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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时英“温情小说”研究

2016-03-16卢思颖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卢思颖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穆时英“温情小说”研究

卢思颖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071002)

[摘要]一般认为,成就穆时英在文学史上地位的是新感觉主义小说,以及使穆时英蜚声文坛的普罗文学气息作品,但对他表现家庭亲情以及纯真爱情的小说如《父亲》《百日》《公墓》《玲子》等篇目关注很少。文章把这类穆时英“温情”作品单独列出,对这类作品的创作特点、创作原因等进行重点研究。

[关键词]穆时英;温情小说;新感觉

穆时英作品分为普罗文学气息作品与新感觉主义作品两类。除此之外,有几篇作品穆时英描绘了真挚朴实的亲情和纯真的爱情,赋予了它们温情色彩,并且这些作品与以往注重描写感情的小说相比也可算得上精品,所以可以认为这类作品为“温情小说”。笔者拟对穆时英这类“温情小说”进行研究。

一、新感觉圣手下的“真情流露”

不论是普罗文学作品,还是新感觉作品,穆时英笔下一直充斥着男女、享乐、交易。他的新感觉派小说有以下特点:第一,擅长用感觉主义、印象主义造成一种声色感官刺激,以人物内心意识流动、身体、性意识描写为新鲜点;第二,以上海都市为空间点,以摩登男女为主人公,以男女之间的“性”的关系为看点;第三,多空虚孤寂、自我麻痹的绝望心境描写,例如《夜总会里的五个人》《Craven“A”》等,这类作品呈现出的消极颓废,使得穆时英的小说饱受诟病。瞿秋白曾评论《被当做消遣品的男子》这篇作品“单是这个题目就够了!”

于是,《父亲》《旧宅》《百日》《公墓》《玲子》《第二恋》《竹林的惆怅》《空闲少佐》等几篇与成名作风格大相径庭的文章便进入了笔者的视野,它们如洪浪滔天的海面下被汹涌掩盖的宁静,格外深沉感人。

(一)穆时英的家庭小说

穆时英笔下的《父亲》《旧宅》《竹林的惆怅》《百日》等家庭小说,洋溢着以血缘亲情为纽带的家庭温情,向大家展示了繁华都市背后真实的家庭生活。如《父亲》,描写了父亲退休后的颓唐暮年,苦闷多病,最后走向人生终点;母亲的心痛;父亲对自己的埋怨与依恋,全都用真挚平实的话语表现出来,没有华丽的雕琢和惯用的新感觉色彩,读来倍感哀戚。

(二)穆时英的纯爱小说

《公墓》《玲子》《第二恋》《空闲少佐》等纯爱小说,虽然同样有着新感觉作品人物内心意识流动、情节高速穿插、结构匠心独运等特点,但这几部作品中,以《公墓》为代表,流露的是人类原始、纯真的情感:少年纯洁、多情,少女天真、纤尘不染。字里行间都是主人公在面对苦心暗恋的姑娘时的羞赧与深情,以及少女飘逝后的哀戚与缠绵。而在《空闲少佐》中,甚至没有爱意的直接表达,感情都隐藏于两位主人公深沉的暗恋与对彼此的感同身受、悉心照料中。

二、穆时英的“温情小说”特点

穆时英的温情小说的魅力在于动人,通读几篇作品,不难发现其温情小说基本具备以下特点:第一,主人公多为尚未成年,在校读书的少男少女,例如:《父亲》中的“我”;《公墓》中的玲姑娘;《第二恋》中的玛莉等。这些人物均涉世未深,保持着简单、纯洁的思想,故作者赋予了他们最单纯、美好的感情。第二,穆时英温情小说的叙事空间均脱离都市,一般选择在学校、乡间、战区或家庭中。空间的选择也使得故事情节较为单纯,脱离了都市喧嚣与声色交易等浮华背景。第三,穆时英温情小说基本为悲剧故事。《父亲》《百日》《公墓》均以死亡、贫苦做结,而《空闲少佐》《第二恋》《竹林的故事》中恋情均无结果。可以说,这些温情小说基本属于悲剧题材。

三、穆时英创作温情小说的原因分析

(一)恋父与审父情结

从穆时英小说中可以看出,他对父亲有很高的评价。“父亲是那么地不肯失礼,不肯马虎的一个古雅的绅士;那么地不肯得罪人家,那么精细的一个中国商人——可是为什么他生在这流氓的社会里呢?为什么呢?他的一生中是受人家欺骗,给人家出卖;他是一个经历世故的老人,可是他还有着一颗纯洁的,天真的,孩子的心;他的暮年是那么颓唐,那么地受人奚落,那么地满腹牢骚,却从不责怪人家,只怪自己心肠太好。天哪,为什么让那么善良的灵魂在这个流氓的社会里边生长着啊!”[1]

穆时英的父亲穆景庭是浙江鄞县人,一直从商,经营过金融生意,曾在通易信托公司当过副经理,做过公司董事、钱庄股东,前半生没有受过挫折,1927年在穆时英16岁时生意失败,家道变故。穆时英即从16岁开始,目睹了人心的冷漠与世态的炎凉,正如《旧宅》中父亲的话:“人真是卑鄙的动物啊!我们还住在旧宅里边时,每天总有两桌吃饭,现在可有一个鬼来瞧瞧我们没有?我病到这步田地,他们何尝不知道!许多都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许多还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就是来瞧瞧我的病也不会损了他们什么的。人真是卑鄙的动物啊!我们还住在旧宅里边时,害了一点伤风咳嗽,就这个请大夫,那个给买药,忙得屁滚尿流一一对待自己的父亲也不会那么孝顺的。我不过穷了一点,不能再天天请他们喝白兰地,看电影,坐汽车,借他们钱用罢咧,已经看见我的影子都怕了。”[2]可见父亲是个有智慧、有魄力,自尊心极强,有着绝对权威的家长。

从少年到青年,穆时英经历着父亲的得意与失势,这影响着穆时英少年接受的教育以及青年时期选择的道路。同样也是父亲的成功与衰颓,使穆时英对生活、社会,尤其是上流社会产生了自觉不自觉的仇恨与报复感。这些都体现在了穆时英的创作中,例如《南北极》中上流社会人们丑恶嘴脸,《上海的狐步舞》中黑暗、肮脏的“贵族”生活。然而,在这种自觉不自觉的影响下,在这个父亲撑起的家庭的陪伴下,穆时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也目睹了社会的冷暖,比其他人更灵敏的捕捉到了创作动机与灵感。所以在穆时英写出了大量新感觉派作品的同时,笔下仍少不了父亲带给他的“温情”色彩,渲染出缠绵哀戚、朴实感人的情感。

弗洛依德认为,“父亲——儿子关系的实质包含着一种矛盾情绪。”[3]在穆时英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这种矛盾情绪尤为突出。但在经历了青少年对父亲的反叛与畏惧后,这种矛盾情绪中夹杂的爱意与敬意便成长起来,取代了之前的敌视情绪。儿子也不自觉地将父亲作为人生的榜样与导向。于是就有了《烟》中承接父亲债务与产业的主人公,他曾寄希望于在父亲倒下的地方重新走向成功,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父亲》《旧宅》等几篇文章具有自叙传色彩,大体情节与穆时英家庭发展变故基本吻合。穆时英的父亲于1933年去世,《旧宅》《父亲》写于1933年5月和11月。从文章中可以看出,父亲与主人公之间的交流,温情并不多,“父亲是个沉默的、不大肯说话的人,我又是在趣味上,思想上和他有着敌意的人,就是想跟他谈谈也不容易找到适宜的话题,便那么的静了下来。”“……我想进去又不敢,只怕父亲见了我,又触动了气……”[2]这便是父子之间矛盾情绪的具体体现,主人公想要表达亲情,却难以开口,更怕词不达意。“坐在那儿想到三年前在外面流浪了两个多月,半身债半身病的跑回家来,父亲也是那平静地躺在烟铺上,那时他只——‘你那么随便的跟酒肉朋友在外面胡闹,可知道家里是替你多么担着心啊!’”[2]父亲性子刚烈,这一段却展现了少有的慈祥。在父亲病重不久于人世时,穆时英的心是时刻牵挂着家人的。在这几篇作品中,穆时英借由文字和纸墨,向父亲表达了自己的尊敬以及羞于出口的眷恋。这也是他创作温情小说的原因之一。

(二)传统文化与无家感

穆时英从小生长在比较优越以及传统的环境下,受过良好的教育,阅读了大量中国传统文学作品,受到传统文化和家庭观念潜移默化的影响。作为一个中国作家,虽然缅怀于都市声色,但传统文化和家的观念是印刻在骨子里的。这些都渗透到了穆时英的创作中。在穆时英笔下这些家庭中,有着中华民族最传统的幸福家庭的人伦常情,例如在《竹林的惆怅》中,父亲睿智对“我”充满理解,母亲仁慈和善为我牵肠挂肚,兄妹情深相亲相爱,没有不和、没有暴力,是世间最富温情的角落。而转观传统家庭观下的消极因素,同样影响着穆时英温情小说的创作。例如《旧宅》与《父亲》,描述的就是一个传统的幸福家庭的衰颓和权威大家长父亲逝去的过程。在这个家庭中,有独断、严厉,有着绝对权威的父亲,有依附父权、懦弱、迷茫而消极的儿女,也有依附夫权、柔弱哀戚的女性(母亲)。所以,不论影响是好是坏,由于在家庭的庇护下成长,穆时英骨子里对家庭充满了眷恋。文字一旦涉及到家庭,就摆脱了从前的粗犷残暴和新奇幻灭,常是哀戚婉转、真挚无华、充满温情。

新感觉派作家喜欢城市消遣生活,善于追求新的创作形式,试图脱离传统家庭与文化的束缚,但常常出现难捱的寂寞。“都市人在声色犬马之中,将传统的文化伦理深深掩埋在心底,时常处于一种精神漂泊的无根状态,也时常诘问自己:我为什么活?我活的意义是什么?”[4]同样,追求新奇、工于创作形式的穆时英也常常感到都市文学创作过程中的漂泊感与无家感,新感觉小说中往往透出难掩的虚空与颓废。在空虚漂泊又疲倦的生活方式和创作下,想要脱离传统根基的穆时英,反而不自觉时不时地渴望来自亲人或爱人的,犹如《公墓》中“丁香空结雨中愁”的玲姑娘般的温情。

(三)既仇恨、颓废,又渴望爱,追求爱的双重人格

《公墓》这部小说集发表后,与上一部小说集《南北极》截然不同的写作风格迅速吸引了文坛目光。吴义勤说,“如果读过《南北极》的人再读《白金的女体塑像》,就无论如何难以相信两种反差极大的作品竟出自同一人之手。”[5]穆时英自己也承认自己的双重人格。这种双重人格也指引着他追求着自己的爱情。

爱情之一:穆时英善于写都市里把爱情当狩猎,看女人如同看物品的浮华生活,自己却从心底里爱着纯真的姑娘。《公墓》中,描绘了一个丁香般的玲姑娘,她纯真善良,是那么的洁白那么的脆弱,并且这个玲姑娘多次出现在穆时英笔下,让“我”魂牵梦萦,逝去后也使“我”终年无法忘怀。《燕子》这篇散文可以看成《公墓》的续篇,诉说着对玲姑娘的怀恋。而在《故乡杂记(三)》中,玲姑娘又成为了穆时英年少时姑母家的小妹,之所以说这是同一位姑娘,是因为这位邻家小妹也在三年前死去,也葬在万国公墓的大理石下,带着“紫丁香的眷恋味”。[6]到底这位“玲姑娘”是否确有其人已不可考,因为从穆时英出生地即上海(此系穆时英妹妹穆丽娟的说法,过去一般认为穆时英出生于浙江省慈谿县,当是误传),[7]到穆时英父亲穆景庭故乡浙江鄞县,母亲石翠凤故乡江苏常熟,都不是《故乡杂记》中所述的故乡宁波,故认为这篇散文有虚构成分,不足以成为确认“玲姑娘”的实据,但却得承认穆时英的确是眷恋着“玲姑娘”一般纯洁美好的姑娘,也希望得到《公墓》中纯洁的爱情。否则穆时英不会在小说、散文中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这位“玲姑娘”,并饱含着深情的思念与惋惜。

爱情之二:穆时英的个人感情经历与他许多小说中的情节如出一辙:恋上一个舞女。父母在穆时英12岁时为他订下了一门娃娃亲,然而上了大学后,穆时英却坚决要退婚,甚至惹怒了媒人。穆时英的妹妹穆丽娟回忆说:“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的,坚决不向这桩包办婚姻妥协,于是离家出走。”[8]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大穆时英六岁的上海滩著名舞女仇佩佩。①仇佩佩漂亮却不媚俗,风流而坦荡,深深地吸引着穆时英一颗漂泊的心。在《丽娃栗妲村》中,穆时英写道:“珮珮的脸上有太阳光,一张黑而娇红的脸,健康的脸。”“……在黄昏的微光里,我瞧见她的眼珠子变成黑色了,在那儿望着我。我想着,想到刚认识她的时候。”[9]字里行间尽是温存。其实大学时,穆时英就已经与仇佩佩恋爱,但一直向家里隐瞒。长媳是一个舞女,这在一个封建家长制绝对权威的大家庭中是绝对不会被接受的。但1933年父亲去世,母亲不主事,作为长子的穆时英就成了一家之主,花了一大笔钱为仇佩佩赎身,1934年6月,与她结了婚。“也许现在看来,这样的婚姻不算什么,但在八十三年前的当时是何等轰动的大事。”[8]如此为了爱情的义无反顾,也影响了妹妹穆丽娟的爱情观与人生观。穆时英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在当时可以说令人瞠目结舌。

虽然穆时英笔下充斥着一夜情、游戏般的恋爱,但在自己身上却是弱水三千,单恋一人的执着。他内心所向往的,仍旧是“梦一般的恋爱”。这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颓废寂寞与对真爱不息追求的矛盾人格成就了穆时英的爱情,也成就了他作品中的温情。于是就有了《公墓》《玲子》《第二恋》《竹林的惆怅》《空闲少佐》等几篇纯真爱情小说,表达着人世间最令人动心、温暖、美好的情感。

四、新感觉主义下的温情流露与温情小说中的新感觉

穆时英是一个充满了矛盾文风与矛盾性格的作家,不论是在对主流左翼文学的无意识选择还是追求新感觉写作手法;不论是残酷消极的残忍还是深沉感人的温情,他都充满了“双重人格”。也因此,在穆时英的温情小说中,不论如何的温情流露,仍有自觉不自觉追求形式的痕迹,如《第二恋》中“我”与玛莉重逢时对玛莉的描写仍旧充满了电影镜头画面似的痕迹。而在新感觉作品中,也不乏有人物温情流露,如《graven“A”》中,“我”真心同情理解也略带玩味的关心着graven“A”小姐,沦为廉价玩物、被人轻视的graven“A”小姐自杀前,终于相信有人是真心的记挂着她。

除以上几篇小说之外,穆时英1936年赴香港,在异乡产生怀乡之感,先后发表《飞机翼下的广州》《怀乡小品》《上海之梦》等小品文。故乡是亲切的怀恋,家国平安是最简单的心愿,语言深沉平和,渗透着对国家命运的忧虑,体现出真挚的温情。对家对国,充满温情。

穆时英做过一段自白:“年纪还不算大,把自己统一起来的日子是有的,发生了信仰的日子是有的——真正答复批评家们和读者们的日子是有的。”[10]只可惜穆时英自己不知道他笔下的温情与残酷、宁静与喧嚣始终没有机会再讲给读者听了。许多批评家对他的文章做过不留情面、极端化的批评,也有大批的文人蜂拥着追随他的笔触,是好是坏笔者无可定夺,但可以肯定的是,穆时英笔下的“温情”是他的本真与自我,是他终究无法摆脱的自我追求。

注释:①曾作仇飞飞,仇珮珮,后文献、资料均记载为仇佩佩。

[参考文献]

[1]穆时英.父亲[J].现代,1934,(3).

[2]穆时英.白金的女体圣象[M].现代书局,1934.

[3]弗洛依德.摩西与神教[M].北京:三联书店,1988.

[4]王贞兰.无根的漂泊——论穆时英新感觉派小说中家的缺失[J].中国文学研究,2005,(3).

[5]吴义勤.穆时英划出两条轨迹的流星[J].贵州社会科学,1993,(5).

[6]穆时英.故乡杂记(三)[J].申报·自由谈,1933,(4).

[7]李今.穆时英年谱简编[A].穆时英全集:第3卷[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

[8]穆丽娟.刘圣吉,王悦阳.我生命中的三个男人[J].新民周刊,2011,(23).

[9]穆时英.丽娃栗妲村[J].申报·自由谈,1933,(2).

[10]穆时英.关于自己的话[J].现代出版界,1932,(4).

责任编辑:张庆

The Research of Mu Shiying’s “Tender Feelings Novel”

LU Si-ying

(Hebei University,Baoding 071002,China)

Abstract:Generally,Mu shiying is defined as a neo-visual novelist. His is popular for his proletarian literature. There is less attention to the stories rich of family affection and pure love,such as “Father”,“A Hundred Days”,“Cemetery”,and “Ling-zi”. In this paper,these stories are classified as “tender feeling” stories. The characters and reasons for creation are studied.

Key words:Mu Shiying;tender feeling;new vision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2.016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2—0072—04

[作者简介]卢思颖(1991-),女,石家庄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