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圣人？龚圣人！——龚鹏程先生文化抱负与历史定位柬论

萧文立（大连广播电视台，辽宁 大连 116021）



龚圣人？龚圣人！
——龚鹏程先生文化抱负与历史定位柬论

萧文立
（大连广播电视台，辽宁 大连 116021）

摘 要：上篇《龚圣人？》七年前旧作，下篇《龚圣人！》七年后新篇。旧作新篇都以《龚鹏程四十自述》（今版名《鹏程问道》）为核心，本欲管窥蠡测洞中玄微，毕竟蜻蜓点水引而未发。文中未遑举例，以例证具见原书，毋庸赘述。旧作是感性发抒，新篇是理性分析，旧作是希望憧憬，新篇是欢喜赞叹。继往开来昌明复兴中华传统文化是龚鹏程先生的文化抱负，活化传统物化文化融贯儒学于伦常日用之中是龚鹏程先生的文化作为，圆融会通是龚鹏程先生的文化态度，接续孔子血脉则将是龚鹏程先生中国文化史上的定位。龚鹏程先生是承先启后的第二圣人，是圆融会通的学术大师，是风神卓绝的文章大家。赞曰：勇以道统自任，无愧斯文在兹。模楷今日安仰，乾坤惟此独存。诗云：混茫尘海一灯明，云起鹏抟觉有情。今日欢呼足鼓舞，九州卫道有新英。

关键词：龚鹏程；圣人；《龚鹏程四十自述》；文化抱负；中国传统文化

上篇 龚圣人？

当今社会，非但中国，全世界同样，是分化的对立的嘈杂的，非圣无法侮智辱德每下愈况，芸芸众生争先恐后向恶俗和死亡狂奔，而且乐此不疲，不知将伊于胡底，偶或思之，不寒而栗。这是需要圣人的时代，也是侮辱圣人的时代，但不知是否能产生圣人的时代。这里的所谓圣人，不是比尔·盖茨和袁隆平那样，他们是物质层面的，顶多有部分道德层面的含义，但他们不能指引人类历史前进的方向，不能给众生以生命的意义。

这层面上的圣人，中国到目前为止，实在只有孔子一人，外国也不过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等几人。中国近代以降，老大文弱帝国被外力强迫推进青壮年无赖子弟组成的较力场，跌跌撞撞，鼻青脸肿，五痨七伤，身心大创，而能勉强支撑到今天尚未灭绝，且渐有经济复苏之象，实有赖祖宗圣贤之阴德。而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单靠孔子，明显不能应付，中国需要一位全新的圣人。这问题早已被康有为看到，他于是悍然以这新圣人自居，可惜这康圣人德识学才都远不足以承担圣人之重任，败德偾事不学乏识，连一个老女人都无法摆平，何有乎治国，更何有乎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徒留千古笑柄耳。稍后有鲁迅先生，曾被毛润之先生目为新中国的圣人，好象也曾博得举国一时首肯。这样的人，也配称为圣？

当今中国，随着经济的复苏，民众自信心、文化自信心正渐次恢复，但精神思想、心理文化以及典章制度社会规范上的巨大创伤溃疡乃至癌症远未愈合，遑论一统宇内示范天下？迩来学术界国学大师层出不穷，而究其实，即便是学术风骚，也是并一二天领不得的，遑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当下中国以及世界，最迫切的呼唤是：新圣人！所以将世界包括在内，因为环顾小小寰球，实在惟有我中华民族，可以承担起领袖群伦共臻盛世的重任。

时代迫切需要新圣人，而上苍是否已有意愿，降生玉成这等新圣人？日昨拜读龚云起先生《龚鹏程四十自述》一半后，蹶然而起，以为龚先生或许将是这位新圣人，亦未可知！

《四十自述》是龚先生十年前旧作，别具一格，本不是炫世骇俗骗钱骗名的回忆录，实在是龚氏复兴中国固有文化、创造中国新兴文化的宣言书。作者自云本拟写八卷四十篇，但实际只成诗思事史四卷二十篇，他自己说是篇幅已经太长，故戛然而止，这当然是故弄狡狯英雄欺人。下卷将写他的学问体系，一来尚未定型成熟，二来本不如这四卷重要。已成之四卷，诗思事都是铺垫，其重心用意端在史之一卷，而真正的关键，更在其中《藏史》一篇。此篇实为其生平思想抱负之自序，欲读懂龚鹏程，必须读此一篇。欲了解当下中国与世界的问题，也要读此一篇。

《藏史》通篇露骨地以孔子自任，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究时世之赜，明言孔子墓就是我文化生命归骨之所，中国文化即我之骨血，我若存在，文化也就存在。他胸次充盈着不忍之情，认为文化理想非孤悬于想象境域之物，应落实体现于生活世界中，而在政治分裂价值纷扰的时代，不免思匡济之政，面对如同两千年以来一样的百年中国，要努力打开新时代的架构，赓续孔子经世之志，重开人文世界。虽然他的经世抱负目前以失败告终，文化理想一时也看不到实现之期落实之境，但中国自古就不以成败论英雄。此心存一日，此志在一日，自可昭示日月山川，而亦未始终于绝望，结末龚先生有求新学登新境之愿望，或即孔子五十学易之心。孔子当年也惶惶不可终日，也曾累累若丧家之犬，也曾绝粮，也曾困树，也曾感叹不我知也夫，也曾欲乘桴浮于海，乃至老衰以不复梦见周公为惧，终在自歌泰山其颓梁木其坏后忧愁以终，但他终究是圣人。

当然，圣人不是谁要当就能当得起的。龚先生怀抱此心，识学才情又足以副之，因缘境遇足以辅之，抱道贞固日自淬砺，天若再假以时遇，谁又敢肯定，他不会是开中国新文化的新圣人呢？龚先生现已过知天命之年，世人皆以狂目之，虽然不得中行而与必也狂狷，但绝不是知人知世之言。笔者前读《侠的精神文化史论》，曾以绝顶聪明人目之，以为或将是真正国学大师，亦正是所见者小。

只是龚先生真正的抱负理念与匡济之策，是书并未暴露充分，这仍然需要假以时日，可以补充完善并发表。笔者期待着，并相信不仅是作者一人的期待。

下篇 龚圣人！

上篇是本文作者七年半前（即 2008年 6月 28日）开始接触龚鹏程先生作品时所发的一点感慨。初读《龚鹏程四十自述》受到的刺激，真所谓如受电然。作者虽不敢自夸读书多，但即便从负笈上庠开始计算，也有三十四年读书史，绝对敢说读书破万卷，有感触受刺激的当然也不少，但几乎都不能与《龚鹏程四十自述》相提并论。因为《龚鹏程四十自述》流露出的以天下道统自任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圣贤气概，孔子以来罕有比肩，当代更闻所未闻振聋发聩。此后遂广泛搜罗拜读龚鹏程先生一切能搜罗到的作品，紧密追踪他在国中推广儒学复兴文化的行止作为，对龚鹏程之为中国新圣人的判断日益坚定。此次因缘际会重作功课，试图推广前言，并改疑问希望语气为肯定，将感慨略为敷衍分析。因为篇幅时间精力学养诸方面的局限，所论仍只蜻蜓点水管窥蠡测不过引玉之砖，然而依然不免为作者自己在中国大陆较早公开站出来推崇龚鹏程先生为新圣人的一点先见之明沾沾自喜。器小易盈，必将为天下同道乃至龚鹏程先生所哂，亦不辞也。

一、承先启后第二圣人

（一）三不朽

三不朽是中国自古以来仁人君子的做人理想，所谓立德为上，立功次之，立言最下。同时确立三不朽者即是圣人，古往今来达此标准的寥若晨星屈指可数，孔子毫无疑问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圣人。虽然历史上从来不乏打倒孔子的喧嚣和躁动，近代以来孔子及儒家更成为中国积贫积弱的罪魁祸首，打倒孔家店成为所谓先进中国人的共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其间登峰造极，孔子竟然变成分不清麦苗韭菜（不辨菽麦）的蠢材呆货、阴谋复辟人吃人制度的跳梁小丑；但孔子毕竟打不倒，如今虽然仍有不少杂音噪音在鼓噪，但更有越来越多中国人已经觉醒，开始重新认识孔子，孔子的圣人地位重新崇高起来，眼见得越来越崇高下去。孔子以降，儒家圣贤颇有几位，如朱熹、王守仁乃至曾国藩等，都是三不朽圣人，但今日透过历史长河看去，不免还完全笼罩在孔子馀荫里，没能跳出孔子手掌心，不足比肩孔子成为创新的第二圣人。这是时代的局限，单凭个人孤掌难鸣无能为力莫可奈何。近代以来，中华民族、中国、中国文化遭受三千年未曾遇到的巨大变局（李鸿章说），紧跟在西洋人屁股后面手足无措摸爬滚打鼻青脸肿一百多年之后，中国到了需要新圣人的时代，作者认为，龚鹏程先生因缘际会，将是上续孔子道统、为中国文化复兴开辟道路的新圣人。

三不朽标准需要简略分析。作者以为所谓立德，德是做人的标准和目的，是治世的标准和目的，私德当然不容忽视，但大德不逾小节出入，相形之下更主要的是公德，对君子而言，最重要的公德就是使命感道义感，就是承续道统（学道传道卫道弘道）的自觉意识和坚定信念。所谓立功，当然首先不是有多少世俗功业，更不是旧日所谓攒下偌大家业、今日所谓创造（掠夺？）多少资产之类，踏破贺兰山阙当然是臣子应建的绝大功业，但立功首先应是指具备践行力，是落实公德（道德信念、社会理想）的能力。所谓立言，当然不是辩才口给舌战群儒，更不是蛊惑人心煽动社会，也还不是饾饤注虫鱼所谓如同发现一个彗星般的琐屑考证，立言最主要的是具备学术上的通识观，保证治学做人治世理政可以执两用中不偏不倚，大道周行直捷康庄。三不朽密切相关互为犄角，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能偏枯。用当代中国政治术语，是所谓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中心是立德，立功立言不可偏废互相辅助。用中国传统俗语，就是一车两轮一鸟两翼，立德当然是车体和鸟头，立功、立言当然就是两轮和两翼。

龚鹏程先生所以能在当代（实际是自近代以降）中国文化界思想界学术界特立独行卓异不群，成为非常独特的惟一，就是因为他在这三不朽上有非常明确坚定的信念，具备圆融会通的通识，有非常自觉坚韧不拔持之以恒的实践，取得许多明显成效，已经足以乃至正在逐步转移一时代的风气，所谓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以下就按照这三不朽标准，略析龚氏所具备的特质。

（二）使命感（立德）

对儒家君子仁人来说，使命感道义感就是自觉肩负起斯文道统，以兴亡继绝弘扬中华文化传统为己任，以天下万世为己任，以转移一代风尚为己任，以新民为己任，所谓斯文在兹承续道统与天地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不是儒家正脉，不配称君子，以往科举时代那是连不通世事的公子哥儿贾宝玉都厌恶的禄蠹、世人嘲笑的书呆子，当今科学时代则是只能做工具用的专门学者工程师。以道统自任的读书人是中华文化特产，即便当今倾心西化者竭力推崇的所谓公共知识分子也是隔教，远不足比肩并趾。

近代以来自觉以中华文化道统自任的读书人寥若晨星，今人备至推崇陈寅恪先生推崇王国维所谓“独立之精神、自由之理想”，但《春秋》责备贤者，王陈两先生其实更像西方所谓专家学者，只是内心还在默默坚守传统士人的道德信念，非但未能登高一呼云集应者，也没有明目张胆大张旗鼓以道统自任，距离中国传统士大夫仁人君子，不得不说尚有差距。这种公开坚定地以道统自任的读书人今日更几乎绝迹，成为稀有动物活化石。此时龚鹏程先生横空出世，自觉秉持“我在中国文化就在”的信念，毅然以道统自任，毫不讳言甘愿为孔子打工，在道义上首先就高踞绝顶，顺理成章为天下之木铎，有振聋发聩之效。仅此一点，龚氏之功，就不可没。何况他并不大言欺世，也不眼高手低，才学识都足以副胆，更胼手砥足身体力行以实践之。

这种道义感使命感已经内化在龚鹏程先生的血液和生命中，成为人生的内在宗旨，信念明确强烈而且贯彻始终。诚于内则必见于外，世间因而见到他对中华文化道统和自己担当承续这斯文传统的旗帜鲜明大张旗鼓的宣誓，颇有舍我其谁当仁不让的胆识（《四十自述》有非常明确的表露），见到他近年来大力推行一系列复兴中华文化的实际活动的气魄，见到他广揽天下英才海纳世间雄杰的胸襟。他曾明言：“我是来播种的，弘扬文化。大陆如果要复兴国学，没有我，能复兴吗？”这种由内而外充盈于大小宇宙的特立独行，使世间许多人评价龚鹏程先生是所谓狂者狂人。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所谓“我在中国文化就在”，当然是对学问的自信，本质上却是对这种道义感使命感的自信自任承当。

孟子曰天之欲降大任于斯人也云云，俗语有不是一番寒彻骨如何如何。龚鹏程先生复兴中国文化的历程当然也充满磨难困厄。首先是天厄。2012年，在江西三清山与道教界人谋划共兴道教宏业，踏查地形时失足，从山巅直接跌落山下，这难道不是天降意外之祸吗？谁知恰巧跌入湖中，非但未死，而且只轻伤头部，稍经诊治即无碍。大难不死，与其说是苍天鉴其精诚悯其忠勇，毋宁说是天不绝我中华斯文。都江堰文庙恢复春秋丁祭以来，每次临祭之时都有止雨开霁之效，即便都纯属巧合，难道透露的不是天心之所向乎？

厄之更常见者则是人忌。劳盆狎客团扇才人也不免遭受庸众嫉恨，何况是与天地参的大才，何况又是果敢坚毅断然以道统自任的正人君子，更何况又坚韧不拔辛勤耕耘屡获硕果！讽刺诽谤攻击可以说无日无之无处无之，龚鹏程先生丝毫不惑全无挂碍，置之不理勇往直前。蜩与学鸠嗤笑鲲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今日中国，吃狗肉不文明，爱狗者悍然法外私刑强抢别人的狗、肆意殴打吃狗肉的人，而竟觍颜以爱心人士自居骄人；同性恋成为政治正确，反对者简直是十恶不赦的人类公敌；洋奴西崽天花乱坠口吐白沫拼命鼓吹西洋文化而自任为文明守护者；这些都司空见惯再正常不过，无人过问无人惊诧无人质疑无人反对，唯独赞美中华民族、中国与中国文化成为永远的第一禁忌和群起而攻之的最大公约数，最容易遭到最大量最恶毒最下流的讽刺谩骂攻击，攻击者还自诩最爱国最进步最文明。在这样是非颠倒情绪混浊空气污秽的环境里，竟然还有如龚鹏程先生者毅然决然登高大呼，公然以中华文化道统自任，虽九死其犹未悔，一切以中华文明传承者自居的人额手称庆都来不及，为什么许多人第一反应竟然是嫉妒，乃至要同室操戈？假使有更多人追蹑龚鹏程先生步伐剑及履及，都力所能及登高作大小呼，即便不成圣贤，起码也是正人君子仁人志士。天下有志者盍兴乎来！

（三）践行力（立功）

知难行易还是知易行难，是中国思想史的一大问题，是非得失浅学如作者无力分辨，但知易行难更强调实践的重要。三不朽都需要实践都需要践行力，立功尤其显而易见。儒家讲究修身济世经世济用，德需要落实到伦常日用，学首先是做人的学问即生活，修身治世本身即是学，而且是最大最根本的学，是一切学的目的。身修世治则德立矣。这就是所谓知行合一（学行合一言行合一），这就是仁人君子所要立的最大的功。

龚鹏程先生自言“吾学济世，非以考古”，其践行立功，目标明确贯彻切实，星火燎原初见实效。所立之功大致分两项：一是揭橥生活儒学朱色大纛，鼓吹生活儒学化儒学生活化，这是儒学传统中华文化的精髓特质。二是推广圣学，为孔子打工，使千古绝学千秋正脉不绝如缕一脉独传，这是龚氏的特立独行。

在修身自律方面：龚氏曾坦言自身依据儒家修证法门，《大学》所谓止定静安虑得六步修行有年，深感得力。其生活践行儒家思想，凡与接触者均有深感，仅举一例，即效法孔子周游天下讲学传法，几乎每日都席不暇暖仆仆道途，足迹几乎遍布全中国，同时新著络绎不绝令人应接不暇，唇焦纸敝摩顶放踵。这是近代以来中国儒者学者绝无仅有的。

就中生活态度尤其值得一提。世俗多视儒者为腐儒，除去不通世务之外，儒生生活无趣偏枯是常人最普遍的刻板印象，也因而最为人嘲笑诟病厌恶，避之唯恐不及。真儒家当然绝不如此，《论语》专有《乡党》篇记录孔子日常生活，哪有丝毫死板偏枯冬烘如木偶泥胎？龚氏生活态度和趣味尤其与孔子一脉相承，今代儒林独树异帜风骚无限。展览书法秋风乍起，乃招呼朋从，对菊煮螯纵酒以为乐趣。举办传统诗歌节，恢复各种文人墨戏。平居更是纵情之所如，怡情养性而并不逾矩。不是学养深厚心地坦荡、生活学问道德浑然一体一气三清，如何可能？

在济世济用方面：龚鹏程先生的践行更有特色。提纲挈领，其道有二：一行动上致力基层基地基础建设，二特征是活化传统物化精神。

为孔子打工复兴中华文化，龚氏最主要的着力点在基层基地基础建设。最著名的标识项目就是都江堰文庙，初见成效的有马一浮纪念馆等；此外注重游学与体验，如着眼青少年的国学营、着眼社会各界的六艺营等活动，都生面别开独具特色；至于举办天山武术节、杭州传统诗歌节等文化节庆，开设书院（龚鹏程国学院）、举办研讨会、讲演等习见的普通项目，更是驾轻就熟，种类繁多内容充实。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传自西方，眼下中国红极一时，严格辨析还是西方殖民主义文化产物，是一种冷酷的与己无关的有距离的审视，出于怜悯玩赏的态度，颇有些酒足饭饱排遣消闲的味道，与中华传统实际方柄圆凿并不融洽。但无论如何有助于保护传统文化，龚鹏程先生当然视为重要工作积极参与，但他不同凡俗的高明之处是并不随洋人的路子亦步亦趋，而是目光如炬别具特色一箭中的，不满足只是所谓修旧如旧保护活化石一样保护，注重传更注重承，注重保护更注重发扬光大，中心意旨是通过文化遗产将文化传统落实到今人的日常生活里思想意识里，用具体的常态的实际行动传承传统复苏传统，为传统注入生机活力，这可以称为活化传统。类似的使已经几乎全部僵死的中华文化传统在当今中国人生活里一点一滴逐步恢复生长，逐步复苏充盈丰满，使活化石复苏为森林，这是龚氏对复兴中国文化的最大贡献。

这所谓活化传统最突出的是演礼，就是恢复中国传统的礼教文化。中华文化是教化的文化，礼是教化的主要手段，礼教是中华文化区别于西方宗教文化法治文化的最鲜明特征，理所当然在近代以来西化大潮中首当其冲，遭受灭顶之灾，今日国人非但早已经不知什么是礼教，就连日常生活中的礼貌礼节也早已溃不成军，以至教授所谓英国贵族礼节近来竟然大行其道，言念及之痛心疾首，的确是礼崩乐坏。龚鹏程先生恢复礼教的代表作得意作是都江堰文庙祭孔典礼，自 2013年以来，都江堰文庙恢复传统的春秋丁祭成为常态，完全依据典籍复活古礼，庄严肃穆，轰动全国，系海内外之观瞻，北京国子监孔庙乃至曲阜孔庙都派人前来观礼学习。吾人何幸，重睹汉官威仪，又见斯文。

经营都江堰文庙体现活化传统理念，当然不止演礼。都江堰文庙恢复庙学合一的传统，建成国内第一家六艺文化体验园，日常开放举办传统文化宣传推广体验活动，中外游客累积超过一百万人次参观体验。都江堰国学院常年开设专修班，与官学（四川大学等）联合成为其文史学科的实践实习基地。演礼也不仅局限在春秋丁祭，已经成功举办多场次乡射礼、士相见礼、抓周礼、成人礼等日常生活礼仪。都江堰文庙不再是冰冷僵死与民众日常生活无关的博物馆纪念馆，都江堰文庙活起来，具有生命，成为民众日常生活中的一个重要文化场景。都江堰文庙的经营法，开辟文化场馆真正有效宣传推广文化的新路。

活化传统另一面就是物化精神，将精神生活物质化，通过物质文化固化精神文化，使民众的日常生活体现出儒家传统中华文化，所谓潜移默化移风易俗，新民。生活本身就是问学，儒学本来就活在君子和民众的日常生活里。今日中国儒学传统在民间尤其不绝如缕，龚鹏程先生不放弃一切机会宣讲推广贯彻他的生活儒学观点。电视作为当代最广泛的传播媒介与生活平台，龚氏当然不忽视，近年越来越重视参与电视节目，甚至不惜给人自降身段与鸡鹜为伍的感觉，如《中国好故事》《我是先生》等。在山东电视台《我是先生》现场，评委之一、声名大噪的文物收藏家马未都直言不理解龚先生为什么登上如此大众舞台，回答说生活本身就是学问。龚氏当然看重在如此广大通俗的公众舞台公然为孔子鼓呼的机会，其心态应该如锁骨菩萨，苍凉之后是无尽的悲悯。

至于龚鹏程先生立功践行的方法，则以特立独行独立推广为主，同时不放弃任何外援、动员一切有志之士与相应集团协同努力。特立独行才能保证行动符合目标要求，不为世俗所干扰动摇；争取协同则非但集思广益，而且也是推广正念正学从而更好保证质量之一途。

（四）通识观（立言）

立言最重要的是确立观察世界认识世界的方法，以指导如何改变世界。儒家传统讲究圆融会通的思想方法，所谓圆而神的通识观，龚鹏程先生更是绝佳的实例。具体见下文所论。

二、圆融会通学术大师

（一）大师标准

立德立功都需要立言即所谓思想方法作指导，圣人一定是学术大师。作者往昔论罗雪堂，曾据陈寅恪《王静安先生遗书序》所云，悬“续往哲之性命，遗来学以轨辙”为评判大师之标准，即凡所谓大师，必兼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二任于一身，四条标准缺一不可：一弘气象，二开风气，三富创获，四育英才。自以为是发人所未发而且颠扑不破。以此衡量龚鹏程先生，当然犁然有当符合若契。

（二）疏凿万古

龚鹏程先生治学博臻于通疏凿万古，通是本质特征。他冶三教九流古今中外于一炉，冶道德学问时变于一炉，纵横交舞堂庑广大，在疏通万古基础上开凿新路，继承而后能创新，此之谓承先启后。在治学范围上的疏凿，要义有三：一开创，二疏通，三知远。开创就是开疆拓土，疏通是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知远就是通经致用。在治学品格上的疏凿，特色有三：是史家，是智者，是才人；有学问，有识见，有文思文采。学问不外文献史料与考据分析，识见则是创新、通贯加细微，所谓通贯就是视野宽阔深邃和联想出人意表，所谓细微就是辨析深入细致到毫末芒颠。史料不足以自明，考据易流于偏执，都需要巧手慧心剪裁组织，为我所用各尽其材，故历来论史家首重识见。龚氏之识见尤在以创新为常态，思维灵动，联想超凡，视野宽深，辨析毫芒，故所分析往往深中肯綮，启人思智良多。论学绝不拘执，文学艺术，人性哲思，历史环境，经济社会，政治军事，林林总总，都在思考分析范围内，所谓牛溲马驳败鼓之皮，无不为我所用。又心细如发，辨析入微，谈言微中，洞中肯綮。加之以文思喷薄文采辉映，十足之学人哲人与才人一身兼焉。这些都需要认真细致的实证分析，本文显然不足以当之，仅就《四十自述》所言稍微归纳引申以示其例而已。

（三）通同统动

龚鹏程先生通的学术特征可以四分论析，追蹑《四十自述》风格东施效颦，也用四个同音字标举，所谓通同统动。

龚氏治学融会贯通，见解深邃，臻于化境。其所谓通，特征是通识洞见。通识指通达全面，识见通达视域宽广冲破疆域不拘不执。洞见指深入肯綮，观点清明持论坚定独树异帜。做人在中华文化传统中本身就是学问之最大者，本不可分，这里姑且按今人习惯分法，从做人和治学两方面略析龚氏的通识与洞见。

首先是做人修身。《儒门修证法要》是龚氏依据《大学》所言阶梯，从止定静安虑得六步鬯论儒家修身成仁臻圣的根本途径与方法。《生活的儒学》则分题具体阐发儒家融治学于修身、以治人为治学根本的传统，并多有创见，可谓龚氏做人修身学说的分论。在治学方面，《国学入门》《中国传统文化十五讲》（新版名《国学十五讲》）是龚氏中华传统文化学术的概论，范围之广博，角度之新颖，见识之圆通，道义之自觉，即便不说在流行的同类所谓国学概论中力挫群雄，的确是独树一帜苍头突起，属最上乘一流。具体学问方面不妨以中国文学史为例。清末民初，林传甲与黄人几乎同时创作《中国文学史》为大学教科用书，筚路蓝缕当然难臻完善，但尚未盲从尾随西方，完全沿袭中国学术通的传统，理念思路无疑完全正确。然而长久以来却遭受西化派的无情嘲讽鄙夷，以为不合文学的一般共同普世标准（其实只是西方基督教标准），这种忘本反动而且浅薄的主张竟然成为所谓学术界的主流，直到今日仍未根本改变。龚氏《中国文学史》《有文化的文学课》诸书出，在更高层面积极响应正面策应这种中华文化的通的传统。《侠的精神文化史论》同样以通的特征纵横捭阖，胜意纷披目不暇接，在侠的研究中力挫群雄技压群芳独占鳌头，其广大精微足以启人心智扩人心胸。

融会贯通形成通识洞见，贯彻在龚氏学术研究各个方面全部领域，非但体现在成体系的各种专著里，可以说不论任何一个题目任何一篇论文，龚氏都能独辟蹊径，得出极具启发性的洞见。例证俯仰皆是，举其近者小者一例。学术界一向公认中国佛教中华文化深受西来的印度佛教印度文化的影响，龚氏新论文《禅宗史新研》则根据西域发现的佛教文献，提出同时存在另外一方面，即汉文化汉传佛教同样逆向地深刻影响西域文化和东传佛教。这不是故意立异，而是用圆融会通的思想原则关照原始材料从而烛照肯綮，发现人所忽略的症结关键，从而得出合乎情理却出乎意表的看法。

龚氏治学之所谓通，在方法上则是圆通（圆而神），通经达权圆融中庸。龚氏曾自言“因境为学，即事穷理”，又言“藉事言理”。申而论之，其所谓圆通，大略可别为正旁横纵四通。所谓正通就是通主脉（所谓脊梁骨直主心骨正），孔子儒家的根底坚定不移，贯通学人侧重实践，主干异常清楚。所谓旁通就是通枝叶（通所谓异端），不同于三家村学究的拘虚执一，并不大张旗鼓色厉内荏讨伐异己，而是包容全面兼收并蓄，三教九流一以贯之，自言于学近于荀子而略远于孟子。所谓横通就是通中外，对西方学术潮流相当熟稔，并不亚于许多自称的西学专家，是陈寅恪所谓预流者，但他并不卖弄更不迷信，而是为我所用兼听则明，中以为主涵纳西学。所谓纵通就是通古今，在学术历程上追源溯流分析成绩与趋势以鉴古知今，汲取历史的经验教训以古为今用而复兴传统。

本文分析龚氏治学之圆通，亦只能略析二例。其一为大者，即近期博客上撰文连续串讲《周易》，紧扣原文不枝不蔓，原原本本条分缕析，不诬不妄不神不鬼不妖不怪，平实圆融洞中款要，所谓讲易见天心，此书庶乎近之，可说是历来最好的《周易》入门，钝学如作者亦得以登堂入室。其二为小者，《书品与人品》论书如其人，圆融立论反正论说不偏一边，剖析细微了无剩意，彻底揭开中国学术史上类似这样缠夹不清老问题的底蕴，拨云雾见青天。

龚氏治学之同统动三端更但能以一二语略示其意。所谓同就是孔子吾道一以贯之，不论如何通，论学论道都始终明确抱持复兴中华传统文化同一主旨，以一御繁。所谓统就是统摄广大领域宽阔，古今中外三教九流各种学问都涉猎及之，而且凡有涉猎必有独见创见通见，并非囫囵吞枣大而化之，尤其文武混乱不当，文化武化一体践行，重见孔子时代士文武不分的优良传统。所谓动就是学以致用特重实践。

三、风神卓绝文章大家

《论语》非出孔子手撰，也还不成其为文章，但片言只辞都足以体现孔子的神采风度气韵，可以说孔子是中国文章之祖。而所谓言之不文行之不远、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更成为中国文论最根本的宗旨。龚鹏程先生文章，修养润泽于中国文化传统之法乳，风神卓绝自成一家，当代学者罕见匹敌。龚氏文章几乎无体不精无篇不美，而要以《龚鹏程四十自述》为极致，讲易诸论亦足以代表。本节约略从主旨内容表述气度四目稍作提示，且以才艺附论其诗词书法。

龚氏文章在阐发主旨上立意明确阐发强劲，直击要害寸铁杀人，言由己出言为心声直抒胸臆，深契修辞立其诚的传统。在内容材料上包容广大举重若轻，细大不捐顺手拈来。论题浩瀚，材料精博，论证自如。在表述上娓娓款款深入浅出，春风夏雨老妪能解。首先是态度雍容细说原委，和蔼亲切平等平易气定神闲，没有所谓知识的傲慢，更不卖弄知识。其次是气韵典雅，《龚鹏程四十自述》之标目足为代表。其书四卷，以诗思事史四个同音字立目，明循人生成长之阶梯，实征人生经验之侧面，更寓人生境界之层次；每卷分五章，章各用两字标目，均动宾结构；第一章都照应解释卷目，领全卷立基调，以下四章则分面叙之。以第一卷为例：卷一诗（青春少年人生）：逆俗（为其少年时人生底色），用情、失乡、游学、问道（即此底色之四个表现层面）。此虽小道而非不足观，亦文心之一要。第三是风格清新，行文清澈清浅。写醇正文言甚至骈四俪六龚氏都本色当行，但著述仍以白话为主，这是从俗用世的一面。其白话文流畅清澈清新自然，所谓清浅似浅非浅，清浅承载的是深湛哲思，不愧深入浅出。布局如行云流水，云卷云舒收纵自如，水到渠成一气呵成。在气度上主要是阳刚之美。气格恢弘磅礴元气淋漓，浩若江海汪洋恣肆；风度神态飙举英姿骏发，痛快直捷万炮齐轰。

最后连类而及，略细阐发龚氏之才艺。诗词书法，馀兴小道，但道在屎溺，无所不施，道义抱负学问性灵无不寓于其中，更直捷展示才艺，可归纳在广义文章一道。龚氏才艺约而言之，是才人诗词清丽骏发，是学人墨戏发抒性灵，首出特征是贯彻其一贯风格，学艺并举言行兼顾。于诗既有《云起楼诗》，又有诗论专著；于书既有《书艺丛谈》《墨海微澜》，更随意挥洒。

诗才清骏：云起楼诗蕴含百家吐纳肺腑，清丽骏发与龚定庵颇有似处。寄沉郁于恢诡之古艳，是前龚所独擅，而后龚之《壬戌春感十首》《乙丑秋思其十》不活脱脱定庵乎？然后龚自述固云学李义山郑海藏，所谓我诗学樊南、亦且杂苏龛云云，独不言及定庵，不知是否故弄狡狯？即以志向学术行事论，两龚亦颇相象。前龚以诗鸣实非本心，屡次戒诗即是明证，以朴学大师外孙上接《公羊学》法乳，议论奏事洞悉款要，非一班诗人所能及，更是显例。然人海浮湛无以自现，剑胆箫心但得一寄于诗；此与后龚亦曾何其相似。所幸后龚坚韧卓绝修养深厚，时运又足以辅之，近年来复兴文化大业风生水起风起云涌，上比定庵，何其幸耶！又今日国中旧诗所以罕见成家者，诗律不工尚是细事，最致命者即在胸襟气魄抱负之尘冗卑琐、趣味好尚之恶俗劣下，脑满肠肥颟顸蹒跚穷凶极恶上下跳梁鸡鸣狗盗蝇营狗苟而附庸风雅恬不知耻顾盼自雄，安能出诗，更安能出佳诗，而欲以诗鸣世，不亦妄乎。云起楼诗大异于时世者即在于此。《云起楼诗自序》坦言，作诗出于不得已。这是中华传统诗教的典型，自孔子以来一以贯之。

书艺儒雅：龚鹏程先生书法最近一二年也声誉鹊起，以文士书标新立异欲领新潮。其实中华文化传统，所谓书法家哪一个本质上不是读书人，哪一个首先不是读书人？书法不过读书人发抒性灵流露学问的工具而已，读书人擅长书艺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当代中国追法西洋，将书法列为艺术，才产生不读书的专业的以艺术为标榜的所谓为书法而书法的书法家怪胎并且大行其道蔚为主流。龚氏这样的本色书法才成为异数。龚书俊逸醇厚清新灵动，学问书艺相得益彰，两无偏颇具臻绝诣。既与并字也不认识就敢挥动如椽——拖地扫把般——巨笔狂挥乱舞的所谓书法家完全隔教，纯属两类动物；同时但从书艺角度也是精纯熟谙，不是乱翻两三卷书就以读书人自居冒充且藐视书法家。今人中，窃以为可与我师罗鲠盦先生（继祖）比肩，而又各有千秋各具风骚。同是清新俊逸儒雅正路，鲠师偏于内敛如春兰寒松，朴茂秀挺刚健婀娜，龚氏则偏于外纵如天马开张逸兴遄飞。这和两公性格气质铢两悉称符合若契，这才是书如其人之的解。

最后谨以拙诗五言四律为结。一仍是旧作，2012年闻龚鹏程先生在三清山失足而作的《遥慰云起廔主人》两首：三清修道府，踏露问朝暾。天意开灵窍，地心通德门。文华风雅骨，书种学思魂。模楷今安仰，乾坤此独存。风尘终仆仆，四海寄斯身。酝酿中华骨，栽培道术根。寒潭珍国宝，往圣护诗魂。大陆龙蛇起，英雄煮酒论。二还是新篇《云起九有》：四海横流久，中州云起新。千秋卓立气，万里怒飞神。道统承先圣，斯文范庶伦。欣闻龙啟陆，激荡凤鸣春。九有识荆日，弥天道最亲。烹茶清宿梦，煮酒醉三春。圣统从周郁，文华餍孔醇。馀生欣得主，问政喜知津。

（责任编校：耿春红 英文校对：杨 敏）

Is Gong Pengcheng a Sage？ Gong Pengcheng Is a Sage！——On Gong Pengcheng's Cultural Aspiration and Historical Orientation

XIAO Wenli
（Da Lian Video and Television Station， Dalian， Liaoning 116021， China）

Abstract：The author's previous paper was entitled Is Gong Pengcheng a Sage？ It was written seven years ago.And now it comes to its sequel， Gong Pengcheng Is a Sage！ Both center on the book of The Self-report of Gong Pengcheng at the Age of Forty （The present edition is entitled Peng Cheng Wen Dao）， aiming at having a restricted view on its essence.Yet， for the author's shallow understanding of it， the papers weren't published.The examples are not given in the thesis because they are all in the original book.The previous thesis was an emotional expression while the present a rational analysis； the previous one was hope and expectation while the present joy and praise.The inheritance and renaissanc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is Gong's aspiration to culture： It is his accomplishment to activat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merge Confucianism into daily life； it is his attitude to fuse a variety of fields perfectly； it is his orientation in Chinese culture history to inherit Confucianism.Thus， serving as a link between past and present， Gong Pengcheng is regarded from any aspect as the second sage： an academic master and an excellent writer who is highly praised.

Key words：Gong Pengcheng； sage； The Self-report of Go ng Pe ngcheng at t he A ge of Fort y； cultural aspiration；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中图分类号：B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065（2016）02-0078-08

DOI：10.3969/j.issn.1673-2065.2016.02.012

收稿日期：2015-12-12

作者简介：萧文立（1964-），男，山东蓬莱人，大连广播电视台主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