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文学史意义*
2016-03-16唐兰妹
唐兰妹
(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湖北恩施 445000)
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文学史意义*
唐兰妹
(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胡风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是其文艺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主要由“世界进步文艺支流”说、“精神奴役的创伤”说、“到处都有生活”说和“主观战斗精神”说四大核心观念构成。胡风文学批评观的特色在于主张文学批评应既立足于现实又高于现实、强调文学批评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和高度重视对文学创作问题的探讨。胡风在继承中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理论,昭示了文学批评理论的永恒魅力来自理论的实践品格,能够回应时代的伟大变革。
胡风文艺思想主观战斗精神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文学史意义
胡风作为现当代一位独行特立的马克思主义文论家,承接了新文学传统中的启蒙精神和鲁迅开创的改造国民性的文学传统。胡风的文学批评观所主张的坚持改造国民性的启蒙性原则与充分发挥作者主观战斗精神的主体性原则,发展和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至今仍然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和借鉴意义。
一、 胡风文艺思想的理论来源和主要内容
胡风文艺思想主要受“五四革命”、“国际革命”文艺传统的影响。“五四”新文化精神其实就是一种反传统的文化精神,在文学观念上的革命主要
体现为以鲁迅为代表的“改造国民性”、“重铸国民灵魂”的新文学主张的提出。胡风从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其“精神奴役创伤”说正是对于“封建主义的各种各样的具体表现所造成的各式各态‘安命精神’”的批判。胡风把鲁迅视为自己精神的导师,这是学界的共识。2009年“胡风与鲁迅精神传统”的学术讨论会上,与会学者纷纷指出,胡风继承并发扬了鲁迅的“战斗精神”、“批判国民性”、“深刻的自省意识”等精神传统*参见《胡风与鲁迅精神传统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召开》,http://blog.sina.com.cn/s/blog_5c859e600100gp5b.html(2009-12-14)。。同时,胡风的文艺思想继承了“国际革命”文艺传统。胡风广泛吸收了全球知名的现实主义作家和文学批评家对现实主义的理论总结,特别是全面继承“国际革命”文艺传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理论表述。胡风不但高度关注现实主义经典作家作品,还高度重视文学创作和批评中作者的主体精神。胡风在其文艺评论中,很关注列夫·托尔斯泰、高尔基、契诃夫、罗曼·罗兰等现实主义作家,注重并强调这些作家怎样体验、感悟、提炼生活,怎样把握时代内涵以及怎样对待广大民众*参见丁静:《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当代意义》,山东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胡风在创作论中一直强调“血肉搏斗”与“自我斗争”,主张将个人置于时代洪流中,与时代紧密地结合,从而实现人生与时代现实不断的摩擦、碰撞和斗争,通过在战斗精神的指引下的“搏斗”,塑造人的主体精神。可以说,胡风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逻辑起点正是对现实生活的高度忠实*参见丁静:《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当代意义》,山东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
胡风文艺思想主要由文学来源于现实生活、坚持“为人生”的文学立场、强调“主观战斗精神”三部分内容构成。第一,文学来源于现实生活。胡风提出:“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诗”*参见丁静:《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当代意义》,山东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强调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应当直面现实人生,“应该在受难的人民里面受难,走进历史的深处,应该在前进的人民里面前进,走在历史的前面”,文学创作的题材应当来自现实生活,丰富多彩、不受限制。关键是作者要有“把握”、“信仰”、“争取”“这个前进的心”*参见周亮:《“搏斗”:论胡风文艺思想的实践品质》,汕头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因为,历史是统一的,任谁的生活环境都是历史的一面,这一面连着那一面,那就任谁都有可能走进历史的深处,因为,历史是统一而又矛盾的;另一面向这一面深入,这一面向另一面发展,那就任谁都有可能走在历史的前面。”*胡风:《胡风选集(第1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1页。第二,坚持“为人生”的文学立场。胡风深受“五四革命”文艺传统的影响,坚持“为人生”的现实主义文学立场,并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现实主义。胡风一直强调作家创作应当追求人生与艺术的“拥合”*参见丁静:《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当代意义》,山东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为此,胡风对于作家的创作实践提出两点建议:一是要写活生生的人;二是要写现实人生。在胡风的文艺思想理论及其批评实践中,他阐释并践行了新文艺“为人生”的基本精神,即文艺的创作不仅仅是为个体的人生服务,而且要为广大民众的人生服务,这也是胡风一直坚持的文艺创作——要为劳苦大众服务。第三,强调“主观战斗精神”*参见丁静:《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当代意义》,山东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它是胡风文艺理论思想的精髓,即强调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充分发挥个人的主观能动作用。胡风用来“说明作家的主观和客观生活的关系”*参见李康仁:《胡风与“五四”》,《兰州学刊》,2005年第2期。,并要求文学创作主体“把他底战斗精神潜入到生活对象底层的本质里面”*胡风:《胡风评论集(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175页。。这种“主观战斗精神”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强调个人的主观战斗性,如有学者就曾指出:“事实上,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强调作家的主观精神、战斗要求、人格力量,乃是基于把人——作家作为认识生活和创作生活的主体来思考的,与其说胡风提出了什么警示恒言,倒不如说胡风强调了创作主体的能动作用,叩问了艺术创作的规律。”*参见邱晓明:《“七月派”小说的成因与特质》,《泉州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第5期。
二、 胡风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的理论主张
胡风文学批评体系主要是由“世界进步文艺支流”说、“精神奴役的创伤”说、“到处都有生活”说、“主观战斗精神”说四大核心观念组成的。
“世界进步文艺支流”说,强调“五四”新文学与世界文学的联系。胡风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深受新文学传统中的启蒙精神和鲁迅开创的改造国民性的文学传统的影响。对新文艺的批评立场、批评方法等认识上,胡风认为,“五四”以来的新文艺是反传统的现实主义文艺,“新文艺发生本是由于现实人生的解放愿望”*胡风:《现实主义在今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319页。。胡风从“五四”文学中得到了自己的深刻认识,确立了具有特色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其批评立场全面地体现在如《置身在为民主的斗争里面》、《人道主义和现实主义的道路》以及《论现实主义的路》等一系列文章中。胡风认为“五四”新文学是世界进步文艺“新开拓的支流”,深受外国文学的影响,是基于“民主革命的实践要求”而接受了“世界进步文艺”的“思想、方法、形式”,从而“获得了和封建文艺截然不同的、崭新的姿态”*参见丁静:《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当代意义》,山东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比如,在借鉴西方的人本主义思想上,胡风提出的“主观战斗精神”理论命题,是与接受了柏格森生命哲学和厨川白村文学理论息息相关的,胡风深受厨川白村的文学理论的影响,他曾在一篇文章中说道:“20年代初我读了鲁迅译的日本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他的创作论和鉴赏论是洗涤了文艺上的一切庸俗社会学的。”*谭桂林主编:《现代中外比较教程》,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22页。
“精神奴役的创伤”说体现了胡风毫不妥协反封建的现实主义文学启蒙主张。在胡风看来,由于长期受封建主义的影响,人民群众在精神上表现出了麻木、保守、狭隘、自私等落后的国民性的特点,尤其是那种“安命精神”。针对这种情况,胡风作为鲁迅精神的继承人,他坚持走鲁迅式的“为人生”和改良人生的文艺思想道路*参见丁静:《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当代意义》,山东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对于文学批评,他在《文艺笔谈·序》里强调“文艺批评也当然为的是追求人生……没有了人生就没有文艺批评,离开了服务人生,文艺批评的存在价值也就失去了”*伍杰:《胡风与书评》,《中国图书评论》,2006年第4期。。实际上,这种文艺批评与他所倡导的“主观战斗精神”是联系在一起的。胡风认为“一方面要求主观力量的坚强,坚强到能够和血肉搏斗,能够对血肉的对象进行批判,另一方面要求作家向感性的对象深入,深入到和对象的感性表现结为一体”*胡风:《置身在为民主的斗争里面》,《胡风全集:第3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86页。。胡风指出文学应当“在带着精神奴役的创伤的人民里去担受那带着血痕和泪痕的人生,寻求支配历史命运的潜在力量,开辟从创伤里面逐渐把潜在力量解放出来、生发起来的道路”*胡风:《论现实主义的路》,《胡风评论集(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352页。。文学要自觉地揭示和反映劳动人民精神上的麻木、保守和狭隘的状态,用精神与智慧的力量去冲击劳动人民身上“几千年的精神奴役的创伤”*参见余岱宗:《“中间人物”论的美学背景及其人物类型》,《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为了抚平人民群众精神上的奴役创伤,使中国真正走上现代化道路,我们应当用意识斗争配合实际斗争,并以积极的态度回应时代的要求。胡风认为,在创作上,我们应当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发挥主观能动性,提高文学作品的批判意识:既要看到人民群众争取解放的愿望,也要看到历史给予他们的精神负担。胡风的“精神奴役的创伤”说批评和纠正了当时一些错误的现实主义文艺创作偏向,既反映了中国新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又促进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中国化。
“到处都有生活”说其实是胡风对狭隘题材决定论的批判和反抗。即主张题材自由,主张作家有充分的创作自由、题材选择自由,作家应当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从自己熟悉的生活范围中创造性地确定写作题材。即使在20世纪40年代的严峻现实中,胡风也用诙谐的语言表达了对抗战文学题材决定论的保留意见。胡风认为“哪里有人民,哪里就有历史。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斗争,有生活有斗争的地方,就应该也能够有诗”*胡风:《胡风选集(第1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71页。。可见,即便在烽火连天的时代,作家仍然可以从“此时此地的斗争”等自己所熟悉的生活中确定写作题材、寻求创作源泉。胡风曾说:“在诗人底态度上,没有比‘找题材’这句话更能表白诗人自己底非诗人的气质,而在诗论上,以‘题材’论诗的观点常常会弄成搬家忘记了老婆的笑话。”*胡风:《〈胡风评论集〉后记(中)》,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362页。其实,胡风并不是反对抗日文学,而是主张创作真诚感人的抗日文学。当时的任何文学题材,都与抗日这个历史大事件密切相关,只要真诚地关注现实,客观地描写生活,一定可以从特殊的角度反映民族的抗日斗争,胡风的调侃意在强调文学应更内在地显示与抗日救国的密切关系。所谓“内在地”就是审美地看待和处理抗战时期的创作题材,而不应盲目从众。因为泛泛地选择抗日题材,曾形成过文学作品的标语口号式倾向,不能有效地宣传抗日,并带给读者审美的享受。胡风认定抗战八股文艺的弊端在于:作家未能理解文学创作的政治倾向不同于政治表态或宣传,其关键是必须对生活素材进行文学式的,即充满个人血肉气息的熔铸和艺术合成。胡风觉得这种对题材的美学咀嚼、消化与再造功夫,是文学家的基本条件,是进入文学殿堂的门槛。在规范题材上浅尝辄止,并未真正涉足文学或步入文学天地。因此,1940年初胡风在《七月》上发表文章说:“仅仅把应该写什么的任务向作家提出,那除了说明批评家把作家们看成毫无政治认识的愚民以外,并无其他的意义,因为他还没有接触到文学发展底实际内容,还只是停留在理论批评活动所应该作为对象的领域外面。作家们尽可以不把它当做问题的。”*田间著、胡风编:《给战斗者》,《生活书店》,1947年,第187页。这种试图超越政治层面的文学追求,显示出胡风不同凡俗的理论姿态,显然有其深刻之处,不过,在烽火连天的时期它难以被人们普遍接受,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说,即强调创作主体在创作过程中应彰显鲜明的个性风格,同时能对文学所反映的生活进行创造性的再加工。胡风认为作家的文学创作不应只是多姿多彩的现实生活的复制与刻画,力戒把鲜活的艺术创作变成理念的空洞传达,应当融进自己鲜活、饱满的情感,力求把文学创作变为现实生活的艺术加工。胡风除反对客观主义的文学对象观,还把抽象化的概念视为现实主义的另一对头,目的是激发和保护作家情志的活泼状态。以上胡风的文学批评主张可视为响应国际文坛批判“拉普”的庸俗社会学观念所做的一种努力,也是对当时文学创作中的标语口号式倾向的批评。鉴于庸俗社会学视野的文学创作和批评主张理论的教条和狭隘,当时国外批评家如卢卡契等人开始挖掘作者主观的精神世界这一范畴的丰富内涵。胡风的诗人气质,使其特别看重人的感性即激情、苦乐体验之类,把它们视为克服教条理念的精神力量。胡风也很重视作家思想的重要性,他认为:“从对于血肉的现实人生的搏斗开始,就正是为了思想斗争底要求”*胡风:《置身在为民主的斗争里》,《胡风全集(第3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88页。,只有这种来自身心感受的生动领悟,才对作家有真正的、切身的意义。相反,那种外在于作家的心灵、强加给文学的抽象理念,不仅于创作无补甚至会僵化文学,弄巧成拙。胡风的现实主义理论反对文学的空洞说教面孔,主张作品的多层次意蕴。他并不否认作品的思想倾向,但嫌弃“文学主题非明确不可”的主张,担心那会抽掉文学的血肉,使作品面目变得单调和枯燥*参见沈建:《胡风文艺思想研究》,安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另外,胡风对文学创作主体的肯定还表现为对创作中不拘形式格套的性情之作的肯定。胡风的文学批评推重真切充实的作品内容,不着意手法和技巧的藻饰。由于胡风的现实主义观点大都不是冷静的正面论述,而是为在特定形势下针对某些文学倾向论辩而铸就的,另外20世纪40年代的腥风血雨使人们很难有闲情逸致从容地进行艺术上的精雕细刻,编辑和评论家往往对文学形式和手法之类无力顾及,主要寄希望于作者的直率表达,或热切的倾诉,觉得那才是文学生命力的源泉。胡风常常劝作家:“不容许浪费,不容许啰嗦,从繁杂的现象中间抓出那特殊的一点,通过那在你的心里所引起的印象,所扰起的感动去把它抒写出来。”*胡风:《〈胡风评论集〉后记(中)》,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28页。这种简捷、直率表达的要求,使胡风将写作技巧视同工具与手段。胡风认为作者沉浸于文学创作的艺术技巧是舍本逐末,真正伟大的作家必须有更深刻、内在的追求,即灵魂的锤炼或升华,使作品与人生血肉交融。胡风认为只要有了这种境界,写作技巧便会水到渠成。胡风曾以日本作家志贺直哉的感染力为例,论证这一道理:“我并不是想在这里劝作家们悠悠不迫地作锤字炼句的功夫,因为志贺底真正努力也并不在这里。”他认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应当忠实于艺术,而不是寻求最无谓的表现形式以及浮华的辞藻,只有这样,即使像志贺直哉没有经过大的生活波涛,其创作也能够达到最具高度的艺术的真实。因为,作者在表现其创作的同时,无意间也追求了自己的人生。其实,这种作者与人生的拥合也就追求了人生和艺术的熔铸。这是作家的本质的态度问题,绝对不是锤字炼句的功夫所能够达到的”*胡风:《略论文学无门》,《胡风评论集》(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391—395页。。胡风高扬人的主体性精神,这是可取的,也是时代的呼唤。不过,从现实主义文学理论的完整性着眼,胡风有过度轻视写作技巧之嫌。大体说来,迫切的社会需要,塑造了胡风现实主义理论的鲜明个性,同时,这种文化环境也妨害了其理论系统的彻底和具体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文学批评大多满足于基本原则或主导精神的说明,却不能细致地注意文本分析与方法操作,这一普遍性缺憾,在胡风身上也可以清楚地看出来。
三、 胡风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的特色
胡风主张文学批评应既立足于现实又高于现实、强调文学批评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和高度重视对文学创作问题的探讨。胡风十分强调文学批评与现实的血肉相连,其文艺批评的起点和终点都是现实主义。在坚持从实际生活出发与重视现实生活、创作活动的同时,胡风主张作家和批评家在创作和批评过程中应当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作用,融进对现实生活的独到见解和真实品评。对文学创作问题,作为文学批评家的胡风,常会启发性地去思考并撰写相关的文学批评文章。总之,胡风的文学批评观具有鲜明的特色。
首先,主张文学批评应既立足于现实又高于现实。胡风十分强调文学批评与现实的血肉相连。其文学批评的逻辑起点是现实,主张从现实出发;其终点也是现实,目的是为现实服务。胡风主张文艺批评应立足于现实,并在现实生活、创作活动中汲取丰富的营养而生存、发展。在对现实的体验、观察中,文学批评凸显出文学批评自身的逻辑起点——源于现实。也可以说,文学批评不能没有现实这一肥沃的土壤,脱离现实的文学批评将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胡风的文学批评观立足现实的同时又高出了现实——彰显出鲜明的批评主体意识。胡风强调作家和批评家应当突破题材、主题的狭隘,在熟悉的生活范围中创造性地确定有针对性、时代性的写作题材、主题。总之,其文学批评观的永恒魅力来自理论的实践品格,并回应一定的时代品格。
其次,强调文学批评主观与客观的统一。胡风的文学批评是一种主观与客观有机结合的批评。在重视现实生活、创作活动的同时,胡风主张作家和批评家在创作和批评过程中应当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作用,融进对现实生活的独到见解和真实的品评。可见,胡风现实主义文学批评与客观现实主义批评有着明显的不同。正如胡风在批评“闲适主义”时,强调作家、艺术家要有直面现实的主观抗争精神;在批评“主观公式主义”时,强调在创作中作家应融进对生活的独特见解和“热力”;在批评“客观主义”时,强调“作家本人和现实生活的肉搏过程”以及“真实的爱憎”。胡风在《论现实主义的路》中也说道:“艺术活动的最高目标是把捉人的真实,创造综合的典型。这需要在作家本人和现实生活的肉搏过程中才可以达到,需要作家本人用真实的爱憎去看近生活底层才可以达到;如果只是带着素朴唯物主义观点在表面的社会现象中间随意地遨游,我想,他的认识就很难深化,他的才能就很难发展的吧”*参见丁静:《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及其当代意义》,山东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
再者,高度重视对文学创作问题的探讨。胡风作为文学批评家,其文学批评观的这一特色的形成主要是缘于他从事编辑工作的实际需要。在日常编辑工作中,他会接触到大量来稿,对于某些创作倾向不良的文章,胡风总是指出其不足,并给出自己的建议。这时,他的文章往往会高度地体现出现实主义的特征,并能与他的“主观战斗精神”说融为一体。对于作家提出的在文学创作过程中遇到的诸多问题,胡风都会启发性地去思考,撰写相关的文学批评文章。在《置身在为民主的斗争里面》中,他曾说过:“文艺创造,是从对于血肉的现实人生的搏斗开始的。血肉的现实人生,当然是所谓感性的对象”*胡风:《张天翼论》,《胡风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9页。,“对于血肉的现实人生的搏斗,是体现对象的摄取过程,但也是看取对象的批判过程”*胡风:《置身在为民主的斗争里》,《胡风全集(第3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88—189页。。“在体现过程或克服过程里面,对象的生命被作家的精神世界所拥入,使作家扩张了自己;但在这‘拥入’的当中,作家的主观一定要主动地表现出或迎合或选择或抵抗的作用,而对象也要主动地用它的真实来促成、修改、甚至推翻作家的或迎合或抵抗的作用,这就引起了深刻的自我斗争……作家才能够在历史要求的真实性上得到自我扩张,这是艺术创造的源泉。”*胡风:《置身在为民主的斗争里》,《胡风全集(第3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88—189页。其中,胡风坚持着充分发挥作者主观战斗精神的主体性原则,认为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拥入”、“搏斗”、“自我斗争”、“自我扩张”等主体精神是文学创作过程的“动力”来源。可见,他强调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应要坚持从实际生活出发,重视现实生活和创作活动。
四、 胡风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的文学史意义
胡风以独特的个性姿态坚持着艺术的本体立场,不受时代的影响,建构了一套理想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体系,具有其独特的文学史意义。胡风在继承中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理论。胡风作为中国近百年来最能体现独立批评精神的批评家,其高风亮节获得后人的无限景仰。胡风在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界的崇高地位,启示我们文学批评理论的永恒魅力来自理论的实践品格,能够回应时代的伟大变革。
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的“最高标准”是“美学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官汉蒙主编:《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教程》,湖北美术出版社,2007年,第26页。,注重从生活和作品自身两个层面考量作品,然而对作者和作品之间、读者和作品之间的复杂多端的关系却关注不够,胡风在继承中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胡风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历史的”文艺批评观。胡风主张既注重文学的美感特质,防止文学及其批评陷入一般的政治批评或思想评论,照搬生活,消解文学的审美性等误区;又坚持历史的观点,以防文学及其批评远离生活。与此同时,胡风还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兼顾到作者和读者两个视角,在文学为社会、为革命、为民族、为全人类以及文学内部规律等方面作出了有益的开拓。马克思主义从艺术发生学的角度论述了劳动实践是艺术的源泉。胡风吸收并把这一观点运用到自己的文学思想及文学批评观之中,认为生活是文学艺术的根本,并把文学批评的价值尺度建立在这一根本之上。抗日战争时期,胡风反对林语堂的“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陈煜斓:《林语堂研究论文集》,漳州师范学院闽台文化研究所,2006年,第218页。,他认为“大我”是首要的,“小我”次之。由此,他认为“中国的革命文学是和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一同产生,一同受难,一同成长。斗争养育了文学,从这斗争里面成长的文学又反转来养育了这一斗争”*周良沛:《七月诗选·序》,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页。。于是,胡风自觉地承担起意识战线的任务,通过办文艺杂志在民众中为抗战作情绪和认识上的准备。另外,马克思认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4页。。胡风的理论主张继承并发扬了马克思这一观点,强调文学批评是为人生的,以“人”为本的,在中国文学理论中较早引起了读者的重视,他所追求的文学艺术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他认为“文艺不是生活底奴隶,不是向眼前的生活屈服,它必须站在比生活更高的地方,能够有把生活向前推进的力量”*胡风:《文学与生活》,《胡风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18页。。而要实现这一点,胡风敏锐地意识到读者的作用。像胡风这样结合生活实践在学理上论证读者对文学创作的重要性,对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读者反应批评具有借鉴意义。
胡风是中国近百年来最能体现批评精神的批评家。因为胡风不仅在运用既有理论从事批评实践的同时提出了新的理论观点乃至创建了自己的理论体系,而且他在文坛上树起了一座批评精神的丰碑。胡风认为“生活的感受力”、“燃烧似的热情”和“思想力量”在作家的创作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形成了作者的“主观战斗精神”。他把作家创作的目标解释为“作者和人生的拥合”,同时也是“人生和艺术的拥合”,而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则要求作家必须“忠实于艺术”,具备“在生活和艺术中间受难的精神”。笔者认为,“受难的精神”正是理解胡风批评精神的关键词*参见罗伟文:《胡风的文艺理论与黑格尔美学》,《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
胡风是独立文学批评精神的守护者,胡风认为:“忠实于自己是文学批评者底宝贵的不可缺的精神,但却不能没有条件:第一是要使自己成为一个合理的存在,第二要看是怎样一个忠实法。”*胡风:《胡风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99页。如何使自己成为一个合理的存在呢?或者说胡风批评精神的源头在哪儿呢?他汲取马克思主义和鲁迅的文学思想并融会贯通、推陈出新;为了找到合适的“忠实法”,他建立起了立体的批评体系。胡风承接了新文学传统中启蒙精神和鲁迅开创的改造国民性的思想。胡风的批评精神正是从这两者的相同之处生长出来的。胡风坚持改造国民性的启蒙性原则并高扬充分发挥作者主观能动性的主体性精神,胡风作为一位现当代马克思主义文论家的独行特立之处,正在于他拥有自己的艺术创作灵感与敢于批评的思想,以独特的个性姿态坚持着艺术的本体立场,不受时代的影响,建构了一套理想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体系。对胡风而言,批评家的天职就是要对自己不认同的理论观点和不赞赏的艺术作品直抒己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艺术批评唯一需要关注的是艺术与批评家自己的关系,即便要谈论作者或别的批评家对艺术作品的理解,也只能通过艺术品来谈,实质上谈的仍然是批评对象——艺术品本身。
胡风在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界的崇高地位,启示我们文学批评理论的永恒魅力来自理论的实践品格,能够回应时代的伟大变革。胡风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可以说是一种主观与客观相互交融的“体验”型现实主义批评观。在胡风的独特认识里,现实主义应该是主观和客观的结合。胡风克服了“五四”后的现实主义理论中存在的“左”的教条主义与机械论的影响,胡风还强调批评家应当站在时代高度、现实立场上去认识作品、批评作品。胡风打破了理论的凭空捏造、现成教条的照搬照用,逐步形成了强调客观实践和主观战斗精神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观。胡风在继承中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他突破了理论的条条框框,提出了“主观战斗精神”、“精神奴役创伤”等概念术语,这些文学批评理论命题,不仅具有概括性、启示性,而且还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和借鉴意义。
唐兰妹(1990—),女,湖南永州人,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文艺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学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