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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多维审视

2016-03-16李祥俊

关键词:移植体系结构

李祥俊

(北京师范大学 1.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 2.哲学学院, 北京 100875)



哲学研究

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多维审视

李祥俊

(北京师范大学 1.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 2.哲学学院, 北京 100875)

摘要:哲学体系的确立对于哲学史的梳理具有重要作用,中国传统哲学是近现代中西古今文化碰撞的产物,其体系结构同样是中西古今之间多维审视的产物。近现代对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探索表现出体系移植、建构概念体系、探索中心问题、回归原典等多种维度,有的维度偏于对西方哲学体系的借鉴,有的维度则侧重对中国传统学术思想体系的回归。中国哲学史上的体系性著述是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的自我表述,理应构成理解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基本坐标。反思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研究中的体系结构问题,对于真切理解中国传统哲学发展史和促进中国传统哲学的内源性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移植

我所理解的哲学体系,指的是自觉地以一种核心理念为主导而形成的整体性思想学说,它往往以主导概念为思想基点,有稳定的且相互联系的内部组成结构,能够系统地回答宇宙、人生、社会等各个方面的问题。对于这种体系化思想的创立者来说,有些是自觉的追求,有些则是实际地体现在他们的著述之中而由后来者发掘出来的。哲学体系对于哲学思想本身具有重要作用,会决定其讨论问题的基本思路,同样,哲学史家持有什么样的体系结构,也会影响其对研究对象的真切体会。哲学思想的展开与哲学史的研究是离不开哲学体系的,自觉地抛弃一种体系,实际上却总是不自觉地在使用另外一种体系而已。中国传统哲学是中西古今文化碰撞下中国传统学术思想现代转化的结果,但中国传统哲学有其不同于西方哲学的思维方式、基本概念、中心问题,尤其是有其不同于西方哲学的内在体系,只有从体系的视域,从体系演进的内在脉络中,才能真正理解哲学大家族中中国传统哲学自身的义理系统和理论特色,实现中国传统哲学的内源性发展。

一、近现代中国哲学史研究中的体系移植

中国传统哲学有悠久的历史,但却是一个20世纪才建立起来的现代的学科。在中国哲学史的建构过程中,西方哲学始终是根本的参照系,这其中既有概念的“格义”、问题的趋同,但更根本性的影响发生在体系的移植上。在近现代中国哲学史的著述方式中,最主要的就是用西方哲学的体系结构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中国哲学史在建立之际,它试图建立的是一门学科,但实际建立的总是依傍于西方某种哲学学说的一种学说,这样一种被依傍的西方哲学学说往往有自己特定的概念、命题、体系结构,而依傍其建立起来的中国哲学史当然也就在概念、命题、体系结构上深受其影响,而概念、命题都受制于其所在的整体性的体系,所以“体系移植”成为中国哲学史建立阶段的根本性问题。

20世纪初期,哲学逐渐在中国产生影响,当时的著名学者严复、梁启超、蔡元培、王国维等开始用西方哲学的学术框架来分析中国传统学术的相关内容,并开始出现以中国哲学史命名的著作,但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哲学史的建立应该从胡适的著述开始。1917年,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胡适回国任教于北京大学哲学门,讲授中国哲学史,并于1919年将其课程讲义出版,这就是《中国哲学史大纲》一书。胡适以西方哲学为参照系,按照宇宙论、知识论、伦理学、教育哲学、政治哲学、宗教哲学的体系结构来梳理中国古代学术思想资料,特别是借鉴西方哲学重视知识论、逻辑学的传统,对中国古代学术思想中的名学给予了特别的阐发。对于这种以西方哲学体系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的做法胡适是十分自觉的,他说:“我们要编中国古代哲学史,有两层难处。第一是材料问题……第二是形式问题:中国古代学术从没有编成系统的记载。庄子的《天下篇》,《汉书·艺文志》的《六艺略》《诸子略》,均是平行的纪述。我们要编成系统,古人的著作没有可依傍的,不能不依傍西洋人的哲学史。”[1](P.1)胡适的这段话并不公平,其实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有自己的形式上的系统,只是时代变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的系统看起来“不系统”了而已。

胡适以他所理解的西方哲学的体系结构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奠定了近现代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基本范式,但时人批评他过多地受到当时美国流行的实用主义哲学的影响,即他主要是用西方哲学的某“一种体系”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而稍后的冯友兰则更注重用西方哲学的“一般体系”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冯友兰是胡适在北京大学哲学门的学生,后来也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回国后任教于多所大学,先后于1931、1934年出版两卷本的《中国哲学史》。冯友兰也是以西方哲学为参照系来撰写中国哲学史的,在谈到其著述构想时,他解释说:“哲学本一西洋名词。今欲讲中国哲学史,其主要工作之一,即就中国历史上各种学问中,将其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选出而叙述之。”[2](P.245)具体来说,冯友兰是按照宇宙论、人生论、知识论三大块来划定哲学的基本内容的,在这一问题上,他比胡适的结构划分更符合西方哲学的“一般体系”,更容易为世人接受,对20世纪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影响更大。

和冯友兰等同样采用“体系移植”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的代表学者还有张岱年,只是他不是用西方哲学的“一般体系”来整理中国传统哲学发展的历史,而是用来归纳中国传统哲学的理论体系。张岱年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哲学大纲》分为宇宙论、人生论、致知论三个部分,在总的体系结构上和冯友兰的划分是一致的。对于用西方哲学的“一般体系”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张岱年是自觉的并认为是必需的,他说:“中国哲学书,向来没形式上的条理系统,朱子作《近思录》,目的在分类辑录北宋诸子的哲学思想,似乎应该作一个条理分明系统严整的董理了,但结果却分成十四部分,各部分互相出入的情形颇甚。中国哲学既本无形式上的条理系统,我们是不是应该以条理系统的形式来表述之呢?有许多人反对给中国哲学加上系统的形式,认为有伤于中国哲学之本来面目,或者以为至多应以天、道、理、气、性、命、仁、义等题目顺次论述,而不必组为系统。其实,在现在来讲中国哲学,最要紧的工作却正在表出其系统。”[3](P.4)

新中国成立后,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哲学社会科学的指导思想,它以心物关系为主导的理论体系也成为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根本框架。著名学者侯外庐、任继愈、冯契以及萧萐父、李锦全等编著的中国哲学史著作,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根本性框架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取代了胡适、冯友兰等所尊奉的西方哲学体系结构,在材料的搜集整理和思想的分析评判上都取得了巨大成就,但在以外在体系结构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的方式上较之冯友兰等更为机械,就此而言,建国前中国哲学史研究中的“体系移植”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进一步强化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学术思想的研究也转入了一个新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历史时期。中国哲学史的重写与发展中国哲学,一时蔚为风气。很多研究者尝试用西方现代哲学诸流派以至后现代哲学的理论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用德性伦理学来解说孔子仁学,用现象学来解说王守仁的心学、熊十力的“新唯识论”,用舍勒的情感现象学来解说孟子的四端、七情,这里面固然有基本概念、中心问题的比较,但更重要的还是事关研究全局的“体系移植”。

纵观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研究对西方哲学体系的移植,可以说有得有失,得在于它促成了中国传统哲学作为现代学科的建立,失在于遮蔽了中国传统哲学内在的体系结构,从而也难以获得对中国传统哲学本真的把握。早在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于20世纪30年代出版时,金岳霖在《审查报告》中就说:“‘中国哲学’,这名称就有这个困难问题。所谓中国哲学史是中国哲学的史呢?还是在中国的哲学史呢?……写中国哲学史就有根本态度的问题。这根本的态度至少有两个:一个态度是把中国哲学当作中国国学中之一种特别学问,与普遍哲学不必发生异同的程度问题;另一态度是把中国哲学当作发现于中国的哲学。”[2](PP.617-618)金岳霖对于冯友兰等移植西方哲学体系所建构的中国哲学史所提出的两个态度实际上是分裂的,要么是西化,要么是国学化。近年来,有的研究者提出,西方哲学的体系结构是多种多样的,可谓“十八般兵刃”样样皆有,我们可以采取“拿来主义”的方式为我所用,但问题并非如此简单,西方哲学的“十八般兵刃”对于中国传统哲学来说都是外在的,都存在着一个有限契合的问题。

二、建构中国传统哲学的范畴体系与逻辑结构

哲学体系的建构离不开概念、命题,因此,不同的范畴体系往往会影响哲学体系的特征,当中国传统哲学的研究者用西方哲学体系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时,很自然地就会注意到中、西哲学在基本概念上的差异。探索中国传统哲学基本概念、范畴的自身特征,这种倾向从中国传统哲学学科刚一开始建设时即已出现,如王国维撰写了《释理》等文章,陈寅恪认为他是“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4](P.501)这和冯友兰“取外来之体系与固有材料互相参证”异曲同工。民国时期,张东荪也认识到“中西思想的不同是由于范畴有所不同”,并对中国传统哲学的范畴作了较为系统的梳理。但自觉地从中国传统哲学的基本概念、范畴出发推演其自身的理论体系,则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成为学术界的风尚。

中国传统哲学本身就是移植西方哲学体系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的结果。在民国时期胡适、冯友兰等的哲学史著述中,往往会兼顾中国传统学术思想的基本概念和中心问题,但到了建国后,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在概念、问题的分析上严格按照心物关系、辩证法、认识论、社会历史观等几个部分展开,几乎忽略了中国传统哲学自身的特色,这在改革开放之初引起了研究者们的思想反弹,他们首先就是从唯物论与唯心论、辩证法与形而上学的矛盾斗争这样的体系框架中走出来,试图以中国传统哲学自身的概念、范畴的推演来构成理论体系。冯契的相关著作以及萧萐父、李锦全主编的中国哲学史著作在延续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根本性框架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的同时,也开始自觉地探索中国传统哲学自身的基本概念、逻辑结构。

汤一介是改革开放以来较早探索中国传统哲学范畴体系的学者,他从把握中国传统哲学理论体系的角度来探索中国传统哲学范畴体系,他认为:“一个哲学体系必由一套概念(范畴)、判断(命题)和经过一系列推理活动的理论所组成。”[5](P.6)他从对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和黑格尔的《逻辑学》的思考借鉴出发,探索中国传统哲学的基本概念、范畴及其相互关系,进而提出了关于中国传统哲学范畴体系的构想。在汤一介的范畴体系中,天、人是一对最根本的范畴,由之推演出动静、常变、正反、有无、理气、形神、性情、知行、道器、心物以及体用等范畴,共同构成中国传统哲学的基本理论体系。汤一介认为中西哲学等在范畴体系上存在差别,不能相互套用,他说:“中国传统哲学确有它自己的一套概念、范畴,并且逐渐形成了一个较系统的体系。正因为中国传统哲学有自己一套概念、范畴,对这些概念、范畴就不能简单地用西方哲学的概念、范畴去套,甚至也不能简单地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概念、范畴等同。”[5](PP.37-38)汤一介关于中国传统哲学范畴体系的研究起源于他对魏晋玄学代表人物郭象哲学体系的分析,后来他又进一步从真、善、美的角度梳理中国传统哲学总体的范畴体系。

张立文也是改革开放以来较早探索中国传统哲学范畴体系的重要学者,不仅编著了大量关于中国传统哲学基本概念及其体系结构的著述,同时还提出了中国传统哲学逻辑结构论,开拓了一个新的研究视阈。张立文关于中国传统哲学范畴体系、逻辑结构的研究最初萌生于他的朱熹思想研究个案,他提出了理、气、物作为朱熹哲学的基本范畴,由此展开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形成朱熹哲学的逻辑结构。而在其后,他又进一步拓展,将范畴体系、逻辑结构应用到中国传统哲学的总体性研究上,写出了《中国哲学逻辑结构论》这样的专门性著作,把中国传统哲学基本概念划分为象性、实性、虚性等不同层次,并将其整合成一个逻辑上不断升华的概念体系。张立文对于通过探索中国传统哲学逻辑结构来建构中国传统哲学体系是十分自觉的,他说:“结构乃是系统自身得以存在的前提,系统又是结构的必然发展。中国哲学逻辑结构系统,是指反映事物诸规定性的、固有联系的中国传统哲学范畴的统一体。”[6](P.55)

改革开放以来关于中国传统哲学概念体系与逻辑结构的研究是关于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结构的一次自觉探索,但它没有注意到中国传统哲学的体系结构很少像某些西方哲学那样有一个从概念到命题再到理论体系的系统建构,概念、命题、理论体系之间也很少会采用逻辑论证的方式来实现,而所谓“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往往都是以逻辑结构来统合历史。其实,在改革开放之初汤一介、张立文等关于中国传统哲学概念体系、逻辑结构的探索之前,民国时期,金岳霖在《论道》中就主要借鉴中国传统哲学基本概念,依据严格的逻辑结构建构起了自己的哲学体系。金岳霖曾经说过“哲学是概念的游戏”,这句话确实概括了西方哲学的精髓,但它只有放在西方历史文化的语境中才有意义,因为这句话里的“概念”中的每一个往往都是西方数千年历史文化的积淀,都具有无穷无尽的意蕴,但如果简单套用西方式的概念组合方式来讲中国传统哲学,那就真的是“游戏”了。

这种由基本概念及其相互关系推衍出理论系统的做法是西方哲学主流派的哲学体系建构方式,和中国传统哲学的体系结构方式存在隔膜。另外,这种关于中国传统哲学概念体系、逻辑结构的研究,它在中、西哲学概念互相诠释方面也受到批评。一方面,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一些学者认为,以西方哲学范畴来解释中国传统学术术语,这是一种“反向格义”,造成了对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本真的遮蔽。另一方面,国内研究西方哲学的一些学者在“Being”、“Ontology”等西方哲学基本概念、范畴的翻译、解释上提出新观点,认为“Being”、“Ontology”等是与西方特殊的语言形态密切相关的,中国传统哲学由于语言的形态差异及逻辑的不发达,没有出现这些基本概念,当然也就不存在由这些概念所导致的理论体系。这种中西、古今哲学的概念意义及其相应的语言文化背景差异,对于中国传统哲学概念体系、逻辑结构的研究构成了很大冲击,促使人们在建构理论体系之前,首先就需要反思那些传统的学术术语是否可以作为哲学的基本概念、范畴。

三、探索中国传统哲学自身问题的体系建构

在对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探索中,“体系移植”是外在的,“概念体系和逻辑结构”式的体系建构在处理中国哲学史上的具体人物研究时有的是可行的,而在它试图建构起中国传统哲学的概念逻辑体系时,它的外在性和僵化的结构模式就很难令人信服。面对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探索中的困境,回到作为哲学话语系统源头的存在与哲思本身,就成为探索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一个更根本的路径。中国传统哲学是中西、古今文化冲突融合的产物,但它之所以能够被称为哲学,其根本的原因应该在哲学话语系统之外,这就是说,中西、古今哲学的根本在人类的存在与关于存在的哲思上,这是哲学的概念、命题以至体系结构的根源。

实际上,这种回归中国传统哲学自身问题意识以建构理论体系的方式是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研究的一条基本线索,不管是“体系移植”或者是“范畴体系”的研究范式,都不可避免地要探索中国哲学自身的问题,比如张岱年的《中国哲学大纲》在体系结构上和冯友兰一样采用西方哲学的“一般体系”,但在具体论述上却十分重视对中国传统哲学问题的探索。方立天的《中国古代哲学问题发展史》继承张岱年的方法并进一步细化,他自述其对中国传统哲学问题的探索,并进一步将其上升到哲学体系的层面,他说:“中国古代哲学问题并非彼此互不相干,而是密切关联在一起的,其中有些问题的内容甚至是互相交叉的。各个哲学问题彼此关联、互相结合,形成为一个统一而又对立的整体,构成古代哲学的基本内容。”[7](P.4)

和张岱年、方立天等从对中国传统哲学材料入手总结其中心问题,并进一步概括其总体体系结构不同,有一些具有哲学理论创作倾向的研究者更注重从自身侧重的中心问题出发来建构中国传统哲学的体系结构,其中现代新儒家学派在这个维度上表现得最明显。熊十力因其创立的“新唯识论”而成为近现代最有原创性的中国哲学家之一,他的“新唯识论”出于佛教唯识学而回归传统儒学,其哲学体系为“体用论”,这种“体用论”的体系结构是直接来源于宋明新儒学的,我们把它和朱熹、吕祖谦合编的《近思录》进行比较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同时,这种“体用论”兼顾道德创生的本体宇宙论和道德实践的心性本体论,其对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体会和把握是相当深刻的。接续熊十力思路而继续发展的是港台新儒学,它是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学派。他们不仅是哲学史研究者,同时也是中国传统哲学现代发展的代表人物,而就他们的哲学史研究而言,往往注重问题探索,并在此基础上探索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在体系,牟宗三的一系列中国传统哲学研究著述就是其中的典型。牟宗三认为中国哲学“特重‘主体性’与‘内在道德性’”、“以‘生命’为中心”,[8](PP.4,6)把传统儒学概括为一个道德形而上学,一种不同于西方外在超越的内在超越,他研究宋明新儒学的《心体与性体》《从陆象山到刘戢山》等集中体现了他关于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思考。

与熊十力、牟宗三等现代新儒学相类似而在中国哲学史研究中注重问题研究并取得重要成就的还有劳思光。劳思光对冯友兰等的中国哲学史著述提出了尖锐批评,他很重视哲学的系统性,提出了自己独特的“基源问题研究法”,他说:“所谓‘基源问题研究法’,是以逻辑意义的理论还原为始点,而以史学考证工作为助力,以统摄个别哲学活动于一定设准之下为归宿。”[9](P.10)劳思光的意思是要直面中国传统哲学的根本性问题,从而写出真正的中国哲学史来,但他的《新编中国哲学史》中真正关注的基源问题就是“道德主体性”,他拿这个问题来讲孟子,扩展开来讲孔子、陆王心学,讲得很投入,但讲到其他学派就很粗疏。

回归中国传统哲学自身问题意识以建构理论体系,这个思路看起来是合理的,但并不充分,因为研究者所探索的中国传统哲学自身问题都是从传统学术文献中研读出来的,但如何保证所研读出来的哲学思想最符合传统本身,如何保证不同的研究者之间各行其是的分析、理解之间的统一性,这是这种研究方式存在的根本性问题。在实际的研究中,研究者往往是以自己所理解的中国传统哲学中心问题及其理论体系来统摄中国传统哲学,像上面所说的牟宗三、劳思光等都是如此,只是有的态度谦和一些,有的态度更独断而已。不同的研究者在探索中国传统哲学自身问题后所概括出来的理论体系往往与研究者本人的学术背景、理论视野直接相关,实际上是在貌似客观性的表面存在着走向“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境况。

而随着中国传统哲学研究的深入,一些学者提出中西、古今哲学在中心问题上存在差异。一方面,中国传统哲学中的一些中心问题不在西方哲学的论述范围之内,体现出中国传统哲学鲜明的民族特色,“中国古代确有自己的义理之学,这种义理之学是中国古代哲人思考宇宙、社会、人生、人心的理论化体系,而其中所讨论的问题与西方哲学所讨论的问题并不相同,论述的方式亦不相同。……在这一点上,前辈学者对此似少注意,如冯友兰认为,哲学的内容确定了,其问题也就确定了,他始终认为,中西的哲学问题是一样的,只是深入和讲述的程度不同。张岱年也认为中国哲学与西洋哲学的态度不同,但哲学的问题及对象相当。其实,中国与西方,虽然都有对宇宙、社会、人生的理论化的思考体系,但用以构成各自体系的问题并不相同”。[10]中西、古今之间在哲学中心问题上的差异,给试图通过问题探索来建构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的路径带来了重要的冲击,本来这应该引起对中西哲学体系结构,尤其是作为中西哲学中两种最有代表性的体系——本体论与体用论——之间的比较,但近年来这方面的研究被转到中西哲学是否可以融通的角度上去,直接跳到学科层面的中国哲学学科合法性问题上去了。

四、“回归原典”探索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在体系

随着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研究的深入,很多研究者都认识到,不管是用西方哲学的某“一种体系”,还是用所谓“一般体系”来作为中国传统哲学的体系结构都是外在的,而近现代研究者们建构起来的中国传统哲学的概念体系、逻辑结构以及奠基于中心问题基础上的思想体系等也与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有隔膜。在这样的理解下,有些学者提出要回到中国传统哲学本身,去探求其自身的内在体系,建立中国传统哲学的主体性、中国哲学说自己等。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什么是中国传统哲学本身,通过什么途径来探求中国传统哲学自身的内在体系,答案可能是通过对中国传统学术文献的研究来概括其自身的理论体系,因为中国传统哲学本身只能存身于中国传统学术文献中,直面中国传统学术思想原始文献,对中国传统学术思想作出自己的系统性的理解,这就导致了近年来中国传统哲学研究“回归原典”的研究路径的兴盛。

在“回归原典”式的探索中,朱伯崑的《易学哲学史》是较早出现且取得很大成就的著作。朱伯崑有感于中国传统哲学研究脱离中国传统学术思想的实际,他说:“一般的哲学史的著作,对易学中的哲学也有所论述,但由于受到其自身体裁的局限,总的说来,是脱离易学发展的历史,脱离易学自身的问题,讲其哲学思想,没有揭示出其哲学同易学的内在联系。”[11](P.2)就朱伯崑《易学哲学史》的实际内容来看,其中讨论易学自身解释体例及其变化发展占了很大部分,而在讨论义理时,则结合易学中的阴阳之道等展开,这是其不同于一般哲学史的特色所在。朱伯崑虽然标出了“易学哲学史”的名目,但实际并未提出一个易学哲学的自身体系结构,但只要顺着这个思路走,关于易学哲学自身体系结构的问题迟早就会提出。而且,有“易学哲学体系”的提出,就会有“《春秋》学哲学体系”、“《四书》学哲学体系”等的提出。

在“回归原典”式的探索中,近年来一度广受关注的“宋学”研究也是其中的一个显例,其中与哲学研究相关的代表性著作有漆侠的《宋学的发展和演变》、陈植锷的《北宋文化史述论》等。传统的宋元明清哲学研究主要有两种倾向:一种是把整个宋元明清哲学主要看作是宋明理学发生、发展、衰落的过程,而忽视了在理学哲学以及儒家哲学之外的其它哲学思想;另一种是把宋元明清时期的哲学家们划分成理学与反理学、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等互相对立的派别,强调彼此间的斗争、差异。“宋学”研究的提倡者多为历史学、文化学领域的学者,他们批评传统的研究方法脱离实际,注重将哲学思想与学术传承、演变的历史实际结合起来考察,揭示学术思潮的兴衰与文化风尚的转型,把宋元明清哲学本有的话语系统揭示出来,在研究的视野和方法上都有拓展。但限于主客观方面的多种原因,“宋学”研究大多只是一种思想史、文化史的研究,虽然有些研究者自以为是在研究哲学,实际用的还是旧的哲学体系与传统学术思潮相结合。

近年来,伴随着国学、儒学、经学等传统学术的复兴,再加上近现代马王堆汉墓帛书、郭店战国楚简等的大量出土,“回归原典”式的中国传统哲学研究方式受到愈来愈多的关注,这种研究方式的进一步发展,就是要建构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在体系,但我们看到这种维度下的中国传统哲学体系往往存在着以经典及经典注疏的体系结构来代替哲学体系的倾向。实际上,在中国传统学术中,作为经典解释的体系和作为思想的体系也是两种系统,比如南宋大儒朱熹就是通过两种体系结构来表述其学术思想的,一种以《近思录》为代表,是遵循思想逻辑通过问题推衍形成的系统,另一种是《四书集注》,是通过经典诠释形成的系统,两者之间的差别是明显的。

近年来,探索中国传统哲学问题以建构思想体系的自觉探索消沉之后,学术界关于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探索热情几乎消失,非体系的关于具体人物、具体问题的探讨成为中国传统哲学研究的基本格局,而“回归原典”的研究方式更加剧了其非哲学化的倾向。“回归原典”研究范式的实际结果是,一些结合学术经典研究而回归中国传统哲学本真的中国哲学史著述,往往写成了中国传统思想史、中国传统学术思想史、中国传统文化史等等,可以说是“中国”了,但却不“哲学”了。有研究者比较冯友兰的三部中国哲学史著作,认为20世纪30年代编撰的具有学科范式意义的两卷本《中国哲学史》,严格遵循西方哲学的定义去选择传统思想材料,而到了晚年撰写的《中国哲学史新编》时,则自作定义,认为哲学是人类精神的反思,在材料选取上表现出极大的宽泛性。他质疑说:“这样宽泛的哲学定义是不是有助于哲学史本身的研究?这个问题我们还可以作些引申:这样宽泛的定义,是不是有助于哲学本身的研究?”[12]直接地说,就是当冯友兰早年按照西方哲学标准时他写的是哲学史,而当他晚年撇开依傍时所写的《中国哲学史新编》却不能算是严格的哲学史。其实,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史新编》还是关注哲学问题的,而今天有些中国哲学史的著述已经离哲学很远了。

五、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自我表述

在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研究的发展进程中,西方哲学始终是根本的参照系,而在参照的过程中,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学者逐渐觉察到中、西哲学在使用的基本概念和关注的核心问题上都有着重大差异,但更根本的差异表现在中、西哲学的体系结构上,回归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成为近年来的一种思潮。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研究中“体系移植”和“回归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这两种研究范式中,都预设了中国传统哲学缺乏形式上的内在体系,所以前者需要“移植”西方哲学体系,而后者需要“回归中国传统哲学本身”去发掘其形式上的内在体系。

认为中国传统哲学缺乏形式上的体系,但有思想内容上的实质性体系,这是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研究中的一个普遍性的观点。熊十力说:“中国哲学以重体认之故,不事逻辑,其见之著述者亦无系统。虽各哲学家之思想莫不博大精深,自成体系,然不肯以其胸中之所蕴发而为文字,即偶有笔札流传,亦皆不务组织,但随机应物,而托之文言,绝非有意为著述事也。”[13](P.201)冯友兰也说:“中国哲学史工作者的一个任务,就是从过去的哲学家们的没有形式上的系统的资料中,找出其实质的系统,找出他的思想体系。”[14](P.41)认为中国传统哲学缺乏系统性,这种观点泛而言之固无不当,但并不全面,实际上,中国哲学史上的重要人物和重要学派一般都有自己的思想体系,而且还有一些体系性思想的专门著述,即它不仅有思想内容上的体系,也表现为自觉的形式上的体系建构,它集中表现为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些体系性著述。

我们今天从哲学的视阈看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其中有些是探讨实质性哲学问题的,有些则是探讨形式性的哲学体系的。就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来看,探讨形式性哲学体系的著述主要有三类:(一)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些体系性著作,如先秦时期的《大学》《中庸》《庄子·天下》,汉唐时期的《吕氏春秋》《春秋繁露》《白虎通》《肇论》《成唯识论》,宋明时期的《近思录》《北溪字义》,以及近现代的《新唯识论》《新理学》《论道》等,它们是研究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直接依据。(二)中国哲学史上还有一些关于思想体系的思考,它们虽没有以专著、专题论文的形式出现,但确实是关于哲学体系的集中性探讨,如《论语》中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孔门后学的“本末之辨”、西汉初年的“大一统论”等,也是研究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重要依据。(三)中国历史上的一些学术史著述、具有综合性的类书系列等,它们虽然不是专门的哲学著述,但自觉不自觉地体现出了中国古人关于宇宙、人生的总体图景,也是我们研究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重要材料。

上面所述的中国哲学史上的体系性著述是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的自我表述、自觉建构,是真切理解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一条重要途径。比如,通过对孔子“吾道一以贯之”及孔门后学“本末之辨”等的分析,可以把先秦儒家哲学本末论系统揭示出来,进而探讨《中庸》《大学》在本末论系统基础上建构的一天人、合内外的哲学体系,而这一本末论体系同样可以适用于老庄道家哲学的探讨。通过对《吕氏春秋》《淮南子》《春秋繁露》等的探讨,解释秦汉哲学由天人之际、古今之变所共同组成的宇宙时空体系结构,从而把握汉唐时期各派哲学的共同思想平台。通过对《近思录》《北溪字义》等的探讨,把宋明道学吸收佛教哲学所建构的体用论体系梳理清楚。通过对中国哲学史上体系性著述的研究,进一步从总体上探索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在体系结构,分析不同时代、不同学派的哲学体系之间的冲突融合关系,其在哲学发展过程中呈现出来的体系范式的变迁,揭示中国哲学发展史的内核,从哲学体系的高度彰显当代哲学多元发展背景下中国传统哲学的思想特色、现代意义。

研究中国哲学史上的体系性著述,通过分析、整理中国传统哲学对于体系结构的自我陈述,从而揭示出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以及中国传统哲学自身的真实面目,一方面可以破除用外在的体系结构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材料带来的弊端,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所谓“回归原典”式的通过直接阅读原始资料来概括传统哲学体系所带来的弊端。但并不是说,这个维度的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把握就是绝对正确、绝对有意义的。因为这个维度本身也有自身的局限,即中国哲学史上的体系性著述关于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的表述是否能够真正代表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本身就是一个问题,而且中国传统哲学是中西、古今文化冲突融合的产物,把中国传统学术思想发展中的体系结构的自我表述直接作为中国传统哲学内在体系理解本身也只是一个解释学意义上的存在。

结语

哲学是建立在人类的在与思的基础上的,在与思基础上产生的哲学形态是多种多样的,这其中作为基本单位的是一个个具体的哲学体系,概念、命题是从属于一定的哲学体系的,而中西、古今等不同哲学形态则是以一个个具体的哲学体系为基础的。但在现代的中国哲学研究中,受到马克思主义对于黑格尔哲学体系的批判,以及过度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种科学方法而非固定体系等观点的影响,很少关注哲学的体系建构问题。恩格斯说:“体系学在黑格尔以后就不可能有了。世界表现为一个统一的体系,即一个有联系的整体,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要认识这个体系,必须先认识整个自然界和历史,这种认识人们永远不会达到。因此,谁要建立体系,他就只好用自己的臆造来填补那无数的空白,也就是说,只好不合理地玄想,玄想。”[15](PP.662-663)恩格斯关于体系性哲学的批判是针对黑格尔之后的当时西方各派哲学而言的,而且他只是批评了黑格尔《哲学全书》那样包罗万象的绝对体系。因此,恩格斯对于体系性哲学的批评,不能作为否定哲学体系建构的依据,更不能作为否定研究哲学史上的思想体系的依据。

我们研究中国传统哲学及其发展历程离不开对一个个具体哲学体系的把握,而如何把握到这些具体的哲学体系正是近百年来中国传统哲学研究者的用心所在,上面所论的各种维度是理解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基本思路。中国传统哲学是中西、古今文化冲突融合的产物,西方哲学的“体系移植”是其产生的酵母,是其“哲学”之为“哲学”的所在,回归中国传统哲学自身内在体系则构成其自我认同,是其“中国”之为“中国”的所在,审视近现代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研究的各种维度,中国传统哲学本身是什么和它将要是什么都要在这些维度的互动中得到解释。回到在、思、言、学的原初语境中,从多重维度审视中国传统哲学,就有可能在中国传统哲学体系结构的理解上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为中国传统哲学研究奠定更加扎实的基础,促进中国传统哲学的内源性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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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恩格斯.《反杜林论》的准备材料[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责任编辑:吴芳)

A Multidimensional View on the Structur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LI Xiang-jun

(Research Center for Value and Culture & College of Philosophy,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It is philosophy system that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arding of philosophy history. Not only is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the product of th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al conflict, but its system framework is also the fruit of the multidimensional views.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people have explored many aspect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system, such as transplanting system, establishing concept system, exploring core question, and reverting original classics, etc. Among these aspects, some of them overweight on the experience of western philosophy system, while others prefer to revert Chinese traditional academic thought system. The systematic classics include the true meaning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system, so they should be regarded as the basic frame of reference when we try to understand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system. Rethinking the system framework issues about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have a clear understanding of phylogeny, and thus promoting endogenous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Key words: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system; framework; transplantation

DOI:10.3969/j.issn.1674-2338.2016.01.002

中图分类号:B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38(2016)01-0007-09

作者简介:李祥俊(1966-),男,安徽合肥人,哲学硕士、历史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儒家哲学、中国哲学史研究。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助项目“中国哲学史上的体系性著述研究”(SKZZB2014021)的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15-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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