现实忧伤;人性温暖

近些年,迟子建的小说创作已由边地乡村世界逐渐转向了城市,她的多篇小说都是以哈尔滨为舞台。因此,评论者们开始从都市文学视角评价她的创作,但若仔细探究,她近些年关于哈尔滨的书写,更接近市井文学。市井、都市这两个概念,是具有不同文化内涵的:“市井,一般是指下层市民生存居住的小街小巷小市,而都市,一般是指大城市,是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的中心所在。”[1](P155)在当下,纯粹的都市概念只有北京、上海才当之无愧,至多加上少数几个发达的省会城市,而其他城市或城镇绝大部分不能称之为都市,“市井”是这些城市或城镇的构成主体。即便把素有“东方小巴黎”之称的哈尔滨看做都市,迟子建对哈尔滨的书写,关注点也不是灯红酒绿的都市上层生活,而是城市市井平民的日常生活。因为迟子建觉得自己“活得普普通通,从而也决定了我在创作中要再现那些普普通通的生活和平凡的人生。”[2]作为在哈尔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外来作家,迟子建对城市的融入与认同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她亲身感受到了城市生活的痛楚,同时她与城市的关系又是疏离的,因此,她能以局外人的目光审视城市,叙事时有着一定的客观、冷静,可以说,她的小说在捕捉这座城市的脉动,深入这座城市的肌理时,有着不同的维度和丰富的内容。

一、开掘城市的历史

20世纪上世纪初,哈尔滨还只是一个萧瑟渔村,在1907年清廷决定“哈尔滨开为商埠”,中东铁路全线贯通后,“松花江镇”被改为哈尔滨市。对此,迟子建有着形象的描绘:“俄国人修筑的中东铁路,就是一条长长的皮鞭,朝着哈尔滨这个肥沃的大牧场,横空打着响鞭,将他们的人,一拨拨羊群似地赶了过来。他们在这座城市充当着各种各样的角色。”(《起舞》)因而,二十年代,哈尔滨的商业已很繁荣,到了三四十年代,哈尔滨侨居着许多外国人,据统计,这里的侨民多达三十多个国家十几万人。由于哈尔滨并无租界,这些侨民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是杂居在中国百姓之中。这种杂居使得哈尔滨这座城市融汇了来自俄罗斯、欧洲各国的文化,哈尔滨以宽厚的胸襟包容着多种民俗风情与文化,它们和谐的共生共存,使哈尔滨呈现出不同于其他城市的异样色彩。

城市的个性与魅力是由历史、文化合成的,而城市建筑往往浓缩了传统与历史,所以,迟子建在小说中不断描写那些哈尔滨标志式的建筑:曾被誉为“远东第一店”的秋林公司坐落在南岗东大直街上,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它像一本打开的书,比例对称。圆润的橄榄顶,柔美流畅的檐口,长条形高窗,整个建筑是灰绿色的,看上去端庄秀丽。”(《黄鸡白酒》)如今的中央大街旧时被称作中国大街,街上各色商店应有尽有,商品琳琅满目,最具特色的是铺路的石块,因其长条形状被人们形象地称为“面包石”,这条一千四百多米长的马路迄今仍在使用,甚至成了哈尔滨最具魅力的步行街。她在描写马迭尔这座有百年历史的旅馆时,既展示了它历经沧桑的美,也介绍了它的历史以及与此相关的西蒙·开斯普的绑架案,这个案件在当时轰动一时,据说与日本人有关。

秋林公司、中央大街、马迭尔等,它们无一例外地呈现着异域风情,它们既是哈尔滨的地标建筑,也是这座城市的名片。对这些建筑的历史与文化的描写,也是对这座城市的溯源与追寻,因为城市建筑是城市文化的时代信仰、艺术、科技、经济等诸因素的综合表征,它不仅显示了一个城市的政治意识形态、宗教与哲学等精神文化内涵,而且也展示了一个城市的艺术风格,哈尔滨被称为“东方小巴黎”,恰恰是因为这些独具风格的建筑。

与建筑一样,哈尔滨的街道同样浓缩了传统与历史。城市街道是城市的动脉和静脉,不但是交通的载体,而且具有生活功能,同时见证了社会与文化的变迁。《黄鸡白酒》的故事发生在上百年历史的老街——玉门街和烟火街上。玉门街上那一座座砖木结构的小洋房,是中东铁路管理局中俄国高级职员的宿舍,它庄重而气派,门窗上均有妖娆的木纹装饰。烟火街是与玉门街相邻的街,正式称呼是公司街,但因为周遭几千户人家的小日子靠它撑腰,店铺林立,一早一晚的流动商贩也数不胜数,春婆婆对它的命名可谓名副其实——这里扑面而来就是人间烟火。《起舞》中的老八杂是一处棚户区,这名字本身就有着鲜明的俄国色彩,“八杂市”,源于俄语“集市”的音译,意味着喧闹、杂乱,时间长了,它就演变成为“老八杂”。

此外,迟子建也注意到城市的区域文化传统,《白雪乌鸦》中所写的傅家甸即后来的道外区,当年是尘土飞扬的流民区域,小说中介绍了傅家甸名字的由来,以及这一区域的发展历史,用文字展现了当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这些建筑、街道乃至城市区域,承载着过去的繁华与艰辛,虽老旧却充满温情,它们是哈尔滨历史与文化的见证。她将自己的创作与城市的历史融为一体,几乎每篇小说都有一个“过去的哈尔滨”矗立在那里,或作为故事展开的场景,如《白雪乌鸦》;或将其作为背景,甚至是参照物。在《起舞》《晚安玫瑰》里,20世纪初的哈尔滨与俄罗斯文化、与日本殖民统治的关系与影响构成了故事的一部分,《黄鸡白酒》则随着一位年近九十岁的老人春婆婆的行走,牵带出一群极其平凡的小人物,让我们看到了哈尔滨的百年沧桑。城市的建筑、街道以及区域为人类提供了各类形态的生存空间、社会交往空间,也在不断凝聚其丰富的历史文化传统内涵的基础上,不断升华并改变着人类的环境。显然,迟子建在试图打通哈尔滨的过去与现在,呈现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及品格。

二、聚焦现实的忧伤

英国学者约翰·伦尼·肖特指出:“城市建筑巧妙暗示着人们在这个社会经济等级体系中的所处位置。”[3]也就是说,城市里的大厦、楼房以及小平房等形态各异的建筑,在给城市人提供栖居空间的同时,也给每个人安排好在城市空间所能占据的位置,划分出了城市人的身份等级,旧时的哈尔滨被称之为:南岗是天堂,道里是人间,道外是地狱。尽管一个世纪以来,哈尔滨已今非昔比,但是城市格局变化并不大,南岗仍是哈尔滨的政治中心,省直主要的行政机构都设置于此。道里区繁华依旧,各种店铺一爿连着一爿,招牌和霓虹灯交相辉映,令人眼花缭乱。道外区,仍是大店小店,遍地开花;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因而,城市居民的身份等级也依然与他们各自的居住位置和空间有着密切关系。打量当下的哈尔滨,迟子建将目光投向了城市损坏、破旧、风光不再的一切,她的笔墨更多地铺向这座城市中滞后于新世纪的棚户区及其周边的老街。在她看来,“这些烟火气十足的场所,散发着熟悉的柴米油盐气息,是文学的‘重镇’”。[4]泥泞的街巷、简陋的寒舍,市井普通人的柴米油盐,成了她笔下哈尔滨书写的常态。

《起舞》中的老八杂虽地处南岗,但却暗淡、破败,它的近旁是几近干涸的马家沟河,河面上是被大风刮来的白色的塑料袋、黑色的油毛毡和土黄色的纸盒,一带垃圾缓缓地穿城而过,确实大煞风景。而烧煤取暖时的团团黑烟,又增加了空气的污染度,老化的电线导致火灾频仍,成了“哈尔滨的一截糜烂的盲肠”。《黄鸡白酒》中的玉门街和烟火街地理位置优越,租房子、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加之已被政府部门划为动迁改造的范围,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和补偿,住户们又见缝插针地盖起了不少违章建筑,规矩的街区就横七竖八,乱套了。这些街巷维持着城市平民的日常生活,又因受到高楼大厦的挤压而忍辱负重,但个人的生命乃至城市的生命,就在这样的贫苦与污浊中倔强地生存着。

按照美国著名城市理论家、社会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的说法:“在前现代的城市里,街道是空间,不是用来通行的,而是供人们生活的。”但是现代中国城市规划构建的街道,却恰恰相反。现代城市越来越具有视觉的美感,广场、花园、绿地、豪华的商场、奢侈的会所、洗浴中心占据了各个城市的中心,那种“供人们生活”的街道正在消失。现代的新住宅,越来越向实用、简单、流畅和直线条发展,过去温馨、平稳的砖木结构也被坚固、冷硬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取代,失去了过往群居形成的亲如家人的邻里关系。

迟子建在《起舞》中借助不同代际的三位女性优美、哀伤的人生经历,迂回、交叉地讲述了现代城市发展过程中一个普遍遇到的尖锐问题——拆迁,让我们看到了城市改造背后的东西。

“都市里有市井,是都市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对都市的生存及发展起着重要的制约作用,但是,‘都市’的主导方向是由现代大工业和现代的市场经济为根本建构的现代文明,市井的本质还在一种农耕文明的局限之中。”[1](P155)因而,底层市民仍依靠熟人社会的模式在城市生存,他们没有单位的依托,不可能通过单位来找到自身的存在点,也没有共同的社会制度、价值体系给他们以稳定的支撑和身份的尊严,他们本能的复制村庄的模式,只有在这个熟人社会里,他们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基点,才能够形成信任关系,才能够对人和物有准确的评价,也才能找到价值感和身份感。拆迁之前,老八杂充满了让人感动的温情、自由,以及快乐和歌声,回迁后的老八杂居民,却成了受人唾弃的人群。赖以为生的三轮车无处停放,他们的脏衣服贴着那些熨烫挺括、散发着洗衣液香味的上班族或白领一族的身上,得到的是白眼和呵斥,上千元物业管理费和电梯费又让他们承受着经济上的重压,他们的确改善了居住环境,可他们的日子还不如从前。

整齐划一的城市规划伤害了老八杂居民的情感,他们习以为常的邻里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往日熟悉的生活场景在“现代化”的钢筋大楼中已经不复存在,他们不仅在经济上处于困窘的状态,更重要的是他们失去了原有的生活方式与生活氛围。毋庸赘言,大规模的城市化改造工程忽略了那些随机的,还没有达到所谓现代文明的存在和生活。迟子建通过《起舞》警示我们,民间自在的生活状态,生命自身蓬勃生长的自由精神,在“规范化”的城市改造中将会枯萎、死亡,拆迁不仅仅是一个经济补偿问题,它涉及到社区居民情感记忆与精神寄托的失落,更涉及到他们的生活方式与风俗习惯的变化。

此外,城市化不仅改变了城市的面貌,也改变了城市人的灵魂。在《黄鸡白酒》中,酒店为了赚钱,悄悄使用各类食物增香剂;来历不明的色拉油在清晨人少的时刻,到一家家餐馆门前,偷偷进行交易;小作坊勾兑的酱油和醋,在各色酒店登堂入室;快餐店里,劣质的陈年花茶,散发着洗脚水一样的气息,令人难以入口。联运车为了赚钱,拒载有免费乘车证的春婆婆;春婆婆终于坐上了公交车,但售票员呼吁了几次,也无人起身让座;租住对面房屋的面容娟秀的女大学生,竟为了追求享受,甘愿被包养。现代城市文明的发展,冲击并颠覆了传统的理念和生活状态,朴素本真的文化精神、伦理法则都受到强大的冲击。城市的肢体不断丰盈,内心却在不断萎缩,整个社会道德水平的滑坡折射出社会结构的不稳定和人们精神意识的欠缺。

《晚安玫瑰》中的赵小娥对物质的无限追索,她对亲人的仇恨,虽与不幸童年的阴影有关,但都市生活中来自工作的压力,与出身官员家庭的大学同学生活上的天壤之别,都让她对现实生活不满。尽管吉莲娜不断地感化她,但却收效甚微。她别无选择地生活在现代文明即消费社会中,在消费社会中,欲望的复活和膨胀成了一种社会的常态,传统意义上的人文情怀只在想象中魅力无比。对受过高等教育的赵小娥来说,她知道温暖可感的常规生活是正义怜爱的基石,但母亲受到的伤害和因此相伴自己一生的耻辱让她欲罢不能,最终她还是以个人的方式审判了仇人,并迫使其自溺身亡。赵小娥没有理想,追求物质满足,从最初的经济拮据、物质匮乏到最后的突然富足,她的精神层面毫无提升,她并未继承吉莲娜的精神,因而,爱的火花一旦破灭,她便走向疯狂和绝望,赵小娥的发疯也许喻示着精神的困窘缺席,终将导致个人的崩溃。就像迟子建所说:“现代化带来了社会的进步生活的便利。但是步伐太快了,太盲从了,容易把好的东西也给消灭掉。作家应该警惕这种变化。”[4]

三、书写人性的温暖

如果说城市改造在物质、精神上的强大冲击是城市底层民众必经的痛的话,那么,迟子建执着书写的依然是市井生活中的爱与温暖。就像她自己所说的:“我喜欢市井人物,他们在我眼里是文学天空的星星,每一颗都有闪光点,我眼里,每个市井人物都像一面多棱镜,折射着我们这个时代,更折射着他们不同的生活侧面。这里有生之艰辛和不平,也有苦中的快乐和诗意。[5]

迟子建的小说呈现的是“市井平民世界”。《白雪乌鸦》的故事发生在鼠疫肆虐的傅家甸,讲述几户寻常人家在鼠疫来临后经历的种种。小说着力描写了底层市民王春申、翟芳桂、翟役生、于晴秀、喜岁等普通民众的人情冷暖、悲欢离合。迟子建说,她关注鼠疫灾难,但不局限于灾难本身,她意在借鼠疫这一灾难,还原那样一个时代,民众的日常生活状态以及他们面对灾难的态度和灾难面前的人性呈现。[6]

在《起舞》《黄鸡白酒》中,迟子建绘制的同样是市井人物的群像图,无论棚户区“老八杂”,还是玉门街、烟火街,其间的人物大都是做体力活儿或小买卖的,开小酒馆的、开浴池的、开律师事务所的、卖鱼肠粥的、卖活鸡的、卖咸菜的,各色百姓不一而足,他们清贫而知足地活着。但他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存之艰难、之心酸,无不流露出苍茫世事变幻无常的淡淡忧伤。《晚安玫瑰》中的赵小娥是大学毕业生,但因为出生于农村,依然是一个生活在城市底层的无产者,在哈尔滨,她居无定所,两次租房都被意外逐出,还因此葬送了自己的第二次恋爱,她不得不狼狈地直面这种颠沛流离的都市生活。

在对市井小人物生之艰辛娓娓道来的同时,迟子建又让我们看到不论生活有怎样的重压,他们始终是不屈不挠的,值得注意的是,点亮黯淡市井生活的往往是女性,她们面对的是琐碎繁杂的俗务,是日常生活的吃喝拉撒睡,但她们都兴趣盎然地经营着自己的“小事业”,生活的点滴细节,成了她们展现自我才情、生存智慧的舞台,她们也在其中体味到了无限的生命乐趣。

丢丢热爱卖水果的营生,她盛水果的容器,都是精心购置的。元宝形和菱形的柠檬色竹筐、椭圆形和马蹄形的红柳篮、青花的深口瓷盆、浅口的蛋青色瓷盘,高低错落地摆在水果架上,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着浑然天成的美感。水果的摆放也别出心裁,各种水果各就其位、各得其所,宛如静物画一般,在合理的布局架构之下尽显其美。此外,丢丢还能化腐朽为神奇,烂水果经她收拾、熬制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身价不菲的果酱。

吉莲娜在衣着打扮上颇有品位,她改换了赵小娥的发型,又教她如何穿衣,让赵小娥明白了什么是美,外观上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更别具一格的是她的养花方式,她所食蔬菜,都与鲜花交相辉映:与金盏菊并生的是地榆,绣球花中有细香葱,含笑中掩映着薄荷叶,而与三色堇争色的还有朝天椒。书柜的吊兰与韭菜为伍,卧室的马蹄莲下匍匐着油绿的碰碰香,她把观赏和实用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她们以平常之心将生活侍弄得充满了诗意,她们安于其中,更乐在其中,自主自为地享受着自我人生。同样,她们也在艰难的生活中活出了诗的意境。

丢丢婚前的两次恋爱经历使她对社会人生多了几分认识,她来自平凡的市民家庭,半月楼的生活平稳温和,这些使她养成了凌厉、豪爽而又厚道的精神气质,她会为磨刀的王老汉拔刀相助,讨回磨刀的工钱,也会替寡妇陈绣教训嫌贫爱富的儿子金小鞍,每年春末,她都会在半月楼前的丁香树下,为老八杂的人搞一次野餐会,使得老八杂像一个大家庭。她爱自己的丈夫,知道丈夫有外遇后,虽然心痛,但仍以真挚的爱原谅包容了饱受折磨的丈夫。她的善良、慷慨、大度,使她成了老八杂的主心骨,人们信任她、依赖她,遇见难事,都愿意向她请教。

春婆婆自幼是弃婴,相亲相爱的丈夫又被鼠疫夺去了生命,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却是个败家子、浪荡子。但她对自己经历的苦痛并无太深的怨艾,在自家被水淹时不与王老闷计较,败诉之后不向尚易开讨要律师代理费,女性身上天然的悲悯情怀使她能够宽恕周围对她不公的人,并与之达成和解。

吉莲娜父母早亡,同母异父的弟弟在美国早亡,她没有亲人,终身未嫁,年轻时被继父当做实现犹太复国梦想的筹码,拱手出卖给日本人,吉莲娜靠装疯卖傻摆脱了日本军官的纠缠,又用慢性中毒的方式弑杀了继父,与苏联外交官的短暂情缘成了她最美丽的回忆。她的一生磨难重重,但她借助爱情、音乐和宗教的力量获得了救赎,从人性的泥淖中跋涉出来,使自己摆脱了人生的苦难,构筑起一个直面自我、充溢着爱和信仰的精神家园,这照亮了她的生命,使得她内心强大,浑身散发出高贵的气息,她以一种纯净、凄美的方式走完了一生。

这一系列女性人物,都是内心足够强大的女性,她们虽然年龄不同、经历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内心有着丰盈的爱。她们爱的率真、坦荡,而且因为它的丰盈,心底有泉水涌动。她们可以凭借此抵御人生的孤寂与落寞,甚至对世间的不平以及个人生活中的坎坷,都有一种云淡风轻般的宽容平和之气,不论世事如何变幻,她们都无惧无畏,依然安之若素,也因此,她们会成为市井生活中的主心骨。

迟子建在这些人物身上找到了人性的闪光点,也找到了表达人性的载体,以悲天悯人的态度面对人生,以智慧的形态超脱人生,这是她们的价值观,也是迟子建一直以来坚守的价值观。同时,她让我们看到,她们的身上氤氲着这个城市的气息——“动荡中的平和之气”,[7]而这股平和之气,贯穿了哈尔滨的沧桑百年,是这座城市的生机所在。可以说,迟子建借助这几篇连续性的城市叙事,在对日常生活不同纬度、不同部位的挖掘中,触摸到了潜伏的生存真相,并给予其安抚、超越的力量。

[参考文献]

[1]田中阳.市井人生,闾巷风俗——20世纪中国市民文学文本读解一得[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4,(1).

[2]孙若茜.迟子建和《晚安玫瑰》[J].三联生活周刊,2013,(19).

[3]〔英〕约翰·伦尼·肖特.城市秩序:城市、文化与权力导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4]迟子建.《晚安玫瑰》:一个精神失常者的记忆[N].东方早报,2013-06-07.

[5]埋藏在人性深处的文学之光——作家迟子建访谈[N].文艺报,2013-03-25.

[6]迟子建新作《白雪乌鸦》用灾难考量人性[N].京华时报,2010-10-18.

[7]迟子建谈《白雪乌鸦》:我要拨开那累累的白骨[N].人民日报,2011-01-24.

责任编辑:魏乐娇

City Narration in CHI Zijian’s Novels

HU Ting-ting

(Harbin University,Harbin 150086,China)

Abstract:As a writer who came from elsewhere but lives in Harbin,CHI Zijian experienced a gradual process of integrating and identifying. She feels the pain of city life;meanwhile,her relation with the city is alienated. Her stories are of various dimensions and rich contents. She explored the history of the city and revealed the cultural deposits and characters. She warned by focusing on the reality that the free state of life,free spirit,is dying in the process of urban renewal. Her stories are always of warm humanity reaching for the vitality of Harbin.

Key words:city narration;urban history;depression of the reality;the warmness of humanity

[收稿日期]2015-12-08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12544060。

[作者简介]胡亭亭(1963-),女,教授,硕士,主要从事女性文学研究和城市文学研究。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4—0039—05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4.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