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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厢记》中红娘形象的悲剧元素

2016-03-16王章震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婢女张生红娘

王章震



论《西厢记》中红娘形象的悲剧元素

王章震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 文学院,新疆 和田 848000)

红娘是一座桥梁,《西厢记》剧情要靠她来推动发展。红娘一直被认为是一个乐于助人而又机智聪慧的下层女性形象,但是从现代社会人性平等视角分析红娘没有莺莺一样的机会和待遇,还要时时应对莺莺对她的猜测和防范。从红娘的一些话语和行动里,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儒家封建伦理道德对其的影响,可谓虽有反抗,也受毒害,因此这诸多方面原因使得红娘这一形象具有一定的悲剧元素。

西厢记;红娘;悲剧;元素

王实甫,名德信,生卒年不详,约与关汉卿同时,大都人,其《西厢记》一剧千古流传,其中的红娘形象家喻户晓。清代贯华堂第六才子金圣叹对红娘这一形象有非常精彩的表述:“双文(莺莺)是题目,张生是文字,红娘是文字之起承转合。”[1]确实,在整个《西厢记》里,红娘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她不仅仅是一座桥梁,一个媒人,而且整个剧情要靠她来推动发展,“传简”、“赖简”都是她在起作用,由于她的参与,整个剧情才显得波澜起伏、摇曳生姿,因此红娘常常居于各种矛盾的中心,戏曲写了她和老夫人、她和莺莺以、她和郑恒之间的矛盾冲突,很多研究者都从红娘的性格和其在小说中的作用着手,分析她的性格和在剧中的作用,称其是一个洁身自好、乐于助人、重视诺言而又机智聪慧的下层“红娘”形象,但是用现代眼光分析红娘自身形象,分析她的地位、命运及所处时代环境,把红娘形象放至现代人的批评视野里,红娘还是不够十分完美,虽然她决不是一个典型的悲剧形象,但也存在着一些悲剧的元素,因为红娘也是一个处于少女怀春的年龄,却没有一个和莺莺一样的机会和待遇,只能随从主子,即使在剧中,也只被戏剧家作为穿针引线的角色而绽放光彩,其实是对古代众多下层女性命运的映射,并且红娘表面上看去玩世不恭,聪明机智,但她内心深处仍渴望有来自上层社会的尊重,期望地位的平等,这集中表现在戏剧中的不同阶段里。莺莺是官家小姐,总是要隐藏内心感受拿出矜持的身份,红娘还要时时应对莺莺对她的猜测和防范,除此之外,从红娘的一些话语和行动里,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儒家封建伦理道德对其的影响,这些诸多方面构成了红娘形象的悲剧元素。

婢女在《汉语倒排词典》里被定义为“旧社会里被迫供有钱人家使用的女孩子”[2]。红娘是一个婢女。在唐代,女性的地位非常低,男性常常以玩弄的态度对待女性。而婢女在女性中的地位又是最低,她们不但要服侍比她们地位高的女主子,而且没有人身自由,更不用说什么社会地位了。《中国古代法制史话》中引述《唐律疏议》,以八个字来高度明确地概括婢女的地位:“奴婢贱人,律比畜产。”[3]婢女在唐代有“侍婢”、“侍儿”、“使女”、“女奴”、“青衣”等通称,这其实是一种蔑称,是和她们低贱的身份相合的,连最起码的称呼都没有。所以,婢女红娘在《莺莺传》中只是一个“小人物”形象。在元稹的《莺莺传》也载:“崔之婢曰红娘。”[4]并且在中国古代阶级社会里,婚嫁是绝对讲求门当户对的事情,张生作为《西厢记》里的男主角,虽然扮演的是白衣秀才,但向前推究,也毕竟是出身于官宦显赫之家,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最起码张生在受教育程度上以及由此带来的在求仕做官的可能性上要比普通男性要大得多,说到底也是隐性的上层阶级的代表,换句话说,如果张生没有因为好的教育而后来状元及第的话,崔夫人会同意将莺莺嫁给他吗?封建社会的婚姻看重的是门第,虽然《西厢记》只是一个喜剧,但是应该有一个戏外的折射,而多情可爱的奴婢红娘在《西厢记》中始终是下层阶级女性的代表,所以正是这样一个竭力撮合爱情的红娘,却是一个被爱情忽略的角儿。在《西厢记》的开始,当红娘第一次正眼瞧张生时,便也有“据相貌,凭才性,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5]的心动,但是自此以后对“心动”一事绝口不提,如果拿她与《白蛇传》里的青蛇做比较,红娘更有“牺牲精神”,青蛇还尚有一番矛盾斗争,而红娘却索性就此作罢,红娘对这些关系显然看得很清楚,因此很快地就做出了理智的决断。就是如此,她的反应今天看来还是让我们这些现代人很吃,如果现在再作进一步推测,即便说红娘对张生还没有达到一见倾心,以身相许的地步,但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婢女,红娘的爱情又究竟在哪里呢?相思之苦、两情相悦、自由婚姻对她来说,确实是可怕的字眼。就连崔莺莺都“贞顺自保”,那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婢女又能有什么新的想法呢?更何况,在她们的头顶上还有一个封建礼教的典型代表——老夫人。她那与生俱来的、各阶层人物强加给她的封建意识已经让她不敢有什么新奇想法了,她能做的、可以做的也就只有把莺莺的喜好转告张生,让他们自己走自己的路,她只能充当一个“引路人”的角色了。另外,根据蒋星煜先生所指出的:“按照唐代社会风尚,按照故事发展的走向”,“莺莺出嫁时红娘十之八九将作为侍妾陪嫁给张生;红娘的前途如果没有重大的意外波澜,她成为张生的二夫人是势所必至,理之当然。”这是红娘在当时社会环境下不得不为之的牺牲,但从现代社会看来,缺乏对爱情自由竞争的公平性。

传书一折中,红娘按照莺莺的吩咐去张生书房看望病倒的张生,并替张生带了封信给莺莺,但令红娘大出所料的是莺莺反而“发怒”,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责问道:“小贱人,这东西那里将来的?……打下你个小贱人下截来。”面对这一变故,红娘不能理解,你们俩的事明明白白地摆着,从隔墙酬诗,到月夜听琴,都是红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我才会替你们传递书信,怎么说变就变,反怪到我的头上来呢?红娘一时气上心头,有恃无恐、索性耍赖到底,回答说:是你小姐派我去,是他张生派我带来,谁怎么他写些什么,你们俩的事,怪我什么?接下来红娘替莺莺带回信给张生,红娘在莺莺那儿受的种种委曲吞忍下一团的火,兜头发向张生。她说张生一封信,给自己惹下无数麻烦。“你的招状,他的勾头,我的公案“三句,尖利地指出,犯罪的是你张生,却让我挨了顿训斥,她还说不是看在我的份上,你张生根本逃脱不了惩罚。因此红娘表明,从今以后你收起非分之想、你们之间的情意已化为烟云,张生你还是早早离开的好。红娘拿出莺莺的信,叫张生自己去看。在红娘的预想中莺莺一定在信中责以礼教大义,断然回绝张生,张生见信,将如雪上加霜,一定会痛不欲生。没想到张生看了信反而喜上眉梢,手舞足蹈起来。红娘见状二金摸不着头脑,忙问张生是怎么回事,原来莺莺的回信是四句小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5]张生十分有把握地解释说:“待月西厢下,是着我月上时来。迎风户半开,是她会开门迎接我。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是叫我跳过墙去。”这边张生欢喜雀跃,絮絮叨叨,红娘却止不住怒上心来。前此,她在莺莺面前受的种种委屈,始出自莺莺的真实思想,她尚能忍耐,她对张生的责备,也是出于同情怜爱;如今是莺莺出尔反尔。自己反约张生见面,把她蒙在鼓里,这股怨气她怎么忍受得了?因此,红娘不由深深的埋怨莺莺来:

[耍孩儿]几会见寄书的颠倒瞒着鱼雁,小则小心肠儿转关。写着道西厢待月等得更阑,着你跳东墙“女”字边“干”。原来那诗句儿里包笼着三更枣,简帖儿里埋伏着九里山。他着紧处将人慢,恁会云雨闹中取静,我寄音书忙里偷闲。

[三煞]他人行别样的亲,俺跟前取次看,更做道孟光接了梁鸿案。别人行甜言美语三冬暖,我跟前恶语伤人六月寒。我为头儿看:看你个离魂倩女,怎发付掷果潘安?[5]

是的,莺莺的“作假”确实让红娘难以忍受。她忽而急着催红娘去探张生的病,当红娘带回张生的信,却大发其火,说是对她这个相府小姐的戏弄、侮辱,进而怪罪红娘。等到红娘真的撒手不干了,她又好言劝慰,再托红娘寄信;明明是给张生的约会信,却又装着警告张不要胡来。这样反复无常,弄虚作假,实际上表现了莺莺内心礼教冲突的煎熬,对红娘又怎会理解?因而,她觉得自己被活活的耍弄了,好心得不道好报,便在两支曲中,用泼辣、尖利的语言,辅以古乐府谐音,折字手法,直接抒发自己的愤疾,可谓妙语连珠。[6]

这首诗张生读懂了,就按照莺莺所说跳墙而入了。但他跳的时候没有找准时机,不是莺莺一个人在,红娘也在身边,这就比较尴尬了。虽然红娘是个知情人,但看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个时候三个人有一段对话非常简洁,非常精巧:张生一跳下墙来,莺莺就问:“红娘,有贼?”其实她知道是谁。红娘就问:“是谁?”既然有贼,就该问贼是谁?她问莺莺是谁,这一问就有着非常复杂的含义了:小姐你怎么变卦了?那我就要试探下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态度了,到底是把他真当贼还是假当贼,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理这件事。这时张生说:“是小生。”张生不去对莺莺说他是谁,而是对红娘说他是张生,这是他在非常尴尬的境况下想请红娘帮忙,让她来打一个圆场,使他摆脱这种窘况。非常短的对话,但可以看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情景里面三个人不同的心态、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应对措施:莺莺作为一个相国小姐,想恋爱又怕恋爱,不敢在丫鬟面前承认她和张生的恋情;红娘作为一个仆人,非常聪明,她要见机行事,要看主人的脸色行事;而张生,他是要求助于红娘。所以,金圣叹对这一段话的评价是:“三句,三人,三心,三样”[1],三句话,三个人,三种心思,三种形象。金圣叹评说:“真乃于情于理,欲杀欲割,不可得解也,气死红娘也!”[1]曲中“他人行”、“俺跟前”、“别人行”、“我跟前”、两两对比,写出了红娘心头怨气,尤其是最末两句,说得刻薄之至。当然这只是气话,是红娘对莺莺将真作假的埋怨。

虽然元稹的《莺莺传》是唐代作品,但王实甫的《西厢记》却产在元代,在元代社会,程朱理学仍占统治地位,“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居于主导地位,所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基本上仍是一个符合儒家伦理道德规范的传统“红娘”形象,红娘深受儒家思想和封建礼教的影响并指导她的言行,但在王实甫的《西厢记》中,妙在这些理论在促成张崔二人终成眷属的过程中,都被红娘巧妙运用来对付儒家道德规范对二人爱情的束缚,具有一定的反叛性,很吸引读者。不过客观地讲,红娘是《西厢记》这个戏中讲道学最多的人,对四书五经和封建礼教已经颇为熟悉,她用学到的经典名言先后教训了张生、老夫人和郑恒,所以当张生初次见面就冒失地询问莺莺何时会出门时,红娘立刻就搬出了一套她已习以为常的理论:先生是读书君子,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君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道不得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向日莺莺潜出闺房,夫人窥之,召立莺莺于庭下,责之日:“汝为女子,不告而出闺门,倘遇游客小僧私视,岂不自耻。”红娘到:“……先生习先王之道,尊周公之礼,不干己事,何故用心?这段话红娘引经据典,说得义正词严,虽然有一些喜剧效果,但也不免显得有些古板可笑,但所幸的是,这些事情最终都促成了一个好的结局,原因应在于虽然红娘不识字,但在科举盛行因而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蔚然成风的封建社会,红娘对文化修养亦必虽不能至却心向往之,她在旁听莺莺受教和背诵时因智慧过人故也熟记于心,故而寻机时而卖弄几句,又仍因赖智慧过人,故而又引用确当,很有力量。

总之,在封建伦理禁锢的情况下,红娘的大胆、率直、成人之美已成为中国人的样板,也成为中国后来“媒人”的代名词。但是,限于古代封建社会的礼教环境,在其身上存在着一定的悲剧元素。一名怀春少女,内心深处渴望有来自上层社会的尊重,期望地位的平等,以及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是红娘不敢,只能隐藏内心的痛苦,屈尊未来的第二夫人梦想,这正是她的悲剧之处。

[1](清)金圣叹著 周锡山编校.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M].万卷出版社,2009-02

[2]郝迟编.汉语倒排词典[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p972

[3]李用兵编.中国古代法制史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p598

[4]王季思校注 张人和集评.集评校注西厢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p257

[5]隋树森.元曲选外编[M].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9月第1版,P259

[6]孙逊.董西厢和王西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9月第1版,P87

2015-12-2

王章震(1985—),男,蒙古族,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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